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竭力燃烧后也会剩下的东西
yth大楼,49层。
团队其他同事最近都各自繁忙,见得不多。谢可颂不确定今天酒吧里有没有人,却依然不由自主地朝49层走去。
面前竖着厚重的门板,他吐出一口气,用力推开两扇厚重的木门。
“吱呀——”
眼前一亮,斑斓灯光一盏盏开启,优雅的音乐流淌而出。
酒液浓郁,玻璃杯边缘光彩流转。柳白桃站在吧台后,正歪着头讲电话。他没穿酒保服,也许是忙完刚回来不久。
他听见动静,望过来,指指电话,对谢可颂笑了一下。
谢可颂无声地比口型,“来加班”。
“……上次新楼盘开放日的花生过敏事件?”柳白桃对电话那头说,“听说我就在yth?我确实在,甚至当时还在现场。但这……很小的事情吧?”
话语被唱机的音乐声遮盖。
谢可颂坐到吧台边,搬出电脑,点开聊天软件。
顶级关系户:小谢总,我们跟展总拉个群对接吧?
谢可颂:可以。如果你确定这个任务我本来就应该参与的话。
顶级关系户:[/汗]
顶级关系户:那我们就偷偷的……谢谢小谢总,你人好好哦ToT
“你发给我的资料我大致扫了一眼……你确定这个给我看没关系?行吧。”柳白桃见谢可颂,随手把iPad递过去,小声说,“要不要试试新酒单?”
谢可颂点头。
“线人?我都不做这行这么久了……”柳白桃掩唇思索,“好,我帮你问问吧。”
谢可颂划开iPad,映入眼帘的不是酒单,而是一份白纸黑字的PDF文件。
整齐排列的Logo中,有一个眼熟的图标被红笔高亮了出来。
“怎么又是这家……”谢可颂嘟囔。
“小谢?”柳白桃以为谢可颂在跟他讲话,“不好意思我没听清,你刚刚说什么?”
“Logo。”谢可颂下巴抬了抬,“徐稚刚刚也跟我说……”他想了想,隐去过于私密的部分,笼统地把话说完,“他最近在家经常看见这个logo。”
“哦……徐稚啊。”柳白桃复述,表情懵了懵,“嗯?喂?”
耳边回荡着“嘟嘟”忙音,对面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挂了电话。
柳白桃跟通话结束的画面大眼瞪小眼,耸了耸肩,遂把手机放到一边,去更衣室换衣服。
没多久,他身着白衬衫黑马甲,来到谢可颂面前,背着手弯下腰,与谢可颂视线相平。
“想喝什么?”柳白桃笑吟吟地问。
谢可颂脱下口罩,叠好,放到一旁。他困难地换了一口气,鼻腔咽喉都很烫,哑着嗓子说:“喝什么呢……我想想。”
“小谢你……”
眸光略动,柳白桃脸上的笑意转为忧色,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再去探谢可颂的额头,关心道:“是不是发烧了?”
谢可颂偏头躲了一下,说:“大概是吧。”
“我这边有退烧药……”
“不用了。”
柳白桃去翻医药箱的动作停住,疑惑地看向谢可颂。
“退烧药吃了想睡觉。展游晚上有应酬,我得在后台支持他。”谢可颂咳了一声,继续说,“而且,我今天想喝点带酒精的。”
“发烧了怎么能喝酒啊……”柳白桃不赞成道。
“我睡不着,很多天都睡不着。”谢可颂直视电脑,跟关系户打字概述早上会议的内容,“想试试,喝几杯的话,晚上回家能不能睡得好一点。”
谢可颂面色如常,吐字淡淡,字里行间却隐含着几不可察的求救。
柳白桃敏感地接收到,眉间闪过不忍,转身去酒架前拿了几瓶下来,静默地妥协。
晚上七点整,展游的应酬开始。酒吧里,座钟鸣起“铛铛”两声,重重地锤在人的心上。
五分钟后,展游给关系户小朋友发了第一条指令。席间不能长时间盯着手机,展游的消息相当简短,“最新募资进展报告”和“重点项目风险管理措施”。
说是拿不准的时候找小谢总,关系户小朋友实际操作起来,每条消息都转发谢可颂。他截图共享盘里的两个文件,发给谢可颂,问“我发这两个文件没问题吧?”
