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外传 朔舟寒(下)
姬朔从来没想过自己还能够活下来,他去圣渊教,端的是必死的心思,那于他而言是一种解脱。这听起来似乎很可笑,而事实也的确很可笑。
但他还是有些惊异于他看见的那个圣主——那分明还是十五六岁的孩童,他本以为那只是圣主手下的一个侍童,直到那人出手的一刹那他才惊觉不对。
一个孩子那不可能拥有那样强大的力量。
但那时候已经晚了,仅仅两招,他便直接败于那人之手,然后眼睁睁地看着那只白皙的,带着一块红痕的手爬上自己的颈项。
然后用力扼住。
前所未有的窒息感将他笼罩,但姬朔只是下意识地挣扎了一下,然后便放松了手脚。
害怕吗?或许也是害怕的,但比起害怕,姬朔却更多只是感觉到无力和遗憾,甚至还有一丝对于即将解脱的窃喜
他得偿所愿,剩下一点小小的遗憾,似乎也没什么太大所谓了。
只是,在他快要到达极限的时候,那双手突然松开,空气一下子灌入他的肺部,热辣辣的,让他有些想要呕吐,眼前也一阵发黑。
他的身子几乎是一下子软倒在了厚厚的地毯上,然后透过模糊的视线看着那个容貌俊秀的少年弹了弹手指,如蛇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兴色。
“带下去。”少年轻声开口,很快便有人上前如同死物一般将他拖拽而出。他支撑不住晕了过去,而再度睁开眼,便只能看见一片黑暗。
这间地牢中除了他以外没有任何人,也没有其他活物,也没有光,就连空气都混合着腐朽的味道。
在无尽的黑暗中,没有任何一个人来看过姬朔一眼。他身上的伤被处过,身为四阶灵士,就算灵力被压制,但总归也不至于被饿死。只是,听不见,看不见,没有时间,没有过去和未来,只剩下一片死寂。
他仿佛被硬生生地逼成了一个没有生命的物件,困在这一方小小的囚笼中,几欲发疯。
其实应舟并不是故意忘了那个小刺客的。只是那日正好遇上教主下派的使者。他不曾监管所谓的手下,或许便有人趁机偷懒办事不力,总之是上交的灵喾不够,那人在他耳边叽叽喳喳说了半天,吵得他心烦,他便顺手杀了。
他当时也是一时烦躁,反应过来才想起这恐怕会给自己招来更多的麻烦。奈何那人早已断了气,没办法,他只好亲自出手,几天屠了好几个较大的中型家族,这才堵住了教主那边追问的嘴。
那天他站在满是血浆残肢的断壁残垣之中,看着满地惨死的尸体,总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东西,直到一个没有完全死透的灵士用尽最后的力气抓住他的脚踝,挤出一声咒骂,他这才忽然想起。
圣渊教荒废已久的地牢中,似乎还放着一个让他感兴趣的小东西。
他几乎是有些亢奋地跑回了圣渊教的总部,一路跌跌撞撞地闯进地牢之中。
他好像有些迫不及待要见到那个小刺客了。
在快要把人逼疯的死寂之中,在地牢门打开的瞬间,当那束亮光照进来的时候,姬朔仿佛一条快要干涸而死的鱼,骤然见到了一捧清泉,他拖着衰弱的身子不管不顾地朝那方向挣扎而去,但下一秒,映入眼帘的却是应舟那张看上去稍显稚嫩的脸。
那张脸上还沾着已经干涸的血迹,看清那人容貌的一瞬间,姬朔近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后退了一步,但那人却像是毫无察觉一般,凑到他身边,兴奋地开口道:
“啊,真好,你还活着。”他伸出手去触碰姬朔的脸,声音中满是激动。
姬朔看着他近乎痴迷的眼神,背上突然蹿过一阵恶寒,正欲躲避,那人却隔着栅栏抓住了他的手腕。
一瞬间,姬朔本就有些苍白的脸色瞬间变得如薄纸一般。
