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小郁。”男人温柔道。
柔和的光芒沐浴在了他们身上，他们的身后是蓝天白云。
坚定奔跑着的唐郁停了下来。
“快过来啊，小郁，来爸爸妈妈这里。”
“爸爸妈妈一直都在这里等你。”
那温柔的呼唤声像是一波又一波的海浪，能让人安然入睡。
蓝眸怔怔地直视着前方，停了半晌的唐郁像是被蛊惑般一步又一步走上前。
每一步他都走得很慢。
“快来啊……”妈妈对他露出了柔情的笑。
“快过来。”爸爸对他伸出了手。
于是唐郁也缓缓伸出了手。
在爸爸妈妈越来越大的笑容中，他伸手捂住了那身着蓝白色校服的少年双耳。
——不要听了。
突然被触碰的少年浑身一僵。
爸爸妈妈的笑容也在这一刻僵住。
微风吹在了唐郁的身上，将那发丝吹开，将蓝眸里迷惘的雾气吹散。
如常年大雾般笼罩着的痛苦与迷惘，都好似在那日复一日的黑暗中，被微弱但坚定的灯塔驱散了。
“这些声音，我已经听过了。”唐郁轻声道。
他已经听过了。
在黎生给他编织的那场梦境里。
那是一场很美很美的梦。
“爸爸妈妈虽然很希望我们能考上安大，但最希望的事情，是我们能够开心健康每一天。”
那些他曾经忘却的话。
他一字一句复述道：
“爸爸妈妈都爱你。”
“好好活下去。”
“所以，不要哭了。”
阳光洒落在蓝白色校服的少年脸上的泪痕上。
也同样洒落在了与之对视的唐郁的眼中。
蓝眸静谧又温柔。
有着一股安抚人心的魔力。
唐郁捂住了这个少年的耳朵，他知道用最简单的捂耳肯定没办法隔绝掉诡异的声音，如果真的有用的话，舍曲林肯定会告诉他的。
最简单的捂耳，不仅没办法隔绝掉广播的声音，似乎连唐郁说话的声音都没办法完全隔绝。
但他也有办法。
他也会有他的办法。
只属于他的、独一无二的办法。
王小明感觉自己的肚子确实快饿扁了，他越发努力找起了钥匙，而后在身后的地面上找到了一把掉落的钥匙。
原来钥匙是掉在这里了。
王小明连忙捡起钥匙，站起来的时候，他发现那个倒退着走的男人上了楼梯，这一次爬楼梯倒是正着走了，王小明只能看到他的背影，背上的小纸人仍旧在迈动着小短腿，仿佛在爬看不见的楼梯。
嗯，我果然是饿了，都饿出幻觉了。
王小明拿起钥匙，对准完美贴合的钥匙扣，打开了家门。
……
他们都回家了。
第 101 章 101
唐郁在小纸人的指引下朝着下一个地点快速赶去，这个地点离导盲犬所在的住所并不远，就在楼上，而电梯现在一时半会儿下不来，唐郁没有过多犹豫，索性直接拉开一旁的消防楼梯，朝上快步奔跑而去。
楼梯的感应灯光随着脚步声亮起，又随着渐远的脚步声熄灭。
与此同时，一个贴着小纸人的背影诡异地倒退着，在某一层楼梯的玻璃上，隐约倒映出和唐郁双向奔赴的相遇。
唐郁没有丝毫迟疑，白皙修长的手指拿出符咒，径直贴在了这个诡异身上，紧接着无数红色藤蔓自小小的符咒上喷涌而出，一瞬间便包裹住了这个诡异，在玻璃上映出满溢的红来。
就在这时，一阵压抑的哭声穿越楼道门落入唐郁耳中，是一个小女孩的声音！
唐郁心跳似乎都停滞了，大脑一片空白，和纸人接触的肌肤中血液似乎在逆流，凉意从脸颊一路蔓延到头皮。
虽然那是画上去的五官，可唐郁却似乎能从这两个纸人脸上看到一丝怀疑。
唐郁死死屏住呼吸，努力克服对氧气的渴望和直面纸人的畏惧。
沈君行，沈君行怎么不继续吸引纸人的注意了？！
两个纸人交叉着从唐郁眼前飘过，一左一右飘到了唐郁的身侧，这个过程中，它们的视线一直紧盯的唐郁，仿佛想要寻找到什么破绽。
整个寝室安静得只有纸人移动时轻微的簌簌声，唐郁从未觉得如此煎熬过。
不对，沈君行不可能会抛下他不管，除非……
——“这些纸人就是黎生的眼睛。”
沈君行说过的话在唐郁脑海中闪现。
他刚刚被纸人发现，黎生肯定知道这里出了问题了，也许就在赶来在路上，而沈君行在全力拖住黎生的脚步，才没有时间来干扰纸人。
