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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小猫你为何不开心

第88章 小猫你为何不开心
但凡仙道世家子弟,自小便有师长传授道法之论,各人因心性资质不同,又引申为千百种论道之辩。因此这些世家便常常举办各种清谈之宴,举觞共饮,时而辩得面红耳赤、唇刀舌剑,如百鸟争鸣,乐此不疲。
仙盟大会便是其中最为盛大的清谈宴,向来由仙道百家之中的魁首举办,寻常为两年一次,东道主由仙道共同推举。原本年年被推上来的都是越陵山,但乐佚游以为如此则是百家争鸣之上,实为一枝独秀,所以连着推拒了几回。
前两次盟会的东家,分别是睢明城展家和三清门,越陵山这回是避无可避了,众望所归地又被丢到了明年东道主的位置上。
唐嶷坐在茶台前,笑着为自己和乐佚游都斟了杯茶:“乐仙师真乃高风亮节。”
乐佚游兴致不高,喝了口茶便去拿糕点吃:“左右他们想怎么说都行,盟会岂能次次都轮到我们办?办一次银钱便如流水一样,得卖多少灵石草药才能补回来?我可心疼得慌。”
唐嶷失笑:“有些寒门还眼巴巴望着什么时候轮到自己,你这话可千万不要让旁人听见,小心引众怒呢。”
“我也没法子,谁叫几百年都是这规矩呢。”乐佚游无奈,“清谈宴最初便是三五好友摆酒置席于山水美景间,无论门第高低,人人皆可以谈古论今、各抒胸臆,如今竟成了仙道名门间彼此装腔作势的酒肉宴,着实可惜。”
唐嶷想起什么,问道:“对了,你叫无双带上来的那个孩子,以前似乎从未被人教养过,此次论道,你就不怕他什么都说不上来?”
乐佚游笑而摇头:“唐长老多虑了,小晏伽可不是什么能武不能文的孩子,我偶然听到过他与阿煜还有小树讲起一些心得,听来十分有意思,连我从前都未细想过。”
“他们三个倒是能玩到一块儿去。”唐嶷感叹,“一旦熟识了,还是很如鱼得水嘛。”
“我的确心有偏爱,小晏伽太过桀骜多疑,无双更与我投缘些,但究竟谁适合成为下任掌门,与是否投缘无关。”乐佚游吃着糕点,悠悠道,“到如今还能留下的,的确是佼佼者了。我也逐个看过,都是绝好的天资,而且一心非首徒之位不可,看来这次你们几个还是会空手而归啊。”
唐嶷道:“我从来不收徒的,这你知道。臧长老一向严苛,这次似乎也没有哪个能入她的眼,毕竟凌绡和丘屏已是双双继承了她的衣钵,再无需旁人了。至于浮俶和霁苍那两个老家伙倒不一定,不过若是没人主动去拜师,他们才不会屈尊开口呢。”
“无妨,除去亲传不论,下面还有不少内门子弟要他们费心,实在辛苦。”乐佚游吃掉最后一块茶糕,拍拍手站起来,“走了走了,你这里只有茶没有酒,好没意思。”
唐嶷重新沏上一壶茶,“不送了。”
原本应当空闲的这一日,晏伽也没闲着,或者说没被允许闲着。展煜拉他去越陵山的书阁到处搜刮,但凡是涉及参道论争的珍本,都一股脑翻出来丢给他,美其名曰是临时抱祖师爷的拂尘,多少有用。
晏伽对此相当不耐烦:“我不看这些,乱七八糟的都看不明白。”
展煜摁着他:“你懂什么叫清谈论道吗?从前又没人教你,到时乐仙师问起你,难不成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晏伽反问:“为何不能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萧千树叹气:“你忽然让他一天看完这些,如何可能?”
展煜思索了片刻,忽然将萧千树也扯过来,对晏伽说道:“对了,萧九可是三清门的,要说论道,没有人比那群牛鼻子老道士更炉火纯青。”
萧千树一巴掌拍在他头上:“当然不像你,脑袋空空,只会惹祸。”
三清门,乃位居燕幽之地的天下名观、至纯道法的集大成者,连乐佚游都时常前去拜会其门主,彼此也算是忘年之交。
“不过我倒是可以跟你说说,当年乐仙师和我师父一次不太愉快的会谈。”萧千树盘起腿坐下来,从怀里掏出一包炒蚕豆放到桌上,“那次他们所争论的,是‘古道与今道’。”
晏伽捏起几枚蚕豆,饶有兴趣地听着。
“简而言之,就是我师父认为修仙求道者,须得循规蹈矩、按部就班,唯有好古之风才算得道法之真谛。”萧千树说,“但乐仙师反倒觉得,正是古来道法大多死板保守,所以仙道才一度凋敝萎靡,后来有人摸索古道之外的修行之法,才突破了当时的滞涩之困。”
“倒是有意思。”晏伽道,“最后谁辩赢了?”
萧千树摇头:“那次最终也没有分出高下,因为谁也不服谁,争得差点掀桌子,最后各自喝一壶酒便揭过了。这便是仙道清谈,彼此见解不同,哪怕争论间有所不快,也不会闹得不可开交的地步。”
展煜这时也想伸手去抓一把蚕豆,被晏伽一巴掌拍掉,整个人愣住:“你干什么?”
“你吃什么吃?”晏伽安然道,“不够三个人吃的。”
展煜气得便要踹他:“那也该是你没得吃,饿死鬼!拿过来!”
