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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4章
早晨起来,邵明纬热了包子,煮了面汤。兄妹俩在家里吃完早饭,邵明纬给邵容收拾好出去可能用到的东西两人就出门了。他们所住的地方离海洋馆稍远,邵明纬怕邵容不舒服,狠狠心叫了辆出租车。

这个时间,海洋馆人不多,也没有剧烈运动的项目,即便如此,逛了一个小时后邵容仍是气喘吁吁。

邵明纬忧心忡忡道:“容容要不早点去医院检查一下,我觉得你最近越来越容易累了。”

邵容一听使劲摇头,撒娇道:“这不是放假了我总是窝在家里嘛,体力自然就下降了。反正还有一个月就检查了,哥你不用担心。”

邵明纬:“那你不舒服一定要跟哥说啊,不要……”

“知道啦知道啦,哎,那边在看什么,咱们去看看。”邵容打断他的唠叨,拉着他往人群聚集的地方走。

邵明纬无奈道:“你别走那么快,等会儿又喊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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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6

大概人与人的缘分真的十分浅淡,想要有交集大多需要人为的努力,而那次见面以后,邵明纬很久没有再见过闵玉。

后来某天傍晚,邵明纬轮班在家休息,他和邵容一人搬了个小板凳坐在小电视机前择菜,充当背景音的小电视里突然隐隐传来“怀宁集团”的话音。

兄妹俩都有手机,小租屋里也接了网线,所以电视机平日里都是摆设,打开也只能收到本地的电视台。没想到今日偶然打开,却意外听到了关于怀宁集团的消息。

虽然邵明纬意志坚定,头脑清醒,坚决拒绝了闵玉,但他毕竟是个整日忙碌、从未谈过恋爱、没拉过别人小手的单身青年,不得不说闵玉仍是在他心上留下了独一无二的痕迹,独属于他的难以磨灭的会偶尔出现在梦中的印记。于是连带着怀宁集团等相关字样都能引起他的注意。

邵明纬听到“怀宁集团”手上的动作一滞,下意识朝方盒子电视机看去。里面在播放本地新闻,大约是在播报怀宁集团新大楼落成举行的剪彩仪式,邵明纬仔细辨认,在一排领导人中找到了年轻出挑的闵玉,西装革履,脸上挂着平和客气的笑容。大约是项目进展顺利,能看出他心情不错。

出租屋里没有装空调,风扇声嗡嗡响充斥了整间屋子。邵明纬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身上洗得有些透的白背心和老头大裤衩,还有手上正在择的豆角,暗叹差距如此之大,心头涌起复杂滋味的同时又十分庆幸自己所做的决定。

没了闵玉的主动,他和对方在这北京城里甚至连面都见不上。他和闵玉原本就是两条平行线,还是一条在云层之上穿行,一条却在泥里打滚。要不是偶然相识,他和对方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有交集。

真真云泥之别。

邵明纬并不是妄自菲薄,十八岁他收到Q大的录取通知书时,也曾确信他能通过努力出人头地,但邵容的病,生活的窘迫,社会的磋磨,学校里的走后门……一桩桩、一件件将刚出农村的淳朴少年打了个措手不及,社会底层的打磨让还没来得及扬起的下巴被压了回去。在北京的三年让少年长成了谦逊正直努力却不乏世故实际的青年,也形成了他那层隐形的被磨砺出自尊和傲气。

他现在没有别的大的抱负,唯一的希望就是有足够的钱财来支付邵容的医疗费让她安稳地生活下去,其他的……邵明纬脑海里闪过闵玉温柔的笑容,都不重要。

“哥,哥?你在想什么?”邵容在他眼前轻轻招手,疑惑地问。

“……没什么,”邵明纬回过神,笑了笑,“怎么了?”

