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毕竟他也不是什么手控。
人群中的舍曲林偏了一下头,似乎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他听到周围玩家们激烈的讨论声:“什么?!唐郁打算要和谁结婚?!”
“不会是黎生吧?!卧槽难怪今天唐郁帮黎生介绍生意!还说什么是黎生家里开的纸扎铺,原来这是夫妻档啊!”
“对对,我今天看到黎生的纸人解决那种背影诡异了!黎生特意从学校跑过来解决唐郁的烦恼,听起来还怪甜的。”
“你们怎么都说是黎生?万一是沈君行呢?梨子她不就是写了沈君行和唐郁的一千字车,从一堆生日礼物里脱颖而出,接到了沈君行发布的隐藏任务吗?沈君行也喜欢唐郁,还和唐郁同居住在一起,而唐郁都没和黎生继续当室友了……”
瑟缩的唐郁。
戴着口罩面容模糊的唐郁。
坐在教室里解不出来题的唐郁。
……
最后的最后,是在关于写满仪式问题的黑板前,拿着粉笔,缓缓转过身的唐郁。
阳光落在了他的身上。
耀眼夺目。
舍曲林呆呆地仰着头。
——“完全想不到我哥有一天会仰望别人的样子嘛,如果真的有这样的一天,那对方一定是个绝世天才。”
——“哈哈,反正不会是我这样的笨蛋。”
站在天台边沿的身影张开了双臂,像是在拥抱着太阳。
蜂鸟屏住了呼吸。
盛大的阳光下,她仿佛看到巨大的玻璃囚笼倒扣在这个世界上,关住了一只漂亮的鸟儿。
鸟儿是不该待在笼子里的。
于是那只小鸟转来转去,终于找到了笼子的漏洞——在某个不起眼的角落。
但小鸟啊小鸟,被人类关着固然痛苦,可离开了笼子的保护,你可能会死。
即使是这样的结果,你也要选择自由吗?
——她这样去问。
满世界传来的惊呼好像能把巨大的玻璃笼子震碎,眼前的画面仿佛变成了电影里的慢镜头播放,她睁大了双眼,怔怔地看着那道身影一跃而下。
金色阳光附在了他的身上,将他的衣衫照得闪闪发光,那鼓动的衣角在风中猎猎作响。
他在这个世界里自由自在地飞翔,像是无翼鸟,进行着一生只有一次的飞翔。
所有人都在这一刻冲了上去,似乎想要捕获那只出逃的鸟儿。
“砰——”
身体落地的声音响起。
蜂鸟睁大了眼睛。
所有人都睁大了眼睛。
灿烂的阳光照耀下,那道本该鲜血横流的身影在他们眼前消失不见了。
“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
“这是什么情况啊?”
“人哪儿去了?!”
往这条路上走会遇到沈君行!!!
蜂鸟闪电般低下头,她感觉到了一股冲天的凉意从头顶浇到脚下,冻得她手脚冰凉四肢发颤。
“你怎么了蜂鸟?!”耳边传来了讲师她们关切的询问声。
蜂鸟面色惨白得可怕,她用力抓住了同伴温暖的手,低声道:“不要去右边……右边有……沈……”
黑暗中似乎有无数双红眼睛在盯着她,让她甚至不敢完整说出那个名字。
“有什么?”讲师的声音响起。
蜂鸟紧紧抓住讲师的手,像是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她一边看着黑漆漆的四周,时刻警惕着红眼睛的出现,一边小心翼翼凑到讲师的耳边,颤声道:“有那个……家伙……”
她相信和她一起去过医院看病的讲师应该会很轻松明白她在说什么。
“什么?”讲师也放低了声音,像是在说着什么悄悄话,一个只能透露给蜂鸟的秘密:“你是在说哪个家伙?”
蜂鸟愣了一下,有些迟缓地回过头,对上了一双红色的眼睛。
长着红眼睛的讲师对着蜂鸟露出了一个充满恶意的笑容。
“是我吗?”
