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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结束

第98章 结束
——空荡、干净、什么也没有。

世界漆黑,莹白的锁链与齿轮散发萤火一样的微弱光芒,虞观一身清净地站在那里,白衣如月,尘缘因果的缠绕在他身上好似不存在。

……只除了一缕因果、一根红线。

鲜红、漂亮、仅此一条的红线缠绕系在指尖,被仙人紧握。

“……”

秋亦想起了因为用不到所以被他遗忘的、关于仙的事情,他呼吸轻轻的,有些紧张,下意识拽了一下手中那条红线。

因果本是无形之物,也只有在这里被赋予了用于观测、但无法影响其存在的形态——可仅仅只需要这样就好,视野中那条松松荡下半弧的红线收起、紧绷。

虞观对秋亦微笑,是很平常、很熟悉的笑容,但秋亦也知道这是几乎不会对外人会露出的柔和一面。

就好像因果一般,仙境本也是不沾因果的,他们走到修行路的尽头,红尘、争端、过往尽皆自然滚落离去,万物生灵的变化不会再影响到他们,虞观一身清净,显然是对过往一切都已经不感兴趣,于是斩断挥去诸般联系。

……可就算是这样,他还是接过那段因果,并将其系在指尖。

他从虞观这里得到的就是这样的偏爱。

喉咙好像卡住了,秋亦感觉自己的心仿佛也变成了飘飘的红线,被收起、紧绷。

胸膛中的心脏跳得很快,一种奇妙的心情在流淌,无数次状似错觉的朦胧化成种子,它被掩盖在深深的心底,在此刻努力地、静谧地破土而出,冒出幼嫩、懵懂的嫩芽,蓬松的欢悦与其余复杂的情感好像泡沫般哗啦啦涌出,将站立在这里的躯壳填了个满满当当。

想说些什么打破这种奇怪的感觉,但又感觉到混乱与无言,心弦颤抖,莫名失衡的感觉甚至让秋亦感觉到一丝恐慌。

令人庆幸的是,下一秒有道大嗓门在一边响起,及时打破了秋亦的晕眩混乱,没有让他面对虞观沉默太久。

“为什么知秋你只有一根红线啊?”几人也发现了这边的奇怪,无中挠头,困惑极了,难不成这人身上只有一段和他弟弟有关的因果?

虞观目光在秋亦身上停了一瞬,然后移开,对其余人说出了他早已提前想好的原因:“体质特殊。”

这在修真界可以说是个万金油的回答,因为这个世界太大了,奇人与天赋总是层出不穷。

虞观这样说,几乎是明晃晃地透着拒绝旁人寻根究底之意,无中也不是不识趣,和尚立马转了话题,询问秋亦:“队长,梦魇那边问不出什么东西了,我们现在就出发吗?”

梦魇作为邪祟,活得倒是很久,从第一劫一直活到现在,不过弱也是真的弱,到现在也就只有金丹境,能寄生青骄是有心算无心与踩了狗屎运。

无中他们围了一圈盘问,结果发现梦魇现在嘴巴硬得很,啥也不说了。

移开视线后心跳终于回归了正常,秋亦平静又隐隐带点嫌弃地远离了几人要凑过来的脑袋:“再等一炷香时间,如果青骄还不醒,我们就出发。”

“好。”

陈冷虹眼睛骨碌碌转了一下,和毛丸丸一起伸手一抓,把还想和队长聊天的两人抓回去,继续逗梦魇或者小赤鳞兽玩了。

无论如何,有他们突然打岔一下,秋亦从刚刚那种好像根本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虞观、既想要贴近又想要瑟缩远离的矛盾状态中脱离,感觉好多了,也能够用神识询问虞观了。

秋亦:“当时为什么会留下它……?”

与仙有关的因果不会落到仙人身上,一端毫无凭依的它们会自然地悄然消失。

这样因为“拒绝”而消失的因果就算之后有联系,往后也不会再出现,所以现在秋亦能看到这根因果红线还意味着一件事——虞观在他们初次见面时就接过并留下这一根红线。

他觉得困惑,手无意识地绕动,将这一根红线缠绕在指上,一圈一圈,像是什么特别的戒指。

虞观走过来,秋亦又好像回到了还不甚熟悉的时候,微妙的情感流淌,他感到了紧张与畏惧,不知为何居然下意识退后半步——但也没退后成功,少年很快停住收回脚步,乖乖站在原地,任由虞观无奈地将他身上那些混乱的线拨弄打理得清爽。

很多很多的线延伸向不知名的远方,但那么多的因果之中,唯有秋亦手中攥紧的这一根最为沉重和美丽,鲜红到灼烫。

线的另一端,虞观冷冽的声音传过来:“因为你那时看着很不安。”

少年将头抵在冰冷的雪中,没有看他,但他不知道,就在他说出拜师的那一刹那,代表联系的因果在颤颤巍巍的、试探地凑过来。

他能走到哪里?他是否够格?他可以成为下一个吗?

