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江雪岐说待他宽恕他, 便前来寻他。他又何曾怪过他。
狸珠看着天际之处的天空,前往明镜台不似先前那般要赶路,前前后后花了近十日的路程。
云雾缭绕之间, 湖面倒映犹如一面巨大的水镜, 明镜台屹立在湖面之中, 凭借遥遥舟船通行。薛遥在前方撑船,他与李云锦在其后划桨。
随着船桨飘过, 在水面上荡开一片波纹。
远处屹立的山峰逐渐在视野中变得清晰,缥缈云雾环绕, 清碧山峰犹如盛开在水面上的一朵清莲,莲花环绕其上, 山门处明镜高悬, 映有明镜台三个字。
山门处有迎接他们的弟子,明镜为饰, 日月做纹,清一水的金纹道袍, 系有门中令牌。
“可是薛遥薛世子?”前来迎接他们的弟子比他们年长些许,得了消息前来, 嗓音温和动听。
薛遥停桨,他们二人随之上岸, “正是。”
“长老已经念叨你们多时,且随我来,欢迎三位来到明镜台。”望川领着他们进门,“你们的事迹我们已经听说, 诸位沿途救下诸多百姓, 才智德行令人钦佩。”
周围是四面的湖,这里像是一处孤岛, 狸珠看一眼,此地多出剑修,不似其余仙门置身在凡尘之中。
此地与人烟隔绝,是清苦之地。
“二位选的都是剑阁,只有一位选了灵法君,虽是如此,经过一众长老商议,你们三人一并入灵法君门下,二位依旧练剑,江狸珠随灵法君修习幻术。”望川徐徐道。
薛遥闻言无不可,对望川道:“灵法君可知情?”
望川:“自然是知情的。”
踏入其中,明镜台内里多是形似剑谷的孤峰,矗立其中,寒意应势而出,寒芒凌厉,山路险峻,他们行路需以灵力蓄力在脚下,不然很容易踩空滑落。
若是跌下去,狸珠低头看一眼,兴许会粉身碎骨。
望川注意到了狸珠在观察地势,在一旁道:“狸珠公子如此细心,此地山峰一座比一座险峻,诸位习惯了便好了,这也是修行的一部分。”
“倒是有一件事需要告诉你们三位……灵法君所在的碧桃山,是地势最险峻的一处,三位的试炼便在那里。”
“能在三日之内登顶见到灵法君,便算作试炼通过,三位便可入灵法君门下。”
原在此处等着他们。狸珠只是看一眼两侧山峰,他不由得多注意望川几分,此弟子如此细心。
脚底凝聚灵力,此学起来容易,但是坚持不了太久,他们三人都感到吃力,狸珠每走一步便比前一步要费劲一些。
他看向薛遥与李云锦,这两人和他差不多,再看望川与身侧弟子,对方倒是走起来稀松平常。
“再坚持坚持,马上就到了。”望川笑眯眯的对他们道。
仙道大会明镜台的弟子去的最少,狸珠和他们没什么接触,如今看来,兴许参与凡事最少的反倒实力深不可测。
狸珠和薛遥对视一眼,他们二人所想一致,待他们坚持走到了碧桃山,灵力用的差不多了,此地有万丈山峰正等着他们。
“便是此处了,三位师弟好好努力,一众师兄弟听闻你们三人来到明镜台,已在顶峰等待。”望川对他道。
狸珠忍不住喘气,他抬起头,面前的山峰直直挺立入云间,看不到头,且果真如枝上碧桃,底下险峻,其上巍峨,这处山峰近九十度。
“望川师兄……三日后见。”狸珠对望川道。
“如此完全是在为难我们。”待望川与两位弟子走了之后,狸珠才开口,伸手碰了下面前的山壁,有碎石随之掉落。
“这样的试炼我们经历的还少吗,按照他说的做便是。”薛遥沉吟道。
“方才路上我便有察觉,此地偏远且灵力稀薄,狸珠,你可有察觉到?灵力远比湖面之外更加贫瘠。”
狸珠点点头,他掌间蓄力灵力,方才从山门处走到这里,他便隐隐感到喘不过来气,体内筋脉一并收其影响收缩,灵力提供不足,自然会不适。
李云锦依言用剑鞘挑了一道灵力过去,原先可编织出的月牙比原先缩水了一半,歪歪扭扭的像是发育不良。
“倒也是好事。”薛遥说了这么一句。
他们三人没有耽搁,在原地稍稍停留,随之开爬,薛遥在最前面,狸珠在中间,李云锦则在最后。
稀薄的灵力加上不稳定的地势,他们需要集聚灵力才能往上走,且停留过程中也需要灵力维持。
薛遥和狸珠越来越吃力,狸珠虽难受,却没有叫过停,两日过去,他们只走了一半不到。
“这么下去不是办法,薛遥,我们需要想想其他法子,按照我们现在控制灵力的水准,远远达不到三日便能登顶。”狸珠说。
他看一眼最顶上,若是御剑上去一刻钟便能到,灵法君是让他们徒步而上,此番更加困难。
“除非我们能想办法滋生灵力,这是不可能的。”薛遥抱剑立在原地,随之想到了什么,看向一旁的李云锦。
李云锦歪了歪脑袋,“?”
他们三人并不知路途之中都有结界,已经把他们三人的表现传送到一众弟子那里。
明镜台多剑修,他们这里远离人世,平日里除了练剑最大的乐趣便是互相比剑,除此之外便是每年的新弟子入门。
“他们居然真的走了两日,这才走了一半不到的时间。”其中一名弟子倒挂在树上,一边看着一边嬉笑开口。
“我看灵法君对他们已经非常满意,按照他们这个速度,明日好歹能走到三分之二,如此看已经是历来有天赋的弟子。”
“这才哪到哪,离州世子盛名在前,若是完不成任务,兴许要先追究他先前擅闯九层塔。”
“你们猜他们能不能完成……我押注不能,两日过去了,该想的办法都想了。”
“那我也押不能,赌十日的剑罚!我若输了便代诸位各受一日的剑罚!”
碧桃山腹处。
狸珠觉得薛遥的想法可行,他于是点点头,片刻之后,薛遥与李云锦的身形在原地消失。
他怀里钻出来一只黑胖鸟,黑豆眼瞅着他,啾了两声,他肩侧凤凰停留,扇着翅膀挥出一道灵力。
狸珠便这般抱着李云锦和薛遥行路,他们三人的灵力集聚成一股,而两只鸟没什么重量,如此赶在第三日夜幕,他顺利的爬上了碧桃山。
碧桃山险峻之势占了三分之二,最后一段路不似先前那般险峻,灵力却更加的贫瘠,越往上越稀薄,仿佛灵力要在此地消失了。
“不是,这也行,这不算是作弊吗!他们三个认识,如此试炼对他们来说太轻松了。”
一排排的少年在桃树上倒挂,各自脚边踩着剑,眼睁睁地看着狸珠当真爬上来了,不由得愤愤不平。
“我们当初上来的时候互相不认识,若是互相认识,如此法子谁都能上来。”
“是吗?那我们如今便试试。”另外一名弟子提议。
于是他身旁的弟子各自变成了猴子与鸟雀,飞到了提议弟子的身上,猴子与鸟雀传递灵力过去,弟子掌中亮起微弱的光芒。
“便是如此,灵力能够传递,却只能传递三分……除非还有别的法子,不然为何仙道没有盛行炉鼎之风,他人的终归转化不到自己身上。”
“如此看,这位少年可是有什么特别之处。”倒挂的弟子们紧盯着结界处。
半空中浮现的是狸珠的面容,狸珠怀里探出来黑胖鸟,肩侧凤凰停留,杏眸转过来,掌间便自动浮出了灵力。
“早前便听说了他灵力特殊,似乎没法用剑,剑势非但不伤人,反倒能够以灵力愈合伤势……治愈系的灵力,闻所未闻。”
“听说他第一次出剑,在试炼之中治好了奄奄一息的邪祟。”
众弟子:“………”
“如此,灵法长老为何还要收他?”其中一名弟子问道。
另一个弟子在身旁不由得撞了他一下,“你傻啊!平日里说你只会练剑当真是木头脑袋?那是他灵力低微时,如今他已经能斩杀邪祟,净化邪祟懂不懂,让邪祟心安理得的去转世……此番神力,世间可还能找出来第二个?”
“这样啊……所以他会治病?不知道我练剑的脚伤能不能给我治治,如此便省了伤药钱。”
“我脸上的胎记能不能帮我看看,若是没了这胎记,人家也算是仙道美男子一枚。”
“改日我要拜访一番,我想变成男子,能不能让这位姓江的公子帮我安个假肢。”
“…………”
狸珠他们三人登顶,云鹤守在此地,引他们前往灵法君仙府。
云顶之上缥缈无物,此地靠近明镜台最高的山峰,那处是禁地,传闻仙君曾在此地为庙宇,便在最高处的仙问山,此地隐约可窥见,若有若无的山峰隐在更远处。
“进来吧。”殿中传来清朗男子音色,狸珠反应慢了一拍,还奇怪怎么会是男子,随着薛遥推开门,便见到了熟悉的面容。
一模一样的魅惑面容,只是变成了男子相貌,为女子时百媚横生,如今变成了男子,多了几分英气在其中。
如此性别可自己选择,全凭心情,狸珠不由得看过去,和灵法君对上目光,灵法君眼中饱含温和之色。
“薛遥拜见师尊。”薛遥行礼,狸珠随之,李云锦有样学样。
灵法君看着面前的三名少年,皆是天资不凡,只是一个身中阴咒,一个迷恋邪祟,另一个性格古怪。
如此三人组,不知收下是福是祸。
“起来吧,”灵法君道,“既入我门下,日后便好好相处,前尘往事,过往不计,且看前路才是。”
第一百零一章
清晨, 天还没有亮,薛遥熟练的钻进狸珠的院子,敲了敲门, 房中没有点灯, 薛遥正要出声, 门便自己打开了,狸珠已经穿戴整齐。
今日是练剑的第一日, 狸珠竟起来了,薛遥稍挑眉, 随之放下了动作,“我前去剑谷看了看, 此地最不乏的便是修炼之地。”
“只是灵力稀薄, 初修炼,筋脉难免会疼痛难忍。”薛遥道。
“前一日师尊是如何同你说的?”薛遥又问他。
他们已入灵法君门下, 便改了口,闻言狸珠道:“师尊说灵力难见, 万法诸同,待我修为高了之后, 自然知晓应当如何运用。”
“如今修为浅薄,尚且看不出什么。”狸珠老实的回答。
冰冷的寒夜, 山上气温更加低一些,狸珠想起原先怕冷的人,他不由得捏紧自己胸口处的指骨。
“如此,先练剑便是。”薛遥道。
狸珠又看了一眼后院的方向, 他们三人的院子, 薛遥在前院,他在中间, 李云锦在最后。
“可要叫他?”狸珠问道,见李云锦房中的灯还在亮着。
“他与我们不同,修习的是影子,夜晚练习,如今应当方休息……若是想喊他,下次你问问他便是。”薛遥说。
狸珠应声,他们二人一同前去剑谷,薛遥选的山峰位于后山山峰之上,此地险峻,前来的人更少。
剑谷之中蒙上一层蒙蒙的雾气,狸珠侧剑而立,筋脉之中传来疼痛,如此练习了三日,每每回到院中,手几乎不能抬。
如此过了一个多月,他和薛遥日日前去剑谷,中间有休息的空隙,他们能碰到同门中的弟子。
狸珠注意力都在练剑上,未曾有所注意,直到迟钝的反应过来,有些弟子见到他总是欲言又止。
这一日下了雨,狸珠来明镜台已经有两个月,他们的师尊灵法君鲜少现身,只在他们修为有进步时前来指点一二。
整座碧桃山充斥着细密的雨丝,落在泥土上形成大大小小的镜子,雾气更加的浓郁,雨水从屋檐顶落下,他院前有两名弟子在等着。
面容有些眼熟,狸珠先前见过,只是他们未曾搭话,狸珠见两名弟子一位手背在后面,面上尴尬,另一位则是忐忑不安。
“两位有什么事吗?”狸珠问道。
“江狸珠……我们是隔壁剑阁的弟子,听闻你擅长医治,束宥他自从下山回来之后,手掌便一直未痊愈……你可否为他看看。”说话的弟子紧紧盯着他看,常见练剑性子莽撞,语气有些生硬,生怕狸珠拒绝。
狸珠稍愣了一下,随即道:“可以,只是我未必治得好,只能试试。”
他这么说,两名弟子都松了口气,方才开口的弟子对他硬邦邦道:“你只管试便是,我们相信你。”
“只要你治得好,日后若是有事,随时喊我们帮忙……不说别的,打架整座山没有弟子能打得过我们两个。”
狸珠“……”
他打开院门,抬眼便见薛遥抱剑在房门前,引得两名剑阁弟子同时傻了眼。
薛遥下巴抬了抬,“我方才都听见了,你们有事找他来问他便是,何必看我脸色。”
“这是自然,”另一名弟子唤作钟锤,闻言摸摸脑袋,“你们二人成日在一起,江狸珠成日扑在练剑上,我们怕耽误你们两个修炼。”
狸珠开了门,让束宥坐下,藏在背后的手掌随之伸出来,对方掌纹之中诸多茧子,一看便知是常见握剑的手。
手掌上有一些细微的伤口,这些伤口无足轻重,最中央虎口处的一道伤裂开可见骨头,鲜血凝固成黑色,若有若无的邪气笼罩其上。
“可是被邪祟咬了?”狸珠问道。
他眉眼清澈,像是倒映的湖面,仔细查看了伤口,不似一般的邪祟,两人莫不是碰到了棘手的邪祟。
“是只小鬼,原先我没有当回事,回来之后上了伤药,之后发现越来越严重。”束宥说。
钟锤在一旁道:“我敢确定,那小鬼没这么大的本事,这便是问题,按理说被小鬼咬了一口,不至于如此。”
狸珠仔细的查看,他按住了束宥的伤口,随着他使力,在黑色的血块旁出现了一道浅浅的薄膜,泛出淡青色,如同伤口被水包围了。
“你可有接触其他的邪祟?”狸珠问道。
束宥闻言回想了一番,随之摇摇头,“我们路上没碰到什么邪祟,那只小鬼路上便处理了没能带回来。”
狸珠掌间集聚灵力覆盖其上,灵力附着在伤口上,直到那层像水一样的绿色薄膜消失,凝聚的血块逐渐变成正常血色,黑色消失。
待狸珠松开手,伤口同时恢复正常。
束宥和钟锤睁眼看着,钟锤瞪大了一双眼,盯着看了半天,“这便好了?”