它伸出手,掐住了蜂鸟说不出话来的脖颈,像是黑猫咬断了麻雀的喉咙。
真的真的好甜啊。
唐郁提笔在贺卡上继续写道:
“祝十一岁的沈君行生日快乐。”
醋是酸的。
眼泪是咸的。
十一岁的糖果永远是甜的。
第 33 章 33
舍曲林搜集了一天黎生的资料却一无所获,在他准备放弃前,舍曲林不抱什么希望地打开论坛,最后一次在论坛上敲下黎生的名字。
随着时间跳转到第四天零点,原本再也搜不到任何黎生消息的论坛突然跳出了一波帖子。
不是黎生死了,而是……
#黎生病了#
时间是三年前。
蜂鸟站在村口,望着村子前三条通往不同方向的小路,每条小路上都种着一棵槐树。
最左边的槐树上系满了白布,风一吹,满树的白布就飘飘荡荡,发出沙沙的声响。
沙沙。这么多年六六大顺都过得顺风顺水,他出生在一个不错的家庭,头脑虽然就是普通人水平,但考试运总是很好,每次遇到的题目都会做,考上了不错的学校,遇到了不错的朋友,因此六六大顺似乎从未对什么人或事产生过执念。
直到此刻。
唐郁将摘下的口罩放在了桌面,他如精致的人偶坐在椅子上,蓝眸静静凝望着六六大顺。
“六六大顺。”淡粉色的唇张开。
在六六大顺看来,就像是神灵最站在祭坛上,呼唤着他的信徒。
六六大顺神魂颠倒般走了过去,痴痴地望着他的神灵:“我、我在……”
唐郁见惯了这样的反应。
六六大顺除了幸运9外,另外五项数值都是6,这是一个很幸运的普通人。
因为过分幸运,所以人生顺遂,没有经历什么挫折,也没有某种需要极为努力的付出才能得到回报的目标,意志力可能会比绝大部分的普通人还要不堪一击。
目前看来,六六大顺似乎就是这样的人。
“你会把我的样子给别人看吗?”剔透璀璨的蓝眸望着六六大顺,像是能照出灵魂的湖泊。
——“欢迎你们来参加我的仪式。”
唐郁的唇角扬起,额前的发丝被风吹在空中。
他身上那些沉郁宁静、无法言说的情绪,在这一刻仿佛都随着凌乱的发丝渗出躯体,倾泻进了大片大片的光芒和自由的风。
像是在一场经年累月的潮湿雨季后,终于迎来了万里无云的大晴天。
就像老婆说的这样。
郁辜高高地仰起头,琥珀色的瞳孔收缩到了极致。
他望着在极速下坠唐郁扬起的发丝、被风吹到鼓起的衣衫,还有无数像是流星尾巴一样从唐郁紧握着蓝果的手中散发出来的点点微光。
老婆的手紧紧地攥住那颗蓝色果子,那颗用他所有心血凝聚出来的果子,恍惚间他的心脏好像也被老婆用力攥住了。
心脏的每一次跳跃,都在老婆的掌心。
老婆帮他完成了仪式,今天他也帮老婆完成仪式。
然后老婆就会原谅他了。
可是。可是啊。老婆帮他的从来都不仅仅是仪式啊……
不知道是司机还是上一个客人抽过烟,唐郁有晕车的毛病,闻到烟味就恶心,他皱着眉降低了车窗。
“你怎么了?”郁辜问。
唐郁轻声道:“我有点晕车,开窗通风会好受一点。”
郁辜点点头,立刻将他身旁的窗户降到底,外头的热风呼呼往都是冷气的车厢里灌,司机不耐烦地啧了声,转过头看向了人高马大的郁辜,而后又默默转回了头。
唐郁等车厢里的烟味散得差不多了,他对郁辜说:“你关窗吧。”
郁辜照做完,他担忧地看向唐郁,“你还难受吗?”
唐郁蹙着眉,闭上眼睛,哪怕戴着口罩,还是用手隔着口罩捂住口鼻:“没事。”
很多车的气味他闻到就觉得恶心,但夏天大部分车都会关上车窗开空调。
下一刻,一只宽大温暖的手落在了唐郁的手背上,两厢肌肤触碰间,那只手很是粗粝,像是干惯了农活,一股淡淡的麦子味取代了车厢的味道。
唐郁的睫羽颤了一下。
车辆行驶的颠簸让他想到了金色麦田的翻涌,一浪又一浪,像是金色的海。
唐郁很喜欢大海,但再波光粼粼的大海迎面倒下去,也会让他不自觉想到冰冷的海水、深不可测的海底、无尽的下沉与寂静。
麦田却不一样。
同样是在阳光下,他背对着麦田倒了下来时,像是一个累倒的稻草人,麦穗是他的被子,泥土是他的床,有麻雀跳到他的肩上,轻轻啄他。
“醒醒。”一根手指头有点笨拙地戳着唐郁的肩膀,唐郁睁开眼,对上了郁辜脸上的雀斑。
……他居然睡着了。
唐郁有点睡懵地呆坐在座位上。
郁辜看唐郁终于醒了,他收回手,打开书包,取出荷包,拿出里面的手帕,谨慎地询问司机:“多少钱?”