这个猜测让唐郁一瞬间毛骨悚然。
不，他不能再坐以待毙了！
沈君行说过只需要屏住呼吸，纸人就会把他也当成纸人，那这是不是意味着他也可以动？
唐郁试探性眨了眨眼睛，余光中两侧的纸人还是直勾勾盯着他看，没有别的反应。
唐郁在纸人的注视下，缓缓抬起左脚，脚尖先落地，几乎没出任何声响。
两个大纸人面带笑容，安静地看着唐郁。
唐郁心如擂鼓，他缓缓地迈出右脚，动作像初学走路那般迟缓，脚尖落地那一刻，唐郁好像听到了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与脚步声契合。
两个大纸人仍旧静静地望着唐郁。
他余光看到郁辜红着脸和他一起走路，走了几步，郁辜开始用手背擦汗。
每次擦汗的时候，郁辜特意避开了和唐郁拉勾的那只手。
唐郁想，嗯，虽然不知道网上流传过的“这只手被男神碰过后就再也不洗了”这种梗会不会发生在郁辜身上，但接下来每次吃饭，他都要监督郁辜好好洗手了。
想到这里，口罩下的唇角再也忍不住微微上扬了一下。
两个人并排走在一起，他们的影子在光下被拉得很长。
在这两道影子相隔很远的角落，沈君行踩在孤零零的影子上，浑浑噩噩地跟在后方。
他和唐郁之间的距离拉得太长，长到像是在放风筝。
沈君行第一次没有如影随形般跟着唐郁。
一靠近唐郁，他的身体就感受到了痛苦。
——“如果你以后再打扰我的生活……”
——“我就用刀划这里一下。”
每一个字，都好像尖刀划入了他的躯体，一刀落在了脚筋上，一刀落在了他的脊椎上，沈君行踉踉跄跄跟了上去，他看到了唐郁和郁辜拉勾的手。
视野里的光似乎在这一刻黯淡了下来。
——“你是要来陪小郁一起睡觉的吗？”
雨夜里哭红了眼的小唐郁裹着被子，怯怯地望了过来。
——“好冰啊。”
主动用温暖被褥裹住怪物的小唐郁犹豫了一下，哆哆嗦嗦地抱住了从雨夜里爬出来的冰冷怪物。
——“哥哥，你会永远陪着小郁吗？”
哭到通红的鼻尖抵住了没有呼吸的怪物鼻子，湿润明亮的蓝眸望向没有任何光亮的纯黑眼眸。
——“那我们来拉钩，哥哥会一直陪着小郁。”
那温暖的手小心翼翼掰开了怪物的一根手指。
——“拉钩。”
窗外的雷霆撕裂了雨夜的黑暗。
——“上吊。”
被雷声吓到的小唐郁蜷缩在了被窝里，还不忘用被褥一同遮住了怪物。
——“一百年不许变，谁变谁是小狗。”
他们依偎在了一起，像暴风雨中相互取暖的小兽。
　 沈君行拿出病历，病历上记载着这个诡异的姓名、性别、年龄、死亡原因、家庭关系、情感纠葛、性格、癖好等等无数详细到令人发指的资料。
“你回到家了，家里有你的父母、妻子、孩子还有你养的宠物狗。”沈君行提问道：“你很饿，请问你打算吃哪个？”
面前的诡异认真思考过一番，“吃个孩子吧，我家有两个孩子，吃了一个还可以剩一个当孩子。”
沈君行拿起刀，干脆利落捅进它的脑子。
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捅出破洞的脑坑里长出了一张又一张的嘴，每个嘴都有自己的见解，争先恐后试图挽救道：“等等沈医生我觉得我还可以再抢救一下！要不吃狗怎么样？！”“不不不，我觉得是吃父母，父母这么老了，不吃也要死了。”“……”
沈君行挥了挥手，“拖出去，下一个。”
门外立刻涌进来了一批医护人员，捂住这个诡异的无数只嘴，训练有素地将这只垂死挣扎的诡异拖了出去。
下一个进来的诡异咽了一口口水，才颤颤巍巍走到了沈君行的面前，“沈医生，您您您觉得我可以出院吗？”
沈君行拿出病历看了一眼，提问道：“你回家了，看到了你深爱的妻子，她给你做了一桌丰盛的菜，说，‘你一定饿了’，你第一反应是要吃了她做的菜，还是吃了她？”
这位诡异自信道：“当然是吃了她做的菜了！我们做人的都不吃人的！”
阴影化为的手术刀一把插进了它的脑子，沈君行冷漠道：“她是你深爱的妻子你死而复生回来第一件事居然是吃饭？白痴。”　