“束宥,你可还疼?”钟锤又问道。
束宥闻言摇摇头,对狸珠道:“多谢……小江公子若需要帮忙,随时联系我,我愿意为你赴汤蹈火。”
“此番不至于。”狸珠看向两人,他确实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狸珠看一眼门外,和薛遥对上目光,犹豫了一下,到底没有让薛遥出去。
“听闻近来鬼相乱世……我想寻些鬼相有关的典籍,姬圣怜……你们可能为我寻来?”
“这些都是禁书,你想查他的身世?”钟锤看狸珠一眼,随即对狸珠道,“不过你算是找对人了……我们先前曾在一处幻境发现了鬼相的记载,如今被封锁,可为你取来。”
“你只管等我们的消息便是。”束宥在一旁点头。
临走前,钟锤又道:“你查看典籍之事,不可让其他人知道……若是让灵法君知晓,兴许要送你去戒律堂,这还是轻惩。”
待两人走了,薛遥什么也没说,倒是向他透露了外面的消息,“前日沐微迟来信,鬼相已被封印,传言江雪岐已身死。”
狸珠下意识地去碰那道指骨,他抿起唇,没有回应薛遥,窗外雨声淅沥,他一并随之出了片刻神。
冥冥天地之间,雨幕遮掩了山峰,只有远处万丈高峰若隐若现,他仿佛在雨幕之中能看到一道虚无缥缈的白影。
钟锤和束宥所说的典籍在幻境之中,并不容易取,再来找他已经是三个月之后。
三月转瞬而逝,狸珠已经熟悉剑谷,可御剑飞行在剑谷之中穿行,日日练剑至深夜,如此修为日夜精进。
钟锤送来了两本图册,再三强调他不要被其他人发现了。
图册古朴泛黄,上有隐隐绰绰的人影,狸珠当日揣着两本书册上山,他特地寻了一处没人的地方,便去了碧桃山的峭壁处。
此地靠近仙问山,平日里无人踏足。
虽是险峻峭壁,兴许是因站了九天之上的浮光,此地生长了成片的蒲柳草,在阳光下开出来白色的冰晶之花,绚烂而夺目。
狸珠注意到墙壁上雕刻的有仙君神像,仙君闭目沉思,眼眸半阖,俊容天成,良爱慕钦。
他多看了几眼,薛遥所说不错,此面容与江雪岐的脸有几分相似。
此时外面天幕又下起了雨,狸珠正好在此地避雨,他把剑放在身旁,从怀里拿出来了那两本书册。
待他掀开书册,其上没有文字,只有墨水画上去的人形,好似人影落在上面,白影浮动墨发垂落,未曾有脸,只看身形他便认出来了是江雪岐。
人面之花浮动,绯雾迷从,魍魉深处,黑夜幽都屹立之处,白骨曲现,宛转成形。
自鬼界而出,是何人生前魂魄。
狸珠看懂了前半部分,待他再往后翻,后面几页均被人撕毁了。
再看另一本,另一本所画的是另一位鬼相。玄水缚灵,原身是一书生郎,取得功名之后被旁人所替,难平前去讨回公道,不料对方与当地官府合谋,将他沉入水中活活淹死。
其上有缚灵凡世名姓,唤作谢淮安。
狸珠又翻看被撕毁的部分,什么都没有,此图册之上有禁制,旁人未曾动过,如此可是另有人撕毁……为何要撕毁?
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狸珠盘腿而坐,耳边有水珠从岩壁滴落的动静,一滴水落入湖面,一道道波纹扩散而出,待他抬眼看去,便在水镜中见到了自己。
与此同时,狸珠几乎僵立在原地,他杏眼中映照着水面,水面倒映着他与他身后的仙君神像。
他身后的仙君神像半睁双目,似在垂目看他。
他来时应当没有记错,仙君分明是闭目沉思,何时睁开了双眼,他竟不知。
狸珠下意识地便握住了剑柄,浑身警惕起来,他转眸看过去,面前的石壁雕琢出清朗面容,仁慈悲悯的双眸正俯低看他,明镜台前,佛生万物,一滴水落,万物红尘缥缈而过。
他难以描述此刻的心境,仿佛随着水滴落下一并沉落,汇入百川纳海之中,由浪潮洗涤而过,心若明镜高悬。
此一瞬间,他犹如窥见了神面。
外面还下着雨,狸珠莫名慌乱起来,此地没有邪祟,却仿佛有更为令人敬畏之物,他拿起剑便转身回到了雨中。
待他出了峭壁,离开仙问山很远,他才感到那股畏惧消散,心中稍稍安下,握剑的手指仍在发抖。
狸珠的发丝被淋湿,沾湿在脸颊边,皮肤白净如同槐玉,他身上冰凉,被雨水浸润,他停留在原地,反应了半天,倏然去摸自己怀中。
他怀中空空,两本书册落在了那里。
如此,可要前去拿回来?
狸珠有些纠结,他正犹豫着,见远处的人影,薛遥抱剑也看到了他。
第一百零二章
“你说你亲眼看到仙君睁眼了?”薛遥抱剑问他。
狸珠点点脑袋, 他确定没有看错,摸摸自己的脑袋,“我有东西落在那里, 若非如此, 不会让你陪我前去。”
“仙君魂归已有千年, 不过倒也有可能显灵……我随你去看看便是。”薛遥道。
他们二人原路返回,有薛遥在, 狸珠没那么害怕了,他带着薛遥去了那处他找的峭壁处。
“如此偏僻的地方, 难得你能找到。”薛遥跟在他身后道。
“便是这里了。”狸珠领着薛遥来到了神像前,峭壁沿着碧桃山侧面而生, 仙君依旧闭目神思, 与先前五异。
狸珠睁大眼看着,他的书册掉落在一旁, 方才下了雨,这会天气又放晴, 有风势吹过,书册之上多了一朵桃花。
他连忙去把书册抱起来, 那朵桃花拿在手里,犹豫了下到底没丢下。
“我看没有分毫变化, 可是只对你显灵?还是我们来的时间不对……或者是狸珠你鬼迷心窍了?”薛遥对他道。
“不要看仙君神像与你二哥哥有几分相似,便幻想起来,你不要做梦了。”
狸珠捏着那朵桃花,又忍不住扭头去看神像, 邃收回视线, 对薛遥道:“那可能真是我看错了。”
“为何会与二哥哥相似,原来不止我一人觉得。”狸珠低声说。
“你可忘了, 你二哥哥千人千面,他不止这一张脸,变化多端………”薛遥敲了一下他的脑袋。
狸珠下意识地捂住脑袋,他应声,又对薛遥道:“这书册之中没什么有用的线索。有关白衣鬼相所记载的甚少,模棱两可,玄相倒是记载的多一些……缚灵生前名姓谢淮安,他原先是一名应试秀才,考中之后被人夺取功名,之后含冤沉水而死。”
“若是有此番类似的案件,你一定要多加留意。”
薛遥闻言沉吟片刻,随即道:“我知晓了,若知他生前,查他倒是容易一些………此番我们帮不上忙,只能祈祷仙道能在青鬼与红棺相之前找到他。”
狸珠和薛遥在院门前分别,他回到了自己院中。在书桌前,他把那朵桃花放下来,这才抬头去看外面,如今已经半年过去了。
现今是金秋十月,何处来的桃花,晚秋的桂树倒是绽开了枝叶。
他不得其解,雨幕之中沾湿了桃花花瓣,过几日便忘怀此事,倒是因了仙君睁眼常常惦念,总要跑过去看看。
如此他练剑的地方便换到了峭壁处,日复一日,风吹雨淋,未曾再见到仙君开眼。
来年春日,峭壁之处有春意从裂缝之中破土而出,绿色的嫩芽,随着春雨的浇灌而不断生长,挣脱开石壁,一点点地令石壁破开变形。
细密的雨丝之间,狸珠的身形也随着又一年春日春笋一般拔高了。他白净的指尖生长出来一片片茧子,抱剑长身而立。
那张脸一并随着长开,杏眼弧睫如扇,朝着两侧扇开,眸如清星明月,净若含潭春池,鼻梁侧起弧度,唇色若朱红的桃色,身姿修长轻盈,单薄而又清灵。
狸珠注意到了裂缝之处的细芽,不过两月之间,既已抽枝生出了小树那般高的身形。
植物的生长速度有这么快吗?
狸珠忍不住惊讶,他没有盯着看太长的时间,随之收到了薛遥的传音,灵法君要见他们。
“狸珠,速速前来,师尊要查验修为。”
狸珠离开峭壁处,他临走的时候看一眼,原先此地寸草不生,如今却满园春色,生机蛊然与别处的荒芜形成鲜明的对比。
怀春殿内。
薛遥与李云锦已经过来了,狸珠最后入内,灵法君这次是女子相貌,一身的桃碧春裙,折扇将发丝绾起,唇畔两侧各自点了一刻朱红的痣。
“你们来明镜台已有一年,我不在时倒是听了些传闻,你们三人各自修炼,勤苦程度剑阁内皆知。”
薛遥在左侧,狸珠在中间,李云锦在右边。
在灵法君说话的这么一会,狸珠看着他们三人的影子,他长高了,薛遥却窜的更快,李云锦身高倒是没什么变化,他和李云锦如今差不多。
倏地,他身旁人的影子消失了,狸珠愣住了,那道黑影随之钻出来,在他面前变成了一团黑影,凑到他影子旁,和他挤在一起。
狸珠觉得有些好笑,唇角忍不住扬起来,又看了眼李云锦,李云锦也在看他,朝他眨眨眼。
“如此……便从李云锦开始吧,李云锦,让我看看你的修炼成果。”灵法君开了口。
李云锦闻言操纵影子,影子缓缓地脱离地面站起来,直立化成人形,复刻出了对面灵法君的模样。
同样的女子身形,发戴折扇长裙落地,手中桃枝剑宛转成形,假灵法君破空使出来了招式,桃枝剑意横生,只一下,“啪”地一声,穿破了正殿,削断了半边灵力阵法,剑意朝着天边而去,另一侧的灵鹤遭殃了。
灵法君:“……”
这是他的招式,模仿的惟妙惟肖,甚至灵力更强。
“不错,李云锦,只是你的影子能维持多长时间?”灵法君一拂袖子,被劈碎的墙面变回了原样。
李云锦闻言伸出手,竖起来一根手指。
“一个时辰?”灵法君问道。
李云锦点点头。
“倒也算是进步巨大………薛遥我便不必看了,前一日你与剑阁的比试我已经听闻,你只管控制好阴咒便是。”灵法君说。
狸珠闻言瞅薛遥一眼,薛遥来到明镜台,进步更加飞快,前几日打败了一众剑阁的弟子,听说打的一众弟子心服口服。
剑阁多武夫,毫不顾忌面子,只有修为高低一说。
“狸珠,你呢?”
