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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故友

第95章 故友
“小玉兰,我之前就说过,我无心伤你,更无心与你为敌。”
净河身量相貌皆无变化,但一言一行却冰冷不近人情,举手投足之间都是不该出现在仙官身上阴戾。
若非常年居于幽寒行那血腥杀戮之人,断然不会有这般姿态。
自那场噩梦一般的仙魔之战后,昔日旧友故敌在前,这是他们第一次面对面说话。
玉兰却是听不明白了。
“江度,你该比谁都明白,事已至此,你说什么都无用。”
“净河”的目光始终盯着玉兰,连眼睛都不眨,半晌才说:“你变了许多。”
对此,玉兰不置一词,只有一剑凌冽横于两人之间。
他没有叙旧的想法。
江度真身尚未出现,如今操纵着净河身子的,也只有一缕神识,偏他修为深厚,便是这么一点点,都足以夺去净河神志。
且不说玉兰可能狠得下心来伤了净河,即便现下打散江度这缕神识也是无用,他们要的,是江度本尊过来幽都,再将他镇压。
江度显然也想到了这点,摇着头不知道在否定什么,似是在嘲他们神仙柔软心肠,又像在讽一些难言之事。
“你还是把骨留梦给我吧。”
玉兰眸中泛起些汹涌狠色:“这是什么便宜买卖,你一缕神识就想来同我要东西,你也配?江度,你之前可没这么蠢。”
江度轻不可察地弯了弯唇角:“他把你带得也太刻薄了些。”
玉兰指尖用力得泛起霜白:“你究竟是什么心肠,还能说这种话。”
“——玉兰!”
一声喊自殿外遥遥传来,带着轻快笑意,“他自然是个糟心烂肠的东西,你若是为他动了肝火,到头来心疼的还是我。”
谢逢野挥手锁了殿门,再无声落下禁制,再有早已将浮念台上下一干小仙倌送了出去,此刻姻缘府里只有他们三个。
他径直去玉兰面前,先轻轻地按下了他抬着见月的手,柔声问:“我这把剑同你有缘,用着可还顺手?”
“顺手的。”玉兰依着他的力,将见月送回鞘中,又仔细地上下看了一圈谢逢野的脸和脖子,再三确认可有什么带出来的伤痕。
谢逢野就笑嘻嘻地让他看,甚至还好心情地翻身让他仔细检查,中途瞟了眼立在一旁的江度,像是顺便寒暄一般地开口。
“老怪物在哪。”
最后站定看去,江度也在回视着他,抿了抿嘴没说话,但目光逐渐奇怪起来。
谢逢野只当他或有一时反应不过来,没听明白所谓老怪物就是月舟,又拿着名字问了一遍。
江度这次笑了,笑得苦涩非常:“你问我?”
他说完还瞧了一眼玉兰手上的骨留梦,垂目说:“我不知道。”
谢逢野往前两步,离他更近了些:“你不知道?”
净河只是不语。
谢逢野忽地笑开:“你该明白自己此刻处境,若是要打,直接整军列队过来咱们光明正大打一场便是。”
“若是不打,你这么费尽心机留缕神识在我幽都鬼吏身上,又百般算计引到他们姻缘府的小仙倌这里。”
“就为一个骨留梦?”谢逢野不敛眸中讥讽,冷声问道:“却不知你现在做这般深情模样给谁看?”
江度算得三界一大祸,他城府极深不说,能在天界几个首要神仙眼皮子底下筹谋算计,此等心性绝非等闲。
还……
“你倒是说说?为什么非要来拿骨留梦,就算你取回去,找见了月舟,再含泪跪着献上美人面。”净河身量本就不高,谢逢野此刻俯视下去再轻松不过。
“你觉得月舟那个性子,会为了修复容貌用你这阴邪之物?你怎么能用你的自私去衡量他?”
