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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芙蓉村祭(2)

第26章 芙蓉村祭(2)
几十亩荷塘连成一片, 不见边界。水面雾气弥漫,更增几分诡谲萧瑟。按照常理,荷塘底部以淤泥为主, 抓水能力强,若非遭遇连连暴雨, 很难溢满, 更别提像洪水般漫过路面。

墨观至本想上前看个究竟,却总也走不到荷塘边, 想来也是和之前“鬼打墙”的经历相似,近在眼前远在天边。他取出小黑猫赠送的手电筒, 朝着出村的方向照去。

光束亮起的瞬间, 刺穿雾瘴,探入前方无尽的深渊。然而下一刻,暖黄的光束便被灰蒙蒙的水雾吸收得一干二净, 几乎变得透明。

墨观至见状, 收起手电筒。他心里早有预料,倒也并不觉得太过意外, 倒是阿波首次遭遇这般离奇的事件, 整个人愣怔原地, 好半天才呢喃出声。

“路呢?该不会真的撞鬼了吧……”

阿波还未来得及害怕, 身为自媒体人的素养促使他第一时间取出相机, 想要将眼前这一幕记录下来。

墨观至迅速翻看自己的手机,阻拦道:“先不急, 我们得抓紧时间确认另一件事。”

一般而言, 隔绝时空又分生理隔离和通讯隔离。手机已然收到不到信号,也无法定位他留在桥头的车,剩下的联络工具只有村里的座机。

两人一猫再次回到芙蓉村中, 与留下的几人汇合。

张玄沄听罢,又是卧槽一声,惊道:“这不就是暴雪山庄模式吗!果然我们进的是恐怖电影吧。我觉得电话也悬了,通常这种电影开头就是为了困死里头的人。”

阿波怒道:“呸呸乌鸦嘴,你能不能少说几句!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说罢,他扯着张玄沄的手摸向木门框。——这种行为源自老一辈人的迷信思维,认为无意间说了不吉利的话,需要迅速通过“摸木头”的行为来破解。

张玄沄不太满意对方对自己“乌鸦嘴”的评价,但看在他称赞自己“童颜”的份上,又有几分喜滋滋。

墨观至不理会这耍宝二人组,请贺老汉同自己前往村民家借用座机。

奇怪的是,原本表现得很黏人的小黑猫这一回却主动留下了。只见他揣着手手爪爪,神色安详,眯着眼睛看向墨观至时,仿佛带着某种近乎于年长者对晚辈的了然和纵容,就好像在对墨观至说:喵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啦。傻崽,你自去吧,去了也没有用呢,喵就不跟着凑热闹了。

墨观至不解,墨观至无奈。若不是时机不对,他真想用力搓一把那张毛烘烘的小猫脸,直搓成李逵猫猫头。

墨观至和贺老汉匆匆离开,留下另外三人面面相觑。

廖悾君提议道:“我刚才听说客人们都被安排住在集体宿舍。要不我们提前去看一眼吧,说不好今晚就得住这里了。”

当然,他也有自己的私心,想先一步确认阿鱼有没有乔装打扮隐藏在游客中。

几人并无异议。

原本趴成黑土司的小猫崽歪头想了想,也抬步跟了上去。

张玄沄倒是看得眼热,几次想要伸手去摸,还未靠近就被小黑猫无情地躲开了。小黑猫冲他恶狠狠地龇牙,露出米粒大的晶晶亮的小虎牙。张玄沄只得悻悻作罢。

如此,他们来到集体宿舍。说是宿舍,只是一圈两层高的水泥房罢了。楼房前是一大片长满荒草的空地,空空荡荡,只停着一辆看起来像是马上要报废的中巴车。

小黑猫疑惑地歪歪脑袋,几步小跑上前。他先是绕着中巴车转了一圈,而后一跃蹦上车头,四爪牢牢抓住细细的雨刷杆,整只猫踩钢丝似的立在上头。他将脑门抵在窗上努力往车厢里瞧。灰尘满满的玻璃上立即留下一张猫饼脸印记。

小黑猫终于确信这辆车便是他之前搭过的顺风车。

只是明明司机都被迫“失业”,是谁把车运回来的?

