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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请求(二合一)

第71章 请求(二合一)
成意的后背和脑袋止不住地发麻。
他的手掌就按在脸侧,五指大张,微微弓起,隐约可以看见血肉之下那些暗青色血管,依附于凌厉筝弦一般的筋上,被力道压迫得像是马上就要爆裂开。
指尖也因为用力而泛着霜白。
成意晓得,此刻在竭力忍耐的,并非只有他一个。
那些跨越万千年未能来得及说清道明的情愫,硬要在此刻破土而出,在胸腔里急速升腾爆裂,斑斑点点的火星撞上心壁,继而又炸出更多滚烫来,直要把所有呼吸的可能尽数断开。
他闭上眼不再去看,缓缓张开了嘴,只说:“冥王殿,自重。”
“自重?”谢逢野盯着身前的人,眼睁睁瞧着他脖颈上那些红意渐渐消散下去,如同潮来潮往,会来的终将要走。
他分明可以转过身来怒斥自己,甚至如同幻境中那般狠狠地赏来一拳,亦或按照从前习性,说到委屈时,即便是涨红着脸,也要把心中所想直接讲完 。
如何都不该是这般。
他分明动了情,分明起了意,却还是强行压下心潮澎湃,然后冰冷冷地道声:“自重。”
好像那些心如鼓擂并非是因想起缱绻风月,只是因为被登徒子浪荡过后猝然生出的窘迫以及不适。
心绪静了,自然又恢复成这般清冷模样。
谢逢野以为他还要再说些什么,可等来等去,都只能瞧见他再平静不过的背影,还有墨色长发间,那截刺目的绳带。
它拴着面具,牢牢贴在成意后脑,像是宣誓主权一般。
成意衣上发梢都带着冷梅香,实在很容易叫人想起那座被赤云层叠包裹的浮念台,看着热闹如斯,其实只有身在其中时才晓得,那处美景之外天头那些幻变云霞,可从来都没有过温度。
任他瞧着再如何盛大而轰烈 ,不过如此罢了。
说到底,那真是一处不大吉利的地方。
谢逢野想。
原先那个龙神,分明有掀天定海之力,结果整日同霜树凉星作伴,饮风食露,把自己过得清心寡欲。
之后好不容易寻到一抹鲜艳颜色,很是热热闹闹了段时间,结果那般情灵意切的小玉兰,孤零零守过几年浮念台,又活着了那般模样。
是了。
谢逢野手掌猛地用力,把木门按出了咔嗒声,分明算不得什么响动,却像惊雷一样炸在两人中间。
刺耳非常。
“你本就是为他活的,入我劫来也不是心之所愿,苦等那么多年,等来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人,自该失望的。”
他不爽快,很不爽快。
“你先前说什么,你不是柴江意,我认错了,我动错了情。”
身子里有什么在猛地叫嚣怒号,发了狠地一路怒冲到他的额顶,撞得太阳穴突突乱响。
这该是多好笑又是多么绝望的一件事。
谢逢野唇角还勾着,扬笑如凌厉之刃。
却字字句句都在往自己最痛的地方剜肉割血。
“你说得很对,你不是柴江意,我也不是你钟情的那个端方龙神。”
逼着自己讲完这个,并不能让谢逢野好受半分,那些怒意化作实质,最终冲破了他的理智。
他发了狠地把成意板过来,锢住他的下巴,逼着他同自己对视。
眼神还要躲闪。
那就掀了那劳什子面具,再把额头抵上去。
谢逢野语音粗哑:“躲什么?你当年被他这般捏着下巴,可不是这么个表情。”
面具被抛开,哐当落地。
成意下意识就想转眼去瞧,随即就被更大的力道掰过下巴。
面前是一双瞧不见半分理智的眼。
“上仙不想说?本座替你说。”
“你没等到自己想要的结果,你觉得自己那么多年都实在不该,你觉得自己不论如何都瞧不上我。你顶着他的名字,活成他的样子。”
谢逢野眸光碎裂,忽而疯得不讲道理,“那你还我,把柴江意还我。”
成意睫毛在不受控制地抖着,好不容易堆砌起来的理智和冷静高墙,就被他这么当面热风烫雨刮得溃不成军。