“师尊,我在剑法之上只稍有增进,灵力倒是比先前充盈一些。”狸珠说。
他长剑翻转而出,在灵法君面前展示了一套剑招,与此同时,放出来了事先准备好的邪祟,邪祟在他的剑意之下,黑色的怨气悉数散尽,反而化成了灵力。
“这便是我近来领悟的………我杀不死邪祟,先前是送他们前去超度,如今能让他们转变成天地灵力。”
狸珠说着有些忐忑,忍不住看灵法君一眼,三人之中他进度最慢,薛遥和李云锦都超出他许多。
“………其他方面呢?”灵法君问道。
“其他的便是,弟子方向感极好,因了逃逸功夫了得,擅长编织阵法。”
狸珠说着,展示起来,随手捏了一道灵力,在掌心之中便编织形成眼花缭乱的阵法。
这些都是他无事时研究的,上不了台面,狸珠的指尖稍稍蜷缩。
他半天听不到灵法君的评价,不由得抬眸,抬眸与灵法君对上目光。
灵法君正色道:“狸珠……我倒是有一件事要问你,我得了些传闻,你在剑道书院时未曾有这般的努力。”
“如今修炼是为何?”
薛遥在一旁道:“师尊,修炼便是修炼,何来为何一说。”
李云锦在一旁赞同的点点头。
狸珠想了想,对灵法君说了实话,“弟子愚昧,先前有兄长在侧,兄长处处护我,我不必思考自身安危。”
“今时不同往日,我想无所顾忌,待日后前去江州查明真相,在鬼相前不至于手无缚鸡之力。”
“你说的是哪个鬼相?”灵法君朝他看过来,明显意有所指。
狸珠垂眸未曾回答,他低头的时候,胸前戴的指骨一并磕落在地。
好一会,他才开口,“已有一年时日,弟子未曾改心,若他当真有害人之心,我自会亲手除他……只是我尚且没有那个能力。”
“你知晓道理,为师便宽心有些。人鬼殊途,你若没有自保能力,不过是为人刀俎任人宰割。”
“少年情思,最是叛逆,周围人越阻拦,有些糊涂鬼偏要逆天而行。”薛遥在一旁道。
狸珠用剑柄不轻不重地磕了薛遥一下。
“此番你们三人的修为也练的差不多了,你们拜入我门下,便知我手中有桃坞幻境……幻境之中已为你们三人各自准备了试炼。”
“待你们三人出来,便是下山之日。现今四地起庙,九州之内已有数座城府出现了鬼相专供之地………此地一日幻境三日,你们把握好时间。”
灵法君说着把发尾的折扇拿下来,折扇在他手里变幻成一座巨大的屏风,屏风之上无数山水琳琅,仿若一方人间,随着灵力覆盖其上,慢慢的变幻而出。
李云锦随身携带纸笔,在纸上写出来了字拿给灵法君看。
——为何不能我们三人一起。
“自然不可以,你们三人主攻的方向不同,李云锦,待你出来之后,再等他们二人便是。”灵法君道。
狸珠闻言看一眼李云锦那侧,对李云锦道:“李云锦,我们早些出来便是。”
说完,他见薛遥踏入金光之中,随之一并被金光席卷,面前一阵天旋地转。
灵法君的桃坞幻境是试炼秘法,若是破不开幻境,他们便会困在这里一辈子出不去。
狸珠最不擅长的便是幻境。
金光逐渐的消失,狸珠睁开眼,他发现自己置身在一片桃林之中,眼前是乌黑桃木枝,阳春三月,桃花盛开,随着花瓣落下,一朵花枝落在他面前。
他躺在地上,在桃树之下,狸珠碰到了桃花枝,他从外面摔下来,此时便如同从万丈高崖掉落,身体骨头摔裂了几处,暂时动不了。
狸珠睁眼看着天空,这般他兴许要先躺几日才能动弹,正思索着怎么办,若是碰到邪祟他岂不是要先身死了。
一道黑影落下来,狸珠扫见了一角白色衣袍,随之艳丽俊容映入眼帘,青年墨发白衣,熠熠生辉的一双明烈眼眸,鼻梁高挺,口若朱丹。
他日思夜想的主人,如今出现在他眼前。
“………二哥哥?”
第一百零三章
眼前的青年与江雪岐无二般的容貌, 细看之下却有不同,那双漆黑的眼眸未曾如深潭一般难见,反而清明温和, 如净叶明镜, 未曾讳莫如深。
“小公子, 你可是识错了路,此地离村子还有十余地, 你哥哥在何处?”对方嗓音温和动听,像是清明的弦。
如此像是江雪岐好声好气哄他时的模样, 狸珠有些呆,他眨眨眼, 自然不会认错。
这是桃坞幻境, 既不是江雪岐,可是化作江雪岐相貌的邪祟?
狸珠这么想着, 心下便有了几分顾忌,可惜他如今难以起身, 只得开口回应。
“我不幸摔落此地………敢问公子名姓。”狸珠闷闷道,眼珠子未曾转过, 一瞬不眨地盯着对方看。
“我先前受了天难,不可轻易告知人名姓, 我名中有一怜字,你唤我单字便是。”
怜……怜公子,狸珠把这个字在嘴巴里绕了一圈,默默地记了下来。
对方说完便扶着他起身, 狸珠侧眼过去, 目光停留在对方的手指上,修长如玉的一双手, 只是左手尾指的部位缺失了一截指骨。
缺失的部位实在眼熟。
狸珠一边感受着胸膛处的指骨,一边问道:“怜公子……你的左手,这是怎么回事?”
他们只是萍水相逢的路人,怜未曾对他说太多,只看了一眼自己左手尾指,轻飘飘地便将话题绕了去。
“少时受了些伤,小公子,你家在何处,我看你两处脚踝都伤了,暂时不能走路,我送你回去。”
狸珠只稍动了一下灵力,便察觉到灵力没有了,非但如此,他的剑也不知道掉落在何处,他如今和凡人无异。
如此待在这里,要么等着有人来帮他,要么等着邪祟过来把他吃了。
与其被别人捡走,不如被二哥哥捡走。
狸珠有些心不在焉,他应声道:“我无父无母,家中只有兄长与奶娘,奶娘如今在不可及之处,兄长受难难见。”
他嗓音低落,眉目侧着,摔落时碧色的衣衫被刮破了好几道,鼻梁和眼尾处各有伤口,偏生他皮相生的柔弱,此番示弱的模样,格外惹人疼爱。
貌似少年郎,楚楚招人怜。
狸珠说的不可及意思引人误会,怜听完之后便对他多了两分同情,对方触碰他的脚踝,嗓音温和动听。
“如此,你既无亲人,便先与我同路,我照顾你便是。”
先前自是只有江雪岐才待他这么好,狸珠脚踝处一疼,没有了灵力阻隔,四肢都变得粗笨起来,更加不能承疼,他咬了咬牙,眼珠一瞬不眨地盯着人看。
他看着怜起身,白衣拂起时艳丽眉眼垂落,容姿翡仪,怜复又蹲下,侧颜横落,露出一截修长脖颈,将他背起。
狸珠被背起来,他双手抓着对方衣角,在对方行路时悄然地侧开一点手指,碰到怜的发丝,在对方耳后找到了熟悉的两颗小痣。
此幻境如此真实,连二哥哥的小痣都能复刻的一模一样。
怜背起他行路,温声问他,“你方才唤二哥哥……可是前面还有兄长姊妹。”
“未曾,我只有一个哥哥。”狸珠趴在怜背上开口。
他眼珠转在怜的侧脸,顺着打听道:“怜公子,你呢?为何会在此地,家中排行第几?可有兄弟姐妹。”
“我没有兄弟姐妹,来此地是要前往村落,不想路上会碰到小公子。如此能帮到小公子……倒不枉白跑一趟。”
对方性子如此温良,与他熟悉的江雪岐又似有所不同,狸珠忍不住胡思乱想,又继续打听。
“那你家住在九州何处……父母是何许人也?”
平日里谁会打听这些,如此算是无礼。怜未曾因此不回应,对他一一道:“小公子所说的九州是何处,我不知父母何许人也,天地便是我的母亲。”
狸珠愣了下,不知九州是何地是什么意思,他此时才有空打量起周围的环境。此地在一片桃林之中,方才未曾察觉,如今越往里走,空气中若隐若现浮现出一阵血腥气。
乌木桃叶之上有点点滴滴沉疴的鲜血,尸身随处可见,长戟与长幡旗连天而起,白骨枯落凋零盔现。
远处一片渡鸦自天边飞过,天边的月色高悬,隐隐印出一片绯红之色,如鲜血染红,浸透暮色行云。
“怜公子……当今是几何?”狸珠问道。
怜侧目看他,停下来绕过了枯骨,见到有些污秽之物与财宝混合在一起,未曾停留。
“如今是无麓三十年。”
无麓……在仙道之前,距今已有千年,当时九州未曾合并,天下一片混乱,邪祟与妖邪当道,人间苦不堪言,九州形同炼狱。
四方鬼相便是此处而起,仙君尚未出世,仍旧流落人间。
灵法君的桃坞幻境不畏四时……如此便将他分到了一个邪祟横行、战乱无忌的时代,而他又手无缚鸡之力。
狸珠好一会没有说话,他在怜背上,怜未曾走远,当下已经入夜,寻了处战壕处的草屋把他放下来。
他进来时看到桌角侧有干净的碗和被褥,还有一柄年代久远的铁剑……因时间过久,泛出青铜之色。
“……你住在这里?”狸珠问道。
怜闻言点头,扒开最角落,在草席底下,放了一些干燥的药草,他把药草放进碗里,又随意的找了石头,把药草研磨成药汁。
做这些时狸珠便在一旁看着,这草屋算是个遮挡风雨之地,却离战壕非常近,与那些堆积的尸体间隔不到十米。
“怜公子……住在这里岂不危险,尸体堆积之地,多滋生怨气。”狸珠说。
怜已经发现,眼前这救回来的一直盯着他的脸看,他侧眸看过去,缝隙之间可见屋外黑影浮动,随着夜幕来临,怨气一并汇聚,邪祟横行。
“你不必担心,我会保护你。”怜开口。
这句话不知又戳中狸珠哪根弦,狸珠唇角抿紧,他低头看着怜把碗放下来,随之脱他的鞋袜。
鞋袜脱下来,露出狸珠受伤的脚踝,修长的一截小腿从裤脚下伸出,皮肤比月光还要白,骨骼匀称的脚踝处如今凝了两圈青紫,肿胀的馒头一般大。
狸珠的脚踝随之被握住了。
连带着脚掌,触碰到一片干燥的掌心,怜抓住了他的脚,一边把他的腿抬起来,侧头看着,漆黑的眼睫盯着脚踝处,仿佛能透过皮肤看清内里的骨骼。
狸珠注视着对方的眼睫,深长而落,漆黑双目澧丽逼人,却又神情温柔,看万物似有温度,引人忍不住在意。
他二哥哥平日里便这般看他,他自然看不出来分别,如今对方反倒不认识他了。
他现今的修为,怎会分不出邪祟与人。
“咔嚓”一声,怜将他的骨骼复原,狸珠未曾出声,倒引得怜看他一眼,怜微笑起来。
原本容貌便生的明艳,如此微笑,双目似有繁星,引人迷惑而沉醉。
“你若是疼……喊出来便是,我自不会笑话你。”怜开口。
狸珠的双脚被复原,他没有讲话,对方还贴心的为他穿好了鞋袜,如此细心,他立刻抱起自己的膝盖蜷缩在一旁。
这幻境是什么意思?让他与江雪岐待在一起,可是要骗他。
可是对方身上没有邪祟气息,还是修为比他高他察觉不出?待他沦陷之后自然便要处理他。
狸珠脑袋里胡思乱想,怜复又看向外面,起身拿了角落处搁置的青铜剑。
“我去为你寻些吃食,很快便回来,小公子等我便是。”
他如今自然跟不上,只得应一声,掀开了草屋的帘子,眼见着怜提剑出去了,未曾有丝毫惧意。
狸珠不由得盯着对方的背影看,有些担忧,见怜提着剑路过尸体堆积处,一道影影绰绰的白影从怜后面出现。
单薄的身影,长袍遮地,长发盖住了脸,只露出青白的手臂与身躯,飘着跟在怜身后。
狸珠的嗓子眼立刻提起来了,他瞪大了双眸,想也不想的便出声提醒。
“二哥哥………你后面——”
他话音未落,便见怜转身,那把青铜剑分量极沉,在怜手中却如同一把轻盈的短剑,轻而易举地侧过来,未曾发出声响,甚至无灵力散出。
青铜剑砍掉了鬼头,鬼影随之消失不见。
他方才喊的那声怜自然听见了,侧眸看他一眼,白衣身形在夜幕之中侧立,墨色发丝飘扬而起,眉眼一并随之浮动,如若皓月繁星。
对方朝他温柔一笑,明净如同佛台上物,清寒雅致,瑰丽动人。
……
碧桃山上。
“你为他们三人布置的是何种幻境……若是太难,当心他们三人没有十年八载出不来。”剑阁长老对灵法君道。
远处仙雾缥缈,山峰在云雾之中若隐若现。
“我也不知是何幻境……能不能出来,自是他们的命数。”
剑阁长老闻言意外,倒笑起来,“怎会不知……可是随意地丢进去,幻境随缘而遇?”