虞观与秋亦对视,审视着这个异界而来的灵魂,觉得很好、很不错,或许有一条更完善的路可以试试,于是他收下了人生第一位、也是最后一位弟子。

对视时,那双漆黑的眼睛在忍不住地在颤抖,虞观于是知道他的弟子貌似镇定,但实际上不安且紧张。

他的心很轻微、很轻微地软了一点。

因果还在,但是无论如何都靠近不了仙人。

虞观可以像过去对待一切似地继续漠视它,就这么看虚无的联系滑落冰雪中,消弭化作真正的无。

反正谁也没有说师尊与弟子之间一定要有因果的联系,他与这位弟子之间最后也不一定会有多亲密,保持冷漠的距离就好。

但是……也许联系的加强会让他感觉好一点。

虞观静默接过那段因果,将它系在指上,默许了往后或许会有的、来自弟子的任何影响。

“……”

秋亦似乎含混地、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地呜咽了一声,他悄悄捂住脸,不让虞观看他的表情,好半天,秋亦才挪开手,脸还有些红,幸好藏在黑暗中不是那么明显。

他看着靠近、但保持一定距离的虞观,想说,不要对我太好。

不要太偏爱。

他会忍不住为了这份不一样觉得安心、开心,然后想要进一步贴近。

可最终通过神识传来、小声压低的话语是:“师尊,我好喜欢你啊。”

再对他更好、更偏爱一点吧。

虞观将最后的线打理好,一并放到秋亦的另一只手中。

听见秋亦的话,他只是垂下眼眸,微微叹息一声。

一炷香后,在物理疼痛和精神噪音污染的双重打击下,青骄依旧安详地长眠。

几人面面相觑:“……”

这睡眠质量不要太好。

虞观过来看了一眼:“梦魇影响还在,让他睡醒就好。”

他在这个队伍中其实没什么特别大的存在感,对秋亦以外的其他人都是很寡言的模样,大家心里也发怵,不大敢靠近他,不过即便如此,他说出来的话却是莫名让人信服。

谁知道梦魇影响的一觉什么时候睡醒,秋亦一锤定音:“我们带他和赤鳞兽先去第十八层。”

众人排列成直线形式,虞观由于身上只有一条线,所以在最前面,他身后是秋亦、无中、陈冷虹、牧直知、毛丸丸,每两人之间都要拉着因果线走,牧直知背着昏迷的青骄,而毛丸丸抱着赤鳞兽幼崽。

出发前,虞观将血婆给的柳条交给秋亦,秋亦把玩一番,柳条伸长,除了能让他能够触及任何一个人外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

秋亦姑且将柳条留在手中,对其他人道:“第十七层应该也不会简单到哪里去,我觉得估计是针对心灵层面的。如果还能听见我的声音,记得相信我,如果听不见,那就跟着因果线走,千万不要动摇。”

大家纷纷回答:“好。”

……

虽然梦魇一声不吭,虽然锁链齿轮在黑暗中发光,但是秉持着能不碰就不碰的原则,黑暗之中,大家静默地绕开了每一道锁链和齿轮,顺势也避开了那些吞光生物。

又走了一段路,锁链齿轮变得稀疏,无中忽然一愣,好像灯忽然被关掉了,眼前的视线暗了下来,前后身影消失不见、感知不到,能看到只有两手中被握住的因果线。

秋亦冷静的声音传来:“不用慌张,继续向前走。”

“你们可以多聊天。”过了一会儿,他又说道。

于是继续往前走。

可走着走着,就连无中这个最话痨的也聊不动了。

黑暗、孤身一人,看不见四周,让人忍不住怀疑四周的声音都是假象。

秋亦之前的预测完全成真了,第十七层确实是一个考验修士心性的层级。

后面拽着的红线有一刹那停了,秋亦喊:“无中?”

无中赶紧迈出步子:“我在。”

“继续向前走。”秋亦道。

又过了很久很久,久到修士都感觉到疲惫,周围已经完全漆黑。

毛丸丸犹豫地说:“我们会不会走错路了?那些发光的异象全都消失了……”

也许他们一直都是走歪了?

陈冷虹说:“我感觉我们一直在原地踏步。”

牧直知看不见该往何处去,也道出自己的不安现状。

“是错觉,”秋亦果断道,“前面是我兄长在引路,我确定我们一直在向前走。”

那你的声音是不是也是错觉或者幻觉?

