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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章 白梦魇

第129章 白梦魇
又是这片暗焰。

燃烧殆尽的废墟,橘红火星飞散,火势将熄,只跃动几点火舌,用最后的力气舔舐木材焦黑的尸块;断壁残垣,青烟弥漫,周遭丛森徒剩碳化的枝干,林中宅邸与其主人迎来了生命的终焉。

伫立火场旁边,王久武望着这栋坍塌的陌生老宅。

——我为什么又来到这里?

几片冒着火光的树叶朝他直直飘来,这一次王久武却没有躲闪,任那热度在触到自己眸眼脸颊的一瞬散若飞烟。清晰地知悉自己正身处怪异的梦境,同上回相比,他的心中少了几分惊惧,余下的只有一种掺杂不祥预感的懊恼,以及一种想要一探究竟的冲动。

——我为什么要来到这里。

他等了一会儿,没有看到上次梦里那道凭空出现的浅灰人影。

而人影之前所站的位置,如今突兀立有一座拱门。

烈焰焚烧仍屹立未倒,烟熏火烤仍如玉洁白,拱门其上雕纹繁复,鱼龙猩红,无法辨识的文字深深刻进石桩,材质式样与此地建筑格格不入。像是一件穿越了千载岁月的老物,它被囚禁在错误的时代,砌进西洋风格的旧宅。

褐眼的青年看向这座拱门,冥冥之中忽而有一种感觉,觉得这场大火正是为它而起;烈火熊熊,为帮它烧尽覆压身上的砖石瓦砾,甚至不惜因此夺去一切生命。

“不错。”

“是我点燃这场大火。”

“我本就该是此处主宰。”

耳边有低语传来,不知何起,不知何人,或许是拱门正轻声细言。

它说,来。

“进来,快进来,穿过我的身体,你便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犹有弱焰燃烧,拱门烟锁烬绕,宛如一张吞吐尘雾的赤炎巨口,等待好奇的猎物自投罗网。

任谁来看,这都是踏向噩梦的陷阱,即便是走投无路的人,对此恐怕也会心生犹豫。

但王久武还是不顾脚下土壤的炙人余温,毅然走了进去。

穿门而过的一刻,腥臭的风扑面而来。

海腥味。

土腥味。

以及他记忆深处不愿回想起的潮湿棉絮腥味。

青年下意识闭起双眼……

再睁眸时,天,还是那片因余烬烟尘而变得灰蒙蒙的天。

但伏于穹宇之下的,却不再是被烈焰蹂躏过的树林老宅。

四方涛声震耳,王久武眼前汪洋一片,是同天一色、阴暗深沉的大海。浅波浪涌,低潮漫过沙滩,在金黄细沙上留下水迹,或深或浅。

这里是……东埠湾?

即便他清楚自己正身处梦境,天地瞬目间的突兀变幻,还是令王久武颇感茫然。

而令他更感疑虑的是,此刻于这方虚假梦海中,居然还有另外一个人存在。

背对着他,瘦弱的人影抱膝坐在海边。带有腥味的海风吹拂一头长发,那人颜色清浅,却并非上回梦中那道如雾尘凝成、又被烈焰焚尽的浅灰人烟。

然而刚看到这个身影的一瞬,王久武仍是下意识以为自己又是和昨晚一样,于噩梦中见到了阴阑煦——而且是那个年轻人几年前的模样。他清楚记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灰眸的少年似是因得不到良好的照顾,双颊瘦陷,两肋明显,一头未经打理的糟乱长发甚至蓄过腰际,如枯败海草生长在重伤濒死的苍白浅滩。

但再仔细一看,这次梦里的人其实并不是他。

白色的人影更为纤痩,细肢薄肩,弱质柔身,分明是个年轻女孩。

那一头长发也实是白色,只是在昏沉日光下,才映成了凄苦的灰。

……原来是你。

王久武认出了眼前的少女。

本该是最为熟悉的身姿样貌,奈何时过境迁,十一年未见,加之最近几年少女更是鲜少再入梦中,他竟没能在第一时间认出她的背影;意识到这点后,王久武不由苦笑,低叹今时今刻,真是一场荒诞梦魇。