邵容扭捏道:“等会儿你做豆角焖面能不能放一点点辣椒,我好馋辣啊。”

“不行,你吃辣又要上火,你忘了上次嘴里长溃疡了。”邵明纬吓唬她。

邵容缠他,撒着娇道:“哎呀就放一点嘛,我真的真的好想吃……一点点没关系的,我保证多多喝水。”

邵明纬被她缠得没办法,只好道:“就放一点点啊,半个指甲盖。明天你乖乖地跟我去检查。”

邵容一听“检查”二字眉毛就耷拉下来,邵明纬知道她心里其实很害怕,逃避去医院,没多说什么,只安慰地摸了摸她的头:“明天晚上哥回来给你做好吃的。”

*

邵明纬什么都能节省,但在邵容身上他不会吝啬一丝一毫。他给邵容预约的检查医生是医院里资历最老,费用最高的老医生,学生无数,桃李满天下,一周只值两个下午的班。自从三年前邵容手术之后要定期检查开始,就一直是这位名医给她看病。

全国各地来北京求医的人数不胜数,起初为了能按时挂到号,邵明纬都会凌晨拿着小马扎去医院排队,后来医院开发了手机应用软件,邵明纬才免了奔波之劳,但每次预约都如临大敌,紧盯着手机挂号。这次还算顺利,邵明纬很早就预约好了检查时间。

医院里永远都弥漫着一股浓重冰冷的消毒水,人来人往,大多行色匆匆,偶尔有一两个人驻足,脸上也是或麻木、或悲戚、更甚者在大庭广众之下实在绷不住扶着柱子嚎啕大哭,引起一片无声哀鸣。所以即使邵容是医院的常客,她仍是十分抗拒。

早上为了化验,需要邵容空腹,兄妹二人便没吃早饭早早地来到了医院。时间还早,但检验科等候室里已经聚集了很多人,邵容紧紧依偎着哥哥,在他的陪伴下排队、等待、化验。一项项全部做完时一个上午已经过去了。

邵明纬和邵容没有回家,在医院对面的小店里随便吃了午饭,又接着等了两个小时拿到了化验单。

从早上起床开始,邵明纬的右眼皮就跳个不停,他总觉得有不好的事要发生。早晨来的时候,医院里等电梯的人太多,检验科又只在三楼,邵明纬和邵容便从楼梯上去。但即使楼层不高,邵容却是气喘吁吁,需要邵明纬暗中扶她几把才到了地方。一整个早上邵明纬在化验过程中都心里惶惶,怕影响邵容没表现在脸上。现在拿到了化验单,久病成医,邵明纬也大约知道其中几项指标的意思,不敢多看,但瞄到的几眼仍让他觉得情况不妙。此刻他再勉强也笑不出来,表情严肃,心脏像装了加速器砰砰跳个不停。

两人乘坐电梯到六楼,沿着走过很多次的路,径直走到诊室门口。

邵明纬心下不安,在门前停下脚步,踌躇片刻,微微弯腰对邵容轻声说:“容容你在门口等哥,等会儿哥叫你你再进来好吗?”

邵容眼里藏着惶恐和些许了然,但仍然乖乖地应好。

邵明纬将她安排在门口走廊的座椅上,一个人敲门进去:“孙医生,我进来了。”

孙老医生头发已经花白,但面目慈祥,脸色红润。他刚送走前一位病人,正在整理病例,抬起头透过眼镜见是他,露出一个和蔼的微笑:“小邵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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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7

“小容怎么没进来?”孙老医生往他身后看了看,好奇地问。

邵明纬勉强笑了笑:“小孩子害怕,您先看看,跟我说也是一样。”说着将病历和单子递给了孙医生。

孙医生一顿,叹了一口气接过来道:“那你坐。”

挂在墙上的钟表滴滴答答地走着,衬得办公室里愈发安静。

孙医生看着化验单,神情严肃,老人的手指拿着薄薄的纸张,久久不语。

久到忐忑的邵明纬忍不住出声:“孙医生……”

孙医生看了他一眼,放下化验单。邵容这个小姑娘活泼善良,这三年一直都是他诊治,也有了感情,对她的哥哥和兄妹的处境有些了解,现在看到他满脸焦急,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从鼻子中慢慢呼出一口气,正要开口,门外忽然传来一声惊呼:“这小姑娘怎么忽然晕倒了!”

像是头上一直悬着刽子手手里不知何时会斩下的铡刀,邵明纬终日惴惴不安,担忧害怕,在这一秒突如其来又终于落下。他的脑子发出轰然巨响,眼前一黑,猛然跳起来奔向门外。

*

深夜,邵明纬呆坐在重症监护室门外,脑海里不断闪回和孙医生的对话。

“……小容的情况很不好……”孙医生神色凝重。

邵明纬从邵容被推进抢救室开始整个人都是慌乱的,他竭力让自己保持镇定:“……那现在该怎么办?”