他还来不及讲出什么话来,便觉得面前黑影压下,随即唇上压下蛮横力道。
那箍着自己下巴的手指乃至臂弯都如同铁浆浇成,仿佛生来就是那样的姿势,只为了在此时此刻叫他不能动作分毫。
这并非他们的第一个吻。
当年霜树之下是少年悸动,那是再赤诚而又直接地表达爱意。
之后百安城中柴江意也吻过山蛮子,那是历经苦难坚定选择的决心。
再到幻境中谢逢野第一次吻了俞思化,那是命途辗转再相逢的喜悦。
现在,这份横冲直闯的攻城略地实在称不算温情,如同猎狼在诸多策划忍耐之后,终于张开利齿含住猎物最为脆弱的地方。
此后便不再克制隐忍,只管宣泄个够。
谢逢野狠狠地咬着成意的唇,也不顾此时自己手上力道如何,在他白皙脸侧留下道道红痕。
每在那唇上碾过一回,手上就更用力一分,就这般逼着他仰起头来,硬是要那截清冷如玉的脖颈生生弯出一弧暧昧靡靡。
他还是不愿张口,谢逢野就隔着脸侧摸到了他牙缝中间用力按下去,顺便齿间用力咬的成意生痛。
便听一声难忍的闷哼之后,不加克制的汹涌才有缝隙可以长驱直入。
成意大脑一片空白,他见过身前这个人许多面,却从未见过他还有如此暴戾狠绝的一面,像是今日便要不管不顾,用唇舌做刀,生生将他钉死在这处。
他推在谢逢野胸前的手像按到了一座大山上面,再如何用力都不能撼动其分毫,动作之间不由得又漏出几声闷哼。
却叫压在身前的人更为用力,水声未歇,将他所有呼吸都啄吮夺去。
成意紧紧闭眼用力一咬,呼吸之上那些汹涌才为此稍停片刻。
滚烫的气息一阵一阵喷过来,带着野性的味道。
他尝到了谢逢野的血。
滚烫,带着颤。
再抬眼,对上了双眸燃烈火的视线。
可见那一咬无疑是火上浇油了。
谢逢野只觉得脑中有什么东西“嘭”地一声炸开,他想也不想抬手幻出见月,寒光闪过,剑柄被塞进了成意手里。
而剑锋就被谢逢野稳稳捏在手里。
见月在他掌心中疯狂地尖叫哀鸣乃至颤抖,谢逢野眼底却是一片黑暗寂寂,唯有看向成意的地方亮着两团再微末不过的光。
他的额头还贴在成意脸侧,两个人都是气喘吁吁。
谢逢野把见月抵到自己胸口前,吃吃地笑了:“上仙知道这一剑下去我死不了。”
“做什么!”成意猛地瞪大双眼,下意识想要抽手,却不防冥王将见月握得死紧,眨眼间掌心已是血流如注。
赤色,刺目。
就这么滴滴答答落在两人中间,沾了那冷清烟绿,像是几痕斑斑点点的血泪,然后又沿着那些寂寞纹路泅开。
成意心惊不已,他立时想要松开手,却被谢逢野另一掌稳稳捏住。
侧面看来,好似冥王正在逼着月老一剑了结了自己。
“既敢说那些绝情冷心的狠话,就不要怕持剑而立。”
见月在他们中间拼了命地颤抖,不住地发出铮鸣器音,好歹是上天入地都排得上名号的灵剑,却在此时呜咽得不见体面。
“冥王。”成意再开口,竟是声音都沙哑非常。
谢逢野垂目凝他:“我不叫这个名字。”
他说话的时候,喉结就在成意面前上下滑动,唇角还晕开着一片泛着水光的血红。
那是自己咬的。
道心还是没有痛过,但有另一种比道心崩塌更为痛苦的情愫在喉口心上蔓延开。
像是有个无情的屠夫拉着把钝刀而来,一下一下地在他喉口拉锯,缓慢不已地切开那些皮肉,再蘸着血刀刀往下。
痛苦在急速堆叠,几乎快要让人疼到昏厥。
可是,他不能说。
他不能认。
谢逢野就看他垂下睫毛,挣扎得厉害,却始终没听见自己的名字。
“原来连我的名字都这般叫上仙难堪。”谢逢野冷冷嗤笑,越发狠力地将见月对准自己,“那我先打个预防针,我接下来要对上仙做更过分的事情了。”
“你若忍不住,大可一剑停下我。”
“别……”成意未完的话被那卷土重来的吻压了下去,或是撕咬或是断断续续纠缠不歇,没有再像方才那般连个喘息的机会都不给。
而是重重咬过,又万般珍惜地轻轻含上。
如此虽然给了他说话的空隙,却让那些语不成调听起来如同哀泣。
随后成意猛地绷紧了身子!