他缩回脑袋,一张小毛脸顿时变得脏兮兮的。

那头的张玄沄眼尖见了,正要大声笑话他,却见小猫崽一个小旋风甩头,再看时,脸上干干净净,哪里还有灰?

张玄沄困惑地皱起脸,只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听阿波介绍,这里原是芙蓉村小学,后因教育改制,村里的孩子都送到附近乡镇上学,失去生源的村小就此关闭,成了晒谷场。后来留乡种地的人越来越少,晒谷场也废弃多时。如今被改建游客宿舍,算是物尽其用。

“到底是什么人才会想不开来这种地方旅游啊。”张玄沄嘀嘀咕咕。他猫着腰从门窗缝隙处不住打量,终于确定好最体面的那一间,率先推门进去。

说是体面,也只是相对而言,由教室改成的宿舍称一句“陋室”也不为过。小黑猫从门外探进一点小脑袋,只扫一眼,就嫌恶地皱皱眉头,不肯再走。

房内四面漏风,地上满是尘土。最醒目的家具便是两张简陋的钢架上下铺。床上只铺着薄薄一层褥子,里头的棉絮肉眼可见地早已板结成块,看不出是什么年代的产物,尚未走近便能嗅到一股极冲的霉味。

墙面刷的是最粗糙的白腻子,腰线以下涂着脏兮兮的绿漆。本地多池塘,气候潮湿,墙面有不少地方受潮发霉,墙皮斑驳, 稍有震动就能自行脱落。张玄沄才匆匆走完一圈,一头小卷毛就被砸中数次,一晃脑袋,白色的墙皮屑簌簌往下掉。他又气又恼,连呼倒霉,下意识抬头去看天花板,猛地愣住。

只见天花板上的墙皮剥落得差不多,透出里头的水泥底色,却有几个铁锈色的手写字迹,只能勉强分辨出是几个重复的词汇。

张玄沄一时好奇,仰头去看,直到脖子发酸,这才从歪七扭八的线条里辨认出几个字来。

救命!

救命!!

救命!!!

他浑身震颤,惊觉背脊已是冷汗涔涔,

阿波也被吓得够呛,哆嗦着提议道道:“隔壁有道士!不是,是大师!我们去找大师吧!”

张玄沄一听,连忙拉着阿波出门,口中念叨着要近水楼台先得大腿,两腿拨动得飞快。

小黑猫也瞧见了那字迹,确有一丝怨念残存,但也没甚了不得的。他并不想和修道之人共处,只是转念一想,自己已然身处凡间,日后总要和人修打交道,他还得去非人办登记呢,早作打听也好知己知彼。如此,他便也抬爪跟上。