孙医生沉吟片刻,开口说道:“我说过,小容这种情况,就是血液透析和肾移植两种办法。”

“可是您之前……”邵明纬犹豫着想说什么。

“听我说,”孙医生温厚的声音打断他,透着温和清明的眼神安抚着邵明纬,“两年前我没有推荐肾移植一方面是你和小容匹配不成功,亲属肾不能用,外肾源又紧张,就算决定肾移植也不可能立马手术,而且小容也没到非要移植不可的地步;另一方面肾移植手术包括术后的费用对你来说确实高昂,如果决定手术一定要做好充足的资金准备……”

邵明纬渐渐冷静下来:“那现在呢?”

孙医生叹了一口气道:“小容现在的状况不太好,隐隐有心衰情况出现。”见邵明纬眉头紧紧皱起来,孙医生拍拍他的肩膀,“但好消息是你们之前排队等待的肾源出现了,我已经给小容做了配型,很快匹配结果就会出来。匹配的可能性很大。”

邵明纬的眼里猛地有亮光闪起,忽而又慢慢黯淡,低声问:“孙医生,容容要做手术,包括术后所有意外可能的费用大约要多少,我心里有个底。”

孙医生知道小邵十分疼爱他妹妹,然而在高昂的费用面前他又不确定这个青年是否愿意承担。身为一名医生他是无论如何不愿任何一个有治疗可能的病人放弃更好的治疗方案,可他必须将手术费用与风险完完全全告知家属,他只好道:“肾移植的手术费用要三十万……这不包括对严重并发症的处理,而且如果移植失败费用会更高。”

孙老医生讲完停顿一下又忍不住道:“我虽然不能保证手术百分百成功——这谁都不能保证,但我会尽力。现在国内肾移植技术发展得很好,和国外一个档次,光我们医院一年就可以做上百台成功手术。而且肾移植一年存活率95%,十年存活率超过了60%,存活时间最长达到了40多年……”

邵明纬看向了孙老医生。

那一瞬间,孙医生恍惚觉得眼前的青年甚至看透了自己内心的担忧,他的眼神里透出年轻人被看轻的傲气和不屑,但一眨眼那些情绪就仿佛是他眼花一样消失不见,只留下坚定。

邵明纬道:“我一定会给容容做手术的,砸锅卖铁也会做。”

孙医生不由心酸和心疼这个过早体味人生疾苦的年轻人,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好孩子,都会过去的。”

*

邵明纬靠着医院冰凉的墙壁,充足的冷气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在走廊里挨了一夜,胡思乱想着睡不着,直到天空泛起了鱼肚白才将将歪在长椅上睡去。

八,九点钟护士唤醒他,告诉他邵容已经醒了,下午三点之后有三十分钟的探望时间,登录医院ICU探视系统提出申请就行。邵明纬缓下一口气,微笑着谢过了她。他面容英俊,双眼明亮,又温柔有礼,虽一夜未睡好却不见疲态,甚至让那小护士多看了他两眼。

邵明纬在医院洗手间简单地洗了把脸,给同事打电话换了班,到医院楼下的早点摊子快速地填饱肚子,又去自助存款机查了查账户余额然后回到了医院大厅。

大厅里很是凉爽,但邵明纬的手心却在冒汗,他仿佛知道接下来会面对的显而易见的结果,却仍旧点开手机通讯录,拨出第一个电话。

“喂,大伯,我是明纬。”邵明纬在脸上堆出笑容。

“……明纬啊,什么事啊?这两年在北京怎么样?”对面似乎没想到是他,顿了一下才出声。

邵明纬握着手机的手紧了紧,仍是笑着道:“挺好的。我找您是有个事儿……”

他一五一十地将事情说完,末尾带着请求意味道:“所以我想找您借点钱,一定尽快还给您。”

电话那头沉默半晌,半真半假地为难道:“明纬啊,不是大伯不照顾你。你也知道你东子哥要结婚了……人姑娘家一定要要个房子,咱家忙着盖房子,实在周转不开啊……”

邵明纬脸上的笑容慢慢淡下来:“这样啊……”

大伯似乎也意识到这样说实在不近人情,补充道:“不过小容的病大伯也得帮忙,这样吧,过两天大伯给你打两千块钱也算尽力,多的就实在拿不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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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8