热气不晓得是何时离开了他的唇角脸侧,一路游离到他的颈部,呼吸滚烫地冲进衣襟里。
谢逢野竟是狠狠地撕咬起来,被灵光弹开的一瞬,他的牙尖还重重地压在成意的皮肉上。
成意该是被吓坏了,灵力没怎么收着,将谢逢野重重地弹出去三四步远,才将将停下。
连这间屋子的门窗都被震得噼啪作响。
见月终于被放开,委屈巴巴地砸到了地上,又化作灵光一抹,下意识地想往谢逢野袖中乾坤里钻。
钻到一半又委屈起来急急掉头,待冲到月老面前又忽地停下。
好像去月老那里也不大合适。
就见沉默对峙的两人中间,一团灵光颇为苦恼且委屈地飞来飞去半天,最后用着壮士赴死的决心闷头回了冥王袖袋。
谢逢野就全程垂着睫毛,深深呼吸。
逼着自己想了许多痛苦不绝的画面,连带身侧另一只手都在暗自用力,这才险险憋住了没让自己笑出来。
这把蠢剑……
险些让他破功。
此时此刻,屋内气氛绝对说不上融洽,更是同温情不沾半分边。
但这会才到了最重要的时刻。
谢逢野晓得成意道心的问题,但如今即便他能护住成意的道心,也只是个治标不治本。
他更需要知道成意为什么修了无情道,为什么只抽情丝站断命缘线,又为了哪种难处而缄口不言。
有人在逼他,有事在逼他。
谢逢野在成意之前去解决了这个事。
“成意。”
他低低喊道,声音沙哑又卑微。
且方才撤身而退时,他有意选好了位置,那处地方有柱镂花雕窗漏进来的光柱,其间有光尘纷纷扰扰而飞。
正是这间屋子里最引人注目的地方。
他立身于光亮之间,垂着脑袋,稍稍侧脸,恰好让嘴角和下巴隐在阴影里,而天光一抹又能照到他的眼角。
让那些将出未出的泪光,还有衣摆上那些点点赤色在成意面前无限突出。
他就是要让成意看见自己最脆弱的一面。
成意就吃这套。
他尚未平静下自己的呼吸,眼底被地上那些血痕刺痛,听他唤自己,抬眼过去。
冥王垂着手,脊背也无力地撑着脑袋,好像再也撑不住那些情意,只好眼睁睁地任由他们把自己摧毁。
他哑着声:“你该是喜欢极了他,那个温润公子,那个成意龙神,我自然哪里都不如他。”
随着他呼吸,颤抖,说话。
鬓发之间都在不断闪着零碎水光,像是块美玉被无情脆碎,尽数摊开在成意面前,偏生边角又凌厉得很,打眼瞧去,割得人心口疼。
他那身桀骜玄袍,如今在光影里脆弱不已,明明被镀上辉亮一层,却像蒙了寂寂尘灰,一点点盖住那些不羁猖狂。
成意紧着手,再也不受控制地往前迈步:“……谢逢野,我不是。”
“——我都知道。“谢逢野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怅然一笑,将好眨动眼皮,泪珠完美地避开鼻梁身子乃至黑靴,径直砸出一片晶莹。
“我都知道,你根本瞧不上我,你觉得我是个傻子,更是个疯子。”他说罢,再仰起脸来苦笑,借着光明辉闪,又在脸侧落下泪痕一道 。
“你见过那般好的他,如何还能看得上现今的我?”
