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周宁刚拍了两下, 旁边就有个黑脸汉子嘿了一声,“你谁呀,摸人家的骡子做甚!”
周宁抬头看去只见是个年轻的汉子,穿着短汗衫, 胳膊上的腱子肉鼓鼓囊囊的, “这是我家的骡子。”
“什么你家的骡子, 这分明是周大叔的骡子,你是不是想偷骡子的!”
那汉子快步走了过来,看清周宁眉梢的孕痣脸腾得红了,结结巴巴地说道:“就,就算是小哥儿, 也不能偷人家的骡子呀。”
“我没偷,这是我家的骡子。”
周宁不欲搭理这汉子, 只静静地等着他爹过来, 那黑脸汉子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了,对方是个小哥儿。
“您瞧瞧我这牲口,多壮实,拉东西最是稳当了。”
周宁扭头一看他爹正引着个管事模样的人往这走呢,“爹?”
周大一看他家哥儿怎么来了, 尴尬地嘿嘿笑了两声,“宁哥儿,你咋摸到这了, 快回家去,这都是一些汉子。”
“爹,你咋在这干活儿呢,不是说找铺子去了?”
“我就,我就偶尔过来转转, 转转。”
周宁才不信呢,他爹必是每日都过来的,一旁的中年的男子催促道:“这活儿你还做不做了,不做我找别人去了。”
“哎,做得做得。”
周大忙拉着骡子过去,周宁也跟了上去,就连刚那个黑脸汉子也一道去了,一艘小船停靠在岸边,上面都是一些箱笼,周大下去搬东西去了。
“爹,我帮你接着。”
“不用不用,这又不重,哪用你一个小哥儿下手的。”
周宁不依,这里面有的箱笼挺重的,都是实木的箱子,他爹一个人抱着出来了,周宁搭把手给抬了出来,就连刚那个黑脸汉子都帮着一道给抬了抬。
“二牛,谢谢你哈。”
那叫二牛的汉子嘿嘿傻笑了一声,“谢什么,搭把手的事。”
那雇骡子的人坐上了骡车,周宁也坐在了最后面,周大赶着骡车走了,周宁原想说道他爹两句呢,有外人在呢,他也不好开口,帮着他爹一道把东西送了过去。
“爹,咱回家去。”
周大嗐了一声,“回家作甚,闲着也是闲着,那铺子一时半会儿也寻不到合适的,不如先挣些铜板,一天也有个百十来文呢。”
“爹,你这腰刚年前还闪了下呢,做这力工岂不是更劳累了。”
周大乐呵呵地摆手,“哪有,哪有,咱乡下人家哪有那么娇贵的,不就是闪了一下腰,这都多久了早就歇过来喽。”
周宁想劝他爹回家去,他爹不听,周宁倔脾气上来了,非要跟着他爹过去,周大撵都撵不回去的,没法,只好带着一道去了码头,只准他家哥儿在一旁看着,活儿不让他做。
周宁怎么可能听他爹的话,他爹接了活儿了他就帮着一道干,有的人家见这做力工的竟然还有小哥儿呢,有哥儿女娘同行的人家就喊了周宁过去帮忙搬东西,一次能得二三十个铜板。
周大不许他家哥儿干活,周大越是说周宁越不听,倔脾气上来干得比他爹都快呢,周大哎了一声忙说道:“走走走,回家回家。”
周宁还有些不乐意呢,“爹,我再干会儿。”
“回家回家。”周大拉着他家哥儿走了,哪有小哥儿在码头做力工的啊!
周大呵了一声,“是不是临川让你跟着爹的?”
周宁老实摇头,“没有,沈临川说爹可能在外面做活了,让我瞧瞧,我问了人就找过来了。”
周大就知道定是他家哥儿婿让寻过来的,他家哥儿最是好骗了,哪里会想到他在外面做活计呀。
他原也想着先做个跑腿的活儿,但他年岁大了,那客栈脚店觉得他不如半大的小子灵光,又不知道能干多久,人家自是不要的,周大想着家中还有骡子呢,就跑到码头帮人家装卸箱笼。
“爹,铺子慢慢找就是了,咱来这开平县还不到一月的,急什么呀?”
