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以前从没好好玩乐, 高中的时候埋头学习,大学期间忙于赚生活费,毕了业又匆匆入职, 所在律所不缺案源,通宵加班周末无休是常事。
现在容念重新体验人生,生活态度连带着改变不少。
曾经或多或少有逼迫过自己不准停歇,如今他非常随心,好奇的展览要去逛一逛,新开的餐厅也要去尝一尝。
这些自然全都拉上陆岁京一起分享, 天气凉快起来以后, 两个人每天会在操场夜跑。
平时容念过得开心, 看似优哉游哉, 仿佛一条咸鱼, 但学业兼顾得很好。
绩点次次排进专业前1%,能申请的奖学金一个没落下, 又参加过不少项目和比赛, 在院系里受到许多老师赞许。
优秀耀眼的学生自然被大家关注,尤其被好奇未来规划。
很多人以为容念会出国交换,或者早早进律所丰富实习经历, 但学校一放假, 他进了最高法院当法官助理。
近些年去法院的少之又少,燕大每年那么多毕业生,就业方向普遍以法务和律师为主,容念这举动算是走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傅琢州在律所忙得头晕脑胀, 又要兼顾毕业论文, 得知这消息比其他人慢了半拍, 京市的秋意随着枯叶消去, 冬天已经来临。
他正好要去开庭,时间正好凑巧,和容念吃了一顿中饭。
地点定在附近的家常菜馆,傅琢州在法院门口立了一会,等容念解决完手头的庭审质证和调节。
这期间他听着两个门卫唠嗑,他们讲到新来的实习法官助理。
明明还只是个大二学生,看着一副秀丽的少年样子,办事却格外靠谱,每天上下班也非常准时,总是礼貌地和门卫们打招呼。
在这里上班很辛苦,法庭和办案现场来回跑,现在时间快到十二点,也没见容念结案休息。
傅琢州看了眼腕表的指针,脑补出一场学弟为正义投身制度建设的内心戏。
“唔,我来这里实习,只是因为早就听说法院的食堂特别好吃啊,周围的菜馆也很不错。”
一刻钟后,终于午休吃饭的容念如是道。
他姿态乖巧端正地捧着碗,再开开心心地补充。
“食堂貌似有最低标准,宫保鸡丁和糖醋里脊确实不错,我晚上都打包两份,带回家和陆岁京一起吃。”
傅琢州道:“我以为你想毕业了考到这里来……”
“应该不会吧,没体验过所以来感受下,反正还在读书,什么都能试试。”容念道,“非要选定的话我最想当律师。”
为人辩护赢得胜诉,亲身维护法律条文的公正,或是拆搭红筹,为股票解决潜在的退市风险,这些事情更符合他一直以来的憧憬。
而且,上辈子的工作经历虽然忙碌,但从不令人后悔。
每次容念回忆起那段不长的时光,都觉得自己当时离理想很近,那种实现愿望的欣喜能带来持之以恒的力量,以及无法代替的成就感。
在充实又积极的情绪中,疲惫是再微小不过的一点,无法成为他前进的阻碍。
“那么喜欢当律师啊。”傅琢州笑道,“有考虑过来我们这儿么?”
容念在用勺子捞紫菜汤,眼神有些雀跃地抬起来,望向对面的师兄。
前世今生的命运交织在一起,他忽地垂下眼睫,掩住了眸子里的感慨,而嘴角翘了起来。
“我还在勤勤恳恳辅助审理案件,忙着做司法调研,你们律所就准备挖人?”他问。
傅琢州道:“你上学期打过模拟法庭的辩论,其实我事务所的师父去看了,回头组内会议的时候就提起过你。”
这家律所每个新人都有前辈带教,一般喊师父或者老板,他们的师父是钱恺,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前辈。
“他注意到你两次了,上次是你入学能考全校第一,他说法学生能拿那么高的分数很不容易,这次是说你的辩护风格有点像他,感觉就该是他的学生。”
说到这里,傅琢州觉得师父有一点自说自话,给容念转述这些言语,难免感到不好意思。
他微笑着摇了摇头,道:“你别介意,我第一次看到他这么欣赏一个人,像我的话在组里总是挨骂。”
“怎么会?”容念轻快地说,“那希望钱老师能记着我,把你师弟的位置留出来。”
傅琢州道:“行吧,师兄会罩你的。”
容念喝汤的动作一顿,神色落在傅琢州眼里,带着一种慌张的意味。
“你怎么了?我随口说的,你不用往心里去,去年我初来乍到,也被同组的前辈帮了许多忙。”傅琢州道,“这儿就是三年级带二年级,二年级拉一年级。”
他温和地开玩笑:“你这么厉害,说不定我要托你指教。”
容念立即摇头:“我没有排斥的意思!还没进去就有靠山,该好好嘚瑟一下呢……”
傅琢州道:“这样么,我以为哪里说错话了。”
容念穿了身白色毛衣,单身撑着头,表情有些苦恼。
他清爽干净的少年气质特别明显,说是高中生也能有人相信。
容念倾诉:“其实我读文科就是冲着未来能站在辩护席上……累也好,压力大也好,都没动摇过这份心意。”
傅琢州道:“那你为了什么犹豫过?”