“你叫什么名字?”姬朔下意识的动作似乎又取悦到了应舟,他嘴角勾起一抹浅笑,摇了摇姬朔的胳膊,仿佛一个在讨糖吃的孩子。
应舟发现自己确实很喜欢这个小刺客。
他不由自主地靠向自己的样子应舟很喜欢,而当他望向自己,眼中流淌着或许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杀意的样子,应舟就更喜欢了。
“呐,告诉我吧,你叫什么名字。”小刺客害怕他,应舟可以肯定。面对着他的触碰,那人总会不由自主地躲闪。
但无论他如何追问,那个小刺客始终一言不发。
他果然没看错,这个矛盾的小刺客,当真是有趣得紧。
他开始拍手,开始大笑,笑得眼泪都快要出来了。看守地牢的教众还以为出了什么事,结果刚一出声,那人的身体便陡然化为一蓬血雾炸开。
“好吵。”应舟轻轻皱了皱秀气的眉,好像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才是笑得最大声的那个。
“你……”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姬朔一愣,下意识地看向刚刚那教众所站立的地方,却只见满地稀碎的肉块,
“你为什么……”他下意识地开口,然后见应舟歪了歪脑袋,露出一抹堪称天真的笑容。
“嗯,或许是一时兴起吧。”他略微思索一番,认真地答道,但旋即又笑了起来,“而且你看,他一死你就和我说话了。”
“是不是很有趣?”
姬朔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但应舟却只是笑道,“喂,你不是和我有仇吗,那我的手下死掉了,你应该觉得开心才对啊。”
“但他也不应该因为这种由就……”姬朔条件反射般地想要反驳他,但话还没说完,却见应舟眼中异彩连绽,白皙到病态的要求脸上浮现出一层不正常的绯红。
“对,就是这样,说吧,再多说一点。”
他真的在这个小刺客的身上看见了久违的色彩,他的矛盾,他的挣扎,那人的一切情绪似乎都被放大,印在他的瞳孔中,如同烟花一般,绚烂而璀璨。
他真的很想再多看看那种颜色。
应舟用尽了所有手段,他用尽手段折磨他,在小刺客伤痕累累奄奄一息的时候,那双明亮而倔强的眸子总是让他格外着迷。
他拿他试验圣渊教中的各种刑罚,看着那小东西浑身抽搐面色惨白,冷汗直流却依旧咬紧牙关不肯松口的样子,他在一旁疯狂大笑,看着那人满眼恨意却依旧无可奈何的样子,简直是世界上最好玩的游戏。
对于应舟而言,姬朔仿佛一个无尽的宝库,他总能在他身上找到乐趣。
只是,关于那个小刺客,唯有一点,让应舟有些不耐。
从头至尾,无论他如何威胁如何逼问,姬朔从未告诉过他自己的名字,就连和他说话都很少。
其实这对于应舟来说也算是另一种乐趣。他手下有名擅毒的炼药师,总喜欢捣鼓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平日里也会捉些人来试药,于是应舟干脆直接将姬朔带到了那人面前。
姬朔在那炼药师的药房中待了三天,应舟也守了他三天。但几十种不同类的毒药一种一种地尝试下去,他却依旧没能撬开姬朔的嘴。
那炼药师倒是十分开心,毕竟那些药品中有些药效强劲的新药,普通的灵士通常会在他来不及记录反应就殒命当场。他不精战斗,也几乎不可能抓到与自己同阶的灵士。还真没见过书上记载的,例如全身溃烂,五脏尽蚀究竟是什么效果。
姬朔也终于算是让他见识到了。
不过,没有完成的挑战总会让应舟有挫败感,他烦躁了许久,这才依稀想起,姬朔对于自己情绪波动最大的时候,似乎就是他顺手杀死那个属下的那回。
