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你也有所预料,那只是S的借口。”金发的混血儿笑了起来,阳光在他颤动的发丝间跳跃。
他摆出了点到为止的态度,打算让这个话题容后再议:“既然这样……”
“不错,我的确知道。”
表情似有凝固的久贺池垣突然舒展了眉眼,他扬起眉毛,眼角微弯。仿佛藉此打破了先前那不自觉的束缚:“你想知道他的真实目的?正好我也想知道。”
不我现在不想知道了……
安室透发现自己的判断有点偏差。哪怕他已经尽可能夸大了S对竹叶青的影响,但现实还是比想象更加不可思议。竹叶青并不是在无脑相信S,而是早就对对方的立场有所怀疑。但在安室透无从了解的过去里,他们似乎积累了太多信任。
这份感情影响着他,束缚着他,让他犹豫着在悬崖边缘徘徊不前,等待对方主动的解释,而不是用最直白的方式面对面解决问题。
而现在,安室透在不自觉间将他向悬崖推了一把。
——所以,他要掉下去了。
久贺池垣侧了侧脑袋,语气温和平静:“千治,把你兜里的东西给我。”
“我?”片桐千治下意识把两手缩进了衣兜,然后左手率先摸到了东西。
她掏出来一看,发现那是几颗牛肉粒。
是她昨晚没吃完放桌上的牛肉粒。
微妙的尴尬蔓延了半秒,她的右手也拿了出来。这次,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小小的遥控开关,上面只有两个按钮,没有任何标识。
片桐千治稳了稳心态,压低声音询问:“是这个吗?”
“嗯,第一个,按下去。”
一直没走过来的安室透远远打量了一下那两个普普通通的按钮:“你要做什么?”
如果不是因为片桐千治还在这里,他恐怕会郑重思考一下,对方是不是打算启动炸弹拉着他同归于尽。
久贺池垣没有应声,但手中的手机却突然一震,响起了欢快的来电铃声。
“信号屏蔽器的总开关,我提前来这里装了几个,用来切断全「岛」的通讯,”他摩挲着手机光滑的背面,懒洋洋地掀了掀眼皮,随口解释了一句。似锐利似散漫的视线在安室透毫无动静的口袋上逡巡一圈,随即收回。
“我还以为你为了苏格兰,连联络公安这种事都办的出来。没想到还算有点理智,至少记得独来独往是组织里神秘主义者的重要品质。”
安室透:……
有没有一种可能,我的手机之所以没动静,是因为你最大的靠山不想让你知道?
等等,他猜到我和公安……等等等,为了苏格兰?我??
惊愕茫然纳闷诡异的情绪像跳跳糖一样胡乱蹦跶了两下,让他的表情一瞬间略有扭曲,胸腔里的心脏在这短短几句话里欲跳又止,像是坐了一次过山车,几秒之后才迟疑着恢复了正常的速度。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我甚至想不出自己应该做出什么反应!
hiro在对方手里实在太被动了!哪怕有S帮忙、还能借此收集信息也不行!
如果冲矢昴真的是那个人,那今天说不定是难得的天赐良机。哪怕竹叶青准备够多也有机会翻盘。可我还没怎么调查他,万一……
或者,如果尝试用千治小姐换hiro……
他在心中皱了皱眉。
久贺池垣盯着手机屏幕,不知什么时候按下了接通,用毫不惊讶的语气慢悠悠道:“看来苏格兰的能力比我想象的更加出人意料,真是让人惊讶啊……”
“对吧?哥哥?”
安室透:……
躲在树后面默默偷听的冲矢昴&柯南:……
轻松读懂了唇语的诸伏景光:……
按下按钮后发现干了件大事于是默不作声的片桐千治:……
猜来猜去的弹幕大军:……
哥、哥?!
所有人都出现了诡异的停顿,带着对S这位神秘存在的向往和好奇,离得最远的诸伏景光差点没忍住动手的冲动。他一边觉得S立场比他想的更加倾向于竹叶青实在不妙,一边又感到那个隐隐约约的念头逐渐成型,让某个疑问在他的脑袋里回荡起来——
不会……莫非……喜欢福尔摩斯的……真的都是好人?
手机中无比仿真的轻佻电子音不受影响地传了出来,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地在说中文:“毕竟是他嘛——早就跟你说了,小瞧任何人都会吃大亏的。”
久贺池垣也跟着变了语种,幸而在场的人没有一个不会中文。他的语气里带着被说中后挽回形象似的反驳:“我怎么可能小瞧他……我早就猜到了!”
手机对面的声音一点都不意外这种反应,他似乎酝酿了一下。
“哼……我愚蠢的欧豆豆啊……”
格外富有感情的声音被久贺池垣打断了,他额角一跳,迅速压平了嘴角:“这个梗已经过时一百年了……你就不能与时俱进一下,把它从你容量弥足珍贵的大脑里扔出去吗?”