如此也未猜中,灵法君幻化成男子身形,看着棋桌上的布局,下了一子之后开口,“若是随缘而遇,他们三人修为进步飞快,兴许眨眼间便出来了。”
“哎!你看看你看看,又被你堵死了。若看布局谋算能力还是你在上乘。”
“你的三个徒弟,你是如何为他们谋划的?”剑阁长老问道,三人各有长处,此试炼若是能提高他们三人的心性再好不过。
“先前我有所犹豫,说到此我反倒没有把握。”
灵法君缓缓地开口:“因由缘起,聚合离散,前世之景,过往白隙。”
“我将他们……各自送往了自身前世。能不能从中出来,只得看他们的造化。”
第一百零四章
“这些都是他们随身携带的军粮, 里面放了充饥丸,吃上一顿可一日不饿,如今是夜晚, 你暂且委屈一番。”怜回到了草屋, 把从死人身上扒出来的粮饷递给他。
那把青铜剑被搁置, 狸珠看了眼,怜手指上沾了一些泥色, 军粮存放在竹管里,竹管外侧还有鲜血。
狸珠想说自己不吃也可以, 身体先一步察觉到他的意图,肚子率先叫起来, 许久未曾拥有过的饥饿感重新席卷他。
空气安静下来, 狸珠有点尴尬,他只得接下来, 对怜道:“多谢。”
怜未曾追问他方才喊二哥哥一事,狸珠打开竹管, 内芯缓缓的推出来,食物在嘴巴里没有味道。
“怜……你为何不吃。”狸珠问道。
只有他一人进食, 怜侧身在他身旁坐下,闻言眉眼抬起, 眼中神色温和。
“我先前已经服食过充饥丸,如今并不饿。”
狸珠还想问其他的,他看一眼怜身侧的剑,对怜道:“你……会剑术?”
如今并不是仙道时期, 仙道之前千年, 那时候没有百家仙门,乱世之间, 自行会剑术的并不多见。
怜回答他道:“略通一些。”
狸珠看出来些许,凡是问到和怜身世有关的问题,怜总是简略得当,他便没有再打听了。
“我二哥哥,与你眉眼有些相似。”狸珠靠着墙壁开口道。
怜温声回应,“世间不乏容貌相似之人。”
狸珠忍不住又看一眼对方,夜色已经完全融入,草屋里未曾点灯,只有些许的月光洒进来,勾勒出怜的相貌,密密匝匝的眼睫垂落,眼尾落下一小片阴影,像是蕴藏了清冷月色。
半夜,风透过缝隙吹进来,狸珠下意识地挪了挪,挪至怜身侧,他抓住怜的衣袖,触及到一片雪白的衣料,温度随之传来。
几乎是他一动,怜便睁开了眼,侧目看他,漆黑如墨的眼似融入了一片小小的深潭。
狸珠被抓包,他视线闪躲,手上却未松开。
“我平日里总是这般抓着哥哥睡………你若是觉得难受,我松开便是了。”
“未曾觉得难受,小公子请随意。”怜开口道。
狸珠靠着墙侧头盯着人看,手掌抓着怜的衣角,怜未曾责怪他,在闭眼之后却与他稍稍隔开一些,保持了一定距离。
灵力被夺了去,明心剑不知所踪,他的身躯化成了凡人之躯。狸珠当真感到困意睡了过去,他睡相一直不好,先前与江雪岐在一处,自是自顾自地便往江雪岐怀里钻。
半夜他似又闻见了清冽的雪香,手上还扯着人衣服,下意识地往熟悉之地钻,感受到对方胸膛处的温度,狸珠毫无戒备的呼呼大睡。
月光洒进来,雕琢着艳丽的面容多了几分清冷之意。
怜闭目邃睁眼,清长眼睫落下,垂眸看着怀中少年,非但要抓着他的衣袖,还怕冷一般寻人-肉垫子。
不知此人哥哥先前如何溺爱,这般性子,待人毫无防备之意。
他保持着一个姿势未动,温热的气息蹭上来,卷曲的眼睫蹭到他衣衫,与他气息交缠。
先前未曾碰到过这种情况,他到底不习惯与人亲近,于是推开狸珠些许,将狸珠搁置在一旁,离狸珠远了些。
方推至一旁,熟睡的人似有所感,顺手便又扯住他的袖子,没一会自顾自地又往他怀里钻,如同一块温吞往他身上粘的糖块儿。
狸珠上来他便推开,顺带着纠正狸珠的姿势,如此两个人一夜都没有睡好。
第二日清早,狸珠只觉身上好几处都不舒服,尤其肩膀和手腕,他侧头看过去,怜已经醒了,在草屋外寻了柳枝和清水回来。
“小公子先洗漱,待会我为你看看伤,我们今天再赶一天路就能到村落。”怜开口。
狸珠凑近看了眼,方才未曾看错,怜眼睫下有很淡的鸦青,他关心道:“怜公子……你可是前一日没有睡好。”
怜闻言稍顿,把草药放在一旁,对他道:“未曾。”
狸珠问不出来什么,看出来这人性子内敛,他不再多问,脱了鞋袜由怜再为他上药。
他便坐着不动,注意到怜还在桌旁未动,便好奇地瞅了一眼,这一眼引得怜默不作声地又把药汁端起来。
狸珠平日里未曾这么迟钝,不知对方这意思便是今日他能够自己换药,他待江雪岐总是会任性一些,反应慢许多。
“此地桃林尚是战场……附近的村落可会受影响?”狸珠问道。
“兴许会,我们去碰碰运气。”怜开口,一边低头眉眼垂落,修长分明的手掌握住他的脚踝,低头为他换草药。
“我先前未曾问,你要去何处,我们还不知顺不顺路。”狸珠问道。
怜松开他的脚踝,对他道:“我此去西行,前往西方鬼魅之城。”
以为他是担心有危险,怜说,“小公子且放心,待到你脚伤好之后,我们自会分开。”
意思是不会带他一并前往鬼魅之地。
听到分开二字,狸珠莫名有些不舒服,侧过脑袋道:“我并非那个意思,没有要与你分开。”
剩余的狸珠不说了,他现在没有灵力,怜带着他也是累赘。
怜也默契地没有再提此事,待为他上完药,他们在天亮时出发,怜全程背着他,他惊讶于怜能背上他三个时辰不带喘气的同时,又有些不好意思。
更让他羞愧的是他如今当真是凡人之身,怜在路上为他摘了些野果,他吃完没多久便想上厕所。
偏生他如今双腿支撑不住,他憋了半天没有开口,到后面实在坚持不住。
生理需求困住他,狸珠还在怜背上,悄悄地抓住人,脸上憋的通红,小腿肚子在颤抖,在人背上起起伏伏,腹部仿佛都在摇晃。
狸珠见马上就要穿过竹林了,到时更不好开口,他抓住了怜的墨色发丝,忍不住道:“怜公子……能不能停一下。”
他细白的指尖攥紧,额头冒出来一层汗,面庞发热,耳尖也透出一层红,杏眼瞅着人,卷曲的眼睫一并蒸透汗湿。
闻言怜侧脸看他,“小公子可是腿麻了?”
狸珠摇摇头,对方背了他这么一路,他便有些不好意思,但是实在憋不住了,闷声道:“先前吃了些野果……我想上厕所,怜公子能不能帮帮我。”
如今只能让怜帮他,进了村落他也不会央求他人,早晚都是要丢脸。
怜闻言稍顿,随之把他放下来,仍然扶着他,方要松开他,他脚踝一疼,下意识地拽住人,整个人倒怜身上。
灵法君这是为他选的什么幻境……莫不是为了让他适应丢脸。
狸珠十分尴尬,面上维持着镇定,对怜道:“怜公子,我站不住,你能不能帮帮我。”
竹林里的竹叶飒飒作响,狸珠拽着怜的衣角,他和怜对视,在对方一向温和的面容上看到了几分停滞。
此番情境实在尴尬,狸珠默念还是有灵力的时候好,如此还要麻烦对方,对方顶着江雪岐的面容,他如同当着二哥哥的面出恭。
狸珠的羞愧怜看在眼里,怜尽收眼底,对他道:“可以。”
“抱歉,我……谢谢你。”狸珠想说什么,他又马上闭上嘴了。
他双腿使不上力气,只得怜在背后扶着他,如此便像是从身后抱着他,对方的双臂轻而易举便能把他抬起来。
狸珠背对着人,这样看不到怜的脸,可是他能察觉到怜的视线,若有若无的看过来。
对方只是警惕四周,狸珠觉得自己再不解决马上要尿裤子了,他为何总是在这人面前丢脸。
他胡思乱想着,身后的怜却以为他是自己动不了不知怎么办,于是腾出来的那只手为他慢条斯理地解开了系带。
狸珠脑袋嗡一声便乱响起来,他脸上蒸出的绯意绵延至耳畔,对方的视线落在他耳边,他被人看着反而难以解决。
小腹却因为酸胀感胀的发疼发酸,狸珠又被人按着,他眼角扫到身后人的双手,对方仍和他保持着距离,他小腿肚子抽了抽,随之忍不住的发出了一声动静。
一声压低的颤音,清润的嗓音变了个调。随之淅淅沥沥的水声响起,狸珠简直没法见人,他侧头便把脑袋埋进怜肩侧,恨不得找地缝先钻进去。
兴许是察觉到他的感受,怜体贴的为他重新穿上裤子,对他道:“小公子,此为人之常情,不必羞赧。”
这么开口,狸珠重新回到人背上,这会没再应声,趴在怜背上,连头都没抬一下。
他眼角能够扫到自己发丝垂落,与怜的发丝相缠在一起,他不大高兴,对方轻描淡写,他抿起嘴巴,把他们二人的头发分开。
在天黑之前他们赶到了附近了村落。
此时太阳西至,狸珠远远地看一眼,受邪气沾染,一到晚上,天边便浸出血色。如今月色浮上,村落十分安静,没什么人气。
怜背着他踏入村子,狸珠五官敏锐,小声地对怜道:“此地毫无人气,且邪祟之气严重,你小心一些。”
如果他猜测的不错,这村落像是下水村一般,兴许已无活口。
怜推开了院门,院中死气沉沉,槐树受了血气浇灌长出阴枝,阴枝之上叶子受血气浸染,如同密密麻麻的人面。
在院中井水处,倒下两名村民,村民瘦骨嶙峋,肉贴骨,颧骨突出,双眼发乌,双双倒下尸体已经凉了。
狸珠已见惯了生死,并没有什么感觉,他察觉到什么,待怜把他放下来,他侧靠在槐树旁,见眼前人双目浮动,怜在尸体前停驻良久。
慈悲之怀,萧瑟落景,垂目展神思,形似佛前像,闭目悯凡尘。
第一百零五章
怜将两片槐叶放到了村民身上, 槐通阴,有超度之意。
狸珠在一旁忍不住多看两眼,这般模样实在新奇, 待怜安置好了尸体, 他才在槐树旁开口。
“怜公子……此地多半受邪祟侵袭, 村民兴许已悉数遭殃。”
怜应声,关怀他道:“我接下来要去村中查看, 小公子可要随同。”
“我随同会让怜公子束手束脚,”狸珠有些犹豫, 又摸摸自己脑袋,“但是与怜公子前去, 兴许我能帮上忙。”
狸珠眉目清明, 引得怜看过来,怜在原地停驻片刻, 随即又在他面前俯身,将他背起来。
他们二人便这样一间一间的查探, 村子百余户,死法悉数相同, 只有一家有幸存之人,幸存村民已奄奄一息。
“可是路过的仙长……此地遭遇邪祟袭村, 邪祟狡猾,在我们粮食里染了邪气,村民无人幸免……不求仙长救我性命,只求仙长看看我儿, 他才三岁………”
倒下的村民难以起身, 在靠窗的位置横躺,视野里只能看到他们二人, 看不到窗外院中已没了生息的孩童尸体。
狸珠靠着墙边撑着,他见怜上前,那把青铜剑放到了一侧,怜去碰老伯的脉搏,尝试为对方止住邪祟之气。
苦于凡人之躯,难以承受灵力,邪祟之气已深入骨髓,难以去除,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气数将尽。
这个时代不似千年之后有诸多灵药药草,乱世方起,百姓手无缚鸡之力,完全受邪祟宰割。
“怜公子……可否能扶我上前看看。”狸珠开了口。
他见怜神情内敛,忍不住开口,闻言怜看向他,随之扶他过去。
“小公子可是会医术?”怜嗓音低沉,墨黑的眼珠看向他。
狸珠摇摇头,“我只是想试试,不知行不行。”
他先天灵力特殊,兴许可以搏一搏,这么想着,狸珠闭目神思,掌间碰到村民的额心,他在冥想时似能听见远处的神召。
那声音若有似无,从天际飘过来,落在耳边犹如灵祝,吟诵声缠绵宛转,连接远方神灵。
此为他闭关修习所得,冥想时灵力更加纯净,犹如神祝显灵。
村民的一声惊呼打断了他的思路,狸珠睁开眼,见无形的光晕在他掌间出现,村民枯瘦的脸颊逐渐复原,眼眶处的乌黑褪去,身体一点点恢复了。
怜看到此幕,在一旁敛起沉思,亲眼所见狸珠净化了邪祟之气,村民当场感激涕零。
“此乃真神!仙长如此施恩,小人感恩不尽!!此生无以回报。”村民眼眶通红,他已经倒地三日,一点点地等待死亡,如今柳暗花明,与死神擦肩而过,不得心绪起伏。
村民跪在地方结结实实的给狸珠磕了三个头。
狸珠有些出神的看自己的掌心,灵力与剑皆失,他净化邪祟的能力却仍在,可是因为前者是修炼所得?而后者是天生便有?
