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忱的瞳孔依然没有一丝眼白,在死寂无光的黑里,连痛苦都不够明显,只能从额角浮起的青筋窥见一二。
莫名的,宁箫想起那一天宫忱站在雨中,告诉她路还很长,要往前走,去做她想做的事情。
那时眼神坚定的男人,此时没了一条手臂,跌坐在血泊中,好像被什么可怕的东西摧毁了似的。
我没疯。
宫忱想。
他要振作起来。要快点振作起来。
地上那么湿滑,两条腿里都有锁魂钉,从脚底,钉至膝盖,使不上什么劲,宫忱好几次在宁箫面前难看地歪倒在地上。
他在做喘气的动作,脸上尽是疲惫之色,但他好像不知道自己已经很累了,还是要用剩下的那只手爬起来,体力不支,跌倒,又爬起来,也不知是什么在撑着他。
“我给你缝起来。”宁箫忽然说。
“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我都能给你缝起来。”
她不够高,也不够有力量,但说出的话,却熟悉得让宫忱浑身一震。
他在哪听过这句话。
“你不信吗?”宁箫立马转身捡起地上的断臂,又去桌上拿针线,走到他面前。
不知为何,越是看着这样的宫忱,她越是鼻尖发酸,双手发颤。
她骨子里和箫芸一样,看见路边缩成一团,不成人样的人,会难过,会怜悯,会想要施舍一点什么。
她觉得自己简直莫名其妙,竟然为这个可能是仇人的家伙感到了难以抑制的悲伤,但还是继续说:“你记得吗,你让我学医,我后来找了个很厉害的师父,我可以把你缝起来的,一定可以。”
“你师父是谁?”宫忱轻声问。
“柯岁。”
她说的是柯岁,而不是白王。
刹那间宫忱眼中似有精光乍现,却又很快泯灭,像人吹熄蜡烛那样快,他身体微微一侧:“那么,麻烦你了。”
这次缝针时,宫忱垂眼坐在地上,没有躲避,也没有叫痛。
当一个人忽然有了更加畏惧的东西,那些看似坚不可摧的陈年之恐,就会变成遇水的泥墙。
在浪的尖啸声中,沉默地瓦解。
第70章
——
“所以, 只要按时吃药,睡觉,连续三日, 就能拿到剩下的一片金叶子?”
“这么简单?”
“该不会是拿我们试毒吧?”
“就是就是, 即便你们是柯家,不说清楚, 我们也不敢乱吃啊。”
“还有这三日我们住在哪里啊?”
“…………”
“大家稍安勿躁, ”箫芸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冷静,和和气气地解释,“此药名为辰砂,是由我家少爷亲自栽培的草药炼制而成, 有镇心安神、清热养血之效。”
“它本身无毒,只是药性偏烈,可能会使你们当中的一些人感到不适, 一旦出现异常,也不用怕,我们有全城最好的大夫, 随叫随到,不会让任何人出事。”
说到这里, 大家已经安静了不少,箫芸松了口气,笑了笑:“至于住处,就更不用担心了, 难道还有比医馆更安静舒心的地方吗——”
霎时,砰!!一声巨响从后院传来,冲击之大, 瞬间震飞了堂屋的大门。
“丹房又炸了!”
有人大喊:“来人啊!救火啊!”
箫芸一拳轰碎迎面而来的门板,一秒都没犹豫,边咆哮着边冲出去:“救什么火!!!先救少爷啊!!!蠢货!”
“少爷!!!!”
屋内众人:“………………”
。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少顷,冒着滚滚黑烟的炼丹房里,一个黑头黑脸的少年被箫芸扛了出来,浑身蛆一样扭动,大喊:“放我下来!就差一点就练成了!放我下来!我要回去!”
“回什么回,”箫芸腾地打了下他屁股,一头秀发焦了一半,怒道:“少爷,我都说多少次了,别一个人偷偷炼丹。再来几次,什么法宝都护不住你!”
“哎呀,箫芸姐,别打了,别打了,有人看着呢,有人!”
“有个屁的人,门都飞了,我还没来得及锁,人肯定全跑了!”