他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
那段时间圣渊教捕获的灵喾变得格外多。然后,在他轻笑着在那个小刺客面前抖落出一个个人头,目送着那些球状物咕噜咕噜滚了好远的时候,他终于如愿以偿地从那小刺客颤抖的声音中得知了他的名字。
姬朔。
姬朔姬朔姬朔……
他一遍又一遍地念着那两个音节,就像是发现了什么珍宝一样。
最后,他心情极好地笑弯了眼睛,看着面前红了眼眶,眼神压抑着绝望与愤怒的姬朔,轻轻凑近他的耳畔,
“我叫应舟。”
“记住了,我叫应舟。”
……
自从上次被迫交换了姓名之后,应舟再也没有出现过。
如今的地牢比起最初,多了几重守卫。但是对于姬朔而言,这反而比最开始的寂静无声好了太多太多。
对于知道他名字一事,应舟似乎显得格外开心。他特意让人送来了好些丹药,用于治疗姬朔被他留下的旧伤。姬朔一开始并不愿意接受,但还是被人强制着服下。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应舟太过疏忽,再被按着服下丹药后,姬朔有些惊讶地发现,那些丹药不仅能够治愈体内的旧伤,甚至对于他被压制的灵力也有一些作用。而自发现这事情之后,他便不再抗拒应舟送来的丹药。
他知道这可能也是应舟故意为之,是给他的陷阱。但如今的他早已经一无所有,最多也不过这一条命,他这样想着。
姬朔暗自积攒着实力,却并不打算轻举妄动,直到有一天,他看见了来换班的守卫。
他隐忍多年的耐性在看见那二人的瞬间便消失殆尽,早已生锈的牢笼并不能关住已经回复了灵力的姬朔,剑光一闪,那二人还未反应过来便直直地栽倒了下去,鲜血从颈项间碗口大的伤口中喷涌而出。
姬朔剑尖撑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一向冷清的眸子里尽是惊骇。
他忘不掉这两张脸。
一瞬间,他仿佛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个夜里。
漆黑,寂静,断壁残垣下一具具死状凄惨的尸体,没有尽头的死寂。
这两个人杀光了他的所有族人,而他被父母藏在院子角落的干草堆里,透过干草的缝隙眼睁睁地看完了这一切。
那二人后来放了火,他们家的宅子不算大,但那场火也足足烧了一夜,他不敢乱动,只能用微薄的灵力勉强抵御着那一阵阵热浪,等第二天世伯找到他时,他已经被烧得浑身焦黑,只剩下最后一口气。
他活了下来,凭借着不错的天赋成功进阶到四阶,然后他向世伯辞别,开始独自追寻圣渊教的踪迹。
再然后,他被困在了这里。
姬朔回过神,刚刚的动静似乎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地牢在圣渊教驻地最为偏僻的角落,平常鲜少有人迹。
或者说,除了应舟和必要的守卫,几乎没什么人往这个地方跑。
姬朔站在血泊之中,几次想要抬脚,但最终还是没有动作。
事情不可能这么巧,更何况,自他回过神来,他就能感觉到一道视线,一道窥探他的视线。
那视线带着几分玩味,一直紧紧地黏在他身上。
“送给你的礼物还满意吗?”清亮的少年音突然从地牢的门口处传来。
姬朔早有预料般地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面上毫无波澜。
“姬朔。”应舟轻唤他的名字,声音甜到发腻。
“我可是查了好久才查出来,十五年前的事情。”他伸出手,轻轻抚向姬朔皱成一团的眉头,“你看,我多喜欢你。”
“你没有逃跑,我真的很开心哦,姬朔。”他像是毫无防备似的,对着姬朔露出修长的脖颈。
