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是虫子啊
雾蒙蒙的山野中,篝火的光亮也暗淡许多,几丈外剩下就只能依稀看见黄色光焰,更别提那些景物行人。
几人围着篝火坐成一圈,虽然衣着整齐面色淡然,却怎么看都有着几分狼狈。
青蔓发辫松松垮垮垂着,脸上也沾了几道污迹,但一向注意仪表的小姑娘现在完全没心思在乎这些,而是跪坐在泥地上为她师傅包扎伤口。真灵和青城弟子照看篝火上架着的锅子,时不时添上几根柴禾。癸仲目不转睛地盯着跳动的火苗,许少爷却一直用火辣辣的目光盯着死士。
越靠近苍云山,众人遭到的攻击就越密集。不过几十里路,他们就打退了四次突袭。而突袭人有全副武装的山庄死士,也有完全不会武功的老弱妇孺。偷袭、围攻,只大半天一行人就被弄得筋疲力尽。
那些神志不清的人中很多分明就是苍云镇普通百姓,还未到达目的地情况就如此诡异,不得已之下他们决定临时调整计划。断了一臂的真灵被遣回城送信,净远和郑崎去苍云镇查探,余下人则停在官道旁休整等消息。
净远派真灵去的本意是让他送信后回少林修养,可真灵刚到前日休息的城里就得知云翔山庄被邪物围攻,许正豪再发武林令号召江湖人士清剿邪魔的同时不顾颜面求援,又马不停蹄地返回报信。
倏忽,被灼灼目光盯得十分不自在的癸仲面色一紧,屈身伏地侧耳倾听,片刻后朝众人做了个手势,余下几人神色也跟着严肃起来。与此同时,许骏也把事先准备好的斗笠戴在头上。
马蹄声由远而近,来人白衣黑马却看不清面貌。那人看见他们似乎停顿片刻,忽的快速打马前行。又靠近了些,众人神色一松,许骏却心虚地埋起头。
“雷光道兄?”
那人也勒马停住,跳下马朝走上前的峨眉掌门虚行一礼,接着便寒暄起来。原来此人竟是久未出山的青城掌门。
这时候几个小辈也跟上去行礼,癸仲懒得和他们掺和,泰然自若端坐着只在雷光看过来时按章同郑崎商量好的说辞淡淡道出姓名来历。虽然不认识他,却是知道郑崎的,听说他是朝廷的人时深深看了他一眼,接着就又转回去关心几名小辈。
就算和朝廷有牵扯那也是郑崎的事,癸仲乐得清闲说完后阖上眼睛做出副休息的样子。癸仲安静坐着,腰侧忽的一痛,立即侧头看过去。
许骏淡定地缩回踹过去的脚,扬起下巴道:“爷要解手!”
那边聊得热络的气氛瞬间冷下来,几人或惊诧或不屑地盯住他。罪魁祸首毫无悔过之意,伸出胳膊等待癸仲搀扶。
癸仲心中哀叹,面上装出有气发不出的神色,僵坐半晌方扶住他胳膊。站起来的时候,许少爷一把扔掉斗,抬头朝雷光老道戏谑地笑着,直到死士用宽阔的脊背撑起他才收敛了笑容。
自从见到许骏足踝的铜环锁链,癸仲嘴巴好像也跟着被锁了起来。锁链移动时哗啦啦的响声击在他心上,穿出千疮百孔。装作不耐地抓住他手腕拽人起身,癸仲四处瞅瞅,不甘心地踏入锁链与许骏腿脚所围成的圆圈中,半蹲着让人爬到自己背上。
他再不知道那群人又说了什么,只能分辨出背后传来的规律的心跳声。好像不知不觉中,整颗心也按照这个频率跳动着了。
二人很快偏离官道走入山林深处,癸仲担心杀手袭击不敢走得太深,奈何背上的主子不断催着他朝偏僻处走。纵使心中百般不愿,癸仲还是按主子说的寻到一处坑洼,这里一边有巨石遮挡另一边有灌木掩蔽,人迹罕至,风景……绝佳。
癸仲蹲下准备将人放下,谁知顷刻间那人的双腿紧紧夹住了他的腰。
“……主人?”