邵明纬听到“两千”愣了一下,随即仍是笑着说:“我也知道您不容易,但您看两千是不是有点……少,我一定会尽快还给您。”

大伯一听他质疑立马有些不悦:“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体谅人,大伯家里也是用钱的时候。你说着还钱也不知道小容的病得拖到什么时候、能不能好……”似乎那边有人听着推搡了大伯一下,他猛地住嘴,转而和缓地说道:“大伯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家里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谁都不富裕。大伯借,不,给你两千块钱,不用还了。”

邵明纬紧紧咬了一下牙,没声没息地深呼吸两口气,语气感激地说道:“行,麻烦您了,我有钱了立马还给您。”

大伯像是根本不相信他能还,哈哈大笑:“不用不用,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做大伯的,应该的……”

挂断电话,邵明纬握着手机,手肘撑在膝盖上方,低着头,眼睛盯着医院大厅里光洁的瓷砖缝隙发愣。

半晌,他又拿起手机,“喂,三叔,我是明纬……”

……

“是,大家都不容易,我知道……”

“喂,小姑,我是明纬,吃饭了吗?”

……

“对对,我都明白……”

“喂,大舅,我是明纬,您最近怎么样?”

……

“清楚清楚,您对我好我都清楚……”

“喂,二姨,我是明纬,最近怎么样?”

……

“好,实在麻烦您……”

……

断断续续打了三个多小时,零零散散地凑了三万块钱。邵明纬的脸颊笑僵了,每一通电话从小心翼翼地陪笑到麻木,提起嘴角越来越费力。终于,一个电话挂断,邵明纬放下手机,双手猛地捂住脸。

邵明纬不埋怨别人,家里亲戚都不宽裕,而且自己三年前毅然决然来北京有一部分原因也是知道亲戚邻居不愿和他们兄妹多来往,这么长时间除了过年过节会偶尔联系一下,现在一上来就借钱放谁身上都不会乐意。

给容容治病不是人家的责任,帮忙是情分,不帮是本分,邵明纬埋头在手掌上,“噗嗤”一声苦笑:偏偏他们家亲戚都是老实本分的人。

又想昨晚在孙老医生面前对他的担忧自己哪里来的自信不屑?

苦笑还在脸上,昏暗中邵明纬的眼睛却有些湿润。

他只是……实在有些走投无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

丧气了半晌,邵明纬还是走到洗手间洗了把脸,他望着镜子里的自己默默打气:一定会有办法的,他不能倒下,容容还在病房里等着他。

他看了眼时间,就快到了探视时间,便收拾了一番,让自己看起来精神点儿。他没有乘坐电梯,慢慢地从楼梯走上去。半途,邵明纬接到了孙医生的电话。

*

邵明纬从探视通道进去,洗手、换探视衣、穿鞋套,戴口罩一项项认真做完,走进了病房。

大约是躺得有些沉闷,见到他邵容眼睛一亮,她还带着氧气罩说不了话。邵明纬忙坐下轻轻握着她的手,温柔地笑着说:“你别激动。”

“感觉怎么样?”邵明纬问。

邵容眨眨眼睛,又弯了弯。

邵明纬微微前倾:“告诉容容一个好消息,孙医生说配型成功了可以做肾移植,以后我们容容也会是个健康的小姑娘了。”

邵容的眼神亮晶晶地,忽而又慢慢黯淡下来,担忧地看着邵明纬。

邵明纬知道她在担心什么,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容:“哥有钱,容容不用担心。你只需要开开心心的,把身体养好就是帮哥的忙了。”

……

探视时间到了,邵明纬从病房里出来,他靠在墙上久久不动弹。半天,他又掏出手机,想做些徒劳无功的努力,翻通讯录时忽然看到张姐的电话号码。

邵明纬滑动的手指定住了。

盯着短短的十一位数字,邵明纬慢慢抿紧了薄唇。

最后,他想,跟他妹妹的命比起来,他的自尊、他的爱情又都算得了什么呢?

邵明纬拨出了电话。

“张姐,嗯,我是小邵……能不能麻烦您帮我联系一下闵总?”