谁知见了那所谓的大师后,小黑猫大失所望。

那肥脑大耳、鼠目麞头、道士打扮的人,不正是王姓的牛鼻子么,竟在此处再次遇见。

小黑猫暗道一声晦气,顺爪又给自己加了一层炁,他可不愿节外生枝。

幸而那王道士的确是个草包,几日过去,早已忘了初时在小玉山上的经历,只扫了一眼小黑猫,便不屑地移开视线。

倒是他身旁站着的两位道人,看着还有些本事。

两人都十分年轻,且未着道袍,身上却自带一股修士气质,举止端方,看着像是自小修习的火居道士。

尤其是看着年纪稍长的那一位,才至而立之年,气息浑厚绵长,应是习得某种胎息之法,本事远超旁人。

这几人,光是站着,便能令人心生宽慰,尤其是王道士那一身道袍穿得人模人样,更是引起阿波两人好感。他们顿时腿也不抖了,心也不凉了,主动和道长们攀谈起来。

原来年长的道士姓李号山吾,年幼些的乃是他的同门师弟,只知姓冯,不知其名。他二人与王道士本不相识,只是碰巧在芙蓉村外相遇,便结伴同行。

三位道人身旁又站有四位妇女,其中两位也是熟面孔,正是姚立和马敏君。另两位女子年纪更轻,看面相像是二人之女。

小黑猫的视线在众人脸上来回扫过,最后停在姚立身上,几息后才转移注意力。他侧耳听了一会儿闲谈,不过片刻,已然明白了七八分。

原来是姚立和马敏君携带女儿前来参加芙蓉村祭,又惮于之前的不快遭遇,特地邀请“有道高士”王道人陪同。小黑猫猜测那王姓牛鼻子大约是拒绝不了贵妇们的高昂报酬,自己却是草包一个不肯只身犯险,便算准李、冯二人的行程,故意安排了一场“偶遇”,顺利借助另二人的庇护完成任务。

小黑猫心道,看着是个正经道士,原来也是个冤大头呢。正思忖着,猛然撞见那李道士的视线横扫过来,目有精光。

小黑猫也不惧,不躲不闪,定定回看过去,只当自己是一只无辜的寻常野猫。

两方无声对峙。正此时,打完电话的墨观至和贺老汉寻了过来。小黑猫浑身一松,立刻直起身体,咚咚几下小跑到墨观至的腿边,一个起跳,以猛猫扑鼠的英姿将自己一股脑儿藏到人类身后,只留下一条猫毛弹子在身后扫来扫去。

李道士微蹙眉心,默然收回视线。

墨观至疑惑,往身后瞥了一眼,见小黑猫依旧活泼健康的模样,便也不再多想。他巡视众人一圈,先是朝马敏君点头致意,又和在场众人打过招呼,态度极其自然。

说话间,其余人从外头回来,口中叫嚷不迭。

“那老东西以为自己是谁啊!”粉毛怒骂,唾沫横飞,“还敢使唤老子!我草他奶奶的!”

墨观至等人侧头看去。

粉毛的同伴留意到众人视线,拉住粉毛以眼神警告他闭嘴。

粉毛用力扯回自己的袖子,犹自忿忿,口中骂骂咧咧。不知怎的,他的余光落在墨观至身上,一顿,转身看过来,嘴角咧开,露出一个油腻猥琐的笑。

“哟,这不是我们的白马王子吗?不是说好危险,怎么自己也来啦?该不会是放不下吧……”

他这般说着,冲身旁的珍珠姑娘挤眉弄眼。

珍珠姑娘登时脸颊绯红,又羞又恼,却又因有所顾忌,到底没有说什么。

墨观至只当他不存在,张玄沄却看不下去,白眼用力一翻,眼睫毛差点掀翻刘海。

“谁家养了狗啊,也不拴好绳子,见人就吠,真讨厌。”

粉毛兀自笑了几声,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骂,顿时撸起袖子就冲过来。

阿波本着和气生财的理念,出面当那个“笑脸人”。

“诶飞哥,你们回来了啊。村长怎么说的,能让我们拍村祭的全过程吗?”

墨观至一行人人数不少,各个看着都身强力壮。粉毛在冲过来后才意识到身后根本没人拉住自己,登时心底就打起退堂鼓,被阿波这么假意一拦,也就顺势收回干架姿势。

“算了,看在你面子上,我也不多计较,哥也是个大度的人。”

粉毛自己给自己搭了个结实的台阶,下来得顺顺当当。

阿波笑眯眯地看着,也不急着搭腔。

粉毛拿手背拍了拍阿波的胸口,挑了挑下巴,说道:“我们刚从老家伙那回来,软磨硬泡,最后说是可以拍,但是我们必须给他打下手。”

涉及工作,阿波来了兴趣,追问道:“怎么说?”