他本以为自己再见到江度,只怕会当场忍不住动起手来。
不管是为了当年的自己,还是为了月舟和玉兰。
江度实在欠了太多债,一笔又一笔的惊心动魄。
但谢逢野也清楚,江度是个自愿投身入阴暗的货色不假,但他那些污糟损德之行中,于月舟,真心尚热。
就像彼时全三界都知道那情劫中失了的爱人是冥王的软肋,月舟就是江度那一点微乎其微的光。
便是背弃世人背弃道义,即便背弃了月舟,江度依旧念念不忘。
这份爱意如同血迹斑斑的双刃剑,残酷不已地将他们两个伤得鲜血淋漓。
自进殿以来,谢逢野就一眼瞧出江度这架势不准备来开打,也不准备来诚心悔过。
说到底,是在天界做过神官的,多少也学了些讲话拐弯抹角的烂毛病。
遇到这种情况,想要他直白些说话,便狠狠地戳他痛脚就算了。
“我说魔尊呐,月舟是什么人,那是九重天上的明月,是三界敬畏的昆仑君。”谢逢野嗤笑着,上下打量江度,“你?你只是条阴沟,自古明月无私,也会照到沟渠。”
“但是,沟渠本就没有资格沾染月光,你放任自己堕落在先,你这会才想起来要略表心意,怎么,入魔一道竟这般伤脑?”
他看着江度那双眼慢慢抬起,眸色净黑深幽,似有千言万语在其间纠缠绕动,最后凝结成了杀意。
谢逢野就知道:戳准了。
本也是猜的,想江度被抢了掌管风雪一项之职,或许那是他一生中唯一一个出头长脸的机会,却被不知哪里冒出来的月舟抢了去。
神仙也有少年时,自然也会有那气血滚烫心高又居傲的时候,且不论彼时司氏一族对江度寄予了何种厚望,但就他的性子,也做不了逆来顺受这种事。
江度也会有迫切想要证明自己的时候。
他或许恨过月舟,但在那段无人知晓的岁月之后,他们相爱,又背叛。
江度就活这一个月舟,这点毋庸置疑。
戳痛脚嘛,戳这一点就对了。
江度本就有那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倨傲,这份心意发酵变形成了极端的自负和自卑。
在此刻说起最合适不过。
你爱他。
背弃他的是你,恨他的也是你,到头来求而不得念念不忘的,还是你。
“你之前都晓得他在哪里,就算是化成风变成雨也要去看一看求个安心。”谢逢野居高临下,将一干嘲讽意味拉足,“之前有这骨留梦,你知道他在哪,天晓得那翻天覆海侵吞道法的魔尊,连亲自去见一面都不敢。”
江度呼吸凝滞,面对谢逢野的逼问节节败退。
“你不敢去见他,你怕他逼问你,你怕他拿情爱说项,你怕他问你为何入魔又答不出个因为所以,你最怕……”谢逢野却是步步逼近,丝毫不给江度留下任何喘息退步的余地。
“你最怕看到他,曾经那么皎洁明净的面孔,因你之祸,毁得一塌糊涂。”
话音才落,只见江度纵着净河身体倏地捏紧双拳,显然情绪紧绷到极点。
此情此景落在谢逢野眼里,却是万分满意。
他轻勾唇角,用笑言化作利刃,补上最为酣畅淋漓的一刀。
“我一个局外人都恨你,遑论月舟?”
江度没能回答出个所以然来,只见那具身体里爆发出不该属于净河所有的强大灵光,瞬时掀起玄黑罡风,竟是将整个姻缘府掀得颠颠倒倒。
魔尊只一缕神识,便可叫人如同身处天地倒悬。
谢逢野不是那无心无胆之辈,见此情景若是生出恐惧之感也在清理之中,可终究愤怒占据大头。
他仍是步步紧逼:“你跟我发火?难道是我毁了月舟的脸吗!?”
光说岂能解气,他更是一把揪上“净河”的衣襟吼骂道:“你晓得月舟曾为自己那张脸多么骄傲吗?!你知道他多珍惜自己那张脸吗!他向来就是个爱美的,竟是为了你命也不顾,容颜更是不要了!江度,你说你珍惜他,你都珍惜到狗肚子里了!”