“看到别人因为温柔闪闪发光,又碍于同一个理由遍体鳞伤。”容念道,“我觉得很痛苦,因为那些伤,和我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他可以说是为我才这样……”
他忍不住叹气:“有段时间里,我忍不住想,要是我没起过当律师的念头,没出现过就好了。”
傅琢州道:“你好像和我说过类似的话题。”
容念没有回避:“对,我讲你和一个人很像,那个人对我非常照顾。”
他叹了一口气,透露得更详细了些。
“我要去干一件苦差事,他觉得我年纪小,怕我去的话太危险,就揽过那活然后遇到了意外。”容念低声道。
他自责地抿了下嘴,再说:“我运气不太行,总是碰上些烂事,很少遇到那么好的人,却把噩运给了他。”
傅琢州道:“如果他和我很像,那你要不要听听我的想法?”
容念“嗯”了声,温吞地回复:“我想听的。”
“如果我是他,一定不会责怪你。”傅琢州道,“有机会重来一次的话,我想自己依旧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被这句设想说得发蒙,容念出乎意料地怔了怔。
他茫然道:“为什么?”
傅琢州道:“风险可以避免,总能找到办法,生活甚至从来不缺奇迹,但如果袖手旁观,那我的冷漠一直会被内心问责吧。”
少年沉默着没说话,惊讶的情绪蔓延在眼底,最终化成了动容。
他以为师兄若能再度挑选,肯定会对原本的倒霉事避之不及,没想到傅琢州根本没有那种想法……
在傅琢州伤重昏迷时,容念一度自我厌弃,觉得这世间没劲透了,命运怎么有那么多恶意?
也许他应该消失,反正他死了也没人牵挂……躺在病床上的人怎么不是自己?
可走到今天,他发现,拥有的温暖已经远远超过了其他。
他愿意久久停留在尘世中,维系着两不相忘的羁绊,少灾少难少教爱人担心。
“再说如果我是你,我不会太过耿耿于怀。照顾人的意图很简单也很明显,希望能分担你的负累,要是反而变成了心结,岂不是辜负好意。”
傅琢州已经搁下筷子,喝了一口杯子里的椰汁。
手中握着杯子,他没有放回桌上,反而和容念轻轻地碰杯。
傅琢州组织着鼓励的措辞,是学长对学弟,更是同行对同行。
他道:“你怎么能不出现?见过苦难,世上类似的有千万,你还能被激起不甘,而辩护席需要有人开口……我觉得你更应该站到那里去。”
·
“听你同事说,前几天你和一个大帅比把酒言欢。”陆岁京道。
容念对天发誓:“傅琢州正好来办事,我和他喝的是椰汁!”
这周陆岁京正好跟着导师出差,去外地参加一场学术交流会,今天刚刚回来,行李箱还摆在玄关没有收拾。
人刚迈进房门,耳朵居然已经听到了法院门口小菜馆的八卦。
容念对此有点哭笑不得,自从他俩挑破了重生的事,自己便提过傅琢州的遭遇。
他没打算隐瞒前几天的闲聊,本来打算等陆岁京休息完,缓过舟车劳顿的疲惫,再慢慢地讲给对方听。
现在瞧陆岁京还有力气吃飞醋,容念干脆一五一十地说了。
陆岁京问:“真的是椰汁?”