“切,怎么说,就说村子里人手不够,让我们出人出力呗。”

粉毛抖着腿,从塞得满满当当的紧身裤口袋里摸出一盒软包来,拿牙叼出一根烟,斜眼瞥了下阿波。

阿波会意。他虽然不抽烟,但作为一名合格的社会人士,还是会随身备好打火机之类的社交热门单品。

阿波动作麻利地给粉毛点上烟。粉毛用力吸了一大口,烟头迅速灰化。他吞云吐雾了好一会儿,将烟圈喷到阿波脸上,笑了两声,这才慢悠悠地开口继续往下说。

“不过说是不让我们白干活,出几个人帮他们做那个什么祭品,每人能拿五百块辛苦费。”

阿波咋舌道:“这也不少了。”

粉毛却面露不屑:“不少个屁!人家还看不上我们呢,只要女的,男的不给钱。不给钱还想让我干活?呸,什么东西!”

他说着,很不讲究地随地啐了一口唾沫。

小黑猫见状,嫌弃得连爪子都不想挨上粉毛踩着的地面。他转身爬上墨观至的脚背,四爪收拢,将整只毛茸茸的自己努力盘成鞋面大小。

墨观至只觉脚趾头一沉,痛感袭来。他垂头看去,对上小猫咪天真无辜的眼神。

墨观至收回视线,只作不知。

粉毛骂骂咧咧,口中没几句好话。阿波倒也听懂了,他猜测是村长只点名给女生报酬,粉毛腆着脸也去要钱,被人家好一通羞辱,这才气不过。说实话,阿波是看不上粉毛这种人的,没什么本事,只靠土味视频和无节操下限的骚操作吸粉,走不长远。但要不怎么说气人呢,他这种辛辛苦苦运营账号爱惜羽毛的博主,就是没有粉毛这种专门搞事吸引眼球的人有流量。

阿波在心中为自己哀悼两秒,却听始终保持沉默的李道长开了口。

“为什么只要女的?”

粉毛不爽被人插话,眼刀飞过去,见又是一个自己的小胳膊拧不动的大体格男人,只好撇嘴,不情愿道:“我哪儿知道为什么?好像说是什么得保证祭品纯洁吧。嘿嘿!”他意味深长地笑出声来,眼睛往下瞟珍珠姑娘。

李道长闻言,只和自家师弟交换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他俩一致退后一步,似乎打定主意不再多问。王道士眼尖,见状连忙也跟着缩了起来。

小黑猫瞧见,心里奇道,这世间怎会有不爱管闲事的牛鼻子?

张玄沄只觉云山雾罩,此时忍不住出言道:“什么鬼祭品啊,你们听清楚没?到底是帮忙做祭品,还是帮忙‘做’祭品,这差别可大了。”

此话一出,在场的所有女性皆是脸色骤变。

墨观至迅速扫过众人的神色,将这一幕记在心里。如此看来,村长要的“女志愿者”为数不少,他留下这么多人恐怕也是别有用心。他还留意到李、冯两位道士面色如常,要么他们有所倚仗,要么他们早已知晓此事。

阿波也察觉出不对劲,嘶了一声,脸皱成一团。

“听起来怪渗人的,”他提议道,“要不我们就不去参加村祭了吧。光让女孩子去干活,还给钱,怎么想都不太靠谱啊。”

珍珠姑娘和乔园园等女生皆是面露意动,粉毛和男伴们则纷纷摇头。

“想什么呢哥们?咱们大老远地过来,不就是想拍个刺激的嘛。我都打听过了,还偷偷看过村祭的装备,有纸钱纸人蜡烛之类的,可带感了,看着跟真的似的,就像是从恐怖游戏里出来的。别的不说,光是把过程放出去,都不用剪辑,肯定大火啊。现在的流行趋势就是这种鬼东西。这一波流量带下去,就等着分一百万吧。”

几个男人张狂大笑,好像两手已经摸到实实在在的奖金似的。

小黑猫眯起眼睛,越看越觉得他们神似芙蓉村的本地男人,又或者,难道天底下所有的人类男性皆是这等面貌?唔,不对不对……

他歪着脑袋,抵住墨观至的裤腿亲昵地蹭了蹭耳朵尖儿。

粉毛笑完,朝珍珠姑娘看去,态度轻佻。

“怎么样,小鱼,你表个态吧。团队培养你这么久不容易,你总得做点贡献。”

名为小鱼的姑娘还未说话,一旁的乔园园终于压制不住火爆脾气,直接骂出声来。

“滚你爹的蛋!你他妈的少道德绑架!都是圈子里混的人,谁不知道谁的底(裤)啊!她想去就去,不想去就拉倒!赖大飞,别逼老娘骂更难听的!到时候谁都别想好!”

