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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楔子

第120章 楔子
海。

海是我们的母亲,我们在海中睁开双眼。

来看这片海。

有愚人迷沙蒙心,只道说“尘归尘、土归土”,仿佛深厚地母才是我们的最终归宿。诚然,数亿年前,我们的确用未成手足的鱼鳍挣脱了海的臂弯,自此脚底踏着砾石土壤,终日行走于大地石岩。生于斯,长于斯,死于斯,每过百年,我们或是埋入植物根系,或是葬身兽腹鹰喙,或是在烈火中化为一抔灰烬——我们似乎确实成了某种独属于陆地的生物。

然而,海仍在。

所有生命的起源、一切魂灵的始初,海孕育万物,海包容万物,海仁慈地将我们宽恕。我们叛逆地离开了她的襁褓,但海从未将我们抛弃与放逐,一如既往,她那苍蓝的护佑留在我们的身上:血是肉中之海,肉是盛海陆壳;海浪拍击礁石,卷起声潮,化作呼告我们降生的呐喊与啼叫。

海仍在,海犹在。

我们的身体记得这片海,我们的身体属于这片海。

既来自于海,自当还归于海。肉体遗赠地母,魂灵重返海母,永眠无尽深渊,周遭群鱼环绕。

我们终将投身浩瀚之海。

而海也在等待我们归来。

所以。

来吧,快来吧。

来看这片海。

……

……

但冬天看海不是个好选择。

通常而言,冬日的海远没有夏日里欢快热闹,只在落雪时有几分诗意美景,唯此勉强值得一赏。然而在北方,尤其在北方,晴朗干燥占据了冬季大多数时光,海岸全无遮拦,终日终夜只有肃杀寒风呼啸。明艳盛名如东埠湾,也会在酷寒中尽失颜色,苍蓝琉璃晦暗一片,阴沉地蛰伏于欲都边缘。

可难得来东埠一趟,不去海边看看,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所以,这一天,一伙被冬节庙会开幕式吓破胆的外地游客,在临行之际,不甘心地来到了东埠湾。

然而尽管时近中午,海边却依旧冷得出奇,朔风刺骨。本地人可不会选择在这个季节来海边散步,整片岸上就只有这伙倒霉的外地游客,被冬风刮得瑟瑟发抖。拼命裹紧衣物,他们于寒颤中举目四眺,只见得岸边嶙峋礁石林立,自滩边海堤一路没下汹涌波涛;连天碧浪席卷,悉数撞于礁石粉身碎骨,不绝震耳惨叫;万般怪恶聚于远处,近前沙滩倒是金黄可爱,却隐隐混着一股不祥颜色——那是尚未被冲刷干净的红雨,潜于沙下化作赤殷道道。

游客们战栗地望着东埠湾。

东埠湾阴恻恻地望着他们。

不免胆怯,几个游客顿时心生退意。然而来都来了,就这么离开,实在对不起受的这番冻寒。于是他们蜷紧脚趾站上沙滩,背对大海,抖索着朝相机镜头比出V字。

取景框中有游客们冻得僵硬的笑脸。

取景框中还有一个缓慢移动的黑点。

拍照的人调试了一番相机,那个黑点却并未因此消失。于是她抬头向黑点所处的方位望去,想看看自己拍到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是一个人。

在离岸较远的一处礁滩,那个黑点化作一抹人影,正绕出包围四周的礁石,一步一步走向大海。

以为他也是个游客,拍照的人连忙提醒一句:

“喂那个谁,太冷了,这个天不能下海!”

人影却继续朝着礁滩尽头走去。

其他游客跟着回头,很快也注意到了这个举止反常的家伙。他们立刻挥舞起手里的东西,冲他大声叫喊:

“大冷天的,不要犯傻,等暖和了再来吧!”

几人的声音已经盖过了海潮,那抹人影却仍像没听见般,头也不回地继续向前。

“你疯了!不要去!快回来!”

没有挽起裤脚,没有脱掉鞋袜,那人径直踏进黯沉苍灰的大海。

“来人啊!快来人啊!这儿有个闹自杀的!”

