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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4章 危池

第144章 危池
除了失踪一日的凌凛外,东埠哪还有这样一个肤色黝黑却姿容俊丽的男人。

银色的发梢滚落血珠,蒙住双眼的白色布条中亦有血迹渗淌,点点猩红不时淋溅在凌凛身上。他深深低垂着头颅,无声无息,胸膛起伏微弱,全靠捆缚于身的丝绳才没有自高背椅上跌落;交织割裂一片白色,红色的丝绳紧紧缠绕在单薄衬衫外面,宛若涨出体外的血脉经络。

在雷娅嬷嬷的示意下,一个无相使徒前去解下了蒙覆凌凛双眼的白色布条。

霎时间,更多鲜血从男人眼底溢出,在他衣襟摔落两串赤色的璎珞。

“真漂亮。”宾客队伍中有人赞叹出声。

是先前曾婉拒饮用开胃酒的妇人。那柄白孔雀翎羽毛扇已经由白衣侍者交还至她手中,此刻正开屏展羽,遮住淑女朱唇的不止翕动。

“莎拉,我们的好姐妹,”台上的摄灯人也听到了这句赞美,不禁笑着发问,“你可是有什么诉求?”

得到雷娅嬷嬷的允准,妇人提起裙摆款款上台,径直走到高背扶手椅旁边,用羽毛扇挑起凌凛的脸,细细欣赏这人的琥珀双瞳。

“我喜欢这位候选者的眼睛。”

像是听不到妇人的言语,银发男人无神地同她对视,目光投向两人之间那并不存在的空洞,其意识恐已身处黑暗幽邃的汪洋深处。借着舞厅内四散悬浮的荧荧辉光,清晰可见凌凛的两只眼睛,原本的白色巩膜俱变作殷殷赤红;如这片血色赤霞中的一轮落日,琥珀色的虹膜围裹着涣散的瞳孔,美丽却可怖。

“我怎么早没发现东埠中还有这样一双眼睛?”

如同在鉴赏某种宝物,妇人的语气中满含惊喜与遗憾,唯独无有对同类生命的关注。

“真是难得,橘金与赤红,恰巧还能和孙雅薇那对绿眼珠凑成一副……不错,可以把它们摆在一起,我正好新收了一只兔毛水晶瓶,很衬这四只眼球的颜色。”

红晕如潮水漫至她随呼吸高低起伏的胸脯,妇人越说越兴奋,少了羽毛扇的遮掩,爬满她面容的扭曲快意和唇边的细纹一样醒目。显而易见,那落日夕阳般的双瞳完全占据了淑女的头脑,光是肖想它们盛装在水晶瓶中的样子,就令妇人再顾不上别的许多;一柄短小的匕首滑下袖管,她持刀,以刃尖对准凌凛琥珀色的眼睛,口中喃喃反复:

“小心地,小心地,先去掉眼皮,再剜出眼球……轻一点,轻一点,切断视神经时要利落,切记不可划伤角膜……”

无人出言阻止,从宾客队伍中传出的只有不满的嘀咕:

“雷娅嬷嬷,我们是同等级别的资助者,您怎么可以偏袒莎拉?”

“既然莎拉可以收藏那对眼球,那我也要拥有一份,我的日记本还缺个皮封面。”

“我也要一份,掰开他的嘴,让我看看他的牙齿是否足够装饰我那条腰带。”

“哼,那我要他的头发好了,正好织进踏垫的花纹——”

“嘿!我先打算用他的头发做笔刷的!”