成意急急呼出一口浊气:“我不是……”
“我知道你不是。”谢逢野又打断了他,且痛苦地闭上了眼,“你总说你不是,莫要再说了,不过都是徒增心痛罢了。”
他再万念俱灰地睁开眼,目光流连在屋梁之上,也不知道具体是在看哪处地方,实则余光一直在瞟着成意那边,就看他稍要开口说话,就立时打断。
一来一往,倒是将伤情表达到了极致。
直到气氛烘托到了位,谢逢野才叹笑道:“我也不想是这样,可是都没人教我,青岁不教我,成天放着我在不世天上没个去处,我摔了磕了碰了,向来都没人问我声疼不疼。”
“小仙童也不爱同我做朋友,我生来就像个异类,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活着,他们嫌我蠢笨时常欺辱。”谢逢野心一横,干脆把话说绝,“他们还说,我这般的,自该亲哥嫌弃,自该天地嫌弃。”
你听,我小时候有多惨。
横竖那段时间里,成意还静静地在浮念台边上做一棵只看流云的老树,自然也不会晓得未曾有仙童这么说过。
小龙没有朋友,单纯是因为他喜欢抓人打架来促进友谊,且时常把人家打得牙掉。
不论谢逢野现在记得多少,但这是他唯一能抓住的,成意对于他的漏洞。
“从来没有人温声细语对我讲过话,好像我就该被这般对待。”
谢逢野临门一脚,把悲惨童年渲染到了极致。
“老怪物也不管我,兴起之余就要抓着我打一顿,我看见曾用龙血唤你化得人身那一幕,你猜我在想什么?”
成意紧着眉,眼中尽是压不住的痛心:“我……”
“我就在想,故事里都说凡是心地善良的,自该都有温柔神仙护着自己。”谢逢野忽扇着长睫,任由上头闪着泪光晶莹。
“我这辈子没听过那么温柔的声音,你一定是来守护我的。”
“可是又叫我忘了,还忘得干干净净,若是我能记得,我如何会成为现今这个脾气,若是能有人像当年对待那个龙神一样对待我,我也能同他一般公子如玉。”
说罢,谢逢野呵笑一声,自嘲道,“瞧我这记性。”
成意停在三两步之外,脚尖微微动了动,却还是没往这边走:“什么?”
“分明有人那般对待过我,只是那份温情给的不是我,便是醒来之后瞧见我粗钝顽劣,自是不肯来相认。”谢逢野笑得苍白,“应当的。”
成意又往前迈了一步:“不是这样。”
“上仙用不着劝慰我,你果然心善。”谢逢野的泪珠说掉就掉,一痕一溅都要落到成意心头才罢。
“我见了你们的过往,那般风月我自是给不了你,而上仙资质超俗,自该当大任,前景光明。”
“啊。”谢逢野长长叹一声,“若我是青岁,身为天帝功法无穷,自然也不忍瞧见如此一个资质上乘的神仙把前途都毁在一个顽劣小儿手里。”
“我若是他,也该来劝你放下凡心,好好修炼缘法,青岁这是在要我的命。”谢逢野猛地挺直了身子,“好,好得很!当年他要我的命,我如今未尝不可。”
他有意错开和成意对视,笑得几乎疯狂,大有要迈脚离开之态。
冥王说了那么多年对于不世天的不爽快,如今寻回爱人却未得善果,若是为此一怒之下去反了亲哥,才是正常的。
成意立在光柱之外,连忙身手抓住了他:“天帝不知此事!”
不是青岁安排的。
谢逢野自然是由他拉扯一下就停了步,随即扭头去看成意停在自己手臂上的玉指,截截用力,做不得假。
成意顺着他的目光低头,却瞧见因自己用力,谢逢野原本就被见月伤了的掌心血流得更猛烈了些。
“他不知道?”谢逢野眯着眼去看成意,“他不知道,还从中作梗那么多年,明知你就是柴江意还不让我见你?”