游客们拼命呼喊,海滩登起喧哗一片。巡警闻讯而至,见此情景迅速用无线电求援。也亏是那人命大,恰好有一艘小艇在不远处巡逻,救援队这才得以赶在海浪没顶之前,成功将轻生者拖出水面。

——走入海中的黑点,原来是一个少年。

少年怀中死死抱着什么东西,被捞上小艇时也不曾松开双臂。

因为东埠大学就在附近,再加上这人岁数不大,救援队员想当然地把他认作了东大的学生。一个蓄着大胡子的男人拎来急救箱,欲要开导般柔声问道:

“小伙子,怎么回事啊,年纪轻轻,有什么想不开的?”

保持着双臂环抱的姿势,浑身湿透的少年弓起脊背蜷身侧卧,对他的关切无动于衷,双目紧闭,只有口中喃喃有声。

“到底有什么烦心事,跟叔叔聊聊,说出来就好了。”

大胡子见状还想再劝,一旁同事却忽然一个激灵,重重拍上他的肩膀:

“老张,你快看那儿!”

顺着同事的手指,大胡子应声望向少年走出的那处礁滩。

那里站着一个人。

于此礁石环绕的狭小滩涂,那人一袭伴娘礼服,鱼蟹游身、藻草舒长,尽是东埠传统式样。面朝他们,面朝少年,面朝大海,伴娘静垂双臂,似是遥遥守望不可见处待嫁的新娘。四周浪花碎沫飞溅,恰如礼服上满缀的晶链,珠玉璀璨烁烁,耀人双眼。

裙摆飞扬,真不知怎样一张秀美面庞,能配得上这身华美衣裳;身姿婀娜,想必若是尘世凡夫俗子,定无缘得见此等娇艳容妆。

大胡子他们就没能看到伴娘的脸。

确切来讲,是连伴娘的头颅都未曾看到。

对襟玉扣,小高领衬得伴娘脖颈修长,再往上却空无一物。礼服绣纹纤巧,红白交映,如海翻浪;只是那道道喜庆红色,全非来自俗尘染料,竟是颈腔中溢出的鲜血流淌。

“鬼啊!是无头鬼!”大胡子失声惊叫。

失去了头颅的伴娘,依然端丽地站着。

大胡子的同事更是惊吓过度,嘴里语无伦次地说道:

“没有头,没有头……头去哪儿了,头去哪儿了?”

——头在何处,伴娘头在何处?

惧怕交加的两人惶恐难当,不敢再看,连忙从礁滩的方向错开目光,胡乱地翻起口袋,想要找出手机报警。

然而就在低头的瞬间,他们毫无防备地对上一双陌生的眼睛。

自少年弯抱臂间,露出黑森森两只瞳孔。

——头在此处,伴娘头在此处。

伴娘的头,安然躺在少年怀中。

……

东埠湾惊现一具身着伴娘礼服的无头尸体,怀抱头颅入海轻生的少年已被控制。接警指挥中心分析之后,调派冬节系列案专案组奔赴现场。

刚送师母回去,郑彬驱车匆匆赶来,经过那个少年旁边时扫了一眼。少年头埋得很低,正紧紧裹着御寒的军大衣,蜷坐在礁石边上,附近站满了辖区派出所的民警。

见嫌疑人横竖跑不掉,郑彬也就不着急盘问,先把目光投向了核心现场。

与海岸相连的通路被海水浅浅淹没,发现尸体的那处礁滩周遭几无可供下足之处,只象征性地围了圈警戒带。一队长四处看了看,涉水步行过去,手一攀登上其中一块礁石。迎浪礁石湿滑无比,先来一步的痕检员正趴在同一块礁石上拍照,见他过来,艰难挪身让出了一点儿地方。

“老关,这次我就不问死亡时间了,”郑彬半蹲下身,冲着滩涂上的法医喊道,“天气这么冷,尸体受冻,不好判断吧?”

“你就是问,我现在也只能说个大概,尸体有搬动的迹象,”关大海回应,“遇害时间估计在昨晚到今早,具体还要等进一步解剖。”

“我就知道还是这套,”一队长随口念叨,“但这次真是基本跟没说一样啊,时间跨度可够长的。”

“受害者的死亡时间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受害者何时登上这处礁滩。”

一旁痕检员收起警用物证相机,插了句嘴,“供你们参考,约莫是在凌晨零点四十八分之前。而且那时受害者还没有死亡,我刚才看过了,滩涂上有两种足迹活动。”

郑彬“嗯?”了一声,“后半句话我信你,但前半句——海边又没监控,受害者进礁的时间点,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因为今天是农历十六啊。”

“农历十六怎么了,是有老讲吗?”

