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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一点都不寂寞

第62章 一点都不寂寞
“你们现在在哪儿呢?”

“嗯……”程羽西将目光扔到了平静的水面上,一只白鹭贴着湖水飞了过去。它扯着水面上的一个白色影子,以快得看不清速度,滑到了很远的地方,“我们在琵琶湖。”程羽西用很虚的语气回答了他妈妈的问题。

在整个八月日本各地都会举办花火大会,吕知行在周围挑了一圈时间合适的,决定去滋贺的琵琶湖花火大会。

为了避免撞上大规模的人流。这一天他们很早就坐电车到了烟火大会的会场。

琵琶湖很大。站在湖边能吹到凉快的风。

“琵琶湖在哪啊?离熊本近吗?”梅梅姐的声音毫无保留地从手机话筒里滑了出来。

“很远了。天南地北那么远。我们已经回到关西了。”程羽西跟她解释说。

梅梅姐对地理并不擅长,她又问:“你们那里安全吧?”

“安全的。”程羽西向她保证。

“那也赶紧回来吧。看着那地震的新闻太吓人了。我一天见不着你们俩,半夜三更睡不着,那心脏砰砰跳。”光是听着妈妈的声音,程羽西感觉自己眼前就已经浮起了她愁眉苦脸的模样,梅梅姐停顿了一下,又问:“怎么能玩这么久,你还有钱啊?”

“钱确实是没有了。”程羽西不想再其他的地方继续撒谎,只好实话实说。

“你现在在用小行的钱啊?妈妈跟你说过了,不能因为别人家有钱就心安理得地乱用人家的钱。”

“不……不是,也不是乱用。钱算我们一起的。”

梅梅姐在电话的另一头愣了愣,说:“没听懂。”

“就是……”程羽西提起眼角,瞥了一眼吕知行,声音开始越来越小,“我们俩以后钱放在一起用。以后我打工赚钱了,也算他的。”

“程羽西你这算盘可是真会打啊。就你兜里那三瓜两枣的,怎么好意思跟小行的金山银山分着用。”梅梅姐非常不客气地痛斥着她的爱子,“你仗着人家让着你,搞这种不平等条约,大英帝国都没你黑!”

“这又不是我提出来的!”程羽西叫了起来,“我们在一块,总不能老因为钱的事情一直掰扯。太伤感情了。”

“哦,你不说我都忘了问了。”梅梅姐话锋一转:“你俩现在算是什么感情?”

“呃!”程羽西噎了一下。旁边的吕知行迅速凑了过来,耳朵贴在他的手机的另一边。程羽西犹豫了又犹豫,叹了口气说:“妈妈,我想起来了。以前的事情……我都想起来了。”

程羽西说完这句话,便感觉到吕知行的呼吸停滞了一瞬,手臂肌肉一寸一寸地变得僵硬。程羽西干脆打开免提,换了另一边手拿电话,腾出一只手握住吕知行。

梅梅姐沉默了片刻,问:“小行还好吗?”

程羽西抬起眼睛悄悄看了看吕知行,他看起来有些紧张,一声不吭盯着手机上中央那枚小小的头像。

程羽西嗓子里咕哝了一下,闷闷地说:“他挺好的。”

“程羽西。”梅梅姐直呼其名地喊他,是语重心长的语气,“你想起来就想起来了,不要缠着小行刨根问底地问东问西,听到了吗?我光是想想你这个性就头疼。我是真希望你一辈子别想起来。你说你挖了人家的伤疤,完了自己受不了就稀里哗啦地哭鼻子,人小行还得回过头来安慰你。他就比你大了那么一个多月,你们算是同龄人,人家没有照顾你的道理。”

吕知行僵硬的肩膀松了下来。

而程羽西十分头疼地摸着自己的额头,气息虚弱地抵赖说:“我没有……”

“怎么就没有了?你从小到大,碰到点屁大的事情就要喊‘吕知行吕知行,我要问问吕知行’。要么一言不合就吱哇乱叫地冲他发脾气。程羽西,小行不欠你的,你不能恃宠而骄。”

程羽西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吕知行已经在旁边憋着气笑了。他瞪了吕知行一眼,对着电话硬邦邦地说:“我知道了,您还有别的事吗?”

“早点回来。哦,别忘了把我的代购清单里的东西买了。把钱记好了,回来了我把钱补给你。就这,没了。”

“哦。好。”程羽西有气无力地应着,总算挂了电话。

吕知行在旁边低头摁了一会儿手机,翻转屏幕,问程羽西:“机票订后天晚上八点的可以吗?”