她声音洪亮,一开口,满院子都是她的回音。被叫破真名,原本嚣张的粉毛被噎得说不出一个字来。

张玄沄眼前一亮,赞道:“这姑娘有劲儿,本宫甚是喜爱。”

正热闹着,外头传来啪塔啪塔的脚步声。踩在泥地上的脚步声原本并不突出,不知为何,所有人都同时留意到了,皆是一愣。

来人走近,正是老村长。

也许是搞定祭品事宜,老村长比之前更显精神,布满褶皱的脸上堆满笑意。

“好热闹啊,都讨论什么呢?”老村长往院内探身张望,目光幽幽,“女娃娃们都决定好了吧,都来做我的祭品吧!”

这一回,所有人都听得分明。

并非帮忙,而是真的“做”祭品。

什么鬼的祭祀需要用到“人牲”?

再迟钝的人此时也能觉察到情况有异。

乔园园下意识地将小鱼往自己身后一拉,同时闪身躲在形如一堵白墙的阿波身后。

墨观至也朝老村长笑,朗声问道:“村长,要是祭品不够怎么办?”

“怎么会不够呢?”老村长勾着指头从几位年轻女性身上一一点过,慢慢吞吞,意有所指道,“明明是算好了放进来的啊,一只都不少啊。”

在场的两对母女皆是抱作一团,瑟瑟不敢出声。

老村长却咦了一声,似是才反应过来,点了点头,自问自答道:“好像确实少几个供果。没关系没关系,会有的会有的。”

说罢,他浑浊的眼珠慢慢转动,对准粉毛的方位。

老村长眯眯笑,似是在做美食点评,说出的话却令人不寒而栗。

“卖相不怎么好,味道也不好,做个凑数的吧。凑数,凑个七,七数好哇,做五七。”

墨观至敛去笑意。

做五七,乃民间超度亡灵法事的俗称,是佛教轮回转世的理念本土化的一种表现。相传,人有七魄,人死魄散。亡魂往阴间去,七日过一关卡,每过一关便散一魄;前后七关,共七七四十九天,四十九天后七魄皆泯。由此,亲人每七日设斋做一次追荐。

其中,又以第五个七日最重,称为“做五七”。相传五七这天是亡魂前往五殿阎君处报道的日子,结算功德,多半要“受苦”。为了让亡魂好过些,来世不用去畜生道,讲究的人家会请高僧法师开坛做法,参拜阎君、筵请地藏王等。此外,民间还盛传五殿阎罗生前无女,便尤其偏爱女儿家和花朵。由此,做五七这一天,需由外嫁女归家操办并负担花费;若生前无女,则需请外嫁侄女等代办。外嫁女负责烧一把纸糊的红色花伞给亡魂。亡魂收到后,以伞遮面过五殿,使阎君误认其为少女,便会宽容处理。

难不成,所谓的芙蓉村祭,其实是变相为“某人”做的五七?

老村长笑容不减,盯得粉毛浑身发毛。人在危急时刻,也会像兽类般产生应激反应。粉毛在极度惊恐的刺激下,脑袋一懵,迎头便撞向老村长。

粉毛虽瘦弱,到底也是个成年男性,而那老村长光是站着都颤颤巍巍,一副行将就木的脆弱模样。这一撞可还了得!