脑海中有闪过这样的念头,但是一支小队的几人选择相信队长的判断,像之前答应秋亦的那样信任。

队伍沉默着继续前进,像是黑暗中的一列蚂蚁兵。

秋亦的镇定仿佛是队伍的定海神针,只要他说话,其余人心中都会涌上坚定的信念与勇气。

但很快,声音也传递不出去了,四周变成了死寂的安宁。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三个时辰……

一天、两天、三天……

迟迟不到尽头,也听不见声音,心神难免动摇浮动,虽然也不会就这么直接地就停下,但越到后面,时间感混乱,一瞬就好像一生,谁也摸不准到底花费了多久光阴,心中难免有杂念……

就在此时,一条柳枝忽地飞至身边,还未惊讶,秋亦的声音又响起:“能听到吗?不要动摇,继续向前。”

“……可以听到。”

就这样轮回地提醒,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声音恢复,然后被关掉的灯重新打开,终于又能看见了前后的人,再最后,漆黑的世界中远远的有一道光亮开辟生出——传送阵的光亮!

“好!”众人精神一振。

陈冷虹兴奋大喊:“我受够这个第十七层了!”

牧直知纠正她:“受够这个莫名其妙的镇狱了!”

解决这场无妄之灾、回归黄沙城的普普通通小队生活就在眼前。

去往第十八层!

也就在此时,趴在牧直知背上的青骄缓缓地睁开双眼,从安详的长眠中醒了。

青骄一睁开眼,嚯,一片黑的第十七层。

再一看,他疑似被和尚与杀手一起联手绑架了。

他被早已感知到苏醒的牧直知放躺倒地上,此时周围围了一圈人,一个个人头压下来,颇有压力感。

和尚、人、人、半妖……

不对,镇狱哪来的这几号人。把一个个镇狱生灵都快背下来的青骄一个激灵,鲤鱼打挺般起来,警惕地看向众人:“你们是谁?”

来活了!

无中撸起袖子,给他絮絮叨叨讲完了全过程。

青骄沉默。

“你别不信,”无中给他看了看寄生虫本虫——钵盂中滴溜溜打转受苦的梦魇,“喏,就是这玩意附在你意识里。”

这钵盂是连无中都只能勉强用一下的高阶法宝,梦魇待得很难受,先前又被几人接连被玩弄得奄奄一息,此时见到青骄,如同遇见了救世主一般,激动地大喊:“青骄,快放我出去!”

青骄还在消化之前无中所说,他看着梦魇叫唤,神色有些失望:“你本来还差一点时间就可以出去了。”

梦魇听到这个就应激似地凄厉尖嚎:“你从来不告诉我们具体时间,我怎么知道还要熬多久?你个虚伪的家伙!”

“对不起,”青骄被这么说过很多遍,但确实没想到有朝一日能听见梦魇也这么说,他也有些疲惫,“虚伪就虚伪吧,我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毕竟我真的很不擅长管理。”

他只是个勉强收拾烂摊子的废柴。

没什么好说的了,青骄不再理会梦魇忽然又变得柔弱下来的求助声音,对秋亦等人说:“谢谢你们的帮忙。”

“十八层可以去吗?”秋亦不怎么在乎恩恩怨怨,指了指前方传送阵。

“可以。”青骄点头,并立下天道誓言,发誓只要秋亦等人不动手,他绝不会害他们。

至少比梦魇有诚意得多。

无中晃晃钵盂,对其中的某只梦魇说:“看着没,学着点。”

毛丸丸一直抱着小赤鳞兽,犹豫了片刻,递给青骄。

青骄说:“谢谢。”

就那样自然地收下了。

毛丸丸:“你能养着就好。”

他们小队中没人想养一只赤鳞兽,带回去后要么杀了要么放归,此时交给青骄或许是它的另一条路。

青骄抱起小赤鳞兽,姿态比借了躯壳的梦魇更娴熟。

秋亦:“那就先去第十八层吧。”

踏入传送阵,传送的感觉很快便消失,眼前的景象变换。

在到达第十八层的瞬间,秋亦手中变得空荡,他收起另一只手中握住的柳条,心中好像也有一瞬空荡。

不过他知道,因果还在,就连在他的身边。

看向第十八层的四周,众人皆是心头一撼。

第十八层是一个很大很拥挤的房间,让人想起故事中的“巨人的房间”,天花板并不平整,它是两侧弯下、中间隆起的形状,一根一根弯曲的森白的长长骨头从两侧撑起漆黑柔滑的布匹,布匹上繁星闪烁,白骨缝隙如星河——他们现在处于一具巨大骸骨的内部!