“不能,”对面叹了口气,“在这种事上花心思,你融入的越来越好了。”
久贺池垣面无表情言简意赅,语义却是反驳:“常识,维持人设,仅此而已。”
“你啊……”
片桐千治听着听着,忍不住皱起了眉头,感觉事情并不简单。
某人根本没有哥哥是其一,「过时百年」和「融入」这种听起来似乎很清楚穿越这件事的用词是其二,从来没见过、却无比关心她的「S」这个陌生人是其三……
所以对面是某人找来的帮手,还是提前录好的精分?
她没见过这等操作,顿时不敢说话,扒开牛肉粒塞嘴里压了压惊。
而手机对面,短暂的安静后,对方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清了清嗓子:“咳嗯……你要问什么来着?”
久贺池垣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好不容易积攒的激烈情绪已经消融了大半,只好无奈又纵容地开口道:“诸伏景光,你对他做了什么?”
“如果你想问我有没有提供帮助,我的确帮了他,但你应该也知道,不多。”
久贺池垣动了动嘴角:“你就这么……你觉得我一定会失败?”
对面的声音沉吟了两秒。
“我相信你能成功,但我不相信你能永远成功,”他轻佻的声音不再尾音上扬,显得可靠又可信,“道上什么样,你从来比我更清楚。我在灰色地带还算混得开,千治从小就没接触过这方面。所以我没拦着你加入组织、拓展人脉,甚至为你提供了帮助。”
“但你自己要明白,如果像现在这样深入下去,失误的代价绝对不止你一个人的命。明知如此,还兢兢业业谋划了这么久,你想要做的,恐怕不只是「保护」吧?”
话题转变得太快,窸窸窣窣吃了两口肉的片桐千治也不由停了下来,更不用说用波本身份旁观的安室透了。
他花费了半秒,思考自己是不是应该立刻阻止眼前代号成员被家属劝说叛逃的趋势,但想起诸伏景光,又顿时释然了。
——软肋在对方手里,不敢劝也是合理的,自己可以闭口不言安心看戏了。
S你做的好啊!这也在你预料之中吗?
“我知道我在做什么,这是我能找到的、最有希望获得权利地位的一条路。”
久贺池垣没有否认S的问题,也没有被S感化、当场放弃争权夺利选择回头是岸,这个回答没能超出安室透的预料,让波本先生有一丁点失望。
虽然竹叶青手下恶行累累,最近又如此野心勃勃。无论如何也不可能随便叛逃,但安室先生还是拥有着相当积极的期待——万一呢?人就是要有梦想,实现不了就及时忘掉嘛。
“你不是朗姆那种渴望权势的人,我知道。”
手机里的人这么说着,叹了口气。他像是不知道竹叶青对这些事如数家珍一样开始分析:“身为游离于那两个核心之外的代号成员,组织过得好,你也不会差,组织过得差,甚至是被拆了,你就是警方的争取对象。”
“但核心成员不一样。”
“一方面,组织上层的监视不是吃素的。他们的内网从七年前就很奇怪,我最近才找到思路,但也要花时间才能搞定。在这之前的几个月里,我只能用平时的方法,能做到侵入和篡改,做不到彻底抹消痕迹。”
“另一方面,万一警方行动顺利,核心成员很难洗白自己,证人保护计划更是难上加难。”
“最重要的是,无论那一种情况,为了防止被太多人发现后的麻烦,我都不能出手。”
安室透原本在尽力缩小存在感,把这几句话的信息量品了又品,听到这里,终于品出了点东西。
证人保护计划难吗?如果竹叶青跟公安对着干,最后才失手被捕,当然很难拿到,要是运气差点,甚至可能会死在最后的决战里;但如果竹叶青早就跟卧底搜查官降谷零「合作」,那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
这种时候都不忘费心暗示,S的确用心良苦,而安室透自然不会拒绝。
对方已经多次主动联络,不出意外的话,未来也将继续下去。先前的几次帮助也许换不来一份「潜入搜查官降谷零多年合作者」的虚假证明,换不来一个死心塌地的代号成员逃离法网。但至少能换来大家迂回谈判的机会。
如果S能把竹叶青带来的损失降到最低。如果他想要的酬劳只是在最后保下一个「有可能被捕」的人。无论由哪一位公安高层站在这里,都不会权衡太久。
虽然S想要左右逢源保持灰色的态度让他无奈。但毕竟公安的成果不多,胜利也还遥远,如今的收获已经足够令人满意了——无论筹码还是拉拢,都很难一蹴而就,而他从不缺少耐心。
“你不能出手,我可以自己解决,”久贺池垣的声音不知为何有点嘶哑,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情绪,在这个问题上,他的情绪似乎格外不平静,让旁听的安室透一下子竖起了耳朵。
“开诚布公吧哥,你知道我想干什么,但你不想让我去查,是不是?”