成意张了张嘴,最后也只是无力地说:“冥王莫要逼我。”
他松开手,又退出一个礼貌的地方:“万事皆有缘法,我该于何时,修何种道,都是自己的选择。”
眼瞧着他又要压制下心绪,做回那个清冷无双的月老。
谢逢野却先他一步,讥笑自己:“我又说昏话了不是。”
“才说过你不是柴江意,本就厌恶那只顽劣小龙,更厌恶他担了心上人的魂台,却半点都配不上。”谢逢野看似失落地摇了摇手,从成意脸上把目光收回来,就盯着他刚才碰到的地方,“你何时肯这般拉着我温声细语。”
“柴江意就会。”
谢逢野用“厌恶”两字彻底压垮了成意心中那些护在歉疚之外的高墙,又听他说。
“他会顶着风雪带我回家,他会力排众议站在我前面,他会一次次地告诉我他就是要选我。”谢逢野给自己说得心口一酸,险险露出来些没能掩盖住的落魄,“他还会温柔地抱着我说,我是很好的,他选了我不后悔。”
泪珠断了线。
“这些话,原来都是上仙,善良罢了。”谢逢野哽咽道,“我不怪你发现误入了我的截,差点就要和自己最厌恶的人修成正果。”
“那般离开才是人之常情。”
他几乎说得抽噎起来:“可是我也不想的,你一次两次给我造了美梦,最后才告诉我那些温言细语其实都是为了给别人,我只不过是一个上不得台面的替代品。”
“就算这般,你也不该修无情道。”谢逢野说,“应该让我去修,你很好,你值得遇见下一个温润公子,再和他在一处,我本非……良人。”
成意噎了音,胸口发闷,连喉咙的钝痛都再也忍耐不得,他想也没想地就吼了出来:“谢逢野!”
他此举已是超格,可谢逢野却像听不见一般,。
他静静地站着,鼻尖泛红,像被丢了很久很久,也无人去认领的挂名信。
而信的地址永远都写着同一个名字。
“我都说了为了天地为了天地,你为何非要逼我!”成意声音再也清冷不起来,“我从不反悔我说出来的每一个字,你为何非要将我俩的事情怪罪到你兄长乃至道君身上!”
“没人逼我!没人能逼我修无情道,是我自己乐意!”
他那双圆眸之中跳跃着鲜少能见着的焦急,好似终于能从中窥见当年那个玄衣热烈的小玉兰。
“你非要问,我也无话可讲。”
他平复着胸口,压下那些情绪。
“百年前,更是没人逼我离开,我是自己要走的,走了之后躲着你也是我自己选的,便是天帝也是我去求了他瞒着你。”
成意痛心地瞧着谢逢野,“你不该这般去想你兄长,他绝对是所有人之中,最关心你的那一个。”
会让青岁答应的条件,放任谢逢野互砸乱拆那么多年,都要同成意一起瞒着的条件。
谢逢野心中有了几分把握,面上仍是不显。
“上仙用不着同我说那么多,他把不世天打理得很好,你用不着为了那不世天而来这么哄我。”谢逢野无措地笑起来,“我什么都不做还不行吗。”
“你有为难,那我就不逼你了。你觉得我这份情意叫你不体面,我可以好好收住我这些对你而言多余的东西。上仙想要修道,我也可以不再打扰,我可以自从用居幽都,我可以此生再也不见你一面。”
谢逢野手像是没个放处,反而开始整理起桌上那些因他砸倒过来而东倒西歪的茶盏杯壶。
却是将那些物件摆弄得更杂乱了。
他笑得无力:“我可以的,我能做到。”
成意抿紧了唇,不再多讲,任他叮呤咣啷地鼓弄那些玩意,最终也只能低低道了声“好”。
“我很想同你说到做到,原本若要这般起誓,我该当场拉着你下场血誓。”谢逢野余光瞥见他似是要离开,“可是你知道无论我们再怎么避开,终究还是要再见的。”
谢逢野漫无目的地伸着手把那茶杯弄倒再扶起来,恰似低迷之间不经意地说:“我决心去白氏万州之前,青岁来找过我一回。”
“他说,如今事态有变,可能会因为我去了万州,而导致‘那一天’提前。”
成意身形一顿,谢逢野却说得理所当然,且悄无声息又把话往回拉了些:“但我当时一心只顾着你的事,我也不想让‘那一天’提前到来。”
我是为了寻找柴江意去的白氏,我为了知道过往去的白氏。
且,青岁都跟我说了你们想好的那些门门道道。
这两位,都是不爱闲聊的,纵使此刻说了,成意也不会跑去和青岁对峙。
看这些意思很好地传达给了成意,谢逢野才接着说:“所以我想,如果真的到‘那天’你我还是不得不见。”
这话确实有赌的成分,但从成意的背影来看,那截单薄肩膀起伏不停,已然说不上沉静。
谢逢野在他身后接着说:“如果到了‘那天’之后,我还能活着,上神还不愿见我,我们再立永不见面的死契,如何?”