*

次日八点,邵明纬换好了衣服站在探春坊包厢门外。闵玉就在里面。

邵明纬想,兜兜转转又到了探春坊,也不知道是命运无常还是闵玉有意为之。站立片刻,将脑子里杂七杂八的东西清理出去,邵明纬推门而进。

上次进来,奢华宽敞的房间里面灯光昏暗,人影晃动。再次走进去,只有闵玉一个人坐在昏黄温暖的灯光下安静地看手机。大约是直接从公司过来,闵玉身上还穿着正式的条纹衬衫,一丝不苟地打着领带,西装外套随意地搭在一旁的沙发靠背上。听到响动,他抬起头露出一个温柔欣喜的微笑。

邵明纬关上门站在门口,舔了舔嘴唇打了声招呼:“闵总。”

闵玉看着他,好一会儿没有说话,半天才反应过来似的:“……你来了……过来坐吧。”

他的语气里夹杂着难掩的激动高兴,还含着似有似无的羞涩思念,多种情绪混杂之下一句话说得又慢又软,像是含在嘴里,又像是怕惊动了什么一样。

但邵明纬都没有注意到。

此刻,他只觉得灯光刺眼,像夏日正午的日头一样,要将人晒化。又觉得空调温度不够低,房间不够通风,空气凝滞,让他难以呼吸,喉咙干渴。他面色发红,额头冒出细汗,觉得灯光照得他无处遁逃,如同被脱了衣服,在大庭广众之下被迫赤裸狂奔的人。

因为他想起了在车里自己坚决拒绝闵玉的那一刻。

虽然有了自尊一丝一毫都比不上邵容的觉悟,但邵明纬仍是觉得十分羞耻、难堪和愧疚,是他做出不会为富贵折腰的清高姿态,是他自认为是为了闵玉好、不浪费对方感情而避而不见,是他表达出对方没有一丝可能性的态度,也是他……主动回过头来找闵玉。

话都让他说尽,现在真正站在闵玉面前,邵明纬只想找到哪怕一条狭小地缝让他钻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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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9

见邵明纬愣着没有说话,闵玉轻轻喊了一声:“小邵?”

邵明纬猛地回过神,又应了一声:“闵总。”

闵玉并不介意他的走神,露出一个柔和的笑容,包容道:“过来坐呀。”他好似知道邵明纬的不自在,站起来,走到旁边的沙发坐下,示意邵明纬坐到与他形成直角的长沙发上。

不论邵明纬此时内心活动多么激烈翻滚,进了门他就知道自己最后无论如何都会向闵玉开口,便泄了气妥协似的呼出一口气走到沙发旁坐下。

闵玉给他倒了杯热水放到他面前,柔声说:“外面天热人多,喝点儿水。”

邵明纬忙接过玻璃杯:“谢谢闵总。”

他心不在焉地喝了两口,安静的房间里只能听见微小的水声和吞咽声。

闵玉静静地看着他,看他沉稳的表象下的焦躁和纠结,耐心地等着他平复和开口。

终于,邵明纬放下杯子,鼓起勇气,看向闵玉:“闵总。”

“嗯?”

邵明纬猝不及防地对上闵玉笑意盈盈的视线,柔和的灯光下邵明纬竟觉得闵玉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清楚,正像一个长辈一样包容地鼓励地看着他。

邵明纬头脑一热,脱口而出:“您能不能,能不能……借我点钱……”只是话音未落,邵明纬重又低下头。

“也不是一点儿……我妹妹要做手术最少需要三十万,我实在没办法……我一定会还给您的,我可以打借条……”他把话说得颠三倒四,又怕闵玉不高兴,觑了一眼他的神色。

闵玉正微微前倾,伸手拿着一个小而精致的酒瓶要给自己倒酒。他微低着头,邵明纬看不清他的表情。

邵明纬心头焦急,将打算了五六遍的事情低声说出来:“我……可以做您的……情人。”

情人,说白了就是包养,多么清新脱俗的说法。

邵明纬鄙夷自己前后不一,心里却因为终于将包袱卸了下来而猛地一阵轻松。

闵玉听到“情人”两个字手上倒酒的动作顿了一下,继而稳稳地倒了一小杯酒,将酒瓶放在光滑到反光的大理石花纹桌台上。

他没有拿起那杯酒,而是抬眼看向忐忑的邵明纬,竟然不太开心似的:“好啊,我借给你钱,但你不用做我的……情人,你只要别再拒绝我,别再不见我就好了。”他沉默一会儿,有些脸红起来,却又仿佛带着严肃和郑重,一定要邵明纬相信似的,“其实除了你……我很久没有喜欢过别人了。而且公司事情很多,哪有时间弄些有的没的……”