谢可颂打字回不过来,就直接给关系户打电话。
“你不要就这样把文件丢给他。”谢可颂头疼道。
“那怎么了?”关系户问,“我一直都是这么干的,展总也没说什么啊。”
“他今天在应酬,不是在办公室。”谢可颂厉声道,“你能不能考虑一下展总的处境?你要让他在饭桌上,对着小小的手机屏幕,在几十张PPT和PDF里找到他想要的信息吗?”
关系户被训得闷声不响。
头顶,柳白桃手指一弹,柚子皮的清香在空气间蔓延开。
一杯柚子马天尼被推到面前,谢可颂胸腔内的燥火被抚平些许。
“你快速给他列个大纲。”谢可颂抿了一口酒,“然后里面的关键结论和数据……算了,我来吧。”
“好好好。”关系户在职场上头一回被骂,喏喏道,“谢谢小谢总。”
谢可颂挂断电话,键盘上十指如飞。
酒吧顶灯柔和地扫过,转眼间,倒三角杯里乳白色的酒液见了底。
柳白桃把空杯子收掉,又做了一杯其他的果味鸡尾酒给谢可颂。
“对。”谢可颂一口喝掉小半杯,对关系户说,“第二段都是废话,删掉。附录的表先别关,展总接下来可能会用。”
哪里总结不到位,哪里是无效信息,哪里需要给出建议。谢可颂尽心尽力地教,一点一点矫正,把关系户修剪成他想要的形状。
空酒杯换了一个接一个,在水槽里堆成一座玻璃做成的山。
展游那边终于结束。柳白桃又给了谢可颂一杯葡萄酒。
“小谢总,下次我还来找你。”最后的最后,关系户小朋友在电话那头厚脸皮道。
“下次的事情……下次再说吧。”耳膜鼓胀,对方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谢可颂闷头,指尖滑过杯沿,自言自语般低哑道,“下次我不一定在……”
视线倏而模糊,谢可颂一阵恍惚,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挂断电话的,后来又是怎么合上电脑的,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已经趴在吧台上,彻底力竭了一般。
没过两秒,他从桌上弹起来,直挺挺地抓起酒杯,囫囵灌下。
“好浪费。”柳白桃抱臂倚在吧台后,轻声道。
“对不起……”谢可颂愣了一下,舔了舔嘴唇上剩余的酒液,说,“但还是很好喝。”
柳白桃心疼而无奈地笑了笑。
谢可颂坐得端正,虚汗从鬓边落下,整个人像刚从水里被捞出来,唯有两只眼睛亮亮地镶在苍白的脸上,玻璃珠那般,带着发烧患者特有的水光。
他酒量很好,相当清醒,连让自己陷入微醺都十分困难。
柳白桃叹了口气,收掉酒杯,没再给他新的,缓缓问:“你怎么了。”
谢可颂微微摇头:“没怎么。”
柳白桃又问:“你跟展游怎么了?”
谢可颂不再说话。
“小谢,如果你们再这样下去……”柳白桃目光精明,他比谢可颂年长好几岁,再柔软的心也变坚硬,“我会劝你调岗。”
话从柳白桃口里说出来,谢可颂却跟卸下了什么重担似的,轻松地笑了一声。
“嗯,工作只是工作而已。”谢可颂气若游丝地说,“这份做得不开心,那就换下一份,我也这么想过。”
柳白桃静静地倾听。
“但我又想,如果我走了,以后下班回家,该怎么面对展游的目光呢……”谢可颂微微笑着,眼眶泛红,讷讷道,“我感觉我输掉了,我是从他身边逃走的。”
“小谢……”
“我明明是想站在展游身边,当离他最近的那个伙伴的,”谢可颂唰地垂下头,掩住表情,“可是为什么偏偏走到了跟他对立的位置呢?”