他收回神,连忙扶着村民起身,可惜他原本便被怜扶着,够不到人,只得道:“您不必多礼,这是我应该做的。”
他原本想说此为仙道弟子之责。
“此地已受邪祟灭门,这把剑能够令邪祟畏惧,待你屠杀邪祟之后,此剑会更加锋利,今后你需一人行路。”怜把那把剑送给了村民。
村民再三感谢他们二人,狸珠歪在窗边看着,见怜轻易的便把剑送了人,在他们仙道弟子眼里,自己的剑是非常重要的。
待离开之后,狸珠才开口:“青铜剑赠人,日后你怎么办?”
闻言怜未曾回眸,腾出手随手捡了一根桃枝,桃枝递给他。
“并非只有那么一把剑,天地万物,皆可为剑。”
桃枝原本是桃枝,经过怜一碰,狸珠抱着桃枝,明显的察觉到桃枝发生了变化,已经不是先前的桃枝。
变得坚硬充满灵力,轻易能刺穿邪祟。
“………你到底是什么人。”狸珠问道。
怜温声开口:“我只是小公子凡尘之中的过客,奉命诛邪,便是我的责任。”
“倒是小公子既有过人之处,平日里多谢防备才是。”
狸珠没有讲话了,村落已经没有活口,怜并未走远,去的是附近的寺庙,此地有一座小庙,建在村外。
庙宇四面环绕着白色玉石雕琢的白马,乌黑瓦片砌成屋顶,青铜门前草木纵深,寺庙在战乱之后便荒芜了。
狸珠隔着老远便感受到了浓重的邪气,邪祟想必藏身在此。
怜将他放下来,对他道:“此番危险,不可前去。”
狸珠乖乖地在树下坐着,问道:“那若是你进去了,邪祟来抓我,应当怎么办,怜公子可要丢下我。”
“不会。”怜回答他道,随之在地上用桃枝画了一道圈,把他和树圈在里面,狸珠好奇的看着,感受到一道天然的灵力把他隔在其中。
便是结界。
“小公子好好待着,莫要乱跑。”怜对他道。
狸珠看看自己的脚,“……”他应当也没有逃跑的能力。
他眼睁睁地见着怜拿着桃枝进去了,只进去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此地邪气便散了去,青铜门打开,青年从庙中出来。
青年白衣之相,身后是垂眸的神佛,艳邃之面,眸若怜生,白衣墨发,随着踏出青铜门,身后的神佛一并随之隔绝。
手中桃枝,纵然红尘。
狸珠抬眼见怜出了寺庙,此地邪祟纵然不厉害,怜只花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造诣天赋显然不凡。
他不由得想起江雪岐的天资,问怜道:“怜公子,你可会傀儡机关之术。”
怜好相与的回答他,“我不知小公子在说什么。”
前年之前未曾有此说法,后世仙君一统九州才出现墨家与阴阳纵横之家。
连着赶路数日,狸珠在路途之中起了试探之意,他见到路边的石头便收集起来,还捡了许多花花草草。
他捡东西时怜只是看一眼,见没有什么危险,便随着他去了。
几日的时间,狸珠便用柳枝和皮面做出来了千年之后的机关,虽然是简易版,普通人解出来却也需要一些时间。
“怜公子……你看看这个,可要试试。”狸珠摆弄已久,把十二面皮鼓递了过去。
这十二面皮鼓由两百块拼凑而成,各自一面为一个图案,如今顺序被打乱,解法便是将每一面的图案重新拼凑在一起。
怜闻言接过来,方才为他拾了野果,上回他憋尿,这回怜便没有给他拾水份多的果子,大多捡的干果。
皮鼓在怜手里,怜垂眸看着,修长的指尖翻过鼓面,几个转合下来,图案便复原了。
狸珠在一旁瞪眼看着,他方才在心里数了数,这十二鼓面他原先和江雪岐玩过,江雪岐花了多长时间他数过,记得清清楚楚。
若不是一个人,怎么会连解出来的时间都一模一样。
还会为他捡果子、背他行路,对他耐心又包容,每日为他检查伤处。
“怜公子,你如此聪明,只花了半柱香的时间。”狸珠抿唇道。
“并非我聪明,我并不会解,”怜说,“只是方才看到了小公子打乱顺序,按照原路顺回去便是。”
他打乱的步骤能清楚记得也很了不得,狸珠又发觉怜一路上未曾问他名姓,只是唤他小公子。
“我不叫小公子,我有名字………我叫江狸珠。”狸珠用杏眼看着人道。
怜闻言应声:“如此……我记下了。”
“小公子早些歇息才是。”
还唤他小公子,狸珠有些不高兴,到底没有再说什么,他抱了蒲团便在怜身边坐下来,脑袋歪着靠着人打瞌睡。
他并非日日无所察觉,前几日怜尚且推脱,后面几日便随他去了,他晚上便可以枕着人睡。
“二哥哥……”狸珠低低地喊了一声,抱着蒲团安心入睡,留怜在原地维持着姿势打坐。
他满心满意地把人当成二哥哥,怜自然也是待他极好,如此相处十几日,狸珠脚踝有所好转,逐渐能走路。
平日里怜不再背他,也未曾提让他离开之事。
平日里还会为他寻吃食,他在路上观察出来,怜很少吃东西,更没有方便之需,如同后世修仙弟子一般,已舍去凡尘。
哪怕是修仙弟子,练习辟谷也需一些时日。
他们一路上穿过了尸山之地,鲜少见到人烟,走了将近十日,才逐渐地见到人烟,远远地见村落被邪气环绕。
“来人啊!有没有人啊!!救命啊!”隔着一段距离,狸珠便听到了女子哽咽的声音,他见怜加快了步伐,他一并跟上去,转眼见到被大树压倒的女子。
女子衣钗和发裙都乱了,包袱散落在一旁,看样子十六七的模样,面容沾上泥巴和血迹,眼泪和雨水混在一起。
如此狼狈之相,见了他们二人顿时喜极而泣,朝他们二人伸手。
“两位公子……救救我!!”
狸珠和怜一并使力,把树干抬到了一边,女子的双腿已被压的不能动弹,狸珠准备上前,怜已经先他一步,直接便把女子抱了起来。
“……………”
随着女子惊呼一声,怜已经把人抱到一旁,掀开女子的衣裙查看女子双腿坏死伤势。
山野何曾见过这般俊俏的男子,怜的模样生的太好,方才为了求救未曾顾忌,当世男女有别,女子当即红了脸,抱着双膝支支吾吾。
狸珠在一旁看着,杏眼黑白分明,怜未曾顾忌那些,只管救人。
“你不必担心,我只是查看你的双腿,若是接骨晚些,兴许会坏死。”怜嗓音温柔,待弱者伤患,总是多一些耐心。
狸珠摸摸自己的耳朵,随即扭过头去,侧脸去看一旁。
第一百零六章
怜为女子处理了伤势, 以布条把女子的双腿缠住,伤患处上了伤药,女子连连道谢, 此时怜才与女子保持距离。
“你可是来自身后的村落……发生了何事。”怜问道。
女子连声道谢, 害羞的看着怜, 有问有答道:“仙长,那并非村落, 不过是邪祟的障眼法,实则是一座小城……这事需从三月前说起。”
“三月前我们城主的女儿生病, 城中大夫相看无用,因此城主大人广招江湖各地的医师, 路过的黑眼盲僧前来为城主女儿治好了病, 之后便得到了城主的重用………可惜好景不长,很快城主被盲僧所杀, 那黑眼盲僧如今联合邪祟在城中治世。”
“我好不容易逃出来,怎想此地被树木所砸, 还以为要命丧此地……还好遇见两位仙长。”女子说着便哭诉起来,抬头觑了怜一眼, 故意抬了抬貌美的侧脸。
乱世之时,若是能找到仙长为伴侣, 便有了庇护之地,女子见他们二人相貌了得,转眼便打起了主意。
她用手帕擦了擦脸边,污泥被擦掉, 红着眼眶捂着自己心口, “既被仙长所救,小女子无以为报, 若是………以身相许,不无不可。”
狸珠原先还能熟视无睹,耳朵动了动,不由得看过来,黑白分明的双眼盯着怜的背景瞧。
若是怜答应了,他便把断指扔给对方,这幻境他再寻别处出去便是。
女子被怜亲手所救,对方以身相许理所应当,何况凡世的女子单纯善良,愿意许以怜也算是怜的福分。
怜正要拒绝,察觉到一道难以忽视的视线落在他身上,他稍侧眸,便与身后人对上目光。
狸珠正盯着他看,目光好似要将他盯穿。
那目光有些越界。
他虽未曾尝过凡世情爱,却也知晓些许,如同妻子正在看出轨的丈夫。
怜稍停顿,改口道:“举手之劳,姑娘不必放在心上,我已有心属之人。”
拒绝的如此直白,女子稍有些尴尬,很快便释然了,随即打起了狸珠的主意。
“那………那位小公子呢。”
已有心属之人,狸珠脑袋乱糟糟的,他才和对方相处几日,自然不会是他,那会是别人吗?
二哥哥在此地已心有所属?