“好好好,不急不急。”
周大如今那力工的活计也做不成了,就帮着他家哥儿一道揉窝头,
下午的时候周宁就会去白鹿书院那边卖窝头,家中的骡子在家呢,索性就赶了骡子去了,还能接沈临川一道回家。
周宁赶着骡车想起成亲那会儿的事,当初一时冲动看上了沈临川的模样好,想着就算是人混了些,能生儿育女就成,只是好像成亲头一日他家相公突然乖顺了下来,脾性也好了。
这几日周宁做过一场梦,记得不大真切了,梦里的‘沈临川’脾性极差和没成亲那几日一样,一味儿的朝他爹要银钱,他虽然心里厌烦但也忍下来了,只想着凑合把日子过下去就成了。
醒来时吓得出了一额头的汗,那不是他的沈临川,一时间分不清梦境和相识,堂屋的烛火隐约映着卧房,还传来窸窸窣窣翻书的声音,他那会儿心有余悸地喊了声沈临川。
隔壁听见动静的人端着油灯过来了,“可是渴了,我给你端些茶水。”
还是那个温柔的沈临川,周宁这才松了口气,他怎么会做那么奇怪的梦,后来那个模糊的梦他都快忘记了,就没和沈临川说过。
书院的钟声敲响,沈临川收拾了东西起身了,他前面的罗青山也站了起来,“一道。”
“今儿不在这多读会书了。”
罗青山没答自顾自出了房门,沈临川也随后出来了,两人结伴一道朝着山下走去。
罗青山一向下学之后待上一阵才走的,今儿竟然一下课就走了,沈临川还有些好奇呢,想着他是不是有什么事和自己说。
如今来了这白鹿书院已有月余,沈临川已经习惯了白鹿书院高强度的课业,新来的这届秀才也逐渐形成了各自的派别,有寒门出身的清贵之流,还有官宦子弟的。
有人想拉拢沈临川入清流派,沈临川瞧不上人家,什么清流派官宦派的,平日里只管做好自己就行,罗青山被拉拢过,他婉言谢绝了,只觉得这些人平日里组个诗会什么的,耽误了他用功。
罗青山轻咳一声问道:“钱大志是不是也找过你?”
沈临川哦了一声,原来是因为这呀,“找过,只是家中银钱如今不缺,罗相公这么问?”
罗青山摇了摇头,“只是想私下问一下沈兄,钱家的银钱可不是那么好拿的,难免以后受制于人。”
“钱大志或许只是想做好事呢,书院里有不少家境贫寒的子弟,若是接受了钱大志的银钱或许家中的妻儿老母日子会过得好些。”
书院里有没有人,有多少人受了钱大志的银钱,罗青山也不知道的,但读书人的风骨在那呢,宁愿饿死也不受那嗟来之食,“想必不会有几个要的。”
沈临川没有在和罗青山讨论这个事了,罗青山是标准的士子,道德感极强,若是他在争论上两句,不过是多费些口舌罢了。
沈临川觉得倒是无所谓,若真是家中实在贫寒,又为了读书累得全家食不果腹,就算是受了这银钱也无不可,只要不忘了初心即可,日后高中造福一方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两人一道下了山,沈临川头一件事就是找他家夫郎,人围得最多的那地儿肯定就是他家夫郎的小摊子了。
沈临川走过去,就见他家夫郎正在给人家装窝头呢。
“我来收铜板。”
周宁朝着沈临川勾了下嘴角给让了个位子,两竹篓的窝头很快就卖完了,这窝头又大又便宜,若是省着吃一顿吃一个即可,一天也就才三文钱,家境贫寒的学子喜欢来这买,渐渐也知道了这卖窝头的夫郎是沈临川家的。
卖完窝头两人赶着骡车回去了,等到了家周宁才和沈临川说了今儿的事,他爹竟然出去给人家做力工去了!
“那铺子得赶紧给咱爹找好,到时候再雇上两个伙计,爹也有个活儿干。”
周宁轻叹了一口气,“那铺子哪里是那么好找的。”
“多花些银钱好了,到时候瞒着点爹,省得他知道了心疼,金水街找不到合适的铺子那就往远一些的地儿寻寻,后日我休假,到时候我再找房牙子一趟。”
周宁点了点头,他怎么会不知道呢,他爹也是想多给家中挣些银钱。
翌日到了月末要休沐两日,这天书院的课程也轻松一些,上午习书画,下午练骑射,一下了课沈临川就拎着书匣子跑了,总算是能喘口气了。
沈临川脚步有些匆忙,一步小心撞上了一个学子,沈临川拱手道歉,“抱歉。”
那学子皱着眉,“怎么走路的,没长眼的啊!”
沈临川本着是他撞了人,好好道歉就是了,谁知那人咄咄逼人出言不逊,越说越张扬了起来。
钱大志瞧见了吨吨跑过来劝和,“孙相公,都是一个学堂的,和气为贵和气为贵。”
“你算什么东西,也管上我的事了,滚一边去!”
钱大志讪讪站在了一边,沈临川不欲与他纠缠,“若是兄台伤到了话我愿意赔些银钱。”
“我呸,谁瞧得上你那三瓜两枣。”
说完甩了下袖子走了,沈临川也没生气本就是他撞了人家。
等人走了钱大志这才说道:“沈相公没事吧。”
“没事,这人是谁呀,怎么之前没见过?”
“是孙家的人,家中有个兄弟入了翰林院,虽说是个小小翰林,但那也是天子脚下。”
“孙家?”
