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自从陆承安知道残次品基因剂是莱恩所潜心研发, 莱恩也知道它不知何时已出没在星际联盟的Alpha军队里。
两人再没有因此产生过任何争执。
而且莱恩博士每天闷头研究前,还会跟陆承安讲一讲他印象之中的景慈牧寒云,都是30年前的事了。陆承安也会和他说一说现在的景慈牧寒云,更真实。
当陆承安说牧寒云对景慈的爱是偏执的、变异的, 还用一个黑色环镯囚囿他。莱恩博士矗立默然良久, 眉眼间净是凝重。
他没有再做鬼脸说“你说的是牧寒云吗”只是很镇定地询问道:“你知道小景是什么时候戴上这种环镯的吗?”
陆承安说:“没有30年也得有20几年, 比我年龄大。”
“那就不可能,”莱恩博士摇头说道,语气不容置疑, 他很相信自己的看人眼光, “我不了解现在的牧元帅。但曾经的牧上将是个意志力极其坚定的人, 就算他真的接种药剂, 也不可能立马变成这样。”
“牧寒云对小景的感情是比较强,会有无意识圈地盘和无差别攻击的行为。但我敢保证,那样的环镯戴到小景手上时另有原因, 想要监视他、并想强势占有他一切隐私的行为绝对不是最初的契机。”
远隔千里的帝国联盟,景慈果然也是这么说的:“谁告诉你这玩意儿是因为监视监听我?”
廖禹轻声、但语气里似乎没有那种让人舒服的善意问:“不是吗元帅。”
景慈便哼笑:“呵。”
回来一年, 从30年前的景慈中将直接越过上将级别, 一举成为景慈元帅。
不知道让多少人嫉羡。
重返帝国联盟的这一年, 前线战火大小不断, 景慈无意用自己宛如开挂的残暴信息素对付星际联盟“心智不全”的军兵。只有牧寒云前来, 他才怕帝国联盟无力招架,亲自迎战。
其余时间他热爱发呆。田辛作为俘虏,被景元帅“虐待”一年,他仿佛终于对星际联盟的牧元帅背刺叛变。每当廖禹敲门汇报情况,俨然已经忘记自己到底是哪国人的墙头草田辛,会非常机警地站在景慈身边保护他。
今天也是。
田辛寸步不离景慈, 景慈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与往常多次发呆时一致,用那只几乎和自己的躯体融合毫无别扭感的假肢、捏着那枚黑色环镯,仔细地察看翻来覆去地瞧。
人人都说景慈被黑色环镯控制,所以逃回帝国联盟时,需要把整个手截断。因此廖禹不明白既如此,景慈为什么还要对这种早该销毁的、且毫无下限的东西流连。他看得很清楚,景慈的表情没有愤恨厌恶。
所以廖禹不解,汇报完情况后问:“元帅,这东西曾经那么监视监听您还剥夺您的自由,为什么还要留着它呢?”
……
“是不是又关你什么事呢廖上将,最近对我的桃色婚姻关注得有点儿多了吧。”景慈胳膊肘放在圈椅里的扶手上面,姿态慵懒,他用左手托腮,那只做工精美无可挑剔的黑色环镯便在他脸边像调皮的手指那样,轻轻地蹭着脸颊,说,“帝国联盟是想给我重新匹配个婚姻对象吗?我记得,信息素数据库会在人们的适婚年龄时,让两个信息素匹配度高的人步入婚姻殿堂。”
“啊?!”田辛立马,“不行啊。不行的吧。”他真的用叛变的口气说,“你还没有和牧寒云那个傻缺离婚呢。”
景慈:“你闭嘴。”
田辛不敢再次争取,愁容满面:“哦……”
廖禹把眉垂得更低敛,没开口说话。仿佛是一种为传达帝国联盟通知的默认。
景慈便又笑了,这次是冷淡的。不客气地让人认清现实,他开口说道:“谁能配得上我的信息素。会死人的。”
话未落,似是想起什么不堪的回忆,廖禹面部出现一抹有些挂不住的痉挛,说道:“难道牧寒云能配得上您的信息素吗?”