一声巨响,姬朔身上的灵力骤然炸开,剑光直直地朝着应舟袭去,应舟眼中闪过一丝兴色,正欲凝聚灵力抵挡,却见那剑锋突然一转,竟然径直冲向了姬朔自己的胸膛。
“你……”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应舟变了脸色,他再也顾不上许多,凝聚起灵力便赤手朝着那剑锋拦去,但还未触及,便突然觉得心口一阵刺痛。
他微微愣住,抬头看见姬朔脸上露出一抹略带嘲讽的笑容,低下头,却看一截染着血的剑尖正从自己胸口延伸而出。
姬朔的本命灵武,是一套双股剑。只是因为他自己的习惯,第二柄剑并不常用。
“你……哈哈,哈哈哈哈……”应舟身上灵力爆闪,伸手紧紧地掐住了姬朔的颈项,“怎么办啊姬朔,我好像更喜欢你了,哈哈哈哈哈……”
他硬生生地将姬朔的长剑拔了出来,然后重重地将姬朔扔在了地上。姬朔之前积攒的灵力在之前的突袭中用了个干净,整个人也因脱力而有些神志不清。被应舟这样用力一甩,眼前便一阵发黑。
应舟很是随意地将那长剑往地上一甩,发出当啷一声响。他胸前的伤口还在往下淌血,鲜红的血液浸透了他的衣衫,顺着一滴一滴地淌在姬朔的脸上,身上。
应舟轻笑一声,欺身压了下来,本该是清澈的少年音却偷着些低哑:“喂,姬朔,你说啊,你怎么就这么能让我喜欢呢?”
他带着红痕的那只手轻轻抚上姬朔的右手腕——那只手刚刚才用剑伤到了他。
“姬朔……”他呢喃着,声音里甚至带着几分缱绻,“我真的好喜欢你啊……”
“你……”骨裂声和无法抑制的闷哼声同时响起。姬朔满脸通红,右手被应舟轻轻举起,手腕处却以一个诡异的弧度耷拉了下来。
“但是你也是真的不乖。”看着那只骨头断掉,仅仅只被皮肉强行连接起来的右手,应舟突然咯咯地笑了起来,“不过没关系,即使是这样,我还是很喜欢你啊……”
……
姬朔在剧痛中晕了过去,然后又在一阵剧痛中醒来。
他闻到了焦糊的味道,而他的锁骨处正传来一阵剧烈的,让他无法忍受的疼痛。
“别动。”他下意识地用力挣扎,却丝毫动弹不得,猛然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便是应舟那张放大的娃娃脸。
这是一个他有些眼熟的房间,身下是乌枝木制的雕花大床,他的四肢被镣铐牢牢锁住,包括那只被废掉的手在内。
应舟手上持着一块带着握柄烧红的烙铁,握柄上蓝色灵力包裹,而烙铁处却被烧得一片通红。
他正用力将那块烙铁按在姬朔的锁骨处,用力摁下,极高的温度烧灼开皮肉,钻心的疼痛从锁骨处蔓延至全身,姬朔面色发白,脸上青筋暴起,牙几乎要咬得碎掉,但还是忍不住发出几声闷哼。
他用力挣扎着,但四肢却被完全束缚住,无论他用了多大力气,却最终只能如一件死物,任由应舟给他强行染上本不属于他的色彩。
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让他遭遇这种事,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他?他觉得自己真的快要疯了。
或许那一剑,他真的该刺向自己的。
应舟满意地看着姬朔锁骨处的那道烙印。那烙印极深,甚至碰到了骨头上。
真好。他想,这样,那个小刺客就彻底是他的东西了。
他料到了那人的反抗,却没想到那人真的能将自己伤到,这让他非常意外,同时也让他兴致更深。
他果然没有看错,这种有趣的小东西就该一直留在他身边才对。
更何况,他也发现,姬朔在绝望之时,身上的色彩比之前更盛。
这让他有了新的乐趣,姬朔是个坚韧的人,而要摧毁这样一个人,则是最具有挑战性的。