狸珠脑袋里嗡嗡作响,未曾听到两人的话音,只盯着面前的梨树枝发呆。
“他不知情爱,姑娘还是莫打他的主意。”怜开口道。
“这几枚灵石可保姑娘不被邪祟发现,时效有两个月时间。姑娘待腿伤好之前先在此地好好休息。”怜将女子背到附近寻到了一处屋子,还为女子提供了充饥丸,够女子一个月吃喝。
待一个月之后,对方的伤势应当好的差不多了。
他还需前往城内,不可在此地久留。
女子感激涕零,无以回报,只得弯下腰为怜磕头,抓住了怜的衣角。
“公子所作所为,小女子无以为报……此后铭记于心,向良向善……只是不知可否知晓恩人名姓。”
怜衣角未曾沾凡尘,闻言回道:“幸而救下姑娘性命,姑娘不必铭恩,只求你安稳平安。”
两人在屋内,狸珠未曾进去,听的模糊不清,只听到了最后一句。
他不知对方何时这般的温柔辞色,作甚还说这般话,原来语调神色不止对他,他不过是万千受伤民众之一。
怜很快便出来了,他们要前往进城,狸珠跟在怜身后,他一字未言,待他们踏入邪气围绕之间,便知晓是障眼法,其中真实样貌是一座城池。
“小公子,此番前往危险,可要在城外等我。”怜问他道。
狸珠闻言哦一声,点点头道:“如此,我们分开便是。”
一路上狸珠没少依赖人,这会答应的这么果断,倒引得怜沉默下来,怜看他半天,温和的目光似有包容。
狸珠转身便走,他虽没有灵力,先前修为已不低,此地的邪祟应当也奈何不了他,就算奈何得了他,身后的人分明也懒得管,他只得自己想办法。
城门处紧关,狸珠在附近找到了一处暗门。他随手从自己衣裳暗扣拔出来一根银针,两三下便开了暗门的锁。
待他进门之后,发现身后的人随之一并进来,如此沾他的光,他看一眼怜,随之收回目光,走的快了些。
街巷之间笼罩着一层黑雾,处处家门紧闭,狸珠能透过门感受到人气,隐有几家灯光亮着,只是光线微弱。
说明此地的城民尚未被邪祟所害,他不由得松了口气。
穿过两条街了,身后人还在跟着,狸珠随处翻身入了一户人家,身后人随之落地,他不由得看过去。
“你方才不是说分开走,为何还要跟着我。”狸珠不高兴道。
“小公子一人进城,我放心不下。”
青年一袭白衣,眉眼在夜色熠熠生辉,嗓音低沉温柔。
“我会的可多了,不必你担心。”狸珠眼珠转过去,他又不是傻子,看不出来这人有与他分开的意思。
原是他太笨了,竟还以为只是说说。
狸珠按了按脖子挂着的指骨,片刻之后收回手,身后的怜再次出声。
“小公子,此地蹊跷,家家户户未见女眷,此户中也是如此,我们不妨前去看看。”
狸珠脚步停住,方才他们只是在街巷之间穿行,如何看出来家家户户没有女眷,他不由得看过去。
面对他的探究神色,怜神情依旧平静。
狸珠没有问,他脚步转向屋内,不知怜平日里如何查探,他推开门便进去了,怜顿住,随之跟在他身后。
这院中的主人正在休息,狸珠想起来自己现在没有灵力无法入梦,他只得把人叫醒,随之捂住了对方的口鼻,担心对方会吓到。
“你不用害怕,我们是路过此地的修士,见此地怨气深重,不知原因,你可知城中发生了何事?”狸珠问道。
他面貌天然灵纯之姿,清仪之态,双眼毫无惧意,且良善纯然,引人信服。
被捂住口鼻的男子点点头,随之狸珠松开手,男子便跪在了地上。
原是黑眼盲僧掠夺此城之后,把年轻貌美的女子全都带走了,如今在王宫里寻欢作乐,日日折磨女子,他们只得含恨忍耐。
凡是反抗者都被先杀女后灭门。
狸珠与怜打听了情况,他们当日在男子隔壁房间里休息,狸珠思考着对策,见怜出去,眉眼动了动,人没一会便回来了。
手里多了一套女子的衣裳。
面前随之多了一道白影,白衣青年到了他面前,垂眸看他,嗓音温和,“不知可否能请小公子帮忙。”
狸珠已经认出那是衣裙,是女子的衣裳,兴许是怜前去找男子要的妻子衣裳。
莫不是要他扮作女子?
“你是要我扮作女子?”狸珠问出来,他眼珠随之转过去,想也不想便拒绝了。
“我自不会同意,你找别人便是,方才城外的女子为何不带过来?如此便不必找人假扮了。”
他扭头看去一边,察觉到有目光落在他身上,怜的嗓音随之传来。
“她双腿难行,小公子身高尚及,若是我扮作女子,兴许会被一眼识破。”怜缓缓开口。
狸珠不讲话了,他还准备想别的事情,不靠对方又不是不可以,他自会有办法混进城里,可是还有一事令他耿耿于怀。
“我若帮了你,你如何回报我?”狸珠脆生生的开口,他日日修炼,原本少年气已经被磨平了许多,如今又重新出现。
怜自是不知如何回报,只问他:“小公子想要如何回报。”
“你说你已有心属之人,我可以换上这衣裳,你需告诉我心许何人。”狸珠开口道。
怜抬眼看他,眼中漆黑如墨,对他道:“心属之人是女子,小公子可要知她名姓。”
如此一句,便惹得狸珠心梗,顿时呆住了,原先一直是二哥哥欢喜他,何曾被拒绝过,他不由得心中难受。
心脏莫名被压的发紧,狸珠讨厌这种感觉,这试炼莫不是用意在此,任何时间任何地点,若是二哥哥不喜欢他,他该怎么办。
狸珠又难过又委屈,面上却装着镇定,再傻也听出来了怜的话音,他不由得抓着衣裙,一字未吭地抓着衣裳去了屏风后面。
他自己默默换了衣裳,换衣裳的时候瞅见了脖子上挂着的指骨,是他太贪心了些,在哪里都要二哥哥喜欢他,怎会有这么好的事。
狸珠原先学的静心明性此时都失效,他换上了衣裙,裙子是艳丽的红色,轻薄衣裳衬出他的身段,肌肤白净胜雪,骨骼起伏凌厉衔接,杏眼横生纯澈,薄唇稍抿,犹如烈火中裹挟着白雪。
他心不在焉,自是无暇关注这些,待换好了衣裳,他便寻了处地方坐下,离怜远了些。
脑袋里胡思乱想,看见怜便生气,为何是他要离得远些,他复又挪回去,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狸珠抱着自己的膝盖,任他在哪里,怜没什么反应,似乎并不在意。
他原先准备打坐撑着不睡,没一会便困意上涌,闭上眼前瞅见了熟悉的白衣,下意识地便伸手抓住了。
有一便有二,先是抓衣角,其后便是自觉地赖人怀里,狸珠早已熟练掌握,顺势便钻进怜怀里窝着,睡梦中不忘发挥粘人。
兴许是今日有心事,他睡得便没有那么沉,狸珠半夜时睁眼,他手上还抓着人衣角,猝不及防撞入怜的冷艳面容。
狸珠立刻反应过来,对方先前说了什么,他心中一梗,未等怜开口,他便主动地推开了人。
怜被这么一推,垂眸间随之看过去。狸珠抱着自己的蒲团寻了处角落,不再与他一处。
第一百零七章
鬓边发丝垂落, 发侧一朵逼真的红色牡丹花,衬映地那张脸愈发出挑。杏眼侧过来如同两道钩子,脸侧白净雪白, 轻轻一挽唇, 犹如春色来临。
绯色长裙从腿侧撑开, 修长笔直的双腿若隐若现,如此除了胸脯处稍平摊些, 倒真像是稍高挑的女子。
狸珠和怜前往城中,不待他们自动请入门, 只需被白日街巷之间巡逻的士兵看见。
士兵见到漂亮的女子,便按照吩咐要将狸珠送入城内。
狸珠被两道长戟阻隔, 怜妄图上前, 却被士兵拦住。
“哎!我们城主大人只要女子,你跟着去作甚, 我们要把他带走献给城主,不可阻拦。”士兵以长戟对准了怜, 嗓音之中带着威胁。
“………”怜不畏不惧,转眼便想到了什么, 对士兵道:“若是我妹妹真能得到如意郎君尚可,我不知城主大人会如何待他……如此, 我宁愿与家姊命丧于此,不愿她前去受苦。”
听闻此,两名士兵对视了一眼,他们复又看向狸珠, 打量了狸珠一番, 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如此姿色,若是放走实在可惜, 城主若是得了她,定会封赏我们……这小子,待入宫之后解决了便是。”
两名士兵商议完了,收了长戟对怜道:“我们城主自会好好待他,你若不放心随行前去便是。”
“只是我要给你忠告,”士兵说,“城主大人刚封了一批邪祟,若是你跟随前去,入宫之后受到危险,到时可不归我们管。”
怜应承道:“自然。”
士兵于是带着他们二人一并入城,狸珠好歹是前去献礼的美人,士兵们为他准备了一辆马车,怜只得随着马车跟在其后。
狸珠方才听着,此时掀开车帘,与马车旁边的怜视线对个正着,担心他耍花招,他一探出头来,士兵便跟了上来。
“大人,可否能让我哥哥上来………他身体不好,经不起这般折腾。”狸珠开口道。
士兵拦在他和怜中间,一口拒绝了,“他一个男人,走两步路怎么了,不必你操心他。”
“你该好好想想,进宫之后如何讨城主大人的欢心。”人是他们送去的,若是狸珠表现的好,他们兴许能得到更多的利益。
狸珠闻言不再言语,前往王宫花了半个时辰,士兵们把他送到了一处偏殿,此地有几名专门调教人的嬷嬷。
他看了一眼墙壁上挂着的工具,便知士兵的用意。
“我哥哥呢?你们把他带去了哪里?”狸珠偏头问道。
“你只管放心便是,他自然不能同你一起见大王。”士兵随意地敷衍他。
狸珠便没有再问,凭怜的本事,脱身不在话下,倒是他,要先从这间屋子里逃离才是。
这偏殿之中守着士兵,狸珠在其中两名离开之后,便拔掉了发丝之间的发钗,发钗被他临走前磨得锋利无比,在暗处泛着银光。
“这是送来的第几个了……看上去比前几个听话点,兴许耐折腾一些。”
“先把她抓过来,把药上了,今晚之前搞定,莫要坏了城主大人的兴致。”
嬷嬷开口,嗓音尖利,犹如枯枝搔刮耳膜,狸珠瞥见了两道缝隙之间透过来的人影。
待人从梁柱之后过来,狸珠躲在梁柱侧旁,手中银钗毫不犹豫地便刺进了士兵的喉咙。
几点鲜血喷溅而出,随着他拔簪,梁柱之上喷落一片鲜血。
另外一名士兵正欲出声,他离狸珠有些距离,狸珠看过去,直接抽走了茶几,随之刺进了士兵的后颈。
剩余的嬷嬷更好处理,这嬷嬷帮着邪祟不知作践了多少女子,狸珠将她绑起来,塞进了柜子里,能不能活命只看她的造化。
他这边刚处理好,从偏殿后窗翻出去,两座殿门之间有一条小巷,怜正好从对面出来,他们两个对个正着。
两人对视一眼,外面尚有巡逻的士兵,他们两人默契的没有开口,一前一后通过巷子钻出去。
外面巡逻的脚步声很快变得急促,兴许是发现了变故,狸珠察觉到多了火光,待他们二人到了邻近的院子,脚步声更加的清晰。
“快……一个个的搜,那两名贼人定没有跑远。”士兵的声音从门缝处传来。
“我们现在可要出去?”狸珠问道。
怜闻言开口,“我原先以为,小公子会忍到见到城主为止。”
这便是委婉的问他了,狸珠不由得不高兴,他若是继续在那里待着,还要上劳什子的药,他才不愿意。
“我不似哥哥这般本领高强,若是到那一步,兴许难以逃出来。”狸珠说,怜方才同士兵说他们是兄妹,他便以此嘲讽一番。
怜并未说什么,他们需等到巡逻的士兵过去,未曾想巡逻的士兵未过去,先推开了他们的院门。
狸珠闻声看过去,他看向怜,与怜一同进了屋子里。屋子里没有躲藏之地,只有一处内屋里的侧柜,因有镜子做掩饰,不容易看出来。
“啪”地一声,士兵一脚踹开了门。
房间里静悄悄的,士兵推开门,整座屋子没什么动过的痕迹,几名士兵一并进来粗暴的翻找。
“每一处都找一遍!不可放过!”