“不是啊,真的有人,”柯岁要死不活地趴在箫芸肩上,边咳边呕黑烟,颤巍巍地指着不远处一个年纪跟他差不多大的少年,“你也被炸啦?咳,怎么衣服破破,咳咳咳,破破烂烂的?”
宫忱:“………………”
他有点尴尬但是又不得不缓缓开口,“你刚才说,这里有全城最好的大夫,而且随叫随到?”
“你说的应该是我师父,”柯岁也很尴尬地说,“但是不太巧了,为了借用他老人家的丹炉,我把他灌醉了。”
“那怎么办,”宫忱捂着胸口,有点撑不住了,半跪在地上,冷汗涔涔,“我心疾好像犯了。”
柯岁:“…………”
箫芸:“…………”
——
“好了。”
暗室里,宁箫颤抖地收了针,小心翼翼松开宫忱的臂膀:“你这具**的恢复能力很强,虽然不知道这样有没有用,但总比什么都不做好………”
她话音一顿,有些僵硬地低头。
“怎么了?”宫忱问。
宁箫没说话,宫忱就自己低头看。
“反了。”宁箫却立马挡住他的眼睛,声音听起来很绝望,“我缝反了。”
“怎么个反法?”
“手心手背反了。”宁箫也是第一次给人缝手臂,出了这种事简直是天打雷劈,想放弃学医的心都有了,急忙道,“我拆了再来一次。”
“没关系。”
“怎么会没关系啊!”
宫忱淡淡地笑了一声:“不用那么麻烦,这样就好了。”
只听咔嚓一声,宫忱握着那断臂的手腕,从左拧到右,一次到底。
他动作太快了,表现得就像把一张软纸对折那样简单,宁箫嘴唇颤抖,连阻止的话都没来得及说出口。
“好了,走吧。”宫忱站了起来,“白王还有一个时辰过来。”
“我们真的能跑掉吗?”宁箫咬了咬牙,飞快去打包桌上的瓶瓶罐罐,也不知是什么东西那么稀罕。
门锁只是最最简单的一关,他们想离开鬼界,前面只会有更多的阻碍。
“几乎没有可能。”
明知如此,宫忱走在前面,没有回头:“所以如果到时候被抓到了,我会第一时间把刀抵在你的脖子上,你只需要说是被我胁迫的就好。”
宁箫沉默了下,跟了上去:“你不用那样,白王不会对我怎么样的。”
“嗯,所以你真是白王的徒弟?”
“不……不是都说了吗?我师父是柯岁。”宁箫一咬舌尖,这一瞬间心脏差点跳出嗓子眼,缓慢道,“为什么要再问一遍?”
“忘了,”宫忱似乎只是随口一提,语气平静,“他们是同一个人。”
宁箫停了脚步。
她猛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她在宫忱面前把白王和柯岁分开来提了。
宫忱怀疑了吗?
他是故意那么问的?
“怎么了?”宫忱忽的回头盯住她,漆沉的眼底划过一抹幽青火影。
像箭矢一闪而过的锋,对准了她。
“…………别走那边,”宁箫袖袍下的手无声攥紧,垂着眼说,“我来带路吧,这里,我比你熟一点,能避开守卫。”
绷紧的弓弦无声松开。
宫忱道:“有劳。”
。
他们花了半个时辰在地牢里面绕路,所幸不是白费时间,只遇到两拨鬼卫,宁箫用剩下的迷香晕死一拨,另一拨被宫忱放倒。再换上鬼卫的衣服,小心离开。
“我们要怎么回人间?”一直到将阴森森的大殿甩在身后,混入鬼市后,宁箫才压着肚子舒了口气。
“不知道。”
“——啊?”
“以我现在的灵力,没办法施展阵法传送出去。”
“那怎么办?”宁箫眼神中透露出了一点绝望。
“问路。”
“呃,这不好笑……等,你来真的啊!”宁箫眼睁睁看着宫忱抹了把灰在脸上,径直走进一家鬼满为患的食肆。
可能是活的还不够久,她是真没见过哪个在逃犯这么胆大包天的。
可没一会,宫忱回来说:“成了。”
“怎么说?”
“它们这缺帮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