成意没有回答,身形却是狠狠地颤了一下。
成意分明在乎他,在乎得要命。
谢逢野赌对了,却是喜忧参半。
想青岁最喜欢注重那些毫无用处的仪式感,凡是有什么大小事都要千挑万选一个日子。且凡是有重大事件且不能公之于众的,大都喜欢神秘兮兮地命名为:不可说、某一天。
心中思绪万千。
成意至今不愿道出为何百年前要离去,势必不会因为所谓道心崩塌而身死魂销。
若是为了这个,他早该在想起所有事的第一时间就离谢逢野越远越好。
况且,如今的他,实在没有理由继续留在皇城之中。
还是在明知谢逢野一定会坚持到底的情况下,他还是跟着回了这间客栈。
方才在隔壁同土生说那么多话,他总有能离开的时候。
这不还是没走?
想他恢复记忆之后,拢共就见了个问花妖,尚且连话都没说几句,且观玉兰当时对那妖怪下手之狠,足见不是为了他。
若是为了所谓魔族石镜,那么大可在当日就直接杀进宫门之内,随着道君一处解决。
他也没去。
如此,是青岁在乎又不能解决的,是成意当面告知就要功亏一篑的,更是道君晓得还有能力做到的。
很多时候,谢逢野不大乐意承认自己和青岁兄弟关系。
但他确实不能不承认,对于他这条命,青岁是很在乎的。
不管于公而言,为了天地大道,都不能离了他这定世钉,还是于私情而言,青岁对于自己这个弟弟的关心。
至于成意,若是让谢逢野知道,他为了保住谢逢野的命而离开了自己。
早几个月的冥王是会不管不顾地豁了命也要跟他在一处的。
道君就更不用提了。
那么问题来了,谢逢野是一直被那江度追杀,一追追好几辈子,从上古追到情劫,再追到现世。
所以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在还不晓得这些事情的时候,冥王殿这条命其实一直都处在一种要丢不丢的情况下。
这俨然已是常态。
为了魔族追杀,柴江意大可不必一去不回。
那么就是当年情劫之中,发生了一件大事,叫青岁无可奈何,叫成意无法回头。
且他们明知这般做的后果就是冥王撒泼,继而整个三界都知道冥王恨透的月老。
此番,连本人自己都不知道,这般演戏自然是最真实的。
且观近日种种,魔族几次三番下手,恨不得立时叫成意想起来,似乎是捏准了他两若是同时恢复记忆,那必要干柴烈火,旧情复燃。
如今没了道心限制,成意还是不肯说。
可见道心对外而言,也只是一个幌子。
为了谢逢野的命,在外要做老死不相往来,这事还跟魔族没关系,又同青岁有关系。
魔族想尽办法叫他俩旧情复燃,上赶着抢月老的活来强凑鸳鸯,巴不得他俩立时昭告三界他俩成功在一起了。
不知为何,但就目前可以肯定,这么做,谢逢野恐怕会暴毙。
而为了不让他暴毙,青岁宁肯让自己被弟弟追着打骂多年,也不吭声,成意更是自入无情道,斩了命缘线。
冥王殿这一通哭,终于哭明白了这个节点。
圣人有云,永远不要去做恨毒了你的那个人迫切希望你去做的事情。
不和好,不恩爱。
可以。
但是……
他猛地拉住要离开的成意:“我做不到。”
成意似是没料到他又突然来这一出,险险没能站稳,忽地感觉一身炙热压了过来,手臂一拢将他拥进怀中。
粗粗的呼吸在背后烫着他的心口,还没听见什么话,成意领口已然湿热一片,还带着声声竭力克制的泣声。
“我做不到。”
“我做不到不见你,不想你,不念你,我做不到……”谢逢野重重地把自己的脑袋压到成意背上,“你不要讨厌我,我什么都能改,我什么都能变,你看天地山川都要分昼夜雨晴,连那些都能变,人也是会变的。”
“你瞧,你等一世,我念一世……哪怕让我再多念几世也没关系,毕竟是你先等了那么久,我总要将这些时间还你才是,我们就这样好不好。”
谢逢野声音越来越哑,抱着成意的手臂舍不得锢疼了他,只好自己暗暗发力,一点点打着颤环绕着人。
“你这么好,我合该多追求几世的,我们两个,若是有人走远,另一个就追上去,你迈一步我跟一步,来来往往的,生生世世就这般了。”
谢逢野又使劲地要摇了摇头,直把成意晃得心疼:“不了不了,我不奢求生生世世,你总要给我个努力的机会,你给我个靠近你,看着你的机会好不好?”