他很困惑,问柳白桃,又在问自己,微不可闻地重复着,“为什么啊。”
柳白桃再不忍心听,背过身,弯腰清洗酒杯。他被谢可颂的情绪影响,手一抖,酒杯摔到桌面上。定了定神,柳白桃拿抹布清理玻璃渣,偶然间碰到台面上的电视遥控器。
壁挂电视亮了起来。
前几天柏继臣又带侄女来玩,说要看《哈尔的移动城堡》,看到一半又定不下心,跑去干别的事情。
动画里暂停的时间此刻重新流淌。
酒吧光线黯淡,谢可颂怔愣地抬起头,趋着光,转向电视。他的面孔像块幕布,被浓郁的色彩覆盖,终于失去了自己的颜色。
谢可颂看得格外认真,出了神,身体变得格外渺小,跟小时候的自己重叠,又仿佛回到他跟展游认识的第一天。
“嗨,打扰一下,我叫展游。”
“对不起,但……你、夸松……”
“手借我一下。”
“小谢。”
“小谢!”
“小谢……”
谢可颂知道自己是个很无聊的人。
就是因为深知自己的平庸且乏味,才会被天马行空的东西深深吸引。
“强大、花哨、魅力十足……还有莫名其妙的理想主义。”柳白桃细数着,视线从电视转回谢可颂,柔声问,“展游是不是有点像哈尔?”
“嗯。”谢可颂回应。
“可是在我看来……”柳白桃细声安慰,“小谢也很像苏菲,因为你很勇敢,也很努力。”
“是吗。”谢可颂说。
“哦,我知道了,小谢最像那个为苏菲遮风挡雨的稻草人。”为了调节气氛,柳白桃故意俏皮道,“那这么说来,原来展游才是女主角……”
“但是稻草人的真身是邻国王子。”谢可颂无可奈何地摇头,“怎么看都跟我不太一样吧。”
“这可不一定……”
午夜钟声降临。
谢可颂把自己的心情和提包统统收拾好,去到出口,却迟迟没开门。
“怎么了?”柳白桃问。
“你……不要告诉展游。”谢可颂请求。
“我不会告诉他的。”柳白桃承诺。
往前走了两步,谢可颂拉开门,忽然说:“我想当卡西法。”
柳白桃稍稍讶异:“为什么?”
“为什么……”
谢可颂低头思考了几秒,说:“因为他的魔法是一流的。”
闷闷重响,酒吧木门合上。
夜半十二点,谢可颂离开yth办公楼。
城市灯火辉煌,车流在高架上划出明黄色的轨迹。
居民区黢黑安静,野猫窝在汽车底盘下睡觉。谢可颂走在小区路灯下,冷得打颤,呼出一口白汽。
进了楼道,咳嗽一声,余音缭绕,感应灯随之亮起。
谢可颂望着面前的台阶,头昏眼花,忍着不适往上走。呼吸越来越急促,心跳突突,年纪大了,他发起烧来,连骨头都疼。
掏钥匙,开门,一片黑暗。
谢可颂把钥匙放到矮柜上,按下灯光开关,“咔嗒”。
展游正睡在客厅的沙发上。
暖色光线下,展游脸上的倦怠无所遁形。沙发过于逼仄,他小腿荡在下面,睡得不太舒服,眉头紧蹙。
两条腿自己动起来,谢可颂走到展游旁边,蹲下,将手插进对方发丝间,流连着,轻轻抚摸,又滑过眉骨,转而抚平对方眉间的皱纹。
谢可颂的触碰温柔而细致,展游悠悠转醒。他睡眼惺忪,眨了眨,见到谢可颂的那一刹那,整张脸再度蹦出光彩。
展游坐起来,用脸颊蹭了蹭谢可颂的手。他应酬喝了酒,脸又红又烫。
“几点了?”展游沙哑地问。
“十二点一刻。”谢可颂说,“你怎么来了。”
“我……”展游卖关子,“你猜猜看?”