大有一种司机要是敢宰客他就宰了司机的凶悍气势。
“啊?”司机结结巴巴道:“你们已经付过了。”
郁辜闻言露出了笑容,仿佛自己赚到了。
“网约车,手机支付,你看。”下车后,唐郁拿出手机对着郁辜科普常识。
郁辜一脸受伤地望着唐郁。
唐郁:“……怎么了,你还想吃霸王餐吗?”
说好的乡下土狗突然变成了恶犬的既视感。
郁辜小声道:“不是的。”
郁辜说:“你是不是不喜欢烟味?我从那个司机的身上闻到了,是他抽的。你刚刚睡着的时候他还打算再抽,我怕吵醒你,就用眼神骂他了!”
唐郁:“……那也要付车费。也可以直接说能不能别抽烟,不需要用眼神骂,如果真的生气,你看,这里可以选标签投诉,比如车上有异味……”
唐郁随口又普及了一下常识,而后他就看到郁辜再次露出了崇拜的星星眼,像看英雄一样看着他。
就像再无用的主人,在小狗眼中也是无所不能的上帝一样。
唐郁别开脸,不去看郁辜这样的眼神。
郁辜走在他的身后,牢记他之前的话,和他保持距离,不过他的嗓门大,在唐郁身后说话完全听得清:“你刚刚付了多少钱,我给你一半。”
“不用了,我请你。”唐郁头也不回道。
“谢谢你,你真是一个好人。”郁辜嘴上开心地说:“和你一起出来真好,我今天出发坐的车子没有空调,很热。”
郁辜说的应该就是那辆老式公交车了。
那辆老式公交车可以从城镇一路开到大学,只不过郁辜说自己住在唐家村,唐郁知道唐家村是爸爸的老家,但那个地方太偏了,所以爸爸妈妈从未带他去那里过年。
“不过能坐没有空调的车也很好,今天我从家里走出来,走了好久的路。”郁辜真诚地说:“城里哪里都好,就是哪里都要钱。”
之前唐郁扫过郁辜手帕里抱着的钱,看到了小几十张红票子,如果按随身携带的现金来看,这笔数额绝对不算少,但如果手帕里的钱就是郁辜的全身家当,那确实有点少。
要是郁辜的钱实在不够,他可以支援一点郁辜,毕竟只给人家一个联系方式,还是他暂时不想通过好友申请的那种,总有一种白嫖人家的愧疚感。
唐郁这样想时,他听到郁辜碎碎念道:“我就给自己准备了这么一点嫁妆,不能全都花完了。”
唐郁:“……嫁妆?”
唐郁:“我记得你不是说唐郁是你的老婆吗?”
这个笨蛋该不会把彩礼和嫁妆搞错了吧?
郁辜羞愧道:“我太穷了,我这点钱好像娶不了唐郁,不知道给他当老婆愿不愿意。”
给他买手机的老婆。
领他回家的老婆。
耐心教他人类社会常识的老婆。
……
给他很多关心、很多爱的老婆。被他伤透了心、再也流不出泪的老婆。
这些的这些,他要怎么在今天之内全部都还给老婆呢?
把一颗心全部掏出来给老婆可以吗?
“砰!!!”
那颗死死攥住蓝色果子的手无力地松开,鲜红的血从雪白的手背下流淌而出。
郁辜的心骤然一空。
一切就像是电影慢镜头播放,对人类来说转瞬即逝的刹那,对怪物来说却缓慢得足以看完一场和老婆有关的回忆电影。
——“你好。我听说你要找唐郁,对吗?”
——“这样听起来,你和唐郁之间的婚配只是一个玩笑话呀。”
——“跟我走吧。”
——“郁辜,我可以相信你吗?”
——“假的。”
……
在电影的每一帧画面,他都可以救下老婆。
直到坠地前,他同样可以救下老婆。
但那是老婆要完成的仪式的必要前置,所以他不能插手。
就像老婆当初眼睁睁看着他的仪式举行,从头到尾参加他的仪式那样——
原来是这样的感受。
原来老婆当初是这样的感受。
可现在并不是最合适的时机,因为它还没有通过玩家彻底盗窃祂的力量。
“杀了它。”
所以它也死去。
这是最完美的结局。
这样就永远也没有讨厌的注视了。
……
唐郁缓缓睁开眼。
他先是看到了一片纯白,如初雪一样的白,散发着淡淡的微光。
蓝眸一怔。
唐郁怔怔地望着跟随着他多年的淡蓝色NPC面板换了颜色,变得陌生又熟悉,此刻那面板上写着:
六六大顺呆呆对上那双眼睛,他什么话都说不出,宛如醉酒的人要溺死在湖中。
雪白的手抚上完美的面容,墨色的眉头蹙起,唐郁轻声道:“我的长相总会给我带来麻烦,我有些时候会很害怕。”
随着害怕这个词的说出,唐郁的脸上仿佛也闪过了一丝惶恐,这点脆弱的情绪在他的脸上格外动人心弦,六六大顺的心脏像是被刺痛了一下,他比自己受到伤害还要难受般痛心道:“我、我我会保护你的!我不会让任何人看到你的样子!”
