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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抱歉这么晚给你打电话

第40章 抱歉这么晚给你打电话
从航站楼出来,步行5分钟,就可以抵达地铁10号线。

播报音响起,地铁穿梭而来。闸口打开,展游一手拖着行李箱,另一手牵着谢可颂,跟随人潮进入车厢。

靠近车厢连接处的位置,空着一个双人座。

他们坐下,两手交握,牵到掌心微微冒汗仍不愿意松开。直至车厢渐渐挤满,他们才觉得这样好像有点傻,不约而同地把自己的手从对方那里收回来。

“你为什么……”谢可颂低头,转了一下手里的矿泉水瓶,“突然想坐地铁?”

“就是……”展游仰着头,把地铁线站台图数了一遍,“我觉得这样比较环保。”

沉默。地铁重新启动。

他们莫名轻笑出声。

顺着车厢加速的惯性,展游歪倒在谢可颂肩头,耳语:“你有没有看到柏继臣刚才看我们的眼神?”

谢可颂点了点头。

“所以啊,”展游盯着谢可颂的嘴唇说,“我们就别去烦他了吧。”

谢可颂嘴唇翕动:“嗯。”

心照不宣,胡说八道。

柏继臣的司机不送,展游和谢可颂还可以打车,只是一想到要同对方呆在一个密闭空间里,皮肤就会微微发麻,似乎有什么东西要从身体里长出来。

他们好像两朵依偎在一起的花,细细的花蕊从花瓣中探出,颤动着,竭力朝对方靠近。

地铁内,展游手心向上,平摊在谢可颂大腿上。谢可颂垂眼,默默与展游十指相扣。

于是,身体再次相连,语言失去了意义。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废话,工作,生活,不管说什么,都会变成“我喜欢你”的佐证。

“昨天替我开会的感觉怎么样?”展游瞥见谢可颂的动作,“我来。”

谢可颂要喝水,可他只有一只手,费劲地拧瓶盖。幸好展游还空着一只手,正好帮谢可颂完成这项困难的工作。

“说实话……”矿泉水流入喉咙,谢可颂像一块瘪下去的面包,叹息,“累死了。”

“这么累啊。”展游亲吻谢可颂的手背,半真半假道,“虽然我没与会,但我听说结果相当不错?”

谢可颂笑了一下:“还好吧。”

“那要不这样。”展游得寸进尺道,“以后例会你都替我开了吧?”

几乎不加思考,谢可颂舔去唇上水渍,回答:“如果你想的话,我可以。”

说完,谢可颂清了清嗓子,仰面灌下一口水,又捏着喉咙轻轻咳了一声。

“怎么咳嗽?”展游敛去笑意:“感冒了?”

“没,就是嗓子哑了,昨天说话太多。”谢可颂见展游面露忧色,安抚道,“没事,我以前当策划的时候,大型活动后两天嗓子也会疼。”

展游的工作内容决定了他每天要跟无数人讲话,谢可颂与他不同,平时讲话言简意赅,开会培训拿话筒,线上沟通多过线下交涉。

声带和人一样脆弱。

某些话语从脑海中一闪而过,难以捕捉。展游松开谢可颂的手,正式提出:“小谢,有件事情我要跟你聊一下。”

谢可颂:“怎么了。”

“我最近考虑,让你承担更多责任……就像这次例会一样,需要你独立处理一些事情。”展游补充,“当然,工资和其他方面,我肯定会给你更多的回报。”

展游坐得笔直,跟谢可颂讲他以后可能新增的工作内容,言语间手势变换,如开会时常做的那样,看起来就是一个在找员工谈话的老板。

升职加薪怎么都算好事。谢可颂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你不用这么快回答我,我只是在跟你商量。”展游柔声道,“如果不喜欢,或者觉得压力太大,也可以拒绝我。”

“工作而已,谈不上喜欢不喜欢。”谢可颂说,“而且……”

“嗯?”

展游眼里饱含希冀,亮晶晶的,像趴在橱窗玻璃上对玩具馋涎欲滴的小朋友。

谢可颂看了展游一眼,嘴角轻轻扬起来。他是一个会随手把扭蛋分给小朋友的人,当然愿意在能力范围内,让展游也同样快乐一下。

“累是累了点,但昨天我挺开心的,付出能有回报的感觉很好。”谢可颂说到一半打了个哈欠,“还有……”

展游将谢可颂揽至肩头靠着,追问:“还有?”