可是,在之前他已经对姬朔用尽了各种手段,按说常人早该崩溃掉了,但是他从姬朔身上得到的回应却依旧只有那么一点。
那还有什么办法呢?他看着因为脱力再次昏厥过去,面白如纸的姬朔,他手已经被自己废掉,衣袍之下也满是自己制造的伤痕,灵力早已被彻底压制无法使用。早已经被折断翅膀的鸟儿,他又该如何让他绝望呢。
姬朔一无所有,只剩下这一条命,但很奇怪,他并不想让他死。
否则之前也不至于被他伤到。
那他还能怎么办。应舟紧锁着眉头,像是个孩子好不容易得到了心仪的玩具,却苦恼于找不到玩法似的。
他冥思苦想了好多天,姬朔也被他困在自己的房间内好多天。
事情的转机是教主使者带来的。
教主会派使者来例行视察,偶尔也会带些需要试验的小玩意,而这次使者带来的,是一种丹药。
据说,那种丹药可以将人变为随时可供主人随意差遣的傀儡。主人可以随时操控他们,也可以随时让他们清醒,被操控期间傀儡并不会有记忆,是入侵各大家族极好的工具。
应舟头一次这么开心于使者的到访,他收下了丹药,猛然闯进自己的房间,对着死气沉沉的姬朔开心地笑道,“姬朔,我突然又想治好你的手了。”
姬朔的右手小臂之前已经被他完全折断,应舟虽然为他找来了医者,但也只是将断骨接好,而手却完全没有了知觉,只能软软地吊着。姬朔早已不奢望应舟能够放过自己,这时的他唯一的期待,便是应舟可以给自己一个痛快。
但是应舟居然下了命令,让人去寻冰极寒泉。
冰极寒泉在寒霜森林内部,行踪不定。寒霜森林内凶兽密布,应舟甚至时折了好些人手,才终于找到了那片冰蓝色的深潭。
他将姬朔带了进去,开始亲自为他连接断掉的筋骨。他看着那只失去生机的手一点一点回复正常,丝毫不掩饰眸子里的越来越深的激动。
然后他给姬朔服下了那颗来自教主使者的黑色丹药。
姬朔觉得自己的意识一度陷入了黑暗。
他是在哪里,为什么他会听见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
那声音很是耳熟,混沌之间,姬朔想要睁开眼睛,但眼前却依旧是一片漆黑。
他的手似乎陷进了什么地方,温热的,粘腻的,带着一定的节奏轻轻跳动着。
砰、砰、砰……
“小朔,小朔……”为什么会有人在触碰自己的脸,还有那个声音,沙哑的,气若游丝的,但自己却似乎……十分熟悉。
视线清晰的一瞬间,姬朔以为自己还在做梦。
他看见了自己世伯的脸。
“赵伯……”他如同机械一般喃喃道,视线缓缓下移。
“醒过来就好,醒过来就好……”听见他出声,老者轻轻扯了扯嘴角,大股的鲜血从齿缝中涌出,“别怪自己。”
“不是你的错……”
他看着姬朔,眼中满是慈爱,似乎想要举起布满皱纹的手去抚摸姬朔的脑袋,但最后还是无力地垂了下来。
他轻轻闭上了眼睛。
“赵伯,赵伯!”他如梦初醒般地伸手去够老者,手一动却连带着大片粘稠的鲜血喷涌而出,世伯的胸膛上便也瞬间出现了一个拳头大的血窟窿。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那只手刚刚从世伯的胸口中拔出来,手上的血还是热的。
无数记忆碎片疯狂地涌入他的脑海,他看见自己跟着圣渊教的教众一起,踏入了世伯家的宅邸。
他看见自己亲手杀死了一个个与自己相熟的同辈,他看见那些人眼中的惊愕与不解。
他看见自己中途似乎也挣扎过,但在听见应舟指令的一瞬间,所有的反抗再度消失,只是如同没有灵魂的机器一般执行着应舟的命令。
他看着应舟绑来了他的世伯丢在他面前,然后笑眯眯地对自己说。
挖了他的心。
他做了什么,他都做了什么?
姬朔瞪大了眼睛,身体颤抖着,整个人几乎要瘫倒在地上。
应舟走到他的面前,轻轻蹲了下来:“嗯,你想起来了?”