三人抢完了那包蚕豆,闲来无事又飞到附近的小峰上看风景。迎面的微风和流云拂人心脾,晏伽惬意地靠在萧千树的青玉葫芦上,觉得周身凉爽无比:“你这真是好东西,正好纳凉。”
萧千树最喜欢别人夸她的葫芦,摸了摸葫芦嘴儿的穗子,说道:“这是我小时候从观中的葫芦藤上摘下来的,当时师门里无人通晓炼化之法,我在房里待了半月,用青玉、碎金和黄铜练成了这个。”
“所以这个就是你的法宝?”晏伽问道,“我也想自己炼一个了。”
“我可以教你。”萧千树慷慨道,“炼化之术也不难学,只是少有人能耐住性子。”
转眼间便到了论道的那日,众人一早就去了拜月顶的络星台,乐佚游和几位长老早已等在那里。客席上还有几个生面孔,并未身着玄鹿羽衫,看上去是应邀而来,来自五洲之内的大小仙门,皆是此次论道会的清谈客。
晏伽落座下来,扭头一看,自己身侧竟是坐着一个小和尚,虽说与自己年纪相仿,却生得异常貌美,形容冷淡,周身萦绕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场。
那小和尚正襟危坐,端端正正捧起手边的茶杯喝了一口,余光瞥见晏伽在看自己,眼底顿时便有些不屑,挪开了目光。
晏伽愣了一下,心想自己难道是哪里得罪这和尚了?
他越想不服气,干脆直接侧过了身子,手托着下巴,明晃晃盯着那小和尚看。
“看够没有?”小和尚冷冷道,“看够了就转回去。”
“怎么,就许你无端翻人白眼,不许我盯着你看?”晏伽反倒更凑近了些看,“你是不是知道自己长得特别俊,所以不把别人放在眼里啊?我可比你俊多了,就很乐意所有人都盯着我看。”
“你这种来路不明的疯癫泼皮,还配放在我眼里吗?”小和尚嗤笑道,“随你看吧,言行无状之徒,竟然还配争选乐仙师亲传。”
晏伽也不恼,轻轻一笑,转了回去:“插花公鸡。”
“你……”
气氛正要转为剑拔弩张,弦无双适时走过来,丢给晏伽一只香梨:“来了?今日乐仙师多邀了些人,大家尽可畅怀相谈,不必觉得拘束。”
“要坐一天么?”晏伽问,“我可坐不住。”
弦无双道:“那倒不必,随意走动即可,若想与他人交游切磋,也是可以的。”
晏伽三两口啃掉半只梨,看向乐佚游所在的坐席,只见对方正抱着拂尘与身侧一名老道士谈笑,想来十有八九便是萧千树的师父青狮真人,端的是仙风道骨、超凡脱尘,身披一道雪白绣梅花的绫绸,行走坐卧皆是仙姿。
听说青狮真人年少时也曾有过轻狂岁月,受了些许情伤后参悟道心,修为大增,终列仙道宗师之位。但晏伽向乐佚游打听起这事详细,对方也只是摇头,笑得一脸意味深长。
席间觥筹交错,众人谈笑风生,晏伽则坐在那里吃饭喝茶,优哉游哉地听着周围鼎沸的争辩。
边上那个貌美却目中无人的小和尚同样一言不发,不知是压根没什么见解,还是不屑于和这些凡人争论。
不过晏伽原本的性子便是偏要去招惹别人,他将自己的桌子向对方那里搬了搬,开口道:“这位……佛友?你们平时是如何修行的,坐在庙里敲木鱼念经吗?”
小和尚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修行之道,有所不同,你多些见识便不会问东问西了。”
晏伽话没说几句,肚子倒是吃饱喝足了,眼睛一眨便觉困意袭来,左右看了看,见旁人热切不减半分,谈笑间杯盏轻碰、玉箸相叠。一阵风吹过山顶,山林间片片桃梨循风乱飞,红粉迷人眼,端的叫人心旷神怡。
他缓缓抬起头,忽然望见山间日光如雾,轻纱一般坠下来,在络星台上落了一片浮光映影,心中却没来由地泛起一阵叹息,立时便对眼前美景失了兴趣。
乐佚游饮下一杯酒,瞥见不远处的晏伽兀自起身离席,背影比同龄人瘦弱了许多。她愣了愣神,这时从边上又递来一只酒盏,笑意寒暄,众多少年人灼灼的目光望向她。
这些天见多了这样的笑颜,晏伽方才格格不入的背影却仿佛落在杯中的残叶,她原本想顺手拂去,又觉得不应当。
“乐仙师,学生这里有一拙见……”
身边人的声音将乐佚游唤回,她点了点头,微笑道:“好啊,讲来讲来!”
晏伽踩着青花剑一路闲看山间风景,不知不觉飞到了拜月顶附近的一座矮峰上,这里有一条悬练似的飞瀑,远处便听到轰鸣阵阵。他好奇地落下去,竟然发现树丛掩映中还坐落着一间小草庐,紧邻着那道瀑布。
他向来喜欢各处乱转,便收了剑落在草庐门口,打量着这处小小院落。草庐门虚掩着,里面毫无声响,晏伽上前敲了敲门,半晌才听从里面传来一句:“不必敲门,请进。”
推门而入是敞亮的厅堂,打扫得甚是整洁。堂桌上摆着一盆睡莲,仿佛是新摘下来的,气味幽香,花瓣上还潲着水珠。
晏伽转而向内间看去,看清正躺在竹编草榻上的人竟是弦无双,靠在窗边翻看一卷书,手旁还放着半壶酒。
“你在这儿偷懒?”晏伽歪了歪头,问。
弦无双失笑:“好不容易躲懒一回都被你发现了,还想着在你心里能光风霁月些呢。不过你也是觉得席间太闷,逃出来透气的吧?无妨,乐仙师不会在意这个,你不如来陪我喝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