“我保证不闹,也保证不再这般对你,我讲理,我听话。”
谢逢野比成意高出大半个头来,肩膀也要宽出来寸把,这会把人拥在怀里,倒像是清瘦的成意披了身毛绒绒的玄色毛披风。
偏他又把脑袋一埋,这么大个身子在……撒娇。
太可爱了。
他心里头痒得不行,终于还是问:“你是不是知道我道心的事情了?”
“嗯……”谢逢野极力委屈,“我去白氏万州的时候遇见了老怪物,他给了我样法宝,没同我说什么效用,但告诉我只要把这样东西戴在你身上,你就能避开天道,继而道心好好的。”
“然后……”他把头埋得更低了些,小声小气地讲,“你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喜欢我了。”
“我可以和你在外面都扮做冥王和月老,我可以让三界上下都觉得我俩势同水火,但是你不要离开好不好?”
谢逢野在成意瞧不见的地方轻轻勾起唇角,才想要怎么给成意一个留下来的借口,不然小玉兰之后再被问起,恐怕也不好说。
“如果有人问你,你就说是冥王逼你的,我强迫你不许走,我逼着你必须给我一个理由。”
成意:“……你先放开我。”
谢逢野哪里肯,等了那么多年,哭了好几场才抱到的人,自然要多抱一下:“你说,还有什么要求,我都能答应你,我真的做不到看不见你。”
百年不得见已让谢逢野这般,他实在无法想象玉兰在那浮念台上孤独地站了万千年,那些时光里都在想什么。
成意不语,似是默默地叹了口气。
但谢逢野手掌上忽感一阵清凉,瞥眼去看,正好瞧见烟绿灵光静静地绕在他的手掌上。
冥王殿由此笑得更不值钱了。
“我不知你是怎么想的,我只当百年前情劫一场,我爱极了柴江意,我此生便是非他不可,后来才瞧见你万千年前的故事,我当时看见你……”谢逢野这次是真的眼尾由心地酸痛起来,“你那般活泼灿烂,我很心疼你。”
都是没人疼的孩子,都是独自捱过风雪的人。
浩浩大世扛得,苍生三界也扛得。
偏偏扛不住有人在身后眼含热泪低声说句:“我心疼你。”
有时候这四个字,像是有无穷之力,当真能抵消掉不少痛苦。
毕竟,从来都没有不怕疼的人。
“我又怪……自己。”谢逢野如今还是很难将自己和那个龙神放到一起来讲,难得开口都像是嚼着酸枣,生硬的酸涩一直烧到舌根深处。
“我没能护好你,你本来就该一直是那样灿烂无邪的少年郎。”
“我心疼你。”谢逢野深深把头埋进玉兰颈窝里,那处还有他才留下的牙印,当下心结解得差不多了,猝然见到……
难免心中一热。
他抿了抿嘴:“玉兰,我想……”
“你方才说什么都能答应我?”成意这回终于有机会抢在他前面先开口,“此话可真?”