“既然你今天跟我开口了,说明你判断我可以做到这些事情。”谢可颂调整了一下角度,对着展游硬朗的下颌骨转角陈述,“你认可我,我非常开心。”

谢可颂不做文案策划,用词匮乏,仿佛只会用“开心”表达他对展游的感情,却奇迹般,让展游连着两天焦躁的心平静下来。

不知道究竟在害怕什么,现在又到底为什么大松一口气,展游一阵虚脱,歪下脑袋,用脸颊蹭谢可颂的头发。

有很多话想说,口齿生锈,展游被谢可颂同化,最后朴素地问:“想吃什么?”

谢可颂:“嗯?”

“等下我们先回一趟公司,做点收尾工作就撤。”展游用手指戳谢可颂的手背,“然后回家,顺路去买菜,给你做顿丰盛的晚餐。”

“我是先陪你回公司,但……”

谢可颂从展游身上起来,无奈道:“我不是跟你说过,今天下午要回我爸妈家吗。”

确实是有这么一件事。展游想起来,嘴巴一张就说:“那我也……”

谢可颂:“不可以。”

展游的脑袋应声而落,掉在谢可颂肩头。

“今天不行。”谢可颂心软,摸了一下展游的耳朵,叹气道,“下次吧。”

*

市郊,居民区。

一辆出租车缓缓驶来,停在小区门外。

谢可颂没让司机开进小区,下车,来到大门另一边。

距小区两步远的路边,开着一家随处可见的小小面包店。平平无奇,看板上印着复古花体的Croissant Bakery,门牌翻出Close的那面。

谢可颂往里探了一眼,见店内熄灯无人,随即往小区里走去。

谢可颂自小在卢湾区长大,父母在陕西南路开了几十年面包店,生意一直蛮好。

后来,差不多在谢可颂上大学的时候,卢湾区并进黄浦区,轮到家里老房子动迁。父母上了年纪,舍不得老邻居,也喜欢郊区清静,连人带店一起搬去了闵行区。

熟门熟路地上楼,谢可颂摁指纹锁进门。

谢父正在厨房忙活,听到动静,从房间里探出头。

“小东西回来啦。”谢父揶揄,“忙的唻,两个月没看到人。”

“调了个岗,确实比以前忙一点。”

谢可颂应答着,进厨房洗手,袖子管一撩就准备帮忙给肉焯水,手没摸到五花肉,被爸用葱打出来,说“小朋友不要来厨房挤闹忙。”

到头来,谢可颂在家唯一的作用,就是靠在门边陪爸聊天。

“晚上烧腌笃鲜汤,”谢父说,“喜欢吃的伐?”

谢可颂笑了一下:“喜欢的。”

“哦对了。”谢父忽然想起来,“你妈上两个礼拜帮你把留在家里的西装拿去干洗了,店员返还的时候说口袋里有个牌子没取出来,你等下自己去房间看看。”

谢可颂口头上应下,脚步没动,朝客厅望了望,问:“妈怎么不在家?”

“你妈在店里,过会儿就回来了。”

谢可颂疑惑:“我看今天没开门?”

“这两个星期都没开门。”谢父往锅里下葱姜,“等下四点钟,有代理商过来拉一批半成品走,你妈在后厨打包呢。”

谢可颂父母年近六十,早就不过那种三四点起床的辛苦日子,处于半退休状态。如今,偶尔亲自动手做几回,也是出于情怀,照顾一些老顾客的嘴巴。

面包房这两年开得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很少有开机器大批量供应的时候。

“怎么想起来做生意了?”谢可颂禁不住问。

“老朋友开口,我们就帮帮忙。”谢父解释,“这两年大环境不好,倒了很多小厂嘛,他们家接到单子忙不过来,就来找我们……”

谢可颂对供应流程相当熟悉,直接问:“产能低到什么地步,才会找到我们这种小店委托生产?”

“我们也不晓得呀。”谢父提刀切笋,说话时混着“笃笃”砧板声,“不过上周听说,上游的上游好像急着要一批手工制可颂送什么领导,价格还要划算,这样找厂确实不合适……”

父子俩聊到这里,房门那里传来响动。

谢母进门,看见鞋柜边熟悉又陌生的鞋,马上叫起来:“哎,我儿子回来啦?”