“不猜。”谢可颂没什么脾气地盯着他。
晚上应酬结束,展游让司机开车回公司,去柏继臣办公桌上拿了戒指,直接回到谢可颂的住处。
他想给谢可颂一个惊喜,进门没见到谢可颂,忍住没发消息,等了一会儿,没抗住上头的酒精,就这样窝在沙发上睡了过去。
装戒指的盒子就在展游的外套口袋里。
“我有个东西想给你。”展游坐正,话语间带着些紧张。
“什么东西?”
蹲久了,累人。谢可颂跟展游说着话,扶膝起立,一时头晕目眩,脚步踉跄着往前摔了几步,被追来的展游扶稳。
“当心。”展游低声关照。
“没事。”谢可颂讲,“你继续说,我去换衣服……”
把手从展游怀里抽出来,谢可颂接着往前走,可他一路上积攒的力气霎时不翼而飞了,腿脚软得不行,从左边摔到右边,最后差点跪在玻璃茶几上,还好被展游拦腰抱住。
展游扶着谢可颂坐到沙发上。
“怎么回事?”展游被吓了个精神,摸了摸谢可颂的脸,到现在才发现对方体温烫得惊人,“发烧了?”
谢可颂喘着粗气点头。
不问谢可颂为什么明明准时下班却这么晚到家,展游直接把谢可颂打横抱了起来,送到卧室的床上。
“我去拿体温计和退烧药。”展游摸了摸谢可颂的额头,又转身出去。”
“我不吃药。”谢可颂叫住对方。
展游权当没听见,步履不停,让谢可颂听话。
“我……不能吃。”谢可颂说,“至少现在不能。”
展游回过头:“什么意思。”
谢可颂对上展游的目光,慢慢开口:“我喝酒了。”
展游回到床边:“喝了多少?”
谢可颂:“喝了一些。”
展游目光沉沉,忽而笑了声:“一些是多少?”
谢可颂偏转视线,落到自己平瘫在床上的掌心,低声道:“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展游咀嚼着谢可颂的话,心中生出郁结。他是生气的,气谢可颂逞强,气谢可颂不爱惜身体,但这些都不是矛盾的根源。
到底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夜半不归跑去喝酒的呢。谢可颂从没说,展游也从没问,就这样拥抱着、亲吻着走过了很长一段路。
持续的静默。
谢可颂干干躺在床上,盯着展游看了一会儿,拉了拉对方的衣角,说:“想喝水。”
“哦……”展游回神,“我去给你倒。”
算了,现在不是聊事情的好时候。
展游叹了口气,倒来一杯热水,坐到床边。谢可颂要拿杯子,他没让,用酒精棉花把水银体温计擦干净,塞进谢可颂嘴里。
“待会儿再喝,先量一下温度。”展游柔缓道,“不然就不准了。”
谢可颂不好说话,慢慢闭上眼睛。
过几分钟,展游开口打破安静的空气:“不能吃药……那就先不吃了吧。”
谢可颂鼻腔中哼出一小声。
展游隔着被子,一下一下地拍着谢可颂的腹部,力道轻柔,哄:“好好睡一觉,早上起来再看看情况。”
谢可颂顺从地点了点头。
时间差不多,展游把温度计从谢可颂嘴里拿出来。
“38度5。”展游眉头紧皱,摸了把谢可颂的脸,“你还有哪里不舒服吗?头痛吗?胃难受吗?”
浑身上下都难受,混作一团,分不清到底是哪里在痛。谢可颂摇摇头,说:“没有,不痛,不难受。”
“你啊……到底是真的不难受,还是假的,哄我放心的……”展游妥协,“算了,明天早上要是还不退,就去看医生。”
谢可颂:“嗯。”
谢可颂整个人裹在蓬松的鹅绒被里,衬得头脸格外小,看起来简直跟襁褓里的婴儿一样脆弱。
有一瞬间,展游甚至怀疑谢可颂没有在呼吸。他去碰谢可颂,像用手去抓一个梦,舍不得,怕力道太重,改为撑着床沿,俯下身去亲对方的脸颊。
谢可颂往旁边挪了一下。
“会传染。”谢可颂说。
“行……”展游帮人掖了掖被角,嘱咐,“我去洗澡,回来帮你擦一下。今天我住在你这边,不舒服就叫我。”
说完,他提步往后走,刚到门口,便听到谢可颂微弱的声音。
“你回去吧。”谢可颂说。
展游转过身。
“明天早上不是还有个很重要的会吗。”喉咙肿痛,谢可颂艰难地吞咽,“你得好好休息。”
“我可以让柏继臣代我去。”
“柏总不是在B市吗?”