很好，手术又失败了。
但这很正常。
让一个诡异拥有人类的外表是很简单的事情，但让一个诡异产生人类的感情极为困难。
不过进行这些手术可以加速他对人类感情的理解，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让小郁看看他的成果了
他比任何诡异都富有人类的感情。
只有他才能给小郁幸福。
门再次开了，这一次来的人让沈君行放下了病历，他缓缓靠在了宽大的办公椅上，两只修长的双手交叠在一起，饶有兴致的望着眼前的来人。
舍曲林通过红色藤蔓，拖着已经被彻底异化成背影怪物的诡异，来到了沈君行的面前，他略显麻木无神的眼睛盯着沈君行。
沈君行面板上有一行和黎生面板一样的文字:“沈君行暗恋唐郁（PS:刷唐郁好感度等于刷沈君行好感度）”
从前舍曲林只能在监控视频中看到沈君行时，他就注意到沈君行很喜欢穿白色，无论是白鞋还是白衬衫，而现在披着白大褂的沈君行更是从头到脚都是一身白。
那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它”变得能被人看到，能被人记住的呢？
……
——“天赐活宝金丝猫～剥去皮～似人非人像怪妖～！”
——“妖妃若生小孽种～剥皮狸猫去调包～！”
《狸猫换太子》的戏腔回荡在他的脑海。
　
无数论坛分析帖在他的脑海中流转而过，最后定格在了一条加精的分析帖，上面是玩家复盘的关于“它”的仪式——
生日宴。
“它通过生日宴这个仪式实现了从无到有。”
“设宴。”　　
“借猫托生。”
“……”
　舍曲林的喉咙有些发紧，他表面不显，冷静依旧，不急不缓道：“这些规则之所以会让人感觉到奇怪，是因为物业管家一直在这些规则中罗列出各种危险情景，渲染恐怖气氛。”
最开始，舍曲林认为这些规则是规则类怪谈。
但很快，他意识到了不对。
新增的第十条规则和第十一条规则是因为玩家产生的，对玩家来说无害。
如果这个副本是规则类怪谈，那么每个进入副本的玩家理应受到规则的限制，而不是成为规则的本身。
因此，舍曲林选择违背规则。
他特意在下楼梯听到奇怪脚步声时回过头，发现自己被诡异跟随。
但这并没有给他带来实质性的伤害。
“如果住户遇到第一条规则的情景，发现自己被人尾随，他选择遵循规则一上物业给出的应对方式，进入楼梯，按下多个楼层数按键，那么住户必然会遇到规则二的情况。”
舍曲林说的话让唐郁想到了自己当时在电梯间的场景，一股挥之不去的恐惧感浮上心头。
“如果住户在按下按键前，先看到了楼层按键自动亮起，选择遵循规则尽快离开电梯，也会和前者一样，进入规则三的恐怖场景，也就是走楼梯时听到奇怪的脚步声。”
虽然舍曲林在下楼梯时并没有被跟随着他的诡异造成什么实质性伤害，但如果换成旁人……
“被一道奇怪的脚步声一直跟随，正常人一定会心生恐惧。”
“当他终于走到家门前，却发现钥匙不见时，心中的恐惧在这一刻会大幅度增大。”
“如果这个时候，这位住户还是遵循物业的规则，那么就进入到了规则四：当您发现钥匙不见时，请立刻更换门锁，在换好新门锁前都不要进入房间。”
“这个小区里，能最高效更换门锁的，是物业那边的维修人员。”
“成功更换门锁的住户一定会对物业心生感激，事实上，在之前提到的每一次规则中，只要住户向物业求助，并且得到正面反馈，住户一定会对物业产生信赖。”
舍曲林还记得最开始的物业管家的烦恼是，它在取得小区住户的信任上遇到了一些困难。
“成功进入家门的住户已经如同一只惊弓之鸟，在这个时候，他又听到了门外传来的敲门声。经历了前面几次规则中危险情景的住户，在此刻已经对物业管家曾经发布的每一条规则都产生了不容动摇的信赖。”
梨子立刻将行李箱推了上来。
唐郁将房门拉得更大了一些，从梨子手中接过行李箱，“麻烦你们了。”
玩家们踮起脚尖，看向唐郁身后的客厅。