“他们竟敢在宫中行刺,实在是胆大包天,城主大人已经吩咐,那女人抓住之后随我们欺辱。”
话音透过柜子穿进来,狸珠不由得神色凛然几分,杏眼侧过去,握紧了身侧的银钗。这钗子到底不是合适的武器,早知道走时从士兵身上找把匕首。
狸珠这么想着,他感受到了另一道明显的气息,这镜柜空间狭窄,要容纳下两个大男人实在是艰难。
他看出怜尝试要与他保持距离,狸珠没有怎么动,他们二人发丝相缠,怜比他还要高,在镜柜之中只得低头,侧过去时气息落在他脖颈。
狸珠一手撑着壁面,另一只手握着银钗,他抬眼便与怜目光相对,在黑暗之中看到那双沉黑的眼眸。
狭窄的空间里气息压抑,鼻尖前有若隐若现的雪香,他惊讶于怜身上雪香时有时无,不知他此番在怜眼中的情景。
怜因了身形稍稍侧身,一手撑在狸珠身侧,如此像是揽着狸珠的腰肢。因了狸珠还在与他置气,脑袋稍侧过去,他可夜视,便见狸珠修长的侧颈,墨色发丝遮掩不住雪白的皮肤。
清亮的眼睛微微警惕着,红唇抿紧,侧过来看他一眼,两人目光相对,狸珠下意识地便扭过去。
狸珠方要动作,腰侧随之一紧,怜按住了他,不让他乱动,以免发出动静。
这般他们二人贴的更近,狸珠腿侧碰到怜的膝盖,他有些不适,下意识地咬唇,不知时间竟过得如此之慢,他脸颊蹭到雪白的布料,擦着怜衣领处。
手掌按着他的腰,狸珠想要闪躲,不适透过腰侧的皮肤传来,他呼吸间与怜的气息交织在一起,鼻尖几乎撞在一起。
狸珠尽量放轻了呼吸,他对上怜的眸底,漆黑环境里没有亮光,隐隐察觉到对方的视线在他脸上。
“此地没人……他们定是逃到了附近,继续搜查。”士兵开了口。
若不是他没有灵力……他若是有灵力,这些邪祟岂是他的对手。
待士兵们都走完了,好一会,狸珠才伸手推开柜门,他小腿肚子酸疼,不知是不是柜中空气稀薄,蒸的他脸红,气息都喘了些。
怜先他一步出来,随之朝他伸手,狸珠看人一眼,自顾自地出去,他小腿肚子骤然抽疼,他整个人便朝前倒去。
前方有人他自然不会摔倒,只是方才还要处处避开,如今摔个结结实实,栽进怜怀里。
怜未曾犹豫地接住了他,狸珠脸颊蹭着雪白的料子,察觉到头顶的视线,方才对方要扶他他不愿,如今又投怀送抱,不知这人又要如何想他。
狸珠自觉懊恼丢脸,可他小腿肚子还在抽筋,一时半会缓不过来,只得埋在怜怀里瓮声瓮气地开口。
“我腿脚不便……抽筋了,有劳怜公子扶我片刻。”
“………”怜在他头顶平静道,“无妨。”
只是视线在他耳根处稍停留,狸珠摸了摸自己发热的耳朵,待他小腿不疼了,他立刻推开人,自顾自地去了一旁。
怜未曾提方才的事,狸珠脑海里思考着对策,如今宫中定已戒严,今日不行动拖一日便有女子受难。
如此,他们不如直接混入那黑眼盲僧的殿中。
“我们先去邪祟那处看看情况,如何?”狸珠问道。
“我正有此意。”怜说。
狸珠已经混入宫中,没必要再着女装,他方才看到柜子里有衣裳。
他拿着衣裳,怜自然知晓他的用意,原本打算去屏风后面换,狸珠捏着衣裳,他为何要躲闪,于是又停下来。
原本怜在看他,看出他打算原地换衣裳之后,立刻便收回目光,看向别处。
狸珠:“…………”
他不由得生气,三两下把衣裳脱了,脑袋里胡思乱想,他们都是男子,这人发现他的心思便对他避之不及。
待他解决了此地的邪祟,便和这个坏蛋分道扬镳。
狸珠盘算着,便忽略了周围,他脱下里衫,脖颈侧过去换上长袍,未曾注意到蜻蜓点水侧过来的目光。
那视线只轻轻地从他身上晃过,轻地好似未曾发生。
“怜公子,我先前对你有所冒犯,向你道歉,你与我二哥哥模样实在相像,我才会如此,你不必如此躲着我。”狸珠不大高兴地开口,黑白分明的眼珠一瞬不眨地盯着人看。
“你放心,待解决了邪祟之后,我们便好聚好散,我不会纠缠你。”
第一百零八章
怜抬起眼眸, 眸中漆黑若潭,清冷的光晕从眼睫散发出来,闻言盯着他看了片刻, 温声对他道:“我未曾觉得小公子对我有纠缠之意。”
狸珠这几日已经品出来, 眼前这人惯会装的温温和和, 吃人不吐骨头的性子。
他瞅怜一眼,未曾说什么, 倒是路上,怜问了他一句。
“小公子二哥哥是何模样?”
狸珠下意识地又瞅一眼人, 郁闷的想正是眼前人模样,还问他是何模样, 只是二哥哥自不会让他受委屈。
“我二哥哥是全天下最好的人, 他容貌翡艳,雪姿仪人, 不但样貌生的好,待人温和有礼, 且聪明过人,剑道造诣极高, 什么都会,很有耐心。”
虽说有时性子恶劣, 却是真心实意待他好的,想到此,他又有些难过,隔着衣衫摩挲着指骨, 眼睫扇落一片忧色。
“如此, 当真是如意郎君。”怜评价道。
“……”狸珠嘴巴抿起来,听不出来对方是否有弦外之音, 这是在夸他自己吗?
“这殿中邪气透出,我前去看看,小公子在此地等我,如何。”怜问他。
话音落下,狸珠意识到他们已经不知不觉地来到了前殿,此地只有几名士兵守着,不知这黑眼盲僧是疏于防守,还是过于自信。
狸珠应声,他进去也帮不上什么忙,清楚邪祟交给怜便是。
“这回不必给我画圈,我有自保能力。”狸珠说道,他更想趁着怜进去查探一番周围。
“这般我难以放心,小公子既不愿待在原处……拿着这玉坠便是,这玉坠可保护小公子。”
路过狸珠已见怜赠出了许多宝物,凡是路过帮助之人都有赠予,不知是出身太富贵,还是当真不看重这些物什。
一枚颜色碧透的玉坠递给了他,狸珠瞅了眼,与先前所赠送的不同,能感受到无尽的灵力,是上等宝物无疑。
他把玉坠放在掌中,沉甸甸地落在掌心,颜色碧透泛着幽绿,几近墨色,底部隐隐还刻有一个怜字。
当真名字有怜字,未曾骗他。
狸珠接过玉坠便与怜分开,这等宝物,怜只是暂时借给他。这么想着,狸珠揣着玉坠去了后院。
后院有士兵守着,黑眼盲僧在此地修了一处铜雀楼,里面关的都是城中掳过来的女子。此地幽气森森,每处院子都紧紧锁着。
狸珠混入其中,他打开了一间屋子,入目便是女子屋舍的陈置,窗边的女子发丝凌乱,衣衫被蹭破了好几处,露出来的手腕好几道划痕。
走的近些,狸珠发现女子奄奄一息,倒在桌边,狸珠去探她手腕,体内有邪祟之气,兴许是受了邪祟的玷污,邪祟深入体内,加上意志消薄,命不久矣。
他见桌上有茶水,倒了一杯凉茶,随之喂给女子,强迫女子喝下,女子这才有些许反应。犹如僵尸一般反应迟缓,双目空洞无物,看着前方如被抽了魂。
“已经没事了……你不必担心,此地有神祝路过于此,会救你们出此铜关。”狸珠手掌放在女子脑袋上,闭目冥想吟诵。
凡我神灵,传授显象,恕人间难,降灾于此,开化净灵,百业障退。
随着吟诵声起,神祝显现,狸珠睁开眼,女子身上的邪祟之气褪去,凌乱发丝中的面容恢复,幽幽地睁开眼。
女子在昏睡之中只求身死,却无疑窥见了神灵,好似神明在她耳边吟诵祝福,让她恢复生志,她睁眼见狸珠,以为自己当真见到了神灵。
女子不由得痛哭流涕,昔日委屈悉数涌上,人间苦难无数,跪地先朝着狸珠跪拜。
“神仙……我可是见到了神仙………神明大人为何还要救我……我只求一死。”
狸珠见女子浑身笼罩着绝望的气息,他不由得心口一滞,看这女子的年纪,不过十五六岁。
“你先起来……莫要寻短见。人世百转,百年才可投胎成人,莫以他人的过错来惩罚自己。”
狸珠见小姑娘的额头都已经磕红了,他连忙弯腰把人扶起来,他碰人时,绕他是救命恩人,小姑娘还是不由得一颤。
他注意到了,早知不换下女装,若他是女子,对方兴许便不会害怕她了。
小姑娘只是警惕了一番,狸珠并无任何恶意,小姑娘发觉之后,便由他扶着,抱着他失声痛哭起来。
“神明大人……你当真是神明大人吗?我爹爹娘亲都被害死了,我受了邪祟玷污………我不知应当如何活下去。”
“我想娘亲爹爹……我想去找他们。”小姑娘紧紧地抓着他的袖子,把他当成了唯一的稻草。
狸珠手掌滞留在半空中,闻言稍稍抿唇,随之掌心落在小姑娘脑袋上。
“爹爹娘娘只是去了另一个世界,邪祟之仇,我会为你报,莫哭才是………我答应你,若你出了此地之后还想去找爹娘,到时我带你去找他们,如何?”狸珠弯下腰来,他笨拙地为小姑娘擦眼泪,言辞神色温柔。
“这里很快便会恢复人间,神祝显灵,邪祟退散。”
小姑娘哭的眼泪停不下来,眼前天仙一样的男子俯身为她擦眼泪,她被对方温柔的目光笼罩,仿佛真听见了吟诵声。
似有金光朝相笼罩在眼前人身上,在她眼中熠熠生辉。
“你说的可当真………到时可会带我去找爹娘?”小姑娘哽咽问道。
“自是当真,死是非常痛苦的事情,这是毒药……你方才既答应我,以一年为期,如何?若是一年之后你还有寻死的念头,到时服食便是。”狸珠说。
“这毒药需放置一年的时间才能有效,若是提前吃了,会七窍流血死不掉,一直瘫痪在床。”
狸珠把一颗药丸递给小姑娘,是他用路过摘的灵草做的,服下会让人做个美梦,和人间糖果无异。
听闻提前吃死不掉还会受罪,小姑娘顿时有些犹豫,半天才接下来了。
“当真只需要一年的时间吗?”