说着说着闵玉有了点被误解的委屈情绪,索性说得更明白:“我是没有很多恋爱的经验,但也从来没有包养过人呀”,他瞄了一眼邵明纬,随即微垂眼帘,低声重复了一遍那句孤独可怜的话,软绵绵的撒娇一样,像是说给邵明纬听,又像是自言自语:“我都好久没有喜欢过别人了……”

昏黄的灯光打在闵玉身上,让他看起来柔和又漂亮,邵明纬竟觉得自己眼花了一瞬,他仿佛看到了闵玉悄悄撅了一下嘴:“虽然我年纪大了,比不了你们小年轻,但我不是不清楚,也没拿钱来让别人喜欢我、讨好我,多坏多可怜……”

后面的话音越来越轻,因为闵玉觉得心虚,他现在可不就是在拿钱诱惑邵明纬吗?之前他虽然好奇邵明纬的事却一直忍着没有查过,邵明纬那么坚决地拒绝他,他也没有办法,只好安慰自己缘分不到而让自己慢慢淡下来,没想到自己还一丁点儿都未走出来时,张曼铃联系了他。他终于按捺不住调查了邵明纬的事。

所以在邵明纬开口之前他就猜到了对方要说的事情。其实他完全可以不提一点儿要求借钱给邵明纬,甚至可以不让他还,怀宁和他自己每年资助贫困生都不止这个数。但闵玉起了贪念,有了私心,他不愿做慈善,他在心里狡辩:只是提一个小小的要求,让邵明纬不要躲着他就好,他并没有仗势逼迫邵明纬和他在一起。

没想到邵明纬却自己提出了包养。闵玉难得对他生出了些许不满:难道自己在他眼里就是这样的人吗?

“难道你不是吗?你提的看似简单的条件,最终想要的是什么你不清楚吗?”闵玉心里有一个微弱地声音说道。

这下,闵玉的不满情绪又弱了,对着邵明纬进而生出了威逼利诱的愧疚。

然而他如何体贴而善解人意也不会知道邵明纬此刻在想什么,或者说因为他在邵明纬面前太过通情达理而不会知晓邵明纬的心里活动。

邵明纬怎么会要他的愧疚呢?他只觉得柳暗花明又一村,庆幸而感激闵玉借钱给他。他并不在意闵玉提的完全不算要求的要求,他知道天上没有掉馅饼的事情,连有血缘关系的亲朋都不借给他们兄妹,那被他拒绝过的闵玉又凭什么白白借给他数额巨大的资金?况且他来找闵玉寻求帮助,内心真的没有一点点倚仗眼前这个温柔的人不会拒绝他吗?

不,他有,他甚至自信闵玉最后会帮助他。

邵明纬想,他确实是个虚伪自私的人。所以他对闵玉感到了一丝亏欠。

听到闵玉可怜的那句“虽然我年纪大了,比不了你们小年轻”,不知是因为这丝亏欠,还是发自内心,他咽了一口唾沫道:“你很好。”

闵玉讶异地看了他一眼,分不清他是真心这么觉得还是在恭维自己,他猜测应该是后者,但他仍旧重新露出愉悦开心的表情,脸也微微红了。

邵明纬也惊讶自己毫无障碍地说出这样暧昧的话。

一时间,探春坊里没有人说话。

过了一会儿,闵玉拿起自己倒了酒的小酒杯,轻轻啄了一口,抬起眼帘看向邵明纬,缓缓地说道:“虽然我借给你钱,但你不用急着还,先把你妹妹的病治好。也不用觉得有压力,这些钱对我来说不算什么……”说到这里他停下来,觉得自己这话像是炫耀似的。

他眼底含着些许懊恼,他觉得自己在年轻的邵明纬面前总是忽然变得嘴笨,不像个可靠的长辈。他没让邵明纬看出这种懊恼,只接着说:“……你很优秀,等以后你进了社会就知道,社会对有才华有价值的人还是宽容的,回报也很高,你也会发现这些钱不算什么,所以你不用有压力。只是……”

闵玉忽然羞臊起来,对自己的险恶用心和喜爱心情感到不好意思,他垂下视线,轻声说道:“只是我想让你不要再拒绝我,不要不见我。”他脸红得不行,但仍旧慢慢解释道:“我不是让你和我在一起,只是想让你不要拒绝我的追求和好意,像普通朋友也可以。”

他又用那种可怜的眼神看往邵明纬:“你懂我的意思吗?”