钱大志又伸头小声道:“和沈相公你是同乡呢,也是清河镇出身的。”
清河镇孙家,沈临川只想起了一家,那会儿周老拐要把周小南卖与的就是那孙家,沈临川没放在心上,和钱大志道了谢就下山去了。
到了山脚下又帮着他家夫郎一道卖窝头,有认识沈临川过来买窝头的时候还说笑两句,“沈相公,你夫郎做得窝头可真是一绝,特别是那酱,若是能卖与我一些就好了。”
周宁只当人家在说笑,“我多给盛点就是了。”
孙世平也和一众人下了山,见沈临川在卖窝头呢嗤了一声,“简直是丢我们白鹿书院的脸。”
孙世平声音有些大,又惹得和他同行的人轰笑了起来,周宁也看了过去,有人在笑话沈临川。
几个人嘲讽了两句就走了,沈临川压根就没放在心上,不就是卖个窝头呢,这有啥呢。
两人卖完了窝头就收拾东西回家了,周宁心情有些低落,“沈临川,我在山脚下卖窝头是不是给你丢脸了。”
“丢什么脸呀,我们做个小生意又不偷不抢的,怎么就丢脸了,而且那些家境不好的学子挺喜欢咱家的窝头的,一文钱一个热窝头,比伙房的饭菜可便宜多了。”
周宁一想也是,来买他窝头的学子确实都是家境清贫的人家,这么一想心里又高兴了起来。
沈临川休沐两天,许知凡邀了他一道出去吃饭,饭桌上许知凡抱着沈临川的大腿直嚎,“沈兄啊,我怕是在这白鹿书院待不了半年就要滚蛋了,到时候我爹能把我的腿给打断了。”
许知凡喝了酒又哭又嚎了起来,虽然是在小厢房里,但沈临川觉得这外面的人肯定是能听见的。
沈临川扶额,原想着刚好问问许知凡有没有路子能帮忙找下铺子,谁知他吃了酒了就开始撒泼。
沈临川把大腿上的人给扒了下来了,“行了,别嚎了,只要你肯用功,我保你不掉出。”
“沈兄啊!”许知凡又嚎了起来,“你瞧瞧我这脸,最近是不是都瘦了,这白鹿书院的课业实在是太重了,我日日吃不好睡不好的,沈兄啊,救我啊!”
沈临川被嚎得头疼,“行了行了,不是说了不懂得只管过来问我。”
许知凡抱着绣凳爬了起来,“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呀,我不想读书了啊。”
沈临川拿了个点心塞住了他的嘴,“说正事,最近蚊香的生意是不是要做起来了,你写封书信问一下许掌柜的,另外还想请你帮个忙,看能不能托人打听一下这哪里有合适的铺面可以开猪肉铺子的。”
许知凡嘴巴里嚼着点心,噎得他白眼都翻了起来,“蚊香,嗝,蚊香我让人问下我爹,铺面的话你放心,我让铺面的掌柜帮忙问问。”
“多谢了。”
许知凡摆了摆手,“沈兄客气。”
他们许家在县府有三家布庄,还有两家杂货铺子,去年这两家杂货铺子卖蚊香都没少挣,他们在县府是有些人脉的,找个合适的铺面应该不在话下。
两人正饮着茶呢,小二敲门进来了,“两位相公,有位姓钱的相公让送了一壶雨前龙井过来。”
钱大志在小二后面露出了脸,“沈相公,许相公。”
都是一个学堂呢,自然不能把人往外撵了,沈临川撇了一眼许知凡,定是他刚嚎得声音太大了把人给引过来的。
沈临川抬手让了一下,“钱相公坐。”
出了学堂钱大志穿得更是富贵了,一身团福纹织金宝蓝色袍子,腰间依旧是叮铃当啷地挂了不少金玉,手指头上带着玉扳指和碧玺鸽蛋大的戒指,真的是一身的富贵。
许知凡都看得眨了下眼睛,“钱大志,你在书院的时候算得上低调了。”
钱大志哈哈大笑了起来,“我这人呀,就爱这些金的玉啊这些。”
许知凡伸出大拇指,“不亏是咱南陵州数一数二的粮商。”
“哪有哪有,这粮食上的生意哪有那么好做的。”
单是和各路周旋,他头发都不知道掉了多少,但谁让他是个精明的商人呢,在学堂里被那些自视清高的读书人瞧不起。
大丰朝虽禁商罪囚乞倡优皂隶不许参加科举,但钱家的生意说出去那是挂在了三代开外的族人头上,但商人入仕还是被那些官宦世家瞧不起。
钱大志上次听了沈临川的话,回去之后就给县府的慈幼院捐了银钱,又派人去把院落给修了修,那些可怜的人家更是时不时地送些粮食衣物什么的。
钱大志也不拐弯抹角了,“刚听说沈兄想找间铺子,想找什么铺子,我家在金水街那边有好几家铺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