久贺池垣抬了下头,仿佛要把那些感情狠狠压下去,但却没能成功。反倒激起了记忆深处的尘封片段,声音顿时低沉了下去:“你明明也记得……七八年前我们从那条破船上下来,黑灯瞎火的,谁都不认识,谁也不敢信,把几百米开外的灯当成鬼火一样防着。两个人加起来浑身上下凑不出五块钱,连着几天都没睡个囫囵觉……那时候我就跟你说,我们早晚要查清楚是谁搞的鬼,然后把他们……”
手机里的声音有些叹息,又有些无奈:“你一直都是这样……”
“是他把我们扔到了这里!是他让我们整整七年不能回去!”久贺池垣充耳不闻,几乎顾不上压低声音,“好不容易有了进展,足够支撑我们完成调查的势力和地位唾手可得,你却跟我说什么放弃?!”
“为什么还要守着那种约定?!为什么还要对真相敬而远之?!你不是也答应了吗?!”
手机里的声音顿时沉默了两秒。
久贺池垣正想着要不要再补一句「你说过了这次要帮我到最后」,却听见对面响起了一点窸窸窣窣的、衣袖摩挲的声音,像是有人抬手按住了脑袋,也预示着下一句话即将开始。
或许是在权衡,又或许是在猜测。最终S开口问道:“你想查他,然后呢?”
久贺池垣毫不犹豫:“回去,报仇。”
“哈。”对面的声音毫不掩饰地冷笑一声。
“你觉得不可能?”
对面的人不置可否。实际上,S所拥有的大部分对白都不是直接的「回答」。但其中的奥妙只有久贺池垣和片桐千治两人能够参透:“你要怎么查?”
“铃木财团那个飞空艇上的病毒,类狂犬病毒,”说起自己的进度,久贺池垣脸色严肃无比,冰冷的眼神仿佛跳动着隐约的火焰,“你应该很清楚,那绝对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完成的实验,本应需要大量的时间和无数次的筛选,但它却出现在了这里!我当时就有所猜测……”
“池垣。”
“什么?”
“那个病毒所在的研究所已经毁了,但核心人员却走了不止一个,白兰地亲自护送。”
“……”久贺池垣几乎屏住了呼吸。
“那的确是高桥悠真机缘巧合之下发现、又随手用来对付你的——但那里同时也是组织的下属研究所,这是我最近的新发现。”
“……”
“你要调查那个研究所?你要用组织的力量调查组织?”
久贺池垣声音弱了点:“如果我能有更大的权限,也许你……”
“boss会让第二个人拥有组织内网的权限吗?”
“……”
“且不说这个方法有多么自相矛盾,哪怕你成功了……你又要做什么?”
做什么?久贺池垣毫不犹豫:“当然是回去……”
“怎么回去?用现在的身份,还是抛下所有黑色收入,回去体验普通人的生活?”
“当然是我原本的……”
说到一半,他的话突然被打断了。
S的声音低沉,近乎悲悯:“最近一个月,你亲手杀了多少人?”
久贺池垣脸色一僵。平静的面具在此刻露出了破绽,他的右手下意识收紧,指骨突出,因用力而显得苍白,像他的侧脸一样毫无血色。
不需要再问下去,他已经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我一直在等你知难而退,可你却一定要费尽心机走到这一步,让我也没了顾左右而言他的机会。”
“你不在乎自己杀了多少人……你甚至觉得他们连数字都不算,是不是?”
“你啊,早就回不去了。”
久贺池垣的头已经低了下去,像是在极力避免让自己的眼神暴露在阳光下。但手机里的声音并不会因此而停止。
“你比任何人都清醒,比任何人都聪明,只要我做出行动,甚至不用多说,你就能把前因后果都弄清楚。这就是我从来没有阻止你的原因。”
“七年了,池垣……我知道你一直很清楚自己那些行为造成的后果。但人就是见了棺材也不落泪的生物。如果知道是错就能改邪归正,那世界上早就没有du瘾这个概念了。”
“你想回去,想光明正大远离身边的危险,用自己的能力把自己变成足够优秀的普通人。但你别忘了,普通人不会习惯带着刀枪防身。不会习惯跟所有人保持距离,不会习惯用完全不合法的手段解决问题,更不会习惯随时发生的暴力和背叛。”
“防备、谨慎、犯罪、暴力,夜行、内敛、说谎、面具——你用七年时间和它们融为一体,现在,你要用什么办法、用多少时间把它们撕下来,又要花多少时间把自己变成当初那个傻小子,当一个安安稳稳的普通人?”
S的声音变得愈加平和,像是在对不容更改的结局作出最后的叹息:“从我们被送上那艘船的一刻起,他就看见了今天。反倒是我们自以为是,明知回不去,还要执迷不悟、一错再错。”
“我知道你向来谨慎周全,所以我更想知道,你把眼下的所有筹码压上赌桌,也要查出一条路来,到底是一时疏忽、潜意识遗忘了自己的变化,还是刻意装疯卖傻、用「死就死了」的态度对待自己的性命?”
久贺池垣手指一抖。
手机里传来了通话被挂断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