“那就找小白、小青、老杜,随便谁!公司又不是没我就不能转了!”
压于心底的情绪骤然爆发,展游越说音量越高,似乎上了火气。
就连这种时候,谢可颂提到的都是工作,就好像他从来没有对展游敞开心扉,从来没有像展游渴求他那样渴求展游。
展游真的不明白,为什么谢可颂总要把两个人之间的界线,画得那么分明。
“不行的。”谢可颂实事求是。
“我……”展游心中翻涌着火焰,说出口时却只剩下一缕青烟,“我可以将会议改期。”
“你别管了,“谢可颂又说,“明天早上要是还不好……我自己会去看病的。”
“谢可颂,我好好跟你说——”
“——我不想跟你吵架。”
展游极少叫谢可颂的全名,每次叫都没什么好事情发生。谢可颂听得刺耳,睁开眼睛,一字一顿地讲:“我不过只是感冒发烧而已……你有自己要做的事情,不应该被困在我身边。”
字字句句,悄静地落在地上。
谢可颂这样对展游说话的时候,展游不会再有任何脾气。
首饰盒八角尖尖,硌在展游的腰腹处,带来一种钝钝的痛。他眼里盛满谢可颂的模样,一步一步走向床边,佝偻下腰背,握住谢可颂的左手,轻轻问:“你把我当什么啊?”
谢可颂没有回答,在展游眼里平静地呼吸。
静了很久,展游几乎以为谢可颂已经睡着了,他才听到一句短短的话从谢可颂嘴里飘出来。
谢可颂说:“我不知道。”
“是吗……”展游闭了一下眼睛,亲吻谢可颂的手背,放下,扯了扯嘴角说,“睡吧,晚安。我明天会去参加会议的。”
谢可颂握紧展游的手,就这样沉沉睡过去。
谢可颂的话,展游只答应了一半。
那天晚上,展游洗完澡,照顾好谢可颂,没有离开,反而钻进被窝,将背对自己的谢可颂紧紧抱进怀里。
很紧很紧,就好像在怕第二天醒来,谢可颂会从他身边飞走那样。
展游活了三十多年,中学毕业之后便孑然一身,每天早上从床上起来,睁开眼,发现世界上只剩下他这么一个孤零零的人。
展游很爱谢可颂。他们除了爱之外什么都没有。
凌晨三点多,展游惊醒,第一件事情是检查怀里的人是否还在。
谢可颂正好好地待在他怀里。展游略微松口气,摸了摸谢可颂的额头,温度好像下去了一点。他亲亲谢可颂的眼睛,松开对方,下床。
月光把客厅切割成一黑一白的两块。
展游拎起自己的外套,从口袋里摸出首饰盒,打开。
两枚宝石对戒在月光下熠熠生辉。
没有丝毫犹豫,展游将其中一枚戴在自己左手无名指上。
他回到房间,半跪在床边,牵过谢可颂的手,将另外一枚戒指推进谢可颂的左手无名指根。呆呆地看了一会,心有窃喜,下个瞬间又掠过一丝负罪感和愧疚。
他脱下戒指,换到谢可颂中指上。
中指。无名指。中指。无名指。
展游反反复复许多遍,犹豫了许多遍,喜悦啊,痛苦啊,迷恋啊,茫然啊,展游汹涌的爱意最终落定在谢可颂的中指指根。
黑夜中,展游再次抱紧谢可颂,额头抵在谢可颂的背上。
紧绷的心弦放松,他终于肯进入梦乡。
*
翌日,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拂入卧室。
房间内点缀着暖色的光晕。
谢可颂睁开双眼,对着窗户发了一会儿呆。
他昨天晚上睡得很熟,醒来后精神不错,骨头不再疼痛,估计已经退烧,只是还有些虚脱。
耳畔响起一道熟悉而绵长的呼吸声。
谢可颂愣了愣,试图转身,动弹不得,方才察觉腰间箍着两条沉重的手臂。