当下众人皆是一惊,以为下一秒便会看见老人倒地不起的画面。不成想,惨叫倒地的却是粉毛本人。

老村长站在原地,连眼角眯起的弧度都丝毫未变。他对粉毛传来的杀猪般的哀嚎充耳不闻,脸上始终戴着一副虚假的笑容。

当是时,小黑猫一动未动,李道士等人亦是未动,其余人或是能力不行、或是不愿,也都没有出手。众人冷眼看着粉毛大声呼痛,满地打滚,脸色越来越白。

就在墨观至考虑着如何先将人救下来,粉毛的叫声忽地一顿,继而再次拔高,声音尖锐得已然听不出本音。

张玄沄最先往地上看去,大喊一声卧槽。

他身后同时响起同样的卧槽。

一时间卧槽声此起彼伏。

墨观至也是满脸诧异。

那粉毛,一个长相粗糙、瘦得脱相的男人,在众目睽睽之下,体型竟然慢慢发生转变。他的前端隆起,喉结消失,四肢变得更加纤细……

他竟然变成了一个“女人”!

小黑猫好奇,立起身体也去瞧。细看之下小猫咪连忙眯眼。

果然男变女也是需要底子的,粉毛变得也太辣眼睛了!

粉毛失声痛哭,发出的已然完全是细软的女声了。

老村长眯眼打量自己的作品,大概是觉得很满意,哼着小调儿背着手,啪塔啪塔地又走远了。

事情往离奇诡异的方向发展并一去不回头。

芙蓉村之行彻底成为噩梦。粉毛的男同伴见了他的惨状,被吓得哇哇大哭。

乔园园连忙将小鱼拉去自己团队。

李道士几人扭头便走。

墨观至见粉毛暂无生命危险,便也不再留意他。他们几人回到张玄沄选定的那间宿舍,小黑猫也蹦蹦跳跳地跟着墨观至跑了。

宿舍实在简陋,门板稍一动便嘎吱作响,只有掉了颗螺钉的插销还能勉强支撑。墨观至小心翼翼地搭上门,这才回身看向同伴们,简明扼要地说明自己方才遇到的情况。

“可以打通,我报了警。”

众人脸色皆是一松,露出喜色。

张玄沄更是快语道:“能打通就不是暴雪山庄的必死结局啊,好事!”

墨观至的神情却有些古怪。他继续道:“不过还是和之前一样,只让我先登记情况,没说是否可以出警。另外,我总觉得事情不对,接通电话时给我的感觉不太好。我本来还想多打几个,看看能不能联系其他人,但那户人家说什么也不肯让我们再用电话。我和贺阿公又走了几家,都被拒绝了。回来时,我又去我们来时的那片地方,想看看能不能找回车,发现村后头也被荷塘淹了。”

贺老汉在一旁点头附和,补充道:“我找的那几家原先都是说得上话的,我们也说要给钱,还是不给用,态度可差了。”

众人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

墨观至鼓励道:“别灰心,目前情况还不算糟糕,只是我们得做最坏的打算。另外,我听说这片宿舍楼原来有个广播室,里头也有座机,我们得避开耳目,找个机会再试试。”

一切讨论妥当,众人除了等待时机,暂时也无计可施。墨观至便让大家先原地休息,尽可能恢复体力。他自己挑了一张下铺床,弹了弹褥子表面的浮灰,扶着贺老汉坐下。

小黑猫见状,眼珠滴溜一动,叼起自己的大包袱,猫猫祟祟地来到墨观至的小腿边,口中发出咕呜呜的奇妙叫声。

墨观至俯身去看。却见小黑猫脑袋凑过来,松口,将口中的包袱一把扔在他的脚背上,而后扬起脑袋,认真地看着他。

墨观至:“……”

一旁的张玄沄见状,道:“这小黑崽该不会是想上厕所,让你帮他看包吧?小学生吗?好幼稚啊哈哈哈!”

他被自己脑补的场景逗得哈哈大笑。

小黑猫羞恼地拧起眉头,正要威胁几句那不知尊老爱幼的人类,却不防墨观至突然伸手,不等小黑猫反应,托起他的毛屁股一把将猫搂进怀里。

小黑猫嗯地一声瞪圆眼睛。

怎么回事?这只人类怎地如此大胆?我要教训他吗,不然我堂堂猫咪的脸面何在?