“他能抗住我的信息素。你不要忘了廖上将,从30多年前开始就是我景慈在和他打仗,不是你。你30年前在我手底下做事30年后依旧在我手底下做事,哪儿来的资格评判牧寒云。”景慈站起身,眼睛里没有一丝玩笑和对同胞同事该有的容忍耐性,“他一直都很强。不是因为该死的基因剂。”
具有攻击性的信息素只是从景慈身上泄露指甲盖的一点,廖禹便面色剧变。两条腿肉眼可见地软一下,又被自尊掰直回去。
景慈说:“滚。”
“……他再不滚的话看来你想杀了他。”田辛拍拍胸口,心有余悸地评价道。
景慈没理他,黑色环镯在垂至腿边的左手里被轻轻摩挲。
记忆被只能遥不可及的时间带往很远的远方,他也是在最近一年的发呆中清晰地回想道,这个东西,最开始确实不是因为要监视监听他戴上的。而是景慈给自己的腺体扎淡蓝色药剂,让信息素变成治愈系状态,执拗地帮牧寒云治疗。
因为景慈不想看爱人难过所以从未主动告知过,牧寒云不知道他的基因链是断裂状态,也不知道他使用的基因剂有什么副作用。但是牧寒云拒绝景慈帮他治疗并用环镯压制他的信息素,不许他滥用。
有人慌里慌张地跑过来喊着报告景慈元帅,星际联盟的牧寒云亲自领兵去往前线。
另一方势力陆景也来了。
形势非常严峻。
景慈有趣地一挑眉,收起环镯说:“去瞧瞧。”
提起这个陆景,无论是帝国联盟还是星际联盟军队几乎已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短短一年,听说这个才21岁的男生杀人时非常果决,不要命地挣军功。
前线杀敌,军职升得快。
他是星际联盟的人。
他的长官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女Alpha少将,程菲白。
一年前,牧寒云的儿子景尚被牧寒云的老婆抓去做俘虏,然后又给他跑了。自此以后景尚不知所踪,帝国联盟里的悬赏通缉令至今还挂着呢,可一无所获。
而牧寒云的全身心虽说已被两国交战占据,但依然没放弃搜寻景尚踪迹意图杀掉他。遗憾的是同样一无所获。
景尚人间蒸发。
玉面军官陆景属于星际联盟军队,但在时间推移下大家都说他更像另一方势力。
为什么呢?
因为此人心高气傲,实力强悍,寡言少语,还不服从军令。
他大多时候并不跟着牧寒云参战,牧寒云这样的大人物也不是他一个军官能够面得上的。如若被程菲白派出去,陆景又不巧待在受牧寒云调遣的方队里,得到牧元帅下达从哪里突击又或从哪里偷袭的命令,他装听不见还特么反着干。
每次的操淡行为都够把他压赴刑场枪毙一百次的。但陆景确实是神人,不听牧寒云指挥,他也能全胜而归。跟随他的战友每次都能全须全尾地回来。
所作所为不像要帮帝国联盟也不像要帮星际联盟,他只在两方打得不可开交快有一方要输的时候,才出面坐收渔翁之利。
小小年纪势利眼得很。
心又脏又黑。
也不知道像谁。
好几次景慈都被他气笑了。
他操持机甲,冲对面的星际联盟喊:“姓陆的小兔崽子,你别让我逮到你。”
故意把“陆”姓的音咬得很重,不知是欣慰更多还是被耍弄后感到的无语更多。
也就是现在的牧寒云对除景慈之外的任何事和人类都感到没兴趣,否则只要他把这个总是独辟蹊径的军官喊过来,看一眼他总是把下半张脸涂满迷彩、又或用软布遮住下半张脸的深紫色眼眸,便能知道他就是自己一直在抓的亲生儿子。
被亲生儿子灯下黑,若是牧寒云知道,可能会更想把景尚曝尸荒野碎尸万段。
然而今天,他真的在战场上看见了那双浓郁的深紫色眼睛。
……
关于陆景的事迹,小陈狱警把他当成一个少年战神讲,口气中满是崇拜。
才21岁,真厉害啊。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时,陆承安并不感兴趣。等它从小陈狱警的嘴里第二次吐露而出,他才豁然一怔,笑起来。
之后看完课本做完实验想歇歇的时候,他就到牢房门前大声喊狱警叔叔你快过来啊。
等小陈问有什么情况,陆承安就又缠又闹,让小陈给他讲讲陆景的事。
虽然小陈对陆承安竟然对一个从来没见过面的陆景这么有兴趣感到莫名其妙,但很乐意把自己道听途说来的故事,全添油加醋地说出来。
一开始介绍陆景年龄,还没说呢陆承安就点头:“嗯嗯,是不是21岁啦。”
谈及陆景的外貌,因为他总是遮下半张脸,在军队里也是如此,没人知道他具体的样貌,只有一双眼睛是已知信息。但小陈还没说呢,陆承安就再次把话抢过去:“紫色嘛,颜色挺深。生气的时候简直紫得发黑~”
“身高190厘米,胸围108厘米,腰围76厘米臀围92厘米,标准的男模身材。标准的倒三角比例嘛,全恰到好处,养眼。”
小陈:“……”
小陈面色古怪,有瞬间他觉得陆承安不该是杀人蹲大牢,是因为太色才被抓进来,牙疼般地嘶了声,说道:“你这对吗?”