暖黄色的灯光洒在餐桌上，桌上摆着丰盛的饭菜，老式裱花生日蛋糕还没切开，连熄灭的蜡烛都还没拔下。
莲花蜡烛自顾自旋转歌唱，生日快乐歌的音乐和咿咿呀呀的唱戏声一齐响起。
只不过左看看，右看看，玩家没看到沈君行的身影。
“请问我们可以进来吗？”讲师难得有些拘谨道。
唐郁点头，指了指鞋柜，“当然，一次性鞋套在这里。”
讲师打开鞋柜，她能看到鞋柜里摆放着很多男鞋，但鞋码区别较大，肉眼就能看出来这些鞋子最起码有两种鞋码，鞋柜上面两层统一放着稍微小一些的男鞋，下两层则放着鞋码更大的男鞋。
“唐郁，你是和沈君行一起住吗？”讲师下意识问道。
“之前是。”唐郁回答。
之前是，现在估计就是住校，所以不是了。但两个人还是很好的朋友，所以过生日还回来住一趟。
玩家想。
讲师换好鞋套，小心翼翼走进客厅，飞快环顾四周，没有发现沈君行的踪影，但她看到了她们遗失在上个副本的行李箱，以及，讲师发现了一件事——
现在她们所处的401的房间，和她们刚刚进的上一个401房间，布局似乎是相反的。
上个房间一进门，先看到的是屏风，屏风对面才是桌子。
而现在这个房间，一进门看到的桌子，桌子对面摆着的是电视。
电视此刻正在播放着越剧——
《狸猫换太子》
讲师突然明白副本里那个框住她们的东西是什么了……
“你们快看！这个电视在放狸猫换太子！”
讲师对着其余玩家说出了自己的猜测：“我们刚刚估计就是进这个电视里面了！”
唐郁：“……？”
　虽然沈君行说过他愿意帮唐郁照料宠物，但宠物是需要陪伴的。
而沈君行并不喜欢小动物。
他看得出来，沈君行不喜欢除了他之外的所有生物。
在这些事情上，唐郁一向很敏锐，他有一种接近于小动物的直觉，所以他想，小动物应该会更加敏锐。
他好像把养一只猫的计划拖了很久很久。
“怎么才算有能力照顾好小猫呀？是要很多很多钱吗？”记忆里的小唐郁这样问爸爸妈妈。
——“当然不是呀，你需要学会一些养猫的常识，还要有很多很多的爱。”
唐郁一点一点靠近郁辜，唐郁每靠近一点，郁辜就下意识往后缩一点，明明郁辜的个子比唐郁大一圈，此刻却像是被小猫逼到了角落里的猛兽。
“不是你说的吗？”唐郁直视着郁辜的眼睛，“被人喜欢，囍就能长大。”
“我看到浴室的囍又长大了一点。”
“所以我说，我可能真的有一些喜欢囍了。”
郁辜呆呆地看着唐郁。
砰。
砰。
砰。 是沈君行咬开硬糖时发出的轻微声响。
和唐郁喜欢含着一颗糖慢慢品尝不同，不管沈君行是吃什么样的糖，都喜欢用牙齿咬得粉碎。
唐郁取出了耳机，一只戴在了他的左耳，另外一只递给一旁的沈君行。
唐郁听到那咔嚓咔嚓的咬糖声一顿，沈君行从他手中接过了耳机，他们的指尖在这一刻碰在了一起，温柔低哑的男声从耳机里倾泻而出：
三轮车叫卖的小商贩。
两侧街道上都是各种店铺，有唐郁没听说过名字的女装店，也多了几家以前只开在大城市的连锁店，恍惚间让唐郁生出了一种他还在大学附近的错觉。
大卡车停在路边，卡车上装着满满的西瓜。
一个老人坐在路边，旁边是装在篮子里叫卖的水果。
在从前，小唐郁每次选水果时都很迷茫，他不知道要怎么像爸爸妈妈那样听西瓜咚咚两声就能听出好坏，他也不知道要怎么从路边老人的篮子里跳出更香甜的草莓。
但他会拉着小沈君行，对着那些小商贩说“谢谢叔叔”“谢谢阿姨”“谢谢爷爷”“谢谢奶奶”……
然后他就能得到最甜的水果。
唐郁隔着车窗，看到大卡车和老人身后的水果店，那里从前好像是一家早餐铺子，现在变成了经常能在外卖软件、各大城市角落上看到名字的连锁水果店。
唐郁看到一些年轻的孩子穿着他以前初高中的校服走在路上，这些校服的模样变了许多，已经不是最初的那个样子了，唐郁只能通过熟悉校徽认出，哦，这原来是他的学弟学妹们啊。
一切都变了。
公交车到站。
唐郁和沈君行谁也没先动，那首一直在单曲循环的歌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