展游真是……算了,等下吃完早饭,给他泡杯感冒冲剂预防一下好了。谢可颂如此想道,双手挪动,缓缓覆上展游盖在自己腹部的手背。
忽然,一种陌生的坚硬的触感从指根处传来。谢可颂心生异样,从被子里抽出手,对着阳光伸开五指。
一枚从未见过的戒指环在他的指根。
双主石样式,克数相同的红宝石和钻石,被切割成棱角柔和的方形,紧紧挨在刻有暗纹的银色指环上。
阳光穿过指缝,与宝石的光辉相互交缠,光彩溢目。
展游。展游。展游。
谢可颂又体会到了那种心脏被攫住的感觉。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在心里叫展游的名字,就像在念一句咒语。
“小谢……”
身后传来被子堆叠的声音。
怀中无人,展游的美梦就会变成噩梦。
他蹙着眉睁开眼,发现爱人熟悉的温度消失,陡然从床上弹起来,直到视线中出现谢可颂的侧影,高高悬起的心才徐徐落下。
展游的反应谢可颂看在眼里。
但谢可颂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阳光耀眼,烧得谢可颂眼睛发涨,发酸。他发现自己只要好好看着展游,某种浓烈的情感便会倾巢而出,无数次地从心底化开。
明明什么事情都没有说开,谢可颂却无法再拒绝展游的拥抱。
如果现在,展游跟他说“我陪你去医院看病”,那谢可颂只会回答“那你能不能留下来陪我挂水”。
温热的胸膛再次贴上背脊,谢可颂放任展游从后拥住他,亲吻他的耳朵,脸颊,唇角,继而用手背探了探他的额头。
谢可颂抬手,摸了摸展游拱在他颈间的脑袋。
“展游。”谢可颂喊。
“怎么了?”展游的声线夹带着一丝紧张。
“我今天请假吧。”
“嗯?”
谢可颂远远眺望窗外的风景,自顾自地说:“我可能要请一周的假。”
“你的意思是……”
“你觉得一周的时间,”谢可颂咬住下唇,征询展游的意见,“我能把病养好吗?”
“可以。”展游加重拥抱的力道,闷声说,“一周不行的话,我就给你两周的假。”
两周。三周。一个月。
展游无限期地继续往下说,被谢可颂叫停。
“好了,好了。”谢可颂笑了一声,“你再说下去,我就要没有工作了。”
“不会的。”展游回答,“你就算没有遇见我,也会做出相当不错的成绩。”
“希望如此吧。”
谢可颂挣了挣,展游不情愿地松开手。
还好,谢可颂只离开了一瞬,就重新从正面回到展游怀里。
谢可颂讲话时气息喷在展游耳廓,他劝:“那你这两天也回去睡吧。”
“我想留在这里。”展游轻轻拍着谢可颂的背,“不可以吗?”
“我会回我爸妈家休息,有什么事情方便照顾。”谢可颂耐心地说,“这里没人,你需要好好休息。”
展游沉默片刻,回答:“好。”
谢可颂想起什么,又说:“还有……”
展游:“好。”
谢可颂无奈:“我还没说到底是什么事。”
展游:“不管什么,都好。”
语毕,展游抬起谢可颂的下巴,预备吻他的嘴唇。
床单皱起数道纹路。两只戴着对戒的手摸索着向前,十指相扣。
“我就是想说……”谢可颂没戴戒指的那只手捂住展游的嘴,“但我今天早上还是得去趟公司,把收尾的东西交接一下。”
展游 :“不……”
谢可颂:“你刚刚说什么?”
展游两眼一闭,咬牙切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