Chapter 20

邵明纬不明白为什么闵玉就是那样温顺的看着他,自己就觉得他像被欺负了一样,只得愣愣地点头。

但他真的懂了吗?这个正直而有些执拗的青年被社会打磨得世故玲珑,在情爱方面却是一片空白,单纯而质朴。

第一次与闵玉在夜色遇到时他能凭借着察言观色和过人的智商察觉对方的渴望,可此时他又怎能参透闵玉“普通朋友”字面下的隐秘情感、期盼希冀和最终想得到他的目的呢?

他不会想到,正是眼前这个温柔羞涩、看似胆小单纯的因为大他十几岁而在他面前不太自信的中年男人,以后的一举一动都会牵动他的心神。

或许已经开始了,但他并未意识到。

得到应答的闵玉笑了,将那杯酒喝了一半,随即拿来另一个小酒杯放到邵明纬面前:“尝一尝?”

邵明纬还在他那个可怜的眼神里出不来,抿了抿嘴唇点点头。

见他点头,闵玉表情愉悦,端起旁边的小酒瓶要给他倒酒。

邵明纬伸手接过来:“我来吧。”

闵玉没跟他抢,靠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有点求夸奖的意味道:“这酒很不错,上次见到你我就让人存到这里了”,说到这里他又有些抱怨似的看了邵明纬一眼,“谁知道你第二天就不见我了。”

邵明纬尴尬地笑了笑,他局促地不知道说什么,便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

这酒清香纯正,醇甜柔和,自然谐调,余味爽净,但邵明纬不懂酒,一句都评价不出来,只觉得好喝。

闵玉问:“怎么样?”

邵明纬放下酒杯,坦言道:“挺好喝的,嗯……其实我不太会品酒。”

“没什么技巧,好喝就行了。”闵玉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眼尾微弯的弧度盛满了疼爱和宠溺。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你妹妹的病情怎么样了?准备什么时候手术。”

邵明纬听到有关邵容的事情,不自觉地挺直了背,态度郑重起来:“现在配型成功了,医生的意思是等容容身体状况达到最好、各项指标都合格以后尽快手术,大约需要两三个月。”

闵玉沉吟片刻,道:“到时候你是不是已经开学了?大三的学业忙,顾不过来,应该需要请个护工。”

“嗯,我有一直请的保姆,容容也很熟悉。”邵明纬没想到他如此细致,被关心地感觉如同一阵暖流围绕心上,他朝闵玉露出了今天第一个轻松真心的笑容。

眼里猝不及防撞进青春英俊的大男生的阳光微笑,闵玉要说的话忽然卡了壳,心里一阵小鹿乱撞。他细白瘦削的手虚握成拳放在唇前,掩饰般的咳嗽了两声:“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可以跟我说。”

邵明纬对他的心动毫无察觉,坦率的笑道:“谢谢闵总。”

听到“闵总”两个字闵玉的耳朵动了动,嘴唇微微张开想要说什么,最终却没有开口,轻饮一口酒略了过去。

……

一晚上,闵玉没有做什么特殊的举动,他有模有样的像个真正的前辈那样关心邵明纬的生活、学业和邵容的病情。

邵明纬渐渐放松下来,和他交谈起来,闵玉谈兴愈起。闲谈中,他发现邵明纬虽然由于还是名学生限制了见识,但他品格优良,头脑聪明,对很多事情都有自己独到的见解,尤其涉及到专业方面,闵玉甚至能看出他的眼里有自信热爱的光芒在闪烁。有些观点不免青涩,但闵玉仍旧感到十分惊喜,想来是邵明纬为人低调、敛藏锋芒,不喜夸夸而谈。

他愈发欣赏和喜欢这个沉稳优秀的青年。

大概是闵玉心情实在不错,忘了控制自己,而邵明纬也不想扫他的兴,等到十点多两人准备离开时,邵明纬发现闵玉眼神明亮,平日白皙的脸颊蔓延着绯红的酒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