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一滴就够了。”高个子连忙拿出一块圆润如珠的黑石,让血滴在上面,几秒后,黑石毫无动静。
“没问题了,奚大哥,你可以进了。”高个子将黑石卡进结界的圆形凹槽,奚何略一颔首,毫无阻滞地跨进了结界内部。
越往里走,越能看清石碑表面布满的苔痕与风蚀纹路,不朽的符文蜿蜒密布,近似古松盘虬,远如一位俾睨天下的神将,身上青铠寒光凛冽,手中长剑深入地底。
直到脱离守碑人的视野,男子才恢复了原来的容貌——正是面具覆脸的白王。
多亏了奚何的心头血,他才能完美无瑕地从外表到血液都化作奚何的样子。
白王眯了眯眼,抬头看去。
就是这柄剑,数百年来无时无刻不在镇压着鬼界,寒气森森地悬在所有鬼的头颅之上。
而就在剑刃某处,有着一道一年前他亲自留下的丑陋阙口。
那一天,这阙口远比现在要庞大得多,足以让成千上万的阴魂迅速穿出,向人间肆意展开报复。
而此时,阙口处弥漫着耀眼的红芒,犹如一轮红日,不断修补着阙口,到如今只剩下半人高罢了。若是放任不管,再过不久,云青碑又将坚不可摧。
就是这团红芒,阻止了鬼主破境劫的到来吗?
白王轻轻吐了口气,深灰的瞳孔里闪烁着探究的光芒:“倒要看看,究竟是什么东西,竟然能够修补云青碑。”
冷哼一声,白王脚尖一点,承受着云青碑带来的威压,不断向红芒靠近。
一股淡淡的血腥味若隐若现。
在阙口中,那红芒似乎是由一股灼热的力量和血雾融合在一起而散发出的。
白王眉头微皱,透过红芒,隐约看见了——一个人的轮廓。
那应该是一名男子,披头散发,肩背挺拔如山岳,盘坐其间岿然不动。
他赤。裸着血红的上半身,仿佛被血水泡过一般,身上没有一处完好的皮肤,甚至每一个毛孔,都在不断渗出细细密密的的血珠,在那股灼热力量的作用下,血珠化成雾,一点一点融入四周的阙口中。
是人?
他在用自己的身体修补云青碑?
但这怎么可能呢?
这、这……
白王心中大震,指间攥针,只要这人有任何的反应,他就会将其一针封喉。
可是没有。
那个人坐在那,无知无觉,无声无息,安静得仿佛一具没有灵魂的**。
白王压住心头震颤,以及一丝莫名其妙的恐惧,缓慢地,伸手,忍受着灼痛,一点一点,掀开了那人垂在额前的头发。
一张苍白冷峻的脸逐渐露出。双目和嘴唇都闭着——是死相。
看着那张脸的瞬间,一道惊雷在白王的脑中炸开,耳边轰隆作响。
惊悚、愤怒、不可置信……混乱的情绪如大雨倾盆,向他泼来。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又是你!阴魂不散,简直阴魂不散!贱人!!!你背叛我!!!”
他好像在骂眼前的尸体,又像是在透过尸体,骂另一个人。
白王捂着面具,像个疯子一样冷笑了起来,好一会,才紧紧地咬着牙关,伸出手去,正要掐住那个死人的脖子,恨不得将其掐断,捏碎!
“别碰他。”
这时,一道比白王还要冰冷的声音从他身后冷不防响起。
什么—
白王身上汗毛倒竖,还没来得及扭头,一只脚带着足以杀人的力度踢在他脸上——砰!!!!!!
他整个人瞬间横飞出去,当场在地上砸出一个大坑,面具碎成齑粉,地面灰土四溅!!
——
“师、师兄。”在一旁默默看着的宫忱咽了下口水,头皮隐隐发麻。
徐赐安因为轮回丹的缘故,身体的灵力还没有恢复,刚才那一脚的力量,全部都是通过借灵符从宫忱身上抽取的。
体内灵力瞬间空了大半的感觉让宫忱非常深切地体会到,徐赐安此时此刻有多愤怒,踢得又有多狠厉。
自从两人解开误会后,宫忱再没有看见过徐赐安脸上出现过这种表情。
“你下次要出手前,能不能提前说一声,”宫忱因为某种原因,现下格外心虚,轻声道,“这要是在地面上,我怕是都要站不稳了。”
徐赐安没理他,也没有再去管被他踹进坑里的白王,而是缓缓地,将晦涩的目光移到了红芒里那个盘坐着的死人身上。
他稳当地抬起一只手,毫不犹豫地再次拨开了死人赤黑的发,垂在身旁的另一只手却颤抖了一下。
身后的宫忱低头,不敢看徐赐安。
身前的,却不能看徐赐安。
——那个红芒中浑身是血的男人,用身体修复云青碑的祭品,有着一张和宫忱一模一样的脸庞。
第67章
“第二次了。”
徐赐安的声音极轻, 以至于宫忱没能听见,也没能看见他的表情。
事实上,宫忱就不太想往那边靠近, 换谁来了, 都受不了自己看着自己的尸体,那感觉可能比第一次见鬼还要渗人, 何况, 四周的灼热也让他感到不适。
谁知徐赐安身体前倾,做出一个要将尸体拥入怀中的姿势,宫忱心脏高高一提,登时往前一蹦,险之又险地拉住了他:“你抱他干嘛, 他都好多天没沐浴了,而且!”