不过……

人类抱猫的姿势很娴熟,他的怀抱很温暖,身上的味道确实是顶顶好闻,——那些小猫妖们果然没有骗猫。

挑剔如小黑猫也实在找不到挑刺的理由。

何况……

何况,这还是千年以来,头一回又有人这样抱着他,——就像以前师父会做的那样,将他当成一只懵懂无知的小猫崽,当成稀世珍宝,珍而重之地抱在怀里。

——你看,天大地大,此间辽阔,等你长大后,自有施展。现在,你只是一只小满崽,无忧也无扰。花空发、水自流,我自疼你、爱你。

师父的话言犹在耳。

人类最奇怪之处便在于此,爱无缘,恨亦无故。他们被爱所困,被恨刺痛,却依旧爱其所爱。好似他们的爱绵绵无绝,可以无条件、无节制地永远消耗下去,直到尽头的那一日。

小黑猫垂下眼。

片刻后,他蹬蹬后腿,象征性地挣扎两下以示态度,而后便心安理得地伏在人类怀里,将又长又软的大尾巴搭在人类的胸膛,尾巴尖儿轻轻勾住人类的脖颈,像一条世间最昂贵的毛围脖。

张玄沄见状,嫉妒得眼珠子都红了。他扭头对阿波忿忿道:“人世间,最可恨的有两种人,你知道是哪两种吗?”

“哪两种啊?”阿波十分捧场。

“对狗秀恩爱,对人秀猫咪,呜呜呜,人类的叛徒!”

墨观至挑眉一笑,眉眼飞扬的肆意同小黑猫眼眸中的矜傲如出一辙。

只可惜,小猫咪的爱只有那么短暂的几瞬。墨观至抱了不到一分钟,便察觉出怀里的小黑猫开始挣扎起来。

他叹了一口气,遗憾道:“真的不再坐坐吗?刚才真的太可怕了,我很需要一个抱抱。”

语气小心诚恳,卑微努力得就像在挽留恩客。

小黑猫以肉爪垫抵在墨观至的手腕上,斜着脑袋严肃乜了他一眼,眼里仿佛放着一张猫猫头表情包:可以了人类,再抱就不礼貌了哦,你已经是成年人了,得学着自己长大。

墨观至只好听话地松开手臂,转而拾起小黑猫心爱的花开富贵大包袱,乖巧地捧在怀里。

小黑猫十分满意对方的识趣。他将两只前爪踩上人类的胳膊,先是伸了一个懒腰,尾巴尖儿柔柔地划出一道优美的弧度,掠过墨观至的唇角、下巴,而后整只猫纵身一跃,几步便来到门口。

张玄沄见小黑猫是真的想走,连忙喊住他。

“你刚才没看见呐,外头现在可危险了!小心那个老怪物把你变成小母猫!小!母!猫!啊!从此前女友猫变姐妹猫,你怕不怕?”

原本还在不停抖索的廖悾君闻言,忍不住反对道:“不一定就是公猫吧,哪有公猫长得这么好看的?”

“瞎说!我专业看耽美的我会不知道?长这么可爱的都是男孩子!”

小黑猫气呼呼,鼓起一张毛脸不理会讨厌的人类,一爪子搭上门板。

阿波正要喊出“我来帮你开门”,却见那小小的猫崽拿爪子轻轻一勾门板边角——

哐当——

整片门板沉沉砸落在地,拦腰截断。

众人:“……”

小黑猫:“……”

然后,小黑猫挺胸抬头,若无其事地踩着门板走出门。

身后传来张玄沄响亮的评价。

“真是一只弱小无助的小猫咪呢,一爪也就能打死我两次吧。大家散了吧。”

小黑猫:“……”

他是真的有些生气,但也知道这个时候不能回头理论,理论就意味着颜面有损,只能努力梗着脖子将脑袋抬得更高,潇潇洒洒地甩着尾巴往外走去。

人类的小儿女情态先放置一旁,小猫咪可是有正事要做的。

他选中的人类是个不让猫省心的,如今身陷险境,小黑猫自是不能不理。他本不愿沾凡人因果。只是他自下山后便没正经见过几个人,这些人却都在芙蓉村聚齐了,可见因果还是往他而来。