谢可颂现身,走到谢母跟前,没来得及开口,被谢母捧住脸,挤得他嘴唇都嘟起来,跟小猪似的。

“怎么瘦成这幅样子,面孔都凹下去了。”谢母啧啧,“晚上多吃一点,你爸爸今天早上起来买了一千多块钱的菜……”

一道声音从厨房内响起:“你不要成天瞎讲八讲,也就六百多块好伐。”

谢父恼羞成怒,谢可颂和谢母会心而笑。

口袋里的手机好像震了好几下,谢可颂顾不上管,被妈东扯西带,叫张嘴就张嘴,先后吃了两条冬虫夏草、一碗莲子银耳羹、一盅燕窝,才坐定到沙发上看《甄嬛传》。

两集结束,谢父终于端着菜走出厨房。

“要死快,吃这么多。”谢父瞅着饭桌上的空碗骂, “这晚饭还吃得下啊?”

“噢哟,有什么吃不下的。”谢母去厨房拿了碗筷,拍到台面上,“小家伙这么瘦,多吃点怎么了?”

谢父撇撇嘴,不响了。

八九十平的房子,餐厅摆着一张仅供三人使用的小方桌,上面铺着老式的透明玻璃垫,微微泛黄。

菜香四溢,两双筷子起起落落,给谢可颂夹菜。

碗里菜肴堆成一座小山, 鳝丝百叶包红烧肉糖醋排骨维持着绝妙的平衡。谢可颂一时不知该如何下口,遂放下筷子,按亮桌面上的手机看了一眼。

消息不多,徐稚给他发了几条迪士尼攻略,下面,家庭群亮起一个红点。

谢可颂点进去,妈一个多小时前发了一条消息,拍了代理商签收的货物回执单,当做存档。

怎么就这几条,明明刚刚手机一直在震。谢可颂觉得奇怪,想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这是私人手机,接着从口袋里摸出工作手机。

置顶的群消息一下午又变成99+,谢可颂挑重要的浏览,看着看着整个人又陷进工作里。

“吃饭还看手机,再不吃菜都冷掉了。”谢父提醒。

“嗯,不看了。”谢可颂往嘴里放一块红烧肉,真心夸赞,“好好吃。”

“好吃就多吃点。”谢母问,“刚刚又在看工作消息?”

谢可颂:“对,最近事情有点多。”

“工作太辛苦就不要做了。”谢母心疼道,“爸爸妈妈最希望你找个清闲的工作,有时间陪我们旅游。钱少一点也无所谓,我们家虽然算不上富,供你吃吃用用还是绰绰有余的……”

说到这里,谢父开口:“钱够不够花?吃完饭我再给你转一点。”

谢可颂连声,“不用,不用,够花。”

谢可颂的工作强度,在父母眼里,简直就是没苦硬吃。但是谢可颂坚持,他们也没办法。

谢可颂生来就拥有西西弗斯式的性格,永远注视着最高处,日复一日,推着巨石朝着太阳和山巅前进。如果让他躺平,他甚至不知该如何生活。

“你从小到大就是这样,不开心了就自己闷着,受委屈也不跟别人讲。”谢母唏嘘,“也怪我们,小时候忙着开店,没跟你好好沟通……”

“没什么怪不怪的。”谢可颂安慰道,“我现在不是挺好吗?”

谢母笑说:“那你还把自己搞得这么憔悴——”

“——叮铃。”

谢可颂手机短促一响,恢复安静,亮起的屏保上显示“有一通来自展游的未接通话”。

“我老板打的。”谢可颂跟父母说。

他以为展游有什么工作上的事情,起身回拨,没想到只响了一声,对方便挂断。

谢可颂返回消息界面,看到展游给他补充了消息。

展游:按错了,没事不用回。

谢可颂:好。

一绿一白的两个对话框映入眼帘,谢可颂目光柔软,拇指下滑,一条条看展游下午给他发的消息。

一个句号,一个字母,没什么特别的意义,只是展游的习惯。

展游工作时,会把脑子里突然蹦出来的事情记到便签上,以保证自己当下的专注。恋爱之后,展游工作时想到谢可颂,就随便发点什么过去,不然他容易分心。

展游的消息又弹出来。

展游:在跟家里人吃饭吗?

谢可颂:对。

展游:吃了什么?

谢可颂拿起手机,给桌面拍了一张全景,发给展游,又问父母:“嗯……家里酵母粉还有吗?”

“有的,我给你拿。”谢父嘴巴上还粘着饭粒,放下筷子就去仓库给谢可颂找东西。

谢可颂本想自己去,被妈拉了一下,重新坐好。

谢母凑到谢可颂耳边,神秘兮兮道:“告诉妈,是不是谈朋友了?手机里的……”她眼睛瞟一眼谢可颂的手机,“不是老板吧?”

谢可颂有点尴尬:“是老板。”

“不是吧。”谢母瞠目,“瞒爸也就算了,连妈你也瞒?”