不过那丹药本来也是半成品,有纰漏也是正常的。
不如说,对于应舟而言,拥有被操控时记忆的姬朔,反而会更加有趣。
他会清晰地记得自己是如何杀死了过去在世伯家中情若亲生手足的兄弟姐妹,他会记得自己是怎么一点一点剖开待他若亲子的世伯的胸膛,然后扯出那颗还在跳动的心脏。
他刻意让他在这时候醒来,没想到事情却比他想象得还要有意思。
姬朔会有什么表情呢?他可真是太好奇了。
“你的记忆没有出错哦,姬朔。”
应舟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如此开心过,“他们都是你亲手杀死的,全部。”
他终于如愿以偿地看着姬朔眼中的希冀完全消散,整个人抖得如筛糠一般,彻底陷入了崩溃。
看着一座坚固的城墙一点一点倾倒是什么样的感觉?应舟看着在自己面前崩溃哀嚎的姬朔,心中涨满了难以言喻的兴奋与愉悦。
姬朔确实很坚韧,是他见过的最有趣的人,他似乎已经没有了任何软肋,若不是自己觉得他实在有趣,因此差手下的人去调查了他的过去,恐怕他也没办法让姬朔变成这样。
但不得不说,如今的姬朔让他十分喜欢。
那种悲伤与绝望交织迸发出的鲜明色彩,比过去的姬朔还要诱人。
是姬朔让他纯白一片的世界中出现了其他的颜色。于是他如同沙漠里渴极了的旅人,饮下了第一口清泉,便想要着更多。
而如今的他就如同恰逢甘霖,姬朔在他眼前泣不成声,那种极致的情绪让他干涸已久的心终于得到了短暂的满足。
不过噩耗也如期而至。
自从那天起,姬朔就失去了生机。
并不是说他死了,只是从崩溃之后,他就如同失去了灵魂的人偶一般,只余躯壳,再没了任何反应。
应舟很快就好了发现了这个事实。
姬朔对他从来都是冷淡的,应舟自己也从不在意,因为无论如何,哪怕姬朔一言不发,只是静立在那里,那人也是有颜色的。
姬朔和其他人从来都不一样,所以他才会一眼就对那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但是现在的姬朔,和其他人一样,变成了纯白色,如同死物。
他世界唯一的一点色彩也泯然众人。
怎么回事,是哪里出错了吗?应舟百思不得其解。一开始,他以为姬朔只是因为之前的情绪波动太大,所以才需要一段时间慢慢恢复。
但随着时间一点一点流逝,姬朔却一直没有好转的迹象。
是他之前做的太过分了吗?他想着。
于是他将姬朔从地牢中释放了出来,让他住进了圣渊教最好的房间,甚至专门让下人来服侍。
他腻在姬朔身边,用最甜的声音唤他的名字,甚至让教众收集来了北域的各类珍宝摆在他面前。
喂,姬朔,看看我,看看我。
看看我啊,像以前一样,怨恨也好厌恶也罢,看看我啊!
他不要自己的世界里再是这样没有止境的白色了。
但是没有颜色了,姬朔也没有颜色了。
他仅有的色彩,消失了。
他用了自己能想到的所有方式,他解开姬朔身上的灵力封印,将他带到圣渊教的领地之外让他离开,但第二日他回到原地却依旧看见那个人影呆立在那,落雪已经将他埋成了雪人。
他收集来各种灵丹妙药,让姬朔的修为突破到能杀死他的地步,然后举起他的手按在自己心脏前。
“我给你一个机会,杀掉我。”他一手从身后将姬朔环住,将他整个人圈进自己怀中,嘴唇抵在他颈侧轻声开口,
“这是你唯一的机会,姬朔,醒过来,杀掉我。”他在他耳边低语,抓着那人的手去触碰自己的心跳。
“我不反抗。”
他的心跳得极快,他想起和姬朔的初见。
那个小刺客就是来杀他的。
所以他给他这个机会。
喂,喂,醒过来啊。
你不是想杀我吗,醒过来啊。
醒过来啊醒过来啊醒过来啊!