反正是在梦中,褐眼的青年便任由海水浸湿衣裤鞋袜,径直走到少女身边盘腿坐下。

浅潮没过两人脚背,浪花轻轻拍打在他们身上,碎沫玉溅,漾开呢喃般的低吟波涛。

少女的一袭纱裙也早已深深沁入海水的重量,裙摆坠在水中,随着海浪绽开又收敛,好似一朵经风吹雨打后凋零入水的白花——恰如此时漂在她身边、随波浮沉的那几朵白色小花一样。自然,王久武认得这种花,长在荒山僻岭的无名野花,一辈子甚至连山涧溪泉都无缘得见,此刻却落在海中萦萦不去,就像是在反复无言地提醒,他眼前的一切,不过是未醒时的幻觉梦魇。

“苏麻。”

王久武心中苦涩,轻声唤道。

他唤的是老家方言中对这白花的俗称,亦唤的是少女的名字——不,不对,少女自降生后便未起姓名,只有他取花名叫她“苏麻”——青年伸手,自水面拾起一朵苏麻,纯白娇嫩的花瓣,正如身旁少女雪肤白发。

而这被水打湿的粉色花蕊,也多么像她那双粉色的、因畏光而一直泪水盈盈的残病眼瞳。

“小时候,你每天都只是窝在偏屋里等着日落,一直羡慕我能在白天出门,还能下河凫水,”青年拈着花,轻声说道,“所以还念书的时候,我总惦记着一长大便带你走出大山,先找人治好你的病,再教会你游泳,然后开车载你看你从小向往的大海。”

近旁的少女没有说话,只呆呆地望着眼前虚假的汪洋。

“但过了几年我才知道,白化病现在无药可医,最好的大夫也治愈不了。”

青年继续苦笑,将指间的苏麻放回水中,“而且,当我自己走出大山、来到海边时,才发现大海并不像我念给你的书里所写得那么美好——不过是一片水,一片同样吃人的水。”

他也望向眼前的大海,虚假汪洋取形于东埠湾,晦暗险恶地躲藏在阴沉天空构成的洞穴之中,不时伸出蛇信一般的海浪,贪婪舔过他与少女的身躯腿脚。

王久武漠然收回目光。

十一年时光攒下了太多懊悔失落,他有很多话想讲,有很多话想问,但话至嘴边,却又觉得在梦中诉说毫无意义。侧过脸,青年定定地看了会儿少女的身影,只低声问了一句:

“你现在在哪儿,过得好不好?”

伸手,他将少女垂落的鬓发轻轻挽到她的耳后。

露出一张苍白如纸的侧脸,五官面目一如从前,未有一丝改变——是了,十一年未见,他又如何知晓少女现今的容貌。

以记忆留在他意识深处的少女依然没有说话,只是眼神空洞地望着那片大海。

她在哭。

不会有别的表情,只因为最后一次见面时,少女就是如此垂泪默默。

王久武心底悲凉。

“你还……活着吗?”

他最终还是问了这句话。

随着这句话出口,青年心念震颤,梦境中天地剧变。

穿透烟尘形成的云层,几股洪流般的赤色自天际奔涌而下,悉数入水,将这片深蓝汪洋化作猩红血海。霎时之间,潮涨巨浪,呼啸滔天,赤色汹涌向两人袭来。

王久武本能地扑倒少女,想将她护在自己身下。

但雪肤白发的少女在他怀中消散成细小的泡沫。

那片赤红将他吞没。

梦境天地一片红色。

红色。红色。红色。

正如那日于仁慈医院见历的红色噩梦。

红色噩梦不曾断绝。

……但王久武已在一身冷汗中短暂醒来。

用手背挡住双眼,青年粗重地喘息,过了许久,才有勇气再度睁眼看向现实的世界。其它色彩自视野边缘涌现,淹没一切的赤红逐渐收缩,最终变成一个不大不小的圆点。他又花了一些工夫,才认出那是路口高高亮起的红灯。

——原来自己一直蜷身车中。

“王顾问,你还好吗?”