房间正中央摆着一只巨大的纯白颅骨,它两只空洞的眼眶有人高,黝黑一片,额头正中生有一只锋利美丽的金色长角,地面上铺着一层厚实重叠的皮毛,踩上去好像陷入了柔软的棉层,一堆应该是监控管理用途的仪器和屏幕随意堆叠,上面的画面闪动。

角落有两扇根据肋骨缝隙而造的高大扭曲门扉,不知道通向何方,其中一道缝隙中有热浪滚来。

青骄站在一堆零零碎碎之中,虔诚地对这颅骨絮叨几声:“老祖保佑老祖保佑。”

接着骄傲地指着它,对众人道:“这是我的老祖宗。”

也是昔年无涯尊者身边最好的玩伴。

……虽然是和他一起作为荒古流氓为非作歹的那种最好玩伴。

牧直知仰望气势凶猛的野兽颅骨,这时才认出来青骄的种族是什么:“白角一族?”

它们不是已经灭绝了吗?

白角一族是千千万万个因为大劫灭绝的种族之一。它们不擅长杀伐,常常爱钻研一些神神怪怪的东西,除了少数几个兴趣爱好走偏了的,往往没什么自保之力,面对大劫根本无力抵抗。

青骄点头,道:“是的。不过我老祖当时跑来给无涯尊者看守镇狱了,无意间免受了第一劫的影响,虽然最后还是被回潮拍死了,但是好歹尸体留了下来,第二代白角从它尸体上诞生,然后我又从上任白角尸体上诞生。”

这是他们一族特殊的繁育方式,只要不遇到形神俱灭的危机,白角一族就可以这样永远延续下去。

青骄挥袖呼风将这一片狼藉收拾清净,给众人腾出了落脚休息的地方,然后给一支小队的众人补充了一下梦魇给出的故事。

整体上梦魇所说的都是真话,青骄确实贪酒,镇狱的居民也确实蓄谋已久地发动了暴乱,不过它扭曲了其中关键的几个节点:青骄不是因为贪酒而离开第十八层,也不是因为被镇狱其他人袭击才坠落到第一层,这一切只是因为梦魇背刺了青骄。

它长久地进入青骄的梦,成了青骄的朋友,并用劝动青骄离开了第十八层这个安全屋、偷袭寄生进入青骄的识海。

两者在缠斗间打斗掉到了第一层,最后梦魇这个精神领域的专家获得了胜利,还等到了几个因为镇狱变动而掉进来的外来者。

“如果让它凭借我的身体和神魂来到第十八层,就算它不懂得如何具体掌控镇狱,后果也不堪设想。”青骄又接连对几人道谢。

或许梦魇一开始只是想逃出这里,但是拿到青骄的躯壳和权限后,青骄也不敢去想自己这个朋友会做出什么。

陈冷虹忽然想起什么,有些尴尬:“呃,那几具傀儡你不会还要跟我要回去吧?”

说完,她表情凶恶,好像青骄说一个不字她就要动手似的。

那可是她凭本事得的,就算你要也不会还给你!修真界没有吃了再吐的道理!

青骄连连摆手,目光又看向秋亦:“没关系,你们拿走就拿走吧,这些护阵者镇狱都会再生的,包括第二层的雪妖也是。”

陈冷虹长吁一口气,默默唤回蛊虫。

青骄也长吁一口气,忽地又想到了什么,为自己和镇狱的声誉振声:“我们镇狱穷虽然穷,但是这点东西还是不缺的!你们救了我,我当然不会斤斤计较这些东西,而且之后还会给你们报酬!”

好像是第二次听见小秘境持有者说自己很穷了。

“……”秋亦心情微妙,又问,“暴乱现在解决了吗?”

这玩意听起来就很严重,但是他们走过一到三层、十七层,一路好像都没怎么见到。

青骄想了想,不知道哪里来的自信,回答说:“问题应该不大。”

他利落在一堆屏幕中翻出一个,拨动时间轴,这个和留影石效果类似的修真版监控器上彩色的画面快速闪动,最后停在了一张截影上。

青骄:“看,就是这群小崽子。”

几人定睛看去。

只见画面上,一群半妖和妖族一起在街上游行,义愤填膺地高举摇晃手中写着“我要休学”“取消上学”“你再不给我放假,小心我炸你五层学堂”“反抗学习暴政,让修炼重归本性”的旗帜。

这群自由的学生在前面狂跑,身后还有几个老师在气急败坏地在狂追。

“……”

青骄用一种半赞叹、半古怪的语气说:“他们还真炸了。”

“……”

年轻的白角关掉画面,调出近期的监控,监控屏幕闪烁,青骄说:“如果不是他们能力不够,我真怀疑他们也要学第二劫的太阳一样撞上镇狱,把镇狱炸个大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