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社会总有公理在
这天开始, 蒋屹不再要求去上班,或者讨要手机, 好像见鹤丛是他的最后一个要求。
不被允许,所以永远没有下一步了。
之前杜庭政过来时蒋屹偶尔还会回应他,或者带着刺说一两句话。
现在连一两句话都没有了。
监控重新被安装上的那天,杜庭政隐隐察觉到,他恐怕再也见不到蒋屹在大雪中踩出图案,然后仰起头笑着朝他比心了。
可他并不是为了监视蒋屹。
没人信, 蒋屹当然也不信。
安装监控的人员离开时,杜庭政坐在一楼的客厅里,问了一句:“他有反应吗?”
客厅里烟雾弥漫,即便开了门窗又把新风系统开到最大,消耗外排的速度也根本比不上产生的速度。
管家摇摇头, 低声答复:“一直在睡觉,中途没有醒过。”
杜庭政周遭尽是白烟, 他吐出一口,脸色晦暗地把手里印满数字的报表扔到一边。
这段时间他吸烟量每日剧增, 已经由一开始的一天两根, 变成了以小时为单位。
管家有一次半夜起来见客厅里亮着灯,看到他坐在沙发闭着眼吸烟,旁边的桌上堆满烟头。
杜庭政点点头, 打开手机里看了一眼监控, 如愿看到蒋屹的身影。
片刻后关上屏幕,把手机放在了面前的桌子上。
管家去厨房里端了煲好的汤, 又拿了蒋屹中午要吃的药。
足足隔了二十分钟, 才从二楼的卧室里出来,端着空掉的碗。
下了楼梯后, 途径杜庭政坐着的沙发,管家停下脚步。
“最近吃的比之前多了一些。”他端着托盘,主动告诉他,“药也好好的按时吃,是不是没有必要安装监控呢?”
“有。”杜庭政说。
当然有必要。
杜庭政总有忙工作的时候,如果赶不回来,蒋屹又不肯听电话,那他要怎样才能见他一面呢?
他面上并不显露,听说蒋屹最近按时吃药心里跟着松了口气。
管家欣慰地说:“等过十分钟您进去,如果看到桌子上面的药没了,您一定要夸奖蒋教授呀。”
杜庭政嘴上说着绝不夸奖,已经想好了待会儿要说的词。
十分钟后,他从沙发上起身,换掉沾满烟味的衣服,上楼后先是站在门边望了里头一眼,见蒋屹没睡,才推开门进去。
他走近了一些,发现桌子上的药已经没了。
看来管家说的不错,他最近确实表现得很乖。
“怎么不再喝一点水,”杜庭政扫了几乎没被动过的水杯一眼,“白开水没滋味,是不是不好喝?”
蒋屹无动于衷,从他进门开始视线就没有落到他身上过。
但是杜庭政却好像不在意:“叫人给你送果汁上来,以后吃完药可以喝一点。”
蒋屹坐了片刻,把靠枕推去一边,躺了下去。
他睡衣松垮,这个动作露出一半肩头,上面还残留着几天前的痕迹。
杜庭政已经足够放轻力度,但是总会被他的不配合甚至反抗刺激到,便克制不住重重□□,好让他无暇他顾。
——眼睛只能看着他,手只能抱着他,身体和脑子里想的都只能是他。
而不是说那些伤人的话来激怒他。
杜庭政盯了他片刻,眼神逐渐灰下去。
“或者你想出去晒晒太阳吗?”他尝试着抛出更重一些的筹码。
蒋屹不为所动,闭上了眼睛。
杜庭政坐在椅子上,沉默看着他。
几分钟后,床上传来均匀细微的呼吸声。
蒋屹睡着了。
杜庭政没动身,他用视线在蒋屹脸上反复描摹,最后停留在血色浅淡的唇上。
他分明好好吃饭,也在按时吃药,但是气色还总是很差。
杜庭政开始考虑要解除门禁了。
三月底,第一季度的总结报表,第二季度的计划拨款都催着要签字,流程每每卡在最后一步,邢心已经快急死了。
杜薪粤在这个时候生了病,医生检查过,确定是肠癌。
儿子远在天边,杜庭政倒是出人意料地露了一面。
杜薪粤已经住进私人疗养院,杜庭政推门进去的时候年轻漂亮的保姆正给他擦脖子上的汗。
杜庭政看了那保姆一眼,露出意味深长的眼神。
杜薪粤也跟着看了一眼,坐起身来,靠在病床头。
“……你别误会,”杜薪粤解释道,“我看她手脚利落,就留下了,保姆嘛,请谁都是一样的。”
杜庭政不予置评,远远坐在陪护的沙发椅上。
杜薪粤分辨不出他的喜怒来,勉强笑着说:“我之前真的没有派她去你家里打听事,你要相信我。”
杜庭政往后靠,翘起腿,棱角分明的脸庞跟病房格格不入。
杜薪粤还想张嘴,被他打断:“二叔有感情寄托,是好事。”
杜薪粤望着他,等保姆退下去,关上门,半晌才说:“我吃不了饭了。”
杜庭政朝着他头顶抬了抬下颌,示意已经知道了。
杜薪粤抬头望了悬空挂着的蛋白液一眼,张了张嘴。
杜庭政冷眼旁观,毫无真情实感地劝解道:“二叔倒也不用太过忧虑,现在医疗发达,肠癌也能活十年。”
杜薪粤顿了顿,视线迟钝地重新转到他身上。
“……庭政,”似乎接下来的话题难以启齿,他犹豫不决,“看在我生病的份上,能不能让我见鸿臣一面?”