“真!”谢逢野不管不顾地纵起来,没忍住开心地在他脸侧亲了一口,“比什么都真!只要你天天都能让我见到你,你要我如何都可以。”
成意被他这热情弄得愣了一下,随即往自己脑袋上摸了摸,发间还别着谢逢野出门独自面对问花妖时给他留下的玉兰簪。
也是当年玉兰心心念念要给龙神的。
成意把玉簪取下来,递到谢逢野面前。
“那你戴着这个。”
谢逢野捏了捏拳,忽而觉着那玉兰中间用作花蕊的部分尤为刺目,他逃避着错开眼。
“这个不可以。”
成意沉默地看了他半晌:“好。”
说罢不再多言,将那玉簪重新别进自己发间。
忽地听见身后急急两声脚步响,他狠了狠心闭眼道:“我只此一个要求,你……你哭也无用。”
正在悄咪咪揉眼挤眼泪的谢逢野:?
看来以后要想别的招了……
为了将戏演足,谢逢野特地拦在玉兰前头,一脚踹开房门,硬要让那两块木板砸得整间客栈都听见。
土生赶死赶活地跑上来,正好迎面遇着成意上仙擦肩离开,却没忍住动鼻子闻了闻。
——上仙怎的身上一股子水汽?
“怎么了怎么了?”司命顾不上这许多,冲到房门前,见谢逢野正坐桌前往袖里乾坤掏什么东西出来。
听见问话头也不抬地说:“我和他吵架了,打了一场。”
“是吗……”土生说,“如果你没有这么春色荡漾的话我就信了。”
“哼。”谢逢野顶着两个红肿的眼泡,“跟你定了命契,告诉你也无妨,反正我不让你说的你敢动心思讲就要灰飞烟灭。”
土生一阵恶寒:“什么重要的秘密,值得您老人家这么威胁我?”
“没什么。”谢逢野揉了揉哭得红肿发酸的脸和眼睛,不敛骄傲,“我把他劝好了,我以后每天都能看见他。”
司命:“……”
奈何冥王炫耀过后,实在是……从那眼缝中还冒着光等评价。
土生无法,只好硬着头皮夸:“簪子不错,里头那点绿,翠得很。”
谢逢野:“……”
此时皇城中还有许多自不世天下来协助道君的神仙。
自那之后,冥王逮到了月老关进小黑屋的消息就瞬时传遍不世天。
“据说是先大吵了一架,然后冥王破门而出,就是可怜了成意上仙啊。”
“上仙如何了?”
“脸上全是红痕!衣摆上也全都是血!!!哎呀……”
“冥王下手竟如此狠辣?”
“……”
这些传言落到谢逢野耳中,已是第三天过去了,宫里皇帝龙体大好,又派人来宣将军和带其幼弟进宫,却不是上回宣旨的那个内宦,且还单独要求他们带着当日那个玄衣公子一同入宫。
玄衣公子谢逢野呢,正在呲着牙瞧那尸兵不肯被度化,又抓着成意的衣摆不放,连说杀他的人还在皇城中,他不敢开口,又讲一定有话要带给柴江意。
冥王几次想直接碎了他,偏偏成意总是转头过来瞧他。
为了保持听话的人设,冥王连着几天笑得脸酸。
傍晚时候玉庄过来道别,三人聚首又重新聊了几句,宫里那石镜还是没能抓到江度,美人面也不知去向,恐怕后患无穷。
谢逢野只说让他来便是,玉庄凝着他摇了摇头,又借清风寒月喝了盏热酒,这才带着玉塔以及问花妖离开。
直到此时,那个一开始就偷偷藏在客栈的尸兵才敢现身。
他小心翼翼地向成意说:“我家将军嘱咐我一定要去给你带句话,让你护一个人。”
当年朱柳在百安城时,同山蛮子和柴江意算得私交不错,一见如故。
谢逢野慨然道:“若是这般,大抵当年朱柳是想叫你去寻了那小妖怪来护好的,没想到自己先折在这皇城里了。”
成意点头:“当年……他说过自己有桩心事了不下的。”
两人正感慨着,那尸兵听见“妖怪”二字却忽地痛苦捂面,厉声大喊:“就是那个妖怪!他进皇城杀了将军!”
风高云急,他这嗓子喊得实在撕心裂肺。
谢逢野没听明白:“哪个妖怪杀了你家将军?”
“妙手镇,妙手镇那个妖怪。”尸兵眼眶涌着血泪,“他千里迢迢而来,用妖术驱策皇帝,杀了红将军。”
秋夜凌寒,谢逢野像是听了什么笑话。
“你说那双眸异色的问花妖杀了自己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