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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9章 天外天(三)

第249章 天外天(三)
“哗啦”,莲池中,一只手用力搭在岸边白石上,紧接着,噗的一声,水花乱溅,伤痕累累的龙止从水中冒出,另一只手还牵着她的妹妹。

莲池衰败不堪,只余几枝残荷,拦路神将、侍卫、圣地修士的血将池水染得血红。一切只不过因为一人。

将龙亭亭拉扯上岸,龙止喘着气,脑海中不由得闪过当初传承秘境中,秋亦对她说的话。秋亦说:“我会提剑登门,与你们好好翻翻账。”

他果然做到了。

圣地掺和了他师尊的事,所以他不选择洽谈,也不选择更省力理性的威胁与驱逐,而是简单粗暴地撕破脸皮,将圣地闹得天翻地覆。

抬头望去,震耳欲聋的轰鸣从天际传来,云气荡开数千里,天空仿佛被捅破的脆弱蓝纸,留下数个黑漆漆的空洞,神光灵力爆开,余波又击垮了数十道高耸建筑。

艰涩地咽了咽口水,龙止听得旁边的妹妹龙亭亭颤声道:“姐姐,我们逃吧。”

逃?

趁此逃离?她们可以做到吗?

龙止想起阵祖一生所愿,想起她和妹妹这些年所受痛苦,又想起漠然踏过莲池的身影……混乱的思绪中忽地闪过一丝清明,龙止猛然抓住妹妹的手,目光灼灼:“不,我们不能逃。”

“我们去把天外天核心找到,送给盈光君!”

“这片天地应当有位新主人!”

……

在自己的地盘打架难免束手束脚、限制颇多,当初虞观是这样,现在华彩娘娘也是如此。她的境地比虞观还要狼狈一点,毕竟虞观好歹是在虚空,而她则是被打上了家门。

不过她也有比虞观好的地方。她是全盛之姿,手下还有两位半仙助阵,所面对的也不过只是一位伪仙。

剑未飞至,华彩娘娘伸手一挥,一道空间唰地拉出,洞天精准笼罩住秋亦、她、还有她身后的两位长老——大长老、十长老,四人身影转瞬消失在圣地。

洞天作战对于修士来说便是以承担风险为代价,令自己更占一分“天时地利”。

华彩娘娘的洞天中空无一物,只蔓延开无数阴影,乍一看仿佛虚空。

她眸中光有千万道,轻轻一拍手,“啪”。

声音不大,但合掌的一瞬间,无数的压力轰然压下,秋亦忽地感到心中一阵沉闷,身体灌了铅一样沉重不堪,从出生到现在所有的阴影好似都在背后拉扯着他,动作、时间、生命,在这一刻全部都变作了“静止”!

昭时剑停在虚空中,仿佛一张静默的画。

一切不过转瞬之间。两位长老身影一左一右,如箭蹿出。大长老为刀修,十长老修伞道,所修功法皆是只为了攻击,战力惊人。

方才靠近昭时剑附近,“铮——”!一声剑鸣响彻,如练剑气刺破虚无,喀嚓喀嚓碾碎四面阴影,牵动无边之势,豁然撑开一方世界!

好像无数把剑出现在四面八方,黑色剑柄,雪白剑身,有的含着一汪青蓝雷光,有的覆着一片寒凉冰雪,有的如风般潇洒不定,有的似飞絮轻柔飘动,一剑一景一寸杀机,二人汗毛竖起,来不及应对,眼中无数剑光汇聚一体,极致的暗中,一分春光斩下!

剑道六境,入门,登堂,入室,剑意,剑势,剑域。

秋亦久不持剑,但剑道未曾退步半分。

这是剑域!

“噗呲”!

剑光冲天,压走半片空间的阴影,关键时候,华彩娘娘倏忽伸手一拉,两位长老仿佛被牵住的狗,扼住咽喉地飞向她,顺势躲开了那一击。

十长老才松了一口气,下一秒,一侧的大长老忽地尖叫。“啊啊啊!”,不过几个字,他的声音越来越惊悚模糊——他的刀在跃动,与此同时,他整个人都在膨胀变化,皮肤下游动的是活过来的肌肉、血液、骨头,所有的东西都活了,他的生机此刻竟比仙境华彩娘娘还要旺盛数倍!