“我没有……”

谢父拎着两袋酵母粉回来,放到玄关口,回头嚷嚷:“瞒我什么?什么事情我一个当爹的不能听?”

“你儿子谈朋友了,估计回来拿酵母粉,是要做给对象吃。”谢母就这么大咧咧地讲出来,眼睛一斜,“但是小东西不承认,还说是跟老板讲话。”

两道审视的目光直直射过来,谢可颂禁不住干干吞咽一口。

“确实是老板。”谢可颂夹起一条鳝丝,声如蚊讷,“但也是……”

爸妈嗓门大,齐声:“讲什么?”

谢可颂嗫嚅:“也是男……”

爸妈凑得更近:“也是什么?”

谢可颂清晰明亮道:“也是男朋友。”

寂静。

谢父谢母面面相觑,留谢可颂独自埋头咀嚼。

窃窃私语沟通一番,谢母代表谢父出征。

“那个……”谢母犹疑道,“可颂啊,你先现在上班那么忙,是拿工资的吧?”

“啊?”谢可颂莫名其妙,“当然拿,我现在调岗之后还涨薪了的。”

“吓死我了。”谢母抚胸长叹,“我前两天看小说里面写,上司跟员工谈恋爱是想用肉偿代替发工资,还好,还好……”

谢可颂无语。

“妈问完了,我这边还有一个问题。”谢父严肃道。

谢可颂又紧张起来:“你说。”

“我想问的是,你对象……”谢父俨乎其然地问,“他对中美局势和两岸关系怎么看?”

“啊?”谢可颂一头雾水,“我也不清楚吧。”

“那你发个消息问问。”谢父在桌面上敲平筷尖,还说,“算了,晚上我出几道题目考考他,他回答完你转发给我。”

“行……可以。”谢可颂脱力道。

一个很会照顾人的孩子总有两个不太靠谱的家长。

谢可颂吃晚饭,爸妈拿谢可颂的恋爱八卦当小菜。从身高年龄问到身份证号码,一直讲到谢可颂被食物填到嗓子眼,再也吐不出一句话,才堪堪放过他。

日落月升,小区楼下的野猫“喵喵”叫。

屋内,谢父一头钻进书房,绞尽脑汁给展游出考题;谢母坐在客厅,看乒乓球比赛转播。

谢可颂吃得太撑,主动下楼扔垃圾,顺便走两圈。等他消完食往回走,手机叮咚,支付宝收到谢父转来的两万块钱。

下一秒,屏幕顶端跳出一条消息。

展游:什么时候回来?

黑夜中,手机光线照亮谢可颂的脸。

“今天不回来了……”谢可颂一个一个字输入,没等他打完,展游又发过来一条消息。

展游:有点想了。

谢可颂迈上台阶,整个人裹进楼道的感应灯里。他先删掉没打完的话,一边掏钥匙,一边简略回复。

谢可颂:?

展游:我还想亲。

进楼道,电梯正好下来,谢可颂急着上去,来不及打字,把手机放到嘴边发语音消息。

“亲……”他言简意赅,听出自己快走时讲话气息不稳,重新说了一遍,“亲。”

电梯运行,上楼,进房门,谢可颂看了好几眼手机,始终没有回复。

直到他被谢母催着去浴室洗澡,展游都没有再发来消息。

二十分钟后,谢可颂从浴室里出来,回房间。干洗好的西装套着防尘袋,挂在开放架上,他还没来得及看。

谢可颂穿着棉质居家服,靠在桌边,拿着毛巾擦头发。水滴落在手机上,屏幕亮起,没有留言。谢可颂刚放下心,原本死寂的手机陡地响震。

毛巾落于地板,谢可颂手忙脚乱地接起电话:“喂?”

“小谢。”展游的声音听上去很正经,“都快十点了,不好意思还给你打电话。”

“不,没事。”谢可颂当展游有工作要交代,“怎么了?”

“是这样……”

谢可颂“嗯、嗯”回应着,神情变幻,一会儿惊讶,一会儿好笑,一会儿又很纵容。最后,他披上外套,“噔噔”走去客厅,拿了钥匙准备出门。

“妈,我再下楼一趟。”谢可颂语速很快,半湿的头发贴在鬓边,看上去十分着急。

谢母眼光毒辣:“怎么,小展找你约会?”

“不是,我电脑没带回来,所以……”

谢可颂心虚,移开目光,原封不动地重现展游在电话里的话:“老板叫我……下楼填绩效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