“行吧。”程羽西转过头去看湖。这一天才刚刚开始,他已经觉得有点累了。

吕知行伸手摸摸他的头,然后一边在手机上完成了订票手续,一边问:“所以我们现在算是什么感情?”

“你觉得呢?”程羽西对吕知行的明知故问不做回答,弯腰捡起一块石头,扔进湖水里。他心里庆幸,幸亏梅梅姐是个聊天会跑题的,聊着聊着就把中心思想给忘了。

开柜门可真难呀。程羽西轻轻叹了口气。

吕知行笑了笑,声色柔和地说:“等回去了,我来跟梅梅姐说。”

“没事。我会跟她说明白的。”程羽西说完,瞧了吕知行一眼,问了一直以来很在意的问题:“这几天你爸爸没有联系你吗?”

“我哥应该已经转告他我没事。”吕知行轻描淡写地说。

程羽西歪歪头,“只是转告就行了?我妈如果听不到我的声音,就是天王老子从天而降告诉她我没事,她也不会信的。你爸爸他真的一点都不担心吗?”

吕知行笑了起来,“出现了。刨根问底地问东问西。”

程羽西皱皱眉头,说:“我认真问你事儿呢。”

“一言不合就吱哇乱叫发脾气。”

“哎你!”程羽西喊了一半,闭上了嘴,睁着眼睛使劲瞪吕知行,并没有杀伤力。

吕知行哧哧地笑了几声,嘴角又平了下来。他弯下腰捡起了一小块石子,用力扔进了湖里,砸起来一朵小小的水花,很快便了无踪迹了。

“担心的吧。但是他知道我不想他管我。他本来就忙的,只要确认我没出什么问题,就不会过问太多。”

程羽西低下头,在湖边重新找了一颗大小差不多的石头,捡了起来,递给吕知行,“他是不是什么都听你的?”

“算是吧。我也没提什么过分的要求。只是让他别管我而已。”吕知行单手抛起石子又接住,抛起又接住,扔了出去,这次飞得比刚刚更远了一些。

“为什么呀?”

“因为我们啊……都是杀人凶手。”吕知行转过脸对程羽西苦笑了一下,然后又将目光抛回到湖面上,“我们永远不会原谅对方的。至少我不会。”

如果父亲能发现得早一些,或者,如果吕知行不出生,母亲就不会煎熬地活了这么多年后惨烈地死去。

吕知行还记得自己出院那一天的天气。尽管对现在的他来说那已经非常遥远了。

他总能清晰地想起来。

那一天下了一场太阳雨,空气里有被打湿的泥土气味。他站在医院门口对父亲说:“以后能不能别管我?”

吕知行看到父亲很快地蹙了蹙眉,然后说:“你还未成年。”

“你可以请别人照顾我,保姆也好,钟点工也好。这不是你最擅长做的事吗?”吕知行无畏地直视父亲的眼睛,神情始终平静。

他谈不上恨他。只是无法原谅罢了。

就像他无法原谅他自己。

他们都是犯人,是共犯。

他们一旦对视,就会不停地提醒对方。他们曾经共同犯下了一份罪孽,手上沾了同一个人的血。

父亲垂了垂眼皮,沉默地思考了一会,说:“我知道了。我去打个电话,然后送你回公寓。”

吕知行看着他,默默地点了点头。

父亲走到了一边,背对着吕知行打了电话。他声音很低,吕知行听不到他究竟说了些什么。

吕知行只是呆呆地望着他的背影。

这个男人给人的印象总是强大理智,冷静又自持。只有这一刻,他对着角落低着头打电话的背影,看起来很落寞。

吕知行回到了公寓门口。父亲告诉他第二天保姆就会上门照顾他,今天晚上只有他一个人。

“有需要给我打电话。”父亲说着,手往吕知行的头顶伸了过去。他想要碰碰他。

吕知行往后挪了一下,父亲的手便停在了半空。吕知行看到他的拇指和食指互相摩挲了一下,收了回去。

父亲神色平静地对他说:“我走了。”

吕知行望着他,无声地点了点头。

他推开了门。房间已经请人清扫过了,依旧弥漫着一股无人居住的冷清的霉味。母亲的房间的门被锁住了。吕知行刻意地移开目光,他都想不起去打开客厅的窗户通风,直接就钻回了自己的房间。

吕知行打开了自己的衣柜,随意地拿了一件T恤,在身上比划了一下。袖子和衣摆都短了。

门外传来了几声很轻地敲门声,吕知行探了半颗脑袋出去,看到程羽西的妈妈站在门口。

她看到他的一瞬,露出了一种非常直白的心疼的表情,“怎么瘦成这样,比我上次看到你还要瘦。”