陆承安便哈哈大笑,开心得能渲染所有人。
便是在这一刻,小陈不太聪明的脑袋让他赫然激灵,强硬按捺下激动,哇塞哇塞地低声确认道:“是是是……景尚啊?”
经此,往后再跟陆承安说起陆景,小陈说得更加详细。
陆承安觉得,虽然他跟景狗天各一方,但消息没中断过,有种异地恋的微妙感觉。
后来小陈说到陆景——景尚的长官,陆承安仍是点头:“程菲白姐姐嘛。我知道。”
“阿秋……!”
远在星际联盟某Alpha军队的程菲白,时常打喷嚏。
她不知道是陆承安在背后和狱警“蛐蛐”她呢,否则非给他们俩一人一个过肩摔不可。
私藏、并且是私自包庇景尚看着他改名换姓为陆景的第一个年头,程菲白愁得直掉头发。
军队纪律严明,很少听到星际联盟外面发生什么事情,平民八卦与上流社会的丑闻与他们无关。例如程菲白被戴绿帽子,她的Omega男朋友给她怀了一个她亲爸的孽子。
这件破事儿在外面传得沸沸扬扬,部队里却没人知晓。
所以见到景尚一年,程菲白也不曾知道陆承安杀父入狱,牧元帅又为什么追杀景尚。
不过因为帝国联盟的景慈逃跑,属于军方事务,程菲白能从中得知一点模糊的原因。
她知道景尚朝景慈开枪,牧寒云才势必要杀景尚。其他的事情没有人说,她简直一头雾水。
程菲白只记得她在边境捡到身负重伤浑身是血的景尚时,满脸的狞笑说:“哈哈,终于落我手里了。等着吧,练不死你。”
没等练呢,她就发现景尚是个被两国追杀的悬赏犯人,觉得棘手想把他丢出去。
没想到最后藏得时间越来越长,扔不出去了。每次牧寒云过来的时候程菲白都一头冷汗,不敢看他的眼睛。怕露馅。
……
还有一点是,景慈逃回帝国联盟之后,军事基地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一种关于某基因药剂的骇人言论。
据说星际联盟的Alpha军队都接种过这种药剂,程菲白一听就知道是假的。
因为她从未接种过药剂。
在这种杯弓蛇影的风声没过两个月便消散殆尽、再也没人提起后,程菲白更坚定这是假的。
肯定是帝国联盟为引起他们的恐慌,所使用的下作战术。
部队不能没人,牧寒云领兵在前线没让程菲白跟随过,只偶尔让她出兵。
他点的方队里,好几次恰好有陆景。程菲白一边叮嘱自己的兵子弹不长眼,保护好自己,一边背后冒凉气地瞪景尚,让他老老实实服从命令,否则回来就等着领罚吧。
奈何这人真是反骨天成,太特妈令人头疼。
早晚毙了他。
这事儿想了一整年,当局者迷旁观者也不清,仍然没想出一个景尚不用被牧寒云杀死,她也不用在事情败露后被牧寒云弄死的两全其美的办法。程菲白唉声叹气,头疼得苦熬不住,最后烦躁地啊一声,从椅子中站起来大跨步地冲进浴室。
打算洗个凉水澡清醒清醒。
约莫半小时后,程菲白拿着毛巾擦着湿漉漉的长发出来。终于感到头不再疼,满足地发出喟叹声,打算好好地歇一歇。
就是在这时候,她办公室的门没有被敲响,而是直接被人撞开。在房门猛破的惊天动地的声音中还有来人的:“上将!!”
“我槽,干嘛不敲门?”程菲白瞪着眼吓一跳。
来人眼睛瞪得比她大:“元帅从前线发来电报!”
程菲白哦了一声,没有正经对待:“什么事?”
“就在刚刚,您连升两级已经从少将军职升为上将军职!”
“我槽?!”程菲白手里的毛巾一下子掉到地上,她这时才反应过来这人刚进门时喊得是上将不是少将,还以为听错了,肃声问道,“什么情况?!前线发生什么事情了?!”
“我不知道。元帅只是在电报里说,您连升两级是他自己决定,他是元帅,有权做这些,您不用求证。然后元帅说,您任为上将之后需要抗命。”
来人语速非常快,好像明明什么都不知道,但就是能感受到一种迫在眉睫生死存亡的威胁。
程菲白:“抗什么命?”
“我不知道!元帅没说!”
这时,又一人冲进来:“少将……不是是上将!岑孟将军刚才电话通知,他要来视察。”
“程少将!少将!上将!上将,少将上将——!”又一人冲进来喊,他的眼里含满泪水,称呼更是乱喊一气,仿佛停留在不可思议中。
“牧元帅……牺牲了。”
程菲白瞳孔倏地震颤。几乎只有零点一秒的时间,她一把抓起旁边的手枪,利落地往腰间别好,又去拿面前桌上的冲锋枪。
“召集所有人!集合!”