江度依旧发狂使乱不肯言语,谢逢野见此,忽地笑开了。
他笑着摇头松开江度,顺便嫌恶万分地往后退了几步:“你这是谎话说多了,把自己骗进去了?”
闻言,江度那作乱灵光稍停,投过极度不解的目光,只是还不肯解释。
谢逢野这边早已起了法障将玉兰护住,只管添油加醋:“难道不是吗?若你真心疼爱月舟,又怎会入魔背弃于他?”
若是按照江度此时的火气,这话必定叫他气得怒发冲冠随即一发不可收拾。
可偏偏凡事就讲个万一,他瞬时收了所有灵光,只是静静地看着谢逢野。
透过净河的这具肉身,那双眼后藏着一个可悲的灵魂。
因为背叛一项,实在无可辩白。
他只说:“把骨留梦给我。”
谢逢野哪肯依的,反问:“往日稍有情分,所以我愿意多问你两句,为何入魔?”
就江度现在这个情况,即便是逼也逼不来他的本尊。
可偏偏谢逢野就是要他亲来一趟,再当着不世天众仙之面镇压魔尊,为此还月舟一个公道。
“公道。”江度却是在净河身体之中笑得骇人,他抬眼看过来,眸光疯狠痴戾,“公道如何,向来都是在位者说了算。如今神仙势大,可不就是你们说了算吗?”
即便说道这个地步,江度还是不愿说为何入魔……
谢逢野将将忍着冲动没把面前这具身子撕扯得粉身碎骨,但好歹司家那个小废物的法鼎有些作用。
自那不太欢快的谈话之后,谢逢野用法鼎将江度那抹神识锁在净河身子里,连天地给月舟递送灵笺,却无一次回复。
不安被逐渐酝酿。
“老怪物上次见到他,我就觉得得……”
幽冥殿里,谢逢野靠着玉兰缓缓说来:“他就像一缕轻烟一样,我不喜欢他这个样子,偏偏他依旧毫无知觉。”
“我知道,你愿意留着江度这缕残魂,就是因为还有话要问。”玉兰抚摸着男人的发顶,轻声道,“但我们需要让他本尊来。”
上次骂得畅快,但依旧不够。
他们俩都知道,能让江度过来的,只有骨留梦这枚扳指,现在只是一缕神识,若是再刺激……
偏偏此等定情信物用作何种刺激都可以,偏偏玉兰不愿窥探月舟过往,遑论自小被养在月舟昆仑虚里的谢逢野?
谢逢野生身为冥王,凭一物瞧往业不过是寻常之能。
即便冥王殿千万般不愿承认,老怪物于他如兄如父。
谁会上赶着去瞧自家父兄的风流韵事。
江度多半也有赌的成分。
一来,魔族卷土重来,可至今除了冥王月老、得空再做美人面,也没见多大的心志想要一统三界。
二来,至少江度这类人,一辈子靠那一束光活着的人,心底大概都有不能宣之于口的情愫,只敢在夜半无人的时候悄悄拿出来回味。
谢逢野拿准了这点,再寻回浮念台去,整个冥王瞧起来都精气神十足:“我就那一个问题,你为何入魔,要是说不上来,那我知道探你往业了。”
江度那缕神识被困于法鼎中,闻言只是轻笑:“你不会做这样的事。”
没承想,谢逢野手已捏诀,指尖灵光流动:“你别总把我看做那个龙神。”
灵光缓缓注入骨留梦。
谢逢野更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我就喜欢看往业,我呢,比你们所有人的想象中,素质都还要高些,又还要低些。”
江度在法鼎里狠狠挣扎,却让谢逢野更得意了,他甚至还宽慰道:“有什么不能看的,当年我情劫如何,你们不都看过了?”
“你把骨留梦给我。”江度居然还能气定神闲地说这句话。
谢逢野刚要笑他,却听他说。
“我把柴江意当年离开时最后一句说了什么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