吕知行有些拘谨地往回收了收下巴,与她打招呼说:“梅梅阿姨好。”

梅梅姐走了过来,捏捏吕知行的胳膊,又摸了摸他的头,“以后吃饭到我那吃。多一双筷子的事。你要是觉得自己一个人住在这里太冷清,直接住我们家也行。小西马上就放学回来了。”

吕知行在听到程羽西的名字后,不自觉地抿起嘴浅浅笑了一下。

梅梅姐很重地叹了口气,又摸了摸他的脑袋,跟他说程羽西因为受伤失忆的事情,并拜托他保守秘密。

“阿姨绝对没有不让你们交朋友的意思。小行觉得不舒服的话,随时来找我,好吗?”

吕知行非常平静地接受了现状。他在心里对自己说:这是好事。程羽西不记得是好事。这样坏的事不应该让他去承受。我一个人知道就够了。我一点都不寂寞。

我一点都不寂寞。

他想到这些,便抬起头对着梅梅姐笑。他说:“梅梅阿姨,对不起啊。”

梅梅姐眼里起了一层水汽,她扭过脸,用手抹了抹眼睛,然后面对着吕知行笑:“你没有错。等下记得过来吃饭啊。”

吕知行点点头说:“好。”

房门忽然被人推开了,砰地一声撞到了墙上。吕知行歪了点头,向声音的方向看了过去。

他看到程羽西。他背着书包,气喘吁吁地站在那儿。逆着光。

梅梅姐嘀嘀咕咕地说了他几句,“程羽西温柔着点。拆家呢这是?”“你们玩一会儿待会记得一起回家吃晚饭啊。”然后走出了房间,把门带上了。

程羽西一动不动地站了一会,眼睛亮亮地望着吕知行。他低了低头缓缓地脱掉背上的书包,扔在地上。

然后程羽西三两步跨过了隔在他们之间的几块瓷砖,伸直手臂搂住吕知行的肩和背。

书包坠地的闷响,衣料摩擦的窸窣,所有的声音都在一瞬间安静了下来。

他紧紧抱住了他。

吕知行的手缓慢地抬起,回收,搂住程羽西单薄的背。

程羽西的体温源源不断地从皮肤里渗出来,穿透衣物,贴裹住了吕知行的全身。

他已经很久没有被谁抱过了。

好温暖。

程羽西没有问吕知行去哪里了,为什么不在了。他咕哝了一下,闷着嗓子说:“你回来了啊?”

“嗯,我回来了。”吕知行温柔地摸摸他的背。

“还走吗?。”

“不走了。”

“等好久了。”

“让你久等了。”

分开的时候,他抱着他。

重逢的现在,他依旧抱着他。

吕知行安静地闭上了眼睛,眼角滚落了一滴眼泪。

那天夜里,在梅梅姐的默许下,程羽西第一次夹着自己的枕头跑到吕知行家睡觉。

程羽西很兴奋,跟小伙伴呆在一间完全没有大人的房间,实在是太酷太自由了。于是他滔滔不绝地说了很多。

他说新来的数学老师长得像哆啦A梦的妹妹。

他说班上最近流行起了动物之森,班主任光上个星期就收缴了三台switch。

他还说跟吕知行打架的那个哥儿们,最近喜欢上了隔壁班的女同学,整天咧着个大牙帮子乐,跟个傻子似的。

“那货本来看着就不聪明。”吕知行非常尖锐地评价了他的手下败将。程羽西忽然转过头问:“那我们以后上学,还牵手吗?”

吕知行愣了愣,抿紧嘴唇沉默。他从不觉得跟程羽西牵手上学有什么错。然而为了牵手的事,他打了一架,最终成了压垮妈妈的最后一根稻草。

吕知行想起这些,便觉得难过。

“其实……我们都六年级了,不用牵手也能过马路。对吧?”程羽西安慰他。

吕知行望着他,半晌才微微点了点头,应了一声:“嗯。”

程羽西对着他笑了,伸出手浅浅地握了一下吕知行的手指。

后来他们确实不再牵手了。

直到程羽西十八岁生日那一天,他喝了个烂醉,死活拽着吕知行不放。

吕知行回想起这些年,即便程羽西没有了记忆,他们的双手之间也没有了实质的接触,程羽西依旧毫不吝啬地给予了他很多。

藏在朝夕里嬉笑怒骂打打闹闹,叠成了厚重而温暖的回忆。

吕知行总是嘻嘻哈哈地惹程羽西生气。程羽西无数次皱起眉头的生气,最后都变成了比无数次还要多一次的心软。

程羽西从来不曾放开过手。

而吕知行发现,他真的一点都不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