他能感觉到姬朔的手微微动了一下,那时他的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但随即,姬朔的身体又回归了平静,刚刚的异动就好似完全没出现过一样。
那人漆黑的眼眸中依旧是一片死寂。
应舟怔怔地看着还是没有反应的姬朔,突然开始大笑,笑得眼泪都流了下来。他一遍又一遍地念着姬朔的名字,但怀中的人却始终如同木偶一般,毫无生机,也毫无反应。
他如同初见那般掐住了姬朔的脖子,看着那人俊秀的脸因为缺氧涨得通红,但身体却只是条件反射般地挣扎了一下。
那簇被冰封住的火焰熄灭了,就连坚冰也化为了一摊死水,然后一点点蒸发,彻底消失不见。
但应舟最终还是在最后关头松开了自己的手。
他看着瘫倒在床上的姬朔,却像是自己被掐住了脖子一般,大口大口地喘息起来。
圣渊教的总部有一座高塔。那塔建得很高,在圣渊教的最中央,几乎能俯瞰到整座山脉的景色。
应舟屏退了所有教众,带着姬朔爬上了那座高塔。
“喂,姬朔,你怕死吗?”他似乎心情很好地问道。
这句话所应当地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但应舟却并不恼。
“你喜欢烟火吗?”
“你恨圣渊教吗?”他喋喋不休地问着,像是一个好奇的孩子,
“我很喜欢圣渊教哦,如果不是他们,我不会有现在的实力。”他靠在姬朔身边,继续笑着。
他之前就知道了,在很早很早以前,那段他快忘记的记忆中,那群人意图夺取自己的灵喾,用的就是圣渊教中流出的工具。
“不过我也很喜欢你哦,就算你不会回答我,就算你已经变得和那些东西一样,没有颜色了。”他伸手轻抚上姬朔的脸,摩挲着他眼角的泪痣。
“所以我带你看看圣渊教的烟火好不好。就是那种嘭的一下,直接炸开的那种。”他对着姬朔笑眯眯地开口道。
他看着依旧没有反应的姬朔,笑得眉眼弯弯,然后轻轻替他了鬓角。
与此同时,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响起,浩瀚的灵力波动如暴涌的潮水一般将圣渊教的所有建筑所覆盖,只是一瞬间,最外围的建筑便连带着其中的教众一起,直接化为了灰烬。
“你听,他们笑得多开心。”不绝于耳的惨叫声即使是在塔顶也能听得清清楚楚,应舟笑着,然后轻轻打了个响指。
然后又是一阵巨响,稍微靠里一点的宅邸也一下子变为了废墟。
应舟没有去看乱成一锅粥的圣渊教,只是注视着姬朔,在一片片火光的映衬下,姬朔似乎也被染上了一点点的亮色。
虽然只有一点点,但对他而言,似乎也足够了。
姬朔终于又有颜色了。
此时爆炸的范围已经蔓延到了内层。
姬朔如机械般缓缓转头,过于出乎他意料的景象让他停止运转已久的大脑如同刚刚破冰的溪流一般,开始一点一点恢复运转。
突然,一阵大力从对面将他推开,推得极远,直接出了出了圣渊教的范围。他从极高的塔中落下,身下垫着一层厚厚灵力。
快要参天的高塔轰然倒塌,他仿佛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在疯狂下坠。
应舟盯着看着被自己推远的姬朔,耳边是猎猎的风声。
他知道在自己落下的瞬间,还会有最后一场最为猛烈的爆炸,足以将整个圣渊教彻底夷为平地。
但他心中却满是兴奋,因为在刚刚那一瞬间,他终于又看见了他未曾见过的颜色。
应舟想起刚才姬朔眼中一闪而逝的讶异,轻轻勾起了嘴角。
然后,他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