不等容念回答,他颇为强势地凑过去,鼻尖碰了碰容念的耳垂,又去触碰泛红的脸颊。
接着,容念羞赦似的躲了躲,刚作势要侧过脸,便被嘴唇覆上柔软的唇畔,这下没有办法再回避。
陆岁京耍赖般地说:“阿念,让老公检查检查。”
隔了整整三天,椰汁味道怎么可能检查得出来?但容念没有戳破。
他仰起白皙的脖颈,拉住陆岁京沾了雪花的大衣衣角,安静地与对方接吻。
陆岁京想捧住他的脸,可外出归来的双手一片冰凉,在暖气中还没有完全温热起来。
怕冻到容念,陆岁京的胳膊在半空中伸到一半,又要克制地收回去。
撤走的中途被打断,手腕被容念直接牵住。
细嫩的掌心贴着腕骨,不是很暖和,但触感格外柔软。
纤细的手指优雅又漂亮,松松地圈着陆岁京的手腕,像试探情绪又像摆弄玩具,慢条斯理地来回摩挲了一会。
这指尖好似具有魔力,让陆岁京登时卸下所有力气,任由男友操纵。
一直到容念抬手勾住陆岁京的衣领,将他倾身拉向自己,陆岁京才又啄了啄容念的眉心。
“老公,查出猫腻了吗?”容念小声问。
陆岁京道:“尝出来你好甜,是不是吃糖了?等着我来亲?”
屋内的暖气非常足,瓷砖下是恒温的水地暖,容念穿了一身棉质的睡衣,已经被压得有些皱。
被风雪吹得冰凉的手渐渐热起来,不知不觉贴上了少年柔韧的后腰,隔着一层棉料,感受着弧度美好的躯体,继而在逐渐凌乱的呼吸里缓缓往下滑。
这几天没见,思念的情绪已然发酵,让这次交缠的时间拖得很长。
……
法院实习没律所那么忙,至少有铁打不动的双休日。
容念被折腾得很累,吃力地睁开湿漉漉的眼睫,确认第二天是周六,放心地在陆岁京的枕边昏睡过去。
感觉到男友在入睡的同时,下意识往自己这里蹭了蹭,貌似是嫌两人不够紧密,陆岁京摸了摸容念柔顺的头发,顺势将人搂得更紧。
容念略有感知地发出轻哼声,好像在安全巢穴预备冬眠的、毛茸茸的小动物。
看这架势,陆岁京以为容念能睡到日上三竿,可早上醒来,怀里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了床。
他先拿起手机准备关掉闹钟,却见微信有来自容念的新消息。
是一条链接。
陆岁京这时候没完全清醒,不假思索地戳开了这条不明网址,随即眼前屏幕跳转。
最开始,他望着手机迟钝地一愣,以为容念可能被盗号了。
紧接着手机播起曲调可爱的背景音乐,他忽地意识到了什么,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个网页设计得不简单,比陆岁京猜测的要复杂许多。
UI功能划分得很清楚,兼顾配色可爱,羽>西#%整一看就是容念自己精心做的东西,对于非科班的新手来讲要花许多工夫。
几秒跳转后,在页面的正中央,Q版容念抱着礼物在中央蹦蹦跳跳。
直到这个时候,陆岁京终于反应过来,今天是自己的生日。
想到这里,他不由地坐起了身,认真地打量起网页。
下方的留言版块如同日记本,容念亲笔的字体漂亮工整,记录着零零散散收集起来的回忆。
[小陆同学六岁啦,欢迎来到福利院,开始和小容哥哥抢被子的新生活!]
[七岁,小岁又换牙了,怎么比小容长得快呢?是不是哪天要让他改口喊哥哥呀?]
……
[十五岁,小岁并没有等待哥哥一起长高,矮一小截的容念瑟瑟发抖,看上去危机感大增。]
[十六岁,小岁的叛逆期说来就来,不愿意再朝容念喊哥哥,但喜欢偷看他。]
……
[二十二岁,小容律师没吱声,但想小岁,想陆岁京给过的爱。]
[又是十八岁,打算以恋人的名义重新走近你。
让我认识你,氧化你,我想要我的头发里有你的气味。
请你在我所有的枝头挂满你的吻。]*
[又是十九岁,邀请你久久住在我的眼睛里。
从此我不再向任何神明祷告,玫瑰已开满我的灵魂,我在永恒的归宿里欢愉地燃烧。]
作者有话要说:
*《把你的手指沉入我毛皮的黑暗中》
让我认识你,氧化你/我想要我的头发里有你的气味/我想听你说笑话/请你在我所有的枝头挂满你的吻/把你的手指沉入我毛皮的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