“谢谢你,六六大顺。”唐郁放下手,那湿润的蓝眸静静望着六六大顺,“虽然我们是要好的朋友,可我好像还不了解你。”
他想要了解我!
六六大顺被一种直击心灵的巨大荣幸席卷了全身,他颤抖着声线介绍起了自己的年龄、性别、出生地,就读的幼儿园、小学、中学、大学、直系亲属、家庭资产、恋爱经历……
唐郁就一直用那双宛如会说话的蓝眸宁静地望着他,像是在鼓励、倾听,尤其是当六六大顺说起了自己最近喜欢玩的一个游戏叫《诡异复苏》时,唐郁用手托住了自己的脸,微微偏着头,像是很感兴趣一样听着他说话。
上天啊……
六六大顺只想被这样的蓝眸一直注视、一直注视,为了让唐郁的视线停留在他的身上,他开始挖空心思讲述自己对《诡异复苏》的一切了解。
许多内容是他在论坛上看其他人发的攻略帖、分析帖,他全部都抖了出来,什么是诡异、什么是仪式,玩家要扮演什么……
唐郁听着六六大顺开始翻来覆去第三遍谈起什么是诡异后,他垂下眼,戴上了口罩。
那张惊艳到让人难以用言语描述的面容重新被遮挡住了,可六六大顺依然头晕目眩、神志不清,他听到唐郁轻柔地说:“时间不早了,我们要说再见了,六六大顺,希望下次你也能帮我解决烦恼。”
在一堆激烈的讨论声中,房门重新打开,一脸呆滞的六六大顺迟缓地走了出来。
“六六大顺你出来啦,唐郁长什么样子啊?你截屏了吗?让我看看吧!”
“魅力10这是有多好看啊,六六大顺你怎么像是魂都丢了?”
“怎么在里面呆了这么久时间?
“卧槽六六大顺你怎么不理人?”
“握个手蹭蹭欧气!”
“六六大顺你别走啊等会儿可以替我抽一张卡吗?!”
“该不会是下线了吧,但下线的角色好像是不会自己动的……”
不论玩家们在说什么,做什么,六六大顺都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直到有玩家想要把手伸进他的兜里,抢走唐郁给他符咒时,六六大顺这才反应过来——
不行!这是唐郁给他的东西!
六六大顺死死捏住了那张高级符咒,充满恨意地盯着那个要盗窃的玩家,无数红色藤蔓从他的掌心爆发,一瞬间涌向了在场所有的玩家!
红色藤蔓贯穿了所有玩家的身体,将玩家们一个个钉在原地动弹不得,鲜红的血液肆意喷溅、流淌在地,宛如无止境的欲望。
温热的鲜血淋到了六六大顺的身上,顺着六六大顺那张和善的面容落下。
六六大顺是一个与人为善的性格,哪怕玩游戏也不喜欢和其他玩家发生冲突,更别提做出一个人对抗在场所有玩家的事情了。
可此刻,六六大顺心中却仿佛埋下了一粒种子,用贪婪喂养,在转瞬间就长成了臃肿庞大的红色植株,藤蔓上的每片叶子都在摇曳,发出无数窃窃私语:
如果所有玩家都消失不见就好了。
如果这是我一个人的游戏就好了。
这样他就可以……永远被唐郁看着了……
沙沙。
蜂鸟的耳朵动了一下。
这种声音不太像是来自上方的布条或树叶簌簌的声响,倒像是从下面传出来的?
蜂鸟的视线迅速下移,她看到了空荡荡的白色丧服下两只快要及地的脚尖。
风一吹,那双脚就在地面晃来晃去,足尖和地面摩挲时发出了沙沙的声响,在地上拖出了一道道细小的划痕。
那点划痕像是指甲印一样一点一点划在了蜂鸟的手臂上,仿佛有一双冰凉的手在细细密密掐着蜂鸟的肌肤,带来一阵阵属于危机都战栗!
蜂鸟迅速抬起头,她的瞳孔紧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