“哈,郑哥你也有反应不过来的时候啊。”

“少卖关子,赶紧讲。”

小史得意一笑,“按照潮水时间计算公式,农历日期乘以零点八,就能得出今天早潮时间为零点四十八。而经过我的测算,最高潮时,礁滩和海岸的通路不仅会被完全淹没,甚至水深过胸。那你看,他俩横竖不能飞过来吧?”

“可以游过来。”

“这个天夜游?怕不是得三四天后才能冲回岸上。郑哥你别犟了,夸我一句真棒又能怎样。”

隔着护目镜与口罩,也能看出这人正一副等着挨夸到甚至有些欠揍的模样。郑彬于是决定暂时不理会小史,将注意力转投向下方的滩涂现场。

无头尸体已被放下。在它原本驻足的地方,立着一个用细铁管组成的简易支撑物,结构很像实验室所用的标本架。

法医还在进行初步尸检,那件华美的伴娘礼服整齐地叠放一旁。

“我猜死因也是失血,对吧。”

与孙雅薇情况如出一辙,同样一道猩红粗重缝线,纵贯无头尸体颈间至阴阜。

郑彬继续观察尸体,又忍不住说道,“这姑娘个子挺高,一米七五,不,得过一米八了。瘦归瘦,怎么这么‘结实’,手臂上居然有点儿肌肉,肩膀也够宽的。但就是这胯部,未免有些窄了吧?”

越看越不对劲,一队长眉头一皱:

“奇怪,不对,这是个——”

“这是个小伙子。”

关大海指了指尸体下身,“仔细看,生殖器被整个割掉了。”

“但他穿的可是伴娘礼服啊。”

“服装又不是判断性别的严格标准,”法医笑着摇了摇头,“咱们小史不还穿过短皮裙吗?”

郑彬一想确实是这么个道理,也就不再纠结礼服形制问题。

瞥到尸体旁还有个小号裹尸袋,他便接着问道:

“老关,头已经装袋了?”

“对,看过了,头颅表面没有伤痕。待会儿等转去殡仪馆后,我再剃掉头发,查看头皮是否有隐藏淤血,”法医回答,“不过,有一说一,凶手绝对‘学’过,断口平齐、环椎完整,可不是谁断颈都能断得这么干净利索。”

“我自己看。”

郑彬说着就跳下礁石,戴好手套,拉开裹尸袋的拉链。

一丛染成薄荷绿的头发跟着露了出来。

受害者年纪不大,面容无损,双目微睁,眉上残留着摘钉后愈合的肉疤。

“他……?”

郑彬认得这张脸,认出了死者。

几个月前,为侦查东大系列案,一队长与这人有过接触——林安,死亡名单上的第五人,超能社成员。

心下一惊,郑彬立刻跑回岸上,径直来到那个少年身边,伸手一把捞起了他的脸。

少了黑框眼镜的遮挡,少年眉眼愈显细长。

郑彬也记得他,当初自己告诫林安近段时间减少出门的时候,他就陪在一旁——林安的同性恋人,那个少年名叫卫夏。

“你……!”

不快回忆伴随复杂情绪涌上,郑彬一时说不出话。

而文弱的少年目光呆滞,并不看他。

只有嘴唇还在不断翕动,卫夏口中念念有词,反复念着同一首诗:

【幸运呵!

你是荣光之新娘的唯一伴娘!

光荣呵!

你先往祂的国敬上新娘嫁妆!

赞美呵!

你的灵肉可为伟大婚礼增光!

祝福呵!

你永远随侍于祂与新娘身旁!】

作者有话说:

打开演职员表,翻到“龙套演员”,挑选新的遇害者(不)

嗨呀,终于到第四卷了,虽然写的还是“沉海”吧。

不过总算能叫“灰色新娘”了,之前第三卷就起这个名字确实名不副实,至于这个“灰色新娘”,往下看就知道啦。

什么?你说下面没了?

这周三截榜前还有七千字的更新任务,等我呀!

哦对了,我润色完了上一卷正文最后两章,以防有人没看到,在这里提一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