杜庭政端坐着,不置可否。
在这种情况下,默不作声便是拒绝,杜薪粤等了片刻:“曾经在你年纪小的时候,我确实动过要夺权的心思,在鸿臣出生以后。可是……”
“要是聊这个,”杜庭政换了一个姿势坐,“那我可就走了。”
跟他打感情牌,没有丝毫赢面。杜薪粤顿了顿,好像真的怕他走了,生硬地换了话题:“……很多事我承认做得不对,但是鸿臣是无辜的,他什么都不知道。”
“二叔操心自己吧,”杜庭政说,“他比你聪明。”
杜薪粤看着他,应该是小腹绞痛,他按着缓了片刻,松开手时额头上尽是冷汗。
保姆要进来给他擦汗,杜庭政没什么反应,揣摩着手上的戒指,站起身来:“二叔缓缓,我一会儿再来。”
他起身出了病房,在楼道里打开家里的监控看蒋屹在做什么。
床上和窗边都没有,杜庭政又等了一会儿,没看到人,于是给管家打电话。
“去看看蒋屹在做什么。”一接通电话,杜庭政就说,“不要让他单独在浴室里超过十分钟。”
管家连忙应了,听筒里传来敲门声,大概是拿着手机上楼正在敲蒋屹的门。
杜庭政关掉电话,重新打开监控,看到管家推开门进去,环视一周,最后站到了浴室门前。
“蒋教授,您在里面吗?”管家一边敲门一边扬声问,“我可以进去吗?”
里面一直没有回应,管家在门外徘徊两分钟,担心出事,拧开门走进去。
卧室里没有蒋屹的身影,管家径直到了浴室门前,轻轻敲了敲。
“是我,”管家对着门问,“您要吃点水果吗,厨房刚切好的哈密瓜,也煮了一份甜玉米粒,我给您端上来可以吗?”
半分钟后,浴室的门被拉开,蒋屹扫了监控摄像头一眼,走出来说:“玉米吧。”
“好的。”管家立刻下去让厨房煮甜玉米。
蒋屹站在空无一人的卧室里愣了片刻,然后光脚去阳台,透过被封锁的窗望外面的天空。
今天天气晴朗,蓝天上飘着几朵雪白的厚云,有一点风,但是不大,光秃秃的树梢偶尔摆动,能看到上面隐约萌发的嫩芽。
杜庭政退出监控页面,关上手机,望着走廊外的蓝天出神片刻,播出去一串早已经预存的手机号码。
那边接得很快:“喂?”
“下午,我让人去接你。”杜庭政说。
鹤丛深吸一口气,克制着没有立刻骂人:“干什么?”
“你不是要见他吗?”
鹤丛顿了顿,确认道:“我能见蒋屹了?”
不等杜庭政回答,他又急急地问:“他怎么了,是出什么事了吗?”
杜庭政说:“他想见你。”
鹤丛似乎不信,加重语气问了一遍:“没有出事吗?”
“没有。”杜庭政说。
空旷的走廊里传出回音,他缓了一下才继续道:“十分钟的见面时间,自己看着表。”
鹤丛哽了哽,忍不住道:“……你真的很烂,为什么要这么折磨他,为什么非抓着他不放?”
杜庭政心说到底是谁在折磨谁,冷脸道:“不然换成抓你?”
“可以,你今天就来抓我。”鹤丛说,“别人怕你,我不怕。”
病房的门一声轻响,保姆从里面退出来。
杜庭政清了清嗓音,眉目间满是阴霾。
“社会总有公理在,不可能让你一手遮天。”鹤丛恨恨道,“报警不行就上访,上访不行就曝光,曝光不够就闹大,如果因为你丢了工作,那这种单位不要也罢!”
杜庭政不由分说切断了电话,望向远方片刻,重新回到病房里。
杜薪粤靠在床头,露出来的皮肤干净清爽,显然那保姆伺候的尽心尽力。
“身死债消,”杜薪粤看着他坐在最远处的看护椅上,垂着眼角,静静地说,“以前是我对不起你,等我死后,求你看顾鸿臣。”
杜庭政手腕搭在扶手上,靠着椅背:“怎么个看顾法?”
“他在那边日子一定很难过,贸然出头握权,又突然被解,别人该怎么看他?如果你不想见到他,就把他打发的远远的,让他去国外也行。”
杜薪粤伸手用力按着腹部,继续道:“以后时机合适了,再给他找一门登对的婚事,行吗?”
杜庭政不置可否,淡笑了一下。
在四面白墙的疗养院里,这笑好似也夹杂着冷冰冰的消毒水味。
杜薪粤深知要想在杜庭政这里得到些什么,只有一条低声下气乞求的路可以走,最好主动低到他脚下的尘埃里。
他顿了顿,仰望着他:“我会告诉鸿臣,以前都是我的错,是你宽容大度,不再追究计较,放了我一马。我会交代他尽心尽力辅佐你,你给东西要感恩戴德,不给的不许争不许抢,这样,可以吗?”
“辅佐就不必了,”杜庭政面不改色,“他姓杜,家业本就有他一份。”
他这样说完,撑着扶手站起身。
“杜宜安那样的你都可以给他一个前途,鸿臣从小跟在你后面长大,在他心里你就是亲大哥!”
杜薪粤紧紧抓着苍白的被单,身体前倾,通红的眼眶里都是乞求:“以前都是我的错,给他一个机会,行吗,庭政,给他一个机会,行吗?”
杜庭政将走未走,俯视他几秒钟,终于松口道:“看情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