“一年也是极其漫长的过程,人族用一年的时间便能孕育出生命……如此,岂不算天地奇迹。”狸珠道。
他救下小姑娘,随之想到此地关的还有许多女子,便一间院子一间院子的前往,其余的女子状况大多相同,有些只被折磨的更惨,哪怕去除邪祟之气也救不回来。
狸珠救下来那些女子,待他从铜雀楼出来,下楼时眼前一黑,他不由得愣住,随之按着自己的太阳穴,方才的黑暗如同错觉。
莫非是今日冥想太多,看来回去好好休息才是。
狸珠这么想着,他抬眼便见怜毫发无损地从正殿出来,一众士兵沉默寡言,眼见着白衣男子手中提着盲僧的头颅。
脖颈之处的鲜血顺着滴落,黑眼盲僧死不瞑目,被怜扯着发丝,怜将头颅丢给了殿外守着的士兵。
“城主女儿可还在?”怜问道。
一众士兵面面相觑,知道城中已易主,对怜道:“公主被关押在关山楼。”
“放她出来,日后由她治城。”怜开口吩咐。
狸珠在旁看着,没一会士兵便把城主公主带过来,女子穿着一身素色衣裳,面容枯燥,见到他们二人,神色稍有打量。
“邪祟已除,此为结界之石,由你保管,可护此城池不受邪祟侵入。”
怜交代完便离去,城主女儿尚未从此变故之中缓过来,连忙命人前去唤人,前去已无人影。
城中的邪气散了去,狸珠起初没什么感觉,待他走在街巷之间,低头看自己的双手,身体好似被抽去了力气,他步伐越来越慢。
脑袋昏昏沉沉,狸珠在怜身后看着怜的背影,对方的背影有时模糊有时清晰,他跟着怜来到了城门处。
如此,他们二人便要分离了。
狸珠这么想着,他想开口说话,嗓间却一疼,喉间似有东西堵着,他见怜转过身,脑海里嗡嗡作响,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小公子可是前往铜雀楼救了那些女子。”怜已知答案,仍旧开口,未曾听到答复。
他转过身,见身后人脸色苍白,随即倒下晕了过去。
“啪嗒”一声,狸珠松了手,那块碧青色的玉环被摔得四分五裂。
………
狸珠感觉手轻脚轻,脑袋被烧成了浆糊,鼻腔和嗓间都被堵着呼吸困难,他眼中因此聚了一层晶莹的泪花,睁眼见到一张艳丽的面容,日思夜想的人在面前,他便要朝着人扑过去。
只可惜他如今没有力气,只得干瞪眼看着,艰难地出声,眼泪落下来,软软地唤了一声“二哥哥”。
“二哥哥………难受。”狸珠眸中泪光,抓着被子盯着人看。
他只看得见,未曾注意周围的环境,见面前的人张口,听不见对方说什么,却看到了对方手里拿着药碗和汤匙。
“小公子既醒了,先把药吃了。”怜开了口,对于狸珠把他错认,未曾说什么。
然而他话音落下,狸珠只是盯着他看,杏眼水盈盈的,一瞬不眨,抓着被子盯着他瞧。
“…………”怜半天没动,片刻之后,沉默地端起药碗,汤匙放至狸珠唇边。
狸珠乖乖吃药,他自然知道二哥哥会亲自喂他,他因此瞅了瞅人,发烧脸上烧的通红,又瞅一眼人,随之抓住了面前人的手。
汤匙送上前,怜被抓着一并往前,他垂眸间,视线笼罩着狸珠脸红的模样,狸珠含着粥咽下,随之又喊错了人。
“二哥哥。”
怜被抓着,狸珠的面容在他眼前一晃而过,随之唇畔一软,手腕被抓住,狸珠羞怯地亲了亲他的嘴巴。
“二哥哥………你亲亲我。”
第一百零九章
“小公子, 可看清楚了我是谁?”怜握住了狸珠的手腕,触碰到皮肤,灼烫的温度随之传来, 触感柔软缠眷。
狸珠这时哪分的清楚, 高烧烧去了神智, 心心念念之人就在眼前,怜的话音落在他耳边断断续续, 他脸颊通红,水意盈盈的眼眸盯着人瞧。
“我自然知晓………二哥哥。”狸珠由着手腕被握住, 他这会情绪格外敏感,自是察觉出怜不大情愿被他触碰。
“二哥哥可是要抛下我?”狸珠不由得问出声, 脑袋里嗡鸣一片, 鼻尖一酸,胸腔闷闷堵着, 发烧身体难受,如此心也一并跟着害病了。
雪白的皮肤被蒸红, 唇畔抿着,眼睫卷着不知是汗珠还是泪珠, 杏眼映着面前的人,发丝被汗湿落在鬓边, 如笼罩了一层清弱的月光在他身上。
如此模样,我见犹怜,形骨薄削,弱影孤凄。
怜眼珠垂着, 墨色的眼珠笼了一层光晕, 对上身前人的目光,想起对方为何会染上高热, 救人所致,沉默片刻,到底未曾推开。
此少年郎孩童心性,本性良善,舍身救人,是他带对方前往城中,因果缘数,责任在他。
怜未曾推开,手掌碰到被褥,被角盖住狸珠身侧,狸珠却不要被子,只要往他身上扑。
“二哥哥!”柔软的唤声落在他耳边,怀里撞上一团温热,狸珠扑至他怀里,自顾自地抓着他的衣角。
高烧气息一并是灼烫的,落在颈边,怜手掌放在怀中少年腰侧,只轻轻地扶着,对怀中少年道:“小公子,方吃了药,好好休息才是……不可这般折腾。”
怜说的话都像是落了耳旁风,怀中少年毫无反应,他方给狸珠搭上被子,低头看去,见狸珠又在盯着他的嘴唇看。
黑白分明的眼,蒸红的脸颊红扑扑,鼻尖在他衣衫处蹭到,与他对上目光,似有些羞怯。
想来是把他当做了那位二哥哥,才会起此情思。
狸珠还盯着人瞧,他方才说让二哥哥亲他,对方却不愿,他因此还在受伤,抓着人不愿意撒手,不安分地乱动,为何不愿意亲他。
才这些时日,便对他厌弃了吗。
“二哥哥先前说要与我成亲……原来都是骗我。”
狸珠低声讲出来,一道阴影落下来,他的视线随之被手掌遮住,对方不愿让他再盯着看。
“………”怜头一回喊了他的名字,“狸珠公子,我未曾骗你,你不必难过。”
还叫他狸珠公子,何时这么生分,狸珠一边觉得头晕目眩,一边又心里难受,他不大高兴,握住了挡住他眼睛的那只手,放在嘴边便用力的咬了一口。
他以为自己用了很大的力气,实则只是轻轻地咬了一下,齿痕尚且未留下,倒是在怜虎口处舔吻一番,惹得怜不得不按住了他。
“………狸珠。”怜如此出声,狸珠才像是听到熟悉的音色一般,老实了些许。
人很快便又晕了过去,怜重新为狸珠盖好被褥,只是手指还被抓着,床上人似乎担心他离开。
怜还需前往附近为狸珠采草药,不可久待,离去时到底还是挣开了人,回来时狸珠便不认得他了,再喂药时如何也不愿意吃。
热腾腾的药汁送至狸珠唇边,狸珠人昏迷了过去,怜捏住两片柔软的雪腮,令狸珠张嘴,药汁方送进去,狸珠便吐了出来。
雪白的里衫沾染了药汁,弄得四处都是。
怜动作稍稍停滞,接着继续喂,如此反复三遍,才喂了三分之一,狸珠倒是因为衣衫沾湿难受而不安分。
这处屋子是随意找的,墙面上供奉的有神佛之像。神佛之像前,线香早已凋零,神龛之中佛面肃穆,在冰冷的环境中俯视凡尘。
怜扯下一条白绫,以白绫遮住双眼,如此才去触碰狸珠,为狸珠换衣裳。
双眼难见,触感与其他感官仍可及。碰到床榻之上少年柔软的发丝,指尖触及耳垂,往下是脖颈,连接着衣领。
怜闭上双眼,他把床榻上的少年抱起,一手环抱着狸珠让狸珠起身,另一手为狸珠解开衣衫系带。
轻盈的气息交缠在一起,少年与他相触便安稳许多,方才还不愿意喝药,如此是昏迷了也会使性子。
指尖碰到少年的腰肢,在腰侧皮肤一晃而过,怜面不改色,方触过,狸珠半梦半醒间睁开眼。
“二哥哥……你眼睛怎么了?”狸珠小声问了出来,双手碰到怜耳后,未曾等到怜出声,他便先一步解开了白绫。
如此,四目相对,狸珠脑袋烧的迷迷糊糊,扯着白绫很快又晕了过去。
怜:“……”
狸珠醒来是三日之后。
他烧退了些许,由高烧转成低烧,原本无意识的时候好意思让怜喂他,如今他不好意思,隐隐记起自己先前做法。
“我自己来便是。”狸珠开口,嗓音仍虚弱,高烧的潮红褪去,脸色透出苍白。
怜于是把汤药碗递给他,视线在他脖颈的位置一扫而过,随之收回目光。
“怜公子………我昏迷时,可对你做了什么?”狸珠指尖扣着被子,他抓着被角心神忐忑,不确定自己是梦还是当真对怜那么做了。
若是真的,实在是丢脸至极。
好一会,没有听到怜的回答,他不由得抬眸,怜这才开口。
“未曾,狸珠很安分。”
狸珠松了口气,看来只是梦,他虚惊一场,又看自己穿着的里衣,里衣比原先大,他穿着不那么合适。
“你昏迷时药汁撒了,我自作主张为你换了衣裳。”
“如此………有劳怜公子为我费心,谢谢你。”狸珠扯着里衣袖子,复又松开。
“怜公子,我身体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你不必留此照顾我……这般岂不是耽误你行程。”狸珠扯着被子开口,不敢去看怜的神色。
这几日定然麻烦了对方许多,他没忘记先前怜所说,若不是他生病,兴许他们已经分开了。
狸珠密密匝匝的眼睫落下,阴影笼住眼珠,裹挟着细微的情绪闪烁不定,唇畔抿起来,指尖抓着被角。
“是我领狸珠入城,此番责任在我,在狸珠身体无恙之前,我不会离开。”怜对他道。
“责任怎会在你。”狸珠抬眸,与怜对上目光,那双沉目不似作伪,他莫名心随之一颤,快速地收回了目光。
当晚,怜出门回来,带了吃食回来,不似先前的野果野菜,而是热腾腾的点心,凡食带了好几样回来。
“怜公子,这些是从何处得来的?”狸珠不由得好奇问道。
怜:“此地离城池不远,入城便能买到。”
提起钱财,狸珠想起来怜给他的那梅玉坠,他伸手一摸,什么也没找到,他晕倒不知道放到哪里了,兴许丢在了路上。
“怜公子,你给我的那枚玉坠……待我之后赔给你。”狸珠小声道。
“……”怜眉眼垂下,对他道,“不必,并不是值钱的物件。”
狸珠把怜带回来的点心吃的干干净净,他好几日没有吃东西,身体正需要能量,吃东西时发现有目光落在他身上,他顺着看过去,与怜对上目光。
“怜公子,未曾见过你沾染凡露,可是已练成辟谷?”狸珠问道。
怜应声,还十分贴心的为他倒了一杯茶水。
狸珠休息一天躺下,半夜不怎么困,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他手腕从被子里探出来,耳边听到动静,手腕随之被抓住。
他顿时睁开眼,和床边的怜对上目光,怜握着他的手腕,帮他塞回被子里。
狸珠不由得背过去,对方一如先前那般照顾他,他已知晓对他这么好只是因为他救人所致。
他要控制住自己不要胡思乱想才是,早日从此幻境里出去。
又三日之后,狸珠身体好了,在院子里活蹦乱跳没什么问题,脸上也恢复了血色,他上下检查自己的身体,未曾检查出异常。
狸珠忍不住又有些担心,他身体好了,先前怜所说他无恙便分开,如此岂不是要分开了。
怜却未曾提及此事,对他道:“城中传来消息,离此地两百里的城池有邪祟作乱,我们今日动身出发。”
狸珠点点脑袋,又对怜道:“怜,可否为我寻一把剑……我原先的剑丢了,你会为器物开智……我兴许能帮上你的忙。”
这没什么难的,怜当日便取了材料,随手捡的石头所制,造出来的剑通体雪白,剑柄处碧青泛光,沉甸净邃,与他那把明心剑一模一样。
这世上当真会有两个人能做出来一模一样的剑吗?
狸珠在一旁看的呆了呆,不由得问道:“此剑……怜,你可否能为他赐名。”
怜未曾应承,“狸珠随意便是,此为狸珠的剑……明净气质月光之石与你相配。”
“如此……便唤作明心吧。”狸珠抱着剑左看右看,细看之下有几分不同,一没有刻字,二哥哥可是在明心剑上刻了字,而没有二哥哥雕琢那般精致。
毕竟怜只随手用了几样材料,能制出来如此工艺已经难得。
知晓他们前去的是哪座城池,狸珠特意寻了地图,他一路随着怜走,发现怜不必看地图,便知晓最捷径的路。
怜多半不走安全的路程,何处危险便去何处,沿途之中,令邪祟闻风丧胆。
越往北走,邪祟之气愈发显现,且地势相隔,北境地势高,天气愈发的寒冷,他们往北走晚上需要点火把。
狸珠逐渐地感到冷,难以适应的程度,知道空中飘起了雪花,才两百里地,此境受邪祟影响天气多变。
他裹着氅衣,只露出来被冻得发白的小脸,在山洞里踌躇半天,咬唇看向对面的人。
“怜公子……今晚我能不能跟你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