一点即燃,一点即扩,似海面上泛滥的赤潮,玫瑰色的兴奋红晕如一种急性传染病,随着强烈的情绪传播蔓延,迅速涂抹占据宾客们暴露在外的肌肤。开胃酒金黄酒液中勾兑的成分起效显著,欢愉与兴奋总是会和激动与失控挂钩,以抢夺候选者的“部件”为由头,小规模的争执与推搡悄然爆发,好似雨后纷纷拱破平静地面的毒菇。

“诸位,不要忘了我们今天于此相聚的目的,还不到欢宴的时候。”

摄灯人语气未见多严厉,却能镇压住舞厅内不安分的躁动。

仅是扫视一圈台下,她便令宾客们垂首噤声。

灰蓝色的眼睛接着望向率先出现失控的妇人,即便是警告之语,乍听起来也是如此慈蔼宽和,“莎拉,姐妹,仪式还在进行,你不该对或能成为‘伴娘’的人选不敬。”

但朝妇人走去的无相使徒可是狰狞面目。

妇人下意识退了一步,飘入耳中的苍老女声瞬时将她从自顾自的愉悦享乐中拉回现实,恐惧短暂冲淡了玫瑰色。深知忤逆摄灯人的后果,妇人悻悻地甩了下刃尖的残血,道了句“失礼”,再次用羽毛扇遮住自己的脸,不敢看围到近前的无相使徒。

摄灯人表情无变,侧了下目光,看到凌凛仅是眼皮被割伤,也就没再呵责,挥手示意她退回台下。

妇人欲走又留,心里到底还是舍不得眼眶中的那对日落。最终,尽管刚得到一句警告,她仍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劝说对方接受自己的提议:

“雷娅嬷嬷,您听我一句,您知道我爱好收藏美丽之物……‘不可直视祂的真颜’,横竖‘伴娘’的双目都需提前剜除,与其丢入海里喂进鱼腹,何不将这对眼球让与我留作纪念?您看这样如何……社里之后要开展的活动,我愿意承担大半支出。”

“姐妹,你误会我了,作为对你一直以来慷慨解囊的报偿,这对眼球当然可以成为你应得的嘉奖。”

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摄灯人接着话锋一转,令自己的许诺有了回旋的余地,“但,那要等到这位凌教授真的被选为‘伴娘’之后。若他落选,你清楚规矩,他的血肉都将归灰色之王所有,即便我们荣光的新娘近几年没什么胃口。”

“他会当选的。”

与其说对凌凛的“支持”,妇人的口吻中更多是对这双琥珀眼瞳的势在必得,“这种眸色是黄色脂色素影响的结果,多代混血才有几率‘产出’。复杂的血统,我敢说,比起这位亚历山德罗先生,他更易到达祂处于深海的国度。”

说着,妇人朝同在台上的俊美男人斜挑一眼。

她忽而一顿,陷入一阵幽长的沉默。

“姐妹,可有问题?”

觉察有异,摄灯人蹙眉问道。

“说起来,离近了看才发现,这位亚历山德罗先生好像……?”

妇人欲言又止,秀眉逐渐拧成一股疑惑。

白孔雀尾翎轻轻扇动,微风而起,将不安遥遥扇进刚刚挤进人群中央的那个青年心中。

——“莎拉”。

——“莎乐美”。

相近的名字与出格的言谈,令王久武不得不将台上身着及地礼裙的淑女,同那个叫他“印象深刻”的暗网账号相连。即便没有实证,王久武也直觉确信自己已然找到了躲在屏幕与键盘背后的人。暗网论坛的发帖者如此坦然地站在近前,眼看着徒有淑女外表的跟踪狂上下打量贯山屏的长相,褐眼的青年既担忧莎乐美会识破检察官的化妆,又因她那黏糊的视线感到反胃与愤怒。狠戾的风暴席卷了他的头脑,掩在掌下的短匕急切而焦躁——

该到它再度染血的时刻了吧,从看到帖子中赤裸词汇的那天起,它就在等候这个机会了。

“想收藏眼球?简单,只要你开口说出不该说的话,你的那对眼球,就会被放进你自己手中。”

自然,基金会顾问没有把这句话讲出口,仅是在冷冷审视自己预定的目标,准备在她启唇道破贯山屏身份的一瞬,掷刀封住她的咽喉。

但想是他越过诸人头顶投去的目光杀机外露,台上的妇人兀然身形一震,竟是感到自神经闪过颤栗一股。

“不,没什么,雷娅嬷嬷。”