徐赐安回头,看了宫忱一眼。
“而且, 他没穿上衣,你抱他,我要吃醋的……”宫忱不禁小了声音, 讷讷道,“你要抱也是抱我嘛。”
紧接着, 徐赐安就抱住了他。
宫忱屏住呼吸,没等他将双手搭在徐赐安的背上,徐赐安又松开他,道:“走吧, 下去。”
“……哦。”
——
不一会,两人来到白王砸出的土坑旁边,只见此人脸面着地, 一动不动,似乎是晕厥了过去。
一道被踩得扁扁的影子在白王的靴底挣了挣,啪叽滚落在地面上,然后像蒸笼里的面团一样迅速膨胀,哗地变成了一只无头鬼,断头处散发着淡淡的黑色孽障,四肢并用爬到了宫忱脚边。
若白王还醒着,便能认出这正是被他捏碎了脑袋喂养花草的那只。
它一路跟着白王,忍着一脚一脚的踩踏,偷偷向宫忱传达消息,只为了求宫忱帮它重新投胎。
“辛苦你了。”宫忱蹲下,手掌摁在它后脖颈上,用一股温暖的力量将它全身包裹起来,这是除鬼师自愿转移的福泽,缓缓化解它身上的罪孽——因年迈的母亲独自在家被劫匪所害,而掐死劫匪无辜幼女的罪。
为了赎罪,这么多年来它一直在红树林里徘徊,救过许多误入迷途的人,却还是忘不了那个被他杀害的小女孩的眼睛。
“这么多年了,还是忘不了吗?”宫忱问。
“是。”它沙哑道,“我很痛苦。”
那个劫匪后来被仇家所杀,死后早早抛却从前种种,迫不及待地投了胎。
唯独它怎么也做不到释然,因执念太深,最终成了世间的一缕孤魂。
“那就不要忘,”宫忱说,“你就是你,不要遮住任何,不要掩饰痛苦,至少还有一个人能接纳你的所有。”
“谁?
“你的娘亲——世上最知你苦,痛你所痛,唯愿你好的人。”
“娘亲……吗?”
无头鬼双手抓住膝盖,有些茫然地问:“去世这么多年了,她还等着我吗?”
在福泽的净化下,它身上的阴气逐渐散去,身体一点点变得透明,像是随时要消散。
一个没有头的鬼魂,此时此刻,竟如同一个刚诞生的婴儿那样干净、澄澈。
“不,比起让她等,我更愿她早些投胎,重活一世,能有一个懂她爱她,比我更常伴在她身边,善良又孝顺的好孩子。”
宫忱收回手,无奈一叹,道,“那你还不快去投胎?”
无头鬼愣愣地抬起断颈,似乎明白了什么。
少顷,它彻底消失在了这世间,只留下地面上一滴暗色水迹,和一句真心实意的:“谢谢。”
——
宫忱直起身前,从脚边捡了个拳头大的石块,在手中抛了抛,目光落在不远处一动不动的白王上。
“还没醒?不能吧?”他目光微闪,每次转移福泽后,他的心情都会微妙地有些消沉,此时正需要发泄出来。
正要将手中石头飞过去,却被徐赐安抓住手腕。
宫忱扭头看他。
徐赐安道:“我来。”
说着,青黑土地上寒光一闪,刹那间,近百道凌厉剑气列成人形,森森白刃同时对准坑中一人。
宫忱悻悻地扔了石头,道:“那个,一会还要问他问题,所以……”
“我有分寸。”
话音刚落,百剑裹着彻骨杀意,齐齐往下扎去!!
宫忱眼皮子跳了跳。分……寸?
这还怎么装?
千钧一发之时,白王诈尸般弹起,猛地抬起手掌,阴气从掌心汹涌而出,汇成一张阴气滚动的网,挡住剑刃。
“徐赐安!”
白王脸上面具遍布蛛网般的裂纹,气急败坏地看过来:“我在天泠山的时候就应该杀了你这个疯子!”
想起那次毒针,徐赐安眸光一沉,嘴唇微动,似乎要说什么,最后还是一言未发,只是顷刻间又增了数百道剑气,紫光盛气凌人,唰唰搅碎阴网,砍向白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