“没用的废物。”华彩娘娘厌弃地把他丢到一边。

“嘭”!大长老的身体打破一层层虚空,倒在一片黑暗中,他的胸膛破开一个大洞,血肉都不见一点,无数花木勃发生长从血肉中冒出,那张脸庞上的眼珠凸起,粗壮的眉毛还在颤动,却已然濒死。

才一个照面,一名半仙便沦落至此。

十长老流下冷汗——大长老只是被剑擦伤了啊!

说时迟那时快,十长老失神的瞬间,昭时剑再落回秋亦掌中。

“嗡——”

如果说刚才是万物勃发,那么这一剑就是死水般的平静。

静如深渊的厚重死寂感粘稠扑涌,一瞬仿佛漫长的一生,那把剑上,剑光黯淡,细小的劫雷闪动,像是死亡前最后的走马灯。

这一剑若是斩下,洞天都会颠覆毁灭。

哗啦啦,锁链响动,阴影颤动。

不指望那两个废物长老能给自己试探出更多,华彩娘娘赫然出手!

先前那种沉闷的静止感再度袭来,好像一场粘稠的胶水滴下,人与世界都被凝固在了琥珀之中,成了不变的模样。天地之间的阴影化为无数枷锁,哗啦啦地向秋亦抓来!

它们的动作很简单,但极度的桎梏与静止间,秋亦神识、感知、精神都变得迟钝归零,哪怕他意识清醒,这一击仿佛藏有无数种变幻,无论如何行动都避免不了。

静止、变幻,糅杂了一些掌控、拘束的大道,锁链威势撼动空间,蕴藏神光通天彻地。

破空声逼近的瞬间,秋亦的眼睛转动了一点。

下一息,“砰”!

巨大的声音轰然响起。

静止的画面被撕成碎片,秋亦的身影散化开来,仿佛成了一蓬蓬的飞絮,又仿佛无数道影子。

十长老看不破,他在这种斗法中只能做个旁观者,华彩娘娘却蹙眉,将一切轨迹看得分明。

那一刻的秋亦,看第一眼,是人相,看第二眼,是浩瀚的因果,看第三眼,已是无数次碾转的命运。

佛教有种说法,称佛道精髓为“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又有话为“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让信徒与教中弟子不要着相,放下所执,看万物平等,看众生平等,自己是众生,众生是自己,才能无忧愁无烦恼。这是“空”。

但佛是佛,并不是每个人都愿成空成佛,撰写功法的人对佛道也没有什么兴趣,只是借个名,借个众生意象,他以为,人该是自由的,人的喜怒哀乐所执所想从不为空,人是自己的众生。所以《无相锻体法》第六层只要求心境,要求修士秉持本心本性本愿,阅经千帆,识遍乾坤,成为过万物,经过空的境界后,还能照见得自己的本相。

所得结果便是无相无形,可以削弱或避开大部分攻击。

记得那时,拿到后面几层修炼法后,秋亦其实有和他师尊吐槽过:“这不是正经锻体功法哇,这修到最后是个保命的防御性功法。”

师尊就说:“不行吗?”

秋亦装模作样地叹气:“不行,不过谁叫你是我师尊呢。”又用余光去看虞观神情,秋亦脸上笑意渐渐难止,结果一难止,就不小心笑出声了。

“笑什么?”

秋亦乖乖的:“我错了。”

又拉长声音喊他:“师尊——虞观——师尊——我不是故意的。”

只是觉得对方因为他拧眉的样子很、很……说不上来什么,反正莫名其妙地开心。

“你啊……”师尊伸手按住弟子会笑的唇角,在秋亦弯眸笑着看他时,忽而叹谓一声,“你不受伤就很好了。”

后来这部功法成了秋亦凝练的神通之一,再后来这道神通又成了契机,令他牵动掌控相关的法则之力。

秋亦的身影在世界另一端浮现,没有受到多少伤害。

但在华彩娘娘面前,动静便可以定生死。

何况这是她的世界。

“啪”。

声音再次响起。

秋亦的身影方才凝聚,又仿佛有一击重锤砸下,将那道身影化为平面,又“咔嚓”将它砸碎成无数片!

有几百片就这么陷入了静止,在静止的桎梏中化为浓厚的阴影,但在寂静之中,三片碎片闪动灵光,豁然破开了一切,从阴影中闪电般飞出。

生机流淌,碎片以快到令人难以想象的速度在一念之间无限增殖,如流星划破黑暗。每一片都如同镜子,镜中有剑光,有人影,杀意难止。

唰!

电光石火间,无数道剑光瀑般喷涌而出!