“是!”
程菲白来不及整理仪容,她只是匆匆穿上防弹衣和代表牧寒云军队的黑色军装制服。
当她手端冲锋枪,戴着黑色战术眼镜,出现在列得整整齐齐的几乎望不到尽头的军队前。晴天之下的大风将她的及腰长发吹得凌乱,却让她莫名显得更加凌厉,气势仿若能震慑天地。
她3S级的信息素顷刻扩散开去,确保每个人都能通过她的信息素所持有的威压性传达,听明白她的指令。
“所有人听令!”
“是——!”
她不知道要抗什么命,但这刻是那么地坚定:“星际联盟第一Alpha军队统共108362人,你们受牧元帅直接指挥,除他之外别人的命令都是废话废纸。”
“是——!”
“如今我临危受命,任命上将。所有人听我命令——不准接种任何药剂。”
“是——!”
“如有违抗军令者,就地击杀!”
“是——!!!”
药剂真的存在,这是程菲白看着严阵以待黑压压的军队时有的唯一想法。
既然有第一Alpha军队。
就有第二Alpha军队。
星际联盟共七支Alpha精英军队,数牧元帅的最为顶尖。
为什么程菲白入伍多年从未听说过药剂,她确定,底下的这些人也从未听说过基因药剂。因为是牧寒云力排众议,已一己之力护佑他们。
而他如今,死于前线。
……
当右面的胸膛被一颗子弹贯穿时,牧寒云甚是不可置信。但他没有在乎自己,他只是眼眸镇定地微眯,想给被他打中左边心口正中的景尚补枪。
然后第二发子弹再次贯穿他的右胸,孔洞却还是一个。
……那里是他的心脏位置。
一年前景慈逃跑只将子弹射中他的左胸,一年后景慈为了景尚连发两颗子弹射中他的心脏。
当时战火胶着,牧寒云由于不慎,被一个帝国联盟的军官偷袭,是景尚替他解决危险。
可子弹擦着牧寒云的头发过去时,他随意瞥过来的一眼,与那双深紫色的眼眸对视。牧寒云有片刻的怔愣,而后当场便把黑洞洞的枪口对准景尚,再毫不留情地射击。
牧寒云不知道,景尚的心脏高度遗传了他,生长在右面。
如果他知道,他一定会瞄准景尚的右心。
战场上父子三人成为仇敌。
直至牧寒云拿不住枪,用手怀疑地捂着从心脏里汩汩流出的鲜红血液,眩晕地向地上倒去。
一个人影用信息素把所有人击昏后扑冲过来,接住牧寒云坠落的身体。
景慈没有恐惧痉挛,甚至表情都没有自己竟然会射杀自己的伴侣的不可思议。他只是有一些不舍,也有一些难过。
所以眼睛微微泛着红。
“我知道你会杀他,这一天绝对会到来。”景慈跪坐在地把牧寒云搂在怀里,垂眸看他时竟有一抹慈悲,“他是我们在互相厌恶彼此的时候才诞生的,你对他已经没有感情。我知道你会杀了他的……我不会允许。”
“我爱他,一如我爱你。”
景慈微颤地呼出口气:“你再等等我……最多十年。”
牧寒云很轻地眨眼。这时候他是软弱的,强势远离他而去。
“景、慈……”他嗫嚅。
景慈任由牧寒云几乎用尽浑身力气抓住他的手,微红的双眼在听见这声无比缱绻的呼唤时变得通红。
“牧寒云……我杀了你。”
这句话好像一个约定,又像一个开关,传入牧寒云已经听不清话的耳朵里,让他忽然变得温顺服从。
他布满鲜血、紧握景慈手指的大手也忽然变成温柔地摩挲。
“景慈……请杀了我。”
话音未落,景慈蓦然低泣。
“……”
“景慈,请杀了我。”牧寒云已经将它翻来覆去地在舌尖上说过25年。
之前的每天早晨,睁眼醒来后,牧寒云对景慈说的第一句是关于爱,第二句是关于请杀我。
它就是一个约定、开关。如今这天终于降临,景慈没有感到意外,牧寒云从头至尾都没有过求生本能,放弃得坚决且彻底。
贯穿他心脏的孔洞流出更多的血,他的瞳孔逐渐涣散。
视线彻底变得黑暗之前,牧寒云定定地看着头顶之上的景慈的面容。
他已经说不出话,但柔和的神情仿佛在倾诉满腔爱意。
他的眼睛在诉说:“如果我注定要死,我只希望死在你的手里。谁都不能、从你手中夺走我只想留给你的生命。”
“请满足我,我势均力敌的爱人。”
……
正值夏日。
暑热。
牧寒云死于景慈之手。
终年67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