小黑猫走得相当从容,步态款款,长尾袅袅。如此扭了好一会儿,总算离开一众人类的视线,他赶忙四爪刨地,尾巴如同螺旋桨一般甩得飞快,毫无形象地狂奔起来。

他方才便已嗅出一丝独属于小木偶的气息,想来那家伙也跟随姚立一同来到了芙蓉村。小木偶可隐匿于无形,跟在姚立身侧,自能探听到许多秘密。小黑猫决定先找这位“老”朋友聊一聊。

小黑猫闻嗅着气息寻了一圈,最后却是在村子边缘地带的一棵老柳木下找到了小木偶。柳木属阴,又与灵姐算是同源,小木偶藏于此处,普通术法很难追踪。

时隔两日未见,木偶却换了一副颜色。她好似被人捶了一顿,又像是许久未曾休息,原本白皙的脸庞变得灰败,眼下更有青黑。

小黑猫两耳别起,诧异地上下打量木偶小人。

木偶小人察觉到有人靠近,先是一惊,继而看清来猫模样,重重松了一口气。

“是你呀,咪咪。”

小木偶举起手,一张一合地冲他打了声招呼。

“你好呀——”

她有气无力地说着,整个身体都倚靠在身后的柳木枝干上,仿佛在从中汲取养分。

不知是否为错觉,小黑猫总觉得木偶原本如同莲藕般白生生、肉乎乎的小手也瘪了一圈。

见她如此惨象,小黑猫也不再计较木偶喊自己咪咪的逾矩之举。

“你怎会如此?”

木偶小大人似的长叹一声,郁闷道:“我这回可算是载啦。原本那女人供着佛像,身上又有玉佛,沾了正经香火,我不好靠近。后来好不容易找到机会,她把佛像都撤了,还和邪神有了牵扯。我还以为是机会来了呢。好不容易跟着她一路回到家,没想到她重新供奉的邪神还有点厉害,这两天我几乎都近不了她的身,连她的梦都没能进去。今天一大早,她和女儿计划着要出门……”

说到“女儿”二字,木偶小人噘起嘴,露出十分孩子气的不满神色。

“我就想哇,在家外面应该更好下手吧,哪怕只是吓唬她一下呢。我就拼命跟着来了,本来路上都还好好的,哪儿想到半路冒出来一个臭道士,一见面招呼也不打,直接贴了我一张黄符。呜呜呜,我痛死了,差点就真的没了。”

小黑猫便知木偶已和那李姓道士打过照面。不同于王道士那般的酒囊饭袋,李道士身上是有些许真本事的,收拾一只无人供奉的小小鬼仙自不在话下。只是不曾想,人间几百年,臭道士们依旧如此无状行凶,一言不合便要将人打得魂飞魄散,哪怕对方法力低微又无功德亏损。

小黑猫眉头拧起,心中原本对有得道士的那点欣赏瞬间散去。

木偶小人见他如此,眼珠狡黠溜溜,趁机卖惨告状道:“真的呢,我看我的胳膊都快被烧焦了,就是那道士打的!那道士肯定是那种只求什么降妖除魔不讲道理的臭东西,哪怕见到你这样可爱的咪咪可会硬着心肠痛下杀手的!”

小黑猫一眼看穿木偶的算盘,正色道:“不许歪曲事实,要实事求是,好好说话。”

木偶一顿,收敛了几分,不情不愿地嘟囔道:“好嘛好嘛,我承认一开始是我没看清那道士的实力,还想着吓唬他一下。但就算这是我的不对,那他不分青红皂白就打我难道就没错吗?我看他就不像什么好人。我还听说他是非人办的,这次专门带他师弟来做任务呢。”

小黑猫不由得咂舌羡慕。他曾听苟富贵提及,若是能替非人办行事,可从人类那里换取金银买不来的大好处。人修果然富足,哪里像他,全身上下只有二十块钱。

好气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