妇人摇头,不再盯视观察亚历山德罗先生的五官,“应该只是我多心……毕竟我的博古架上仍空着一个位置,缺了那颗漂亮的头颅。”

说完她便浅施一礼,匆匆走回台下,重归宾客队伍。

她倒是没忘抬头寻找刚才令自己脊柱发凉的感觉源头,但最终一无所获,只能怀疑是自己多心。

可就是这么巧合,不偏不倚,她站去了王久武正前,与青年之间仅隔着两三个人头。

亚历山德罗先生的保镖不得不更努力地压藏杀意,强迫自己将注意力转回台上。“莎乐美”已是他的目标,但他没忘今晚另有任务。

【凌教授在辉公馆,速来。】

望着几无气息的银发男人,青年偷偷将手伸进衣兜,盲打短信发给了郑彬。

而与凌凛同在台上的贯山屏,则在飞速计划自己下一步的行动。

因为江河清曾用“一个月不犯事”的条件,换林深不将帖子内容告知贯山屏,所以四队长从未向检察官提过有这么一条针对他的暗网帖子,他自然也不知晓曾有个“莎乐美”险些毁掉自己与女儿的生活。不过尽管不明内情,检察官还是敏锐察觉出妇人的打量别有用心,并且瞥到了摄灯人脸上未散的疑云。意识到身份有暴露的风险,贯山屏头脑运转,很快找出了一条可以转去凌凛那边、又不会引起怀疑的理由。

然而还不等他开始行动,蓦一抬眼,检察官撞见一张秃裸面目。

一个无相使徒已然挡在他视线之前,抖开一件大氅,披在了贯山屏身上。浅灰大氅毛料柔软,用银白色的丝线,绣着“灰新娘”所戴珊瑚发冠的纹样。静默半天的台上又有了响声与动作,另一个无相使徒解开丝绳,搀起了高背椅上那具被“落海”把控的虚弱躯壳。

诸多变动,俱是因为苍老女声发出指令:

“已耽误了太久,时候不早,现在,仪式继续。”

跟从这句指令,其余灰袍之人自台子两侧鱼贯而上,围站于鎏金台边沿。

于是贯山屏发现了今晚自己的另一个疏漏——

鎏金台并不是一个标准的圆柱体,中部靠北的位置呈马蹄状凹陷,落差大约一膝之高;这点贯山屏其实早有察觉,但先前看到乐队坐在凹陷中演奏,他想当然地以为这处设计仅是为了便于乐队指挥居高纵览,因此没有放在心上。此刻,眼见灰袍之人均紧挨蹄形凹陷而立,检察官自责自己居然不曾多思,竟没想过鎏金台的设计可能另有它用。

他很快就知道了这处凹陷的用途。

合声颂念过赞美诗,灰袍之人齐齐抬手,连同辉水母一道,将玻璃缸中的海水倾倒进台子中央。待水波平静,辉水母群惊魂甫定,纷纷收敛触须蛰伏在水底。无数半透明的浅灰伞盖,在泛着白沫的海水中仅有隐约的轮廓,枚枚见圆,辉光荧荧,好似沉在不祥许愿池中的异界通货;如此一来,鎏金台便成了一个金光灿灿的水池,水深大约没过脚踝。

“使臣就位,它们已准备好履行自己的职能。”

三度高擎起手中的提灯,摄灯人大声呼告:

“请诸位见证,如果是适格的‘伴娘’,一定能被祂的使臣接纳,安然回到我们之中!”

她接着看向贯山屏,扬手指向水池,指向一条九死无生的通路:

“亚历山德罗先生,作为‘灰新娘’青睐的人选,您先请。”

作者有话说:

小江:说好了哦,我一个月不犯事,你别把那条帖子的事告诉贯检。

林队:我们从不和犯罪分子谈条件。

小江:那行,正好我这边也准备了几个“大礼包”,你等着加班到猝死吧。

林队:别别别,咱们再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