邻旁驾驶座上的俊美男人投来担忧的目光,腾出只手在他额上试了一下。王久武在茫然的思绪中搜寻片刻,才渐渐记起来先前发生的一切:

他本想追上凌凛,却在走出盥洗室的一瞬突觉天旋地转,黑色的破洞刹那撕破视野。用手撑住墙面,他摸索着想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几乎一步一摔。迎面遇上了检察官,他无法识物,踉跄着栽进正要搀扶自己的这人臂弯。欲要开口解释,高烧却紧随而至,他重返梦境的火海……

意识回到此刻,贯山屏正开车载他去戒毒医院。

估计是因为不小心擦到唇边的血,王久武用昏沉的头脑猜测,想必卫夏也曾吸食过“落海”,所以少年的血害自己再度发作。

“我没事。”基金会顾问习惯性说谎。

检察官紧皱着眉看他。

信号灯很快切换成绿色,贯山屏遂收起关切询问的话语,一脚油门,准备直冲戒毒医院所在的方向。

“不,贯检,”王久武却拦住了他,“麻烦您,还是送我回酒店吧。”

检察官目不斜视,“王顾问,你必须尽快接受诊疗。”

“我好多了,只是稍微有些头痛。”

青年用力捏着眉心,少女那双泪眼还留在他的脑海。

“我现在,只想立刻好好睡一觉。”

……

几小时后,在酒店房间醒来时,王久武甚至记不起自己最终是如何说服了检察官。

未能如愿,这次梦中他不仅没能再度来到少女身边,而且一路坠下梦海深处,被恶形怪状的大鱼食尽血肉。睁眼之后,又足足过了三分钟,王久武才慢慢意识到眼前这片挥散不去的黑暗,并非是自己被异种怪物拖进的深渊,而是无边夜色在无光室内弥漫。

起身打开灯,青年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进卫生间,将脸送到水龙头下面。

冰冷的水流多少驱散了些累倦睡意,王久武撑着水池稳住身体,怔怔地看着镜中所映出的陌生容颜。目光呆滞,浓重的黑眼圈烙在眼下,他明明长久地睡了一觉,赤红的血丝却还是缠绕在眼球表面。

从未见过如此狼狈无力的自己,基金会顾问咧了咧唇,自嘲水土不服——东埠着实不欢迎他,他也早已无法忍受东埠。

他甚至能感觉到,这座欲都的幽灵正伸出无形的巨手,击锤他日渐脆弱的意志,挖掘他埋藏深处的记忆;而他无力反抗,在这股异力下逐渐扭曲,甚至开始肖想之前从不敢奢求的……恐怕正如孙跃华所说,无论是谁来到此地,最终都会溺死在东埠湾,换成截然不同的人爬上海岸。

或许是该离开的时候了。

王久武默默想道。

等手头这件案子结束,他就离开东埠。

说巧不巧,就在刚做下如此决定的时候,他丢在地上的手机震动,嘀嘀急响出声。

二十五分钟后,按照来电的要求,重新穿戴整齐的青年以最快速度赶到东埠警局。

而郑彬已经坐在一队办公室抽光了第二包烟。

“郑队,抱歉,我来迟了。”踏进屋门,王久武强打精神说道。

同样在场的贯山屏注意道他难看的脸色,出言要求:

“让王顾问回去休息,他状态实在太差,今下午更是一度昏厥。”

“贯检,我能坚持——所以出什么事了?”

“我也是接到电话才赶来。”

“莫非是案子出了……”

没有理会这两人的对话,一队长只是又抽出一支烟,攥拳遮掩自己颤抖的指尖:

“凌凛,被劫走了。”

作者有话说:

(小声)上一章我润色完了,剧情没变,多加了一些些细节。

嗨呀,现在又多了一双粉色的眼,虽说设置不同眸色是出于方便区分人物的描写需要,但这样下去要被人笑话是玛丽苏七彩战队了,焯。

另外,接下来的部分情节可能会引起部分读者心理不适,到时建议做好心理准备再看。

(其实真论起来也没啥,但我琢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放个不剧透的预警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