到了这种层次,一招一式间就可定生死。

没有任何犹豫,华彩娘娘向前一步,这一步即是无数的“动”,她出现在此处、他处,她成了变幻的存在,而那些剑光在飞动之间减速、停滞、瓦解消融,被困死消抹在永恒的静止中。

火焰的光芒一闪而过,“锵”!早已重聚身形的秋亦豁然挥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斩向华彩娘娘所出现之地!

道的光辉流转,法则的力量流动,华彩娘娘的身影消失在此地,出现在他处。同一时间,“哗啦”,无数道锁链从背后爆出,猛然缠绕上秋亦的身躯。

她是故意卖了破绽!

寒意蔓延全身,华彩娘娘显然吸取了上次的教训,削弱了拘束之意,加重了静止之意,让秋亦难以使用上次的逃脱方法。

而只要一息功夫,他就会成为一尊静止的雕像,陨落葬身在此。

这些,华彩娘娘明白,秋亦也明白。

可他没有收剑,没有停下,剑光璀璨至极,分秒之间,最后一根稻草压下,“刺啦”!

天光乍现,这方洞天居然到达了极限!

秋亦就这么硬生生打破了她的洞天!

“轰隆——”

世界摇晃,洞天坍塌,根本插不上手,只能作为围观修士的十长老在某处颤颤巍巍,心中大骇。

洞天是修士根基的一部分,所有修士都会下意识地去阻止它的毁灭,华彩娘娘也不例外。

她可是修动静之道的修士,停下这种坍塌不过弹指间。可脑中才转了这个念头,心头便忽然一跳:不好!

不好在哪里?

不好在秋亦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昭时剑如惊雷劈下!

“噗呲”。

剧痛蔓延四肢百骸,鲜血迸溅如雨,华彩娘娘想开口,却发现发出不了声音,想动弹,却发现自己成了生命之河中静止的存在。

死亡的气息笼罩了这位仙尊。

她将要死了。

再强大的存在都免不了凋零与死亡。秋亦对这一点深有感触。

但他不会因此怜悯华彩娘娘。秋亦不会给她留哪怕一丝一毫的活路,痕迹、影子、意识、□□,他要那些全部都在悔恨与痛苦中化为虚无,什么也不留下。

于是在华彩娘娘的弥留之际,一剑又一剑落下,并不致命,只是疼痛,近乎凌迟。

洞天早已破碎,他们已经重新回到了圣地。

华彩娘娘看着面前这个修士。

她嚅动嘴唇,比出口型:你疯了。

“你后悔了吗?”秋亦问。

后悔的是谁?怨恨的是谁?现在在愤怒的又是谁?

华彩娘娘想要恶意地讥笑,秋亦却根本不给她机会,青年纤长的眼睫垂下,投落一小片阴影,他无所谓地道:“算啦,你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他轻轻巧巧抓起这团肉,无视其中魂灵的叫嚣与痛苦哀嚎,将它向空中抛去,与此同时,脚下随意一踩,碾碎了那位濒死的大长老,目光再看向另一侧——

“啊啊啊啊啊——”十长老濒临崩溃地癫狂,面目狰狞,满脸泪水地提着伞向秋亦冲来!

秋亦自言自语说:“你知道我为什么把他留在最后吗?”

“噗呲”。

一剑穿心。

一滴血溅落到了秋亦眼睑处,顺着脸庞缓缓滑落,像一滴泪。

他越过十长老,昭时剑入鞘,手中多了把伞。

轻微的一声,伞被打开,撑得高一些,微微向一边斜着罩着。

遥远的天际忽然传来一声巨大轰响,紧接着,“哗啦啦”,血雨倾盆,整座圣地的灵力都在疯狂上涨。

秋亦撑着伞,缓步向前走,对着这片天地、这艘火种方舟笑道:“仙尊苦修多年,一身血肉修为都是宝,寻常没有机会享受的,为了以后,你要多吃一点啊。”

……

不可去看,不可去探,只看见如注的血雨。

殿中众修士从未有过这么煎熬的时光,一点消息都没有,又谁也不敢走,仿佛一群热锅上的蚂蚁,恨不得下一秒就知道结果到底如何。

终于,一道身影迈入殿中。

有人畏惧,有人忧愁,有人欢喜。

众生相之间,生死有常仙尊踏血而来,坐上首位,笑意盈盈道:“正好诸位都在,良机难得,有件事我要同诸位说一下。”

谁敢不听?

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于是他笑意愈浓,愉快地道:“我要攻上鬼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