许骏双腿一收腰胯一顶,便带着癸仲躺倒在石壁上。他轻笑一声,不但没有松劲,反而趁势用小腿肚在癸仲胯~间摩挲。
后背被某个东西顶着,癸仲只觉得喉咙干涩起来,嗓音也跟着变得沙哑,“您……快些方便吧。”
依稀又是一声轻笑,癸仲不敢用力压他,只得尽量挺起腰极力忽略这种怪异感觉。违逆复仇背叛一系列快把他压塌的包袱瞬间消失,仍留在心头的只剩下背后这个作怪的人。
“他才不想方便,而是被你饿着了,如饥似渴。”满意地看到怀中人红了耳朵,许骏腻声催促,“快脱了裤子坐上来,我们时间不多。”
时间不多……忠心如癸仲,也不禁起了腹诽之念。
本以为主子避开众人是要对他解释——不,是吩咐些什么,谁知竟为了这事!除了开始那几次,癸仲心里没再抗拒过主人的侵入。在用忠心解释这档子事只是托词,早就倾心于这个时而骄横时而温柔的主人,怎会不愿被他抱?
可再怎么也得注意时间场合,野外、白天都不是大问题,但阶下囚的身份,主子怎就不着急!癸仲想推开身后的人自己站起来,可一双手摸索半天最终还是不敢用力。如此一来,抵抗的动作倒更像欲拒还迎。
看不到癸仲气得发白的脸蛋,许骏侧着头舔舔娇艳欲滴的耳垂,诱威胁道:“不坐?那你别后悔。”
“主人莫、莫要胡闹……唔!”
癸仲推拒的动作顿时停住,翻手拽住正被人朝下拉的裤子。
“别动!如果等会儿不想光屁~股回去……”
话音未落,癸仲就不敢再动弹分毫。绸裤被褪到膝盖与锁链缠在一起,臀~瓣被分开让修长的手指探入……冰凉的手指和略长的指甲带来的刺痛逐渐被另一种异样的愉悦所代替。心凉下去,身体却在一点点变热。
知道事情已无可避免,癸仲闭上眼调整呼吸努力使自己放松,控制只被简单扩张过的入口迎接他的主人。
粗~长的肉~柄缓缓刺~入,两条腿又被人卡着完全用不上力,癸仲无奈,只得用手扶住块支撑起自己身体。急促的动作让他乱了呼吸,好不容易成功,腹下却忽然被某只冰凉的手掏了把。
癸仲闷哼一声顿时卸了力,整个人重重压在他主子身上。
这种重量让许骏觉得安全。凹凸不平的石壁硌得后背生疼,身前的温暖又让他觉得惬意。许骏哼哼着,双手穿过癸仲腰~肢抚~弄起死士同样兴奋起来的地方。
重新支撑起身体的意愿被驳回,癸仲只得抓住灌木草石泄劲。茫然地睁眼,透过白茫茫的雾气,隐约还能看出几缕日光。身后的人果然抓紧时间撞~击着不肯停歇,看得到四周景物却看不见主子,癸仲意识恍惚,竟分不清梦境现实。
不记得自己何时释~放,亦不记得对方何时释~放在自己身体里,清醒时躺在地上的已换成自己,而主子正伏在他打开的腿~间,舔~食着黏在他身上的白~浊。
若不是时间地点皆对不上,癸仲几乎以为回到了从前。被指给他,只是认他为主,擎苍的意识尚未被抹除干净,癸仲也不认为奴仆死士交出尊严性命后还要理所当然的将感情交予主人;就是这腥~膻的液~体,才让他俩结了缘。
“想什么呢?舒服么?”许骏吃完意犹未尽地舔着嘴唇,手却覆上癸仲小腹轻轻揉按,“我不介意你被我做晕,不过既然醒了,还是抓紧时间把精~元炼化的好。”
或许人在心情低落时会去想儿女情长,癸仲仍思考着主子到底是喜欢他还是喜欢他的元阳,恍惚间疑问不禁脱口而出,“主人您到底是……”
“我?”许骏眼前一亮,给死士系裤带的速度慢了下来,细着嗓子娇声道,“我是虫子啊。”
89.
当了十年义子,又是幼时贬义开了灵智的,许骏怎会不明白许正豪的野心阴谋?不是不明白,而是不在意,或者……是因为太在意义父,才会把未达目的不择手段当成英雄所为。
许骏不在乎隐姓埋名活过下半生,却不愿轻易妥协。
上次仓皇出逃时心中还念着许正豪教他养他的情分,但当许正豪推他出来当挡箭牌的时候十年的情分已耗尽了。初见雷光道人时许骏心中还有犹豫,现在已下定了决心将这段矛盾了结。
而……
许正豪对这个听话又能干的义子很满意,每每以学习锻炼为名交给他许多阴暗面的事务。兔死狗烹的道理许骏从来都懂,可是撒娇撒成习惯竟让他有种被宠着的错觉,只要义父有吩咐,他一定是坚决执行的。
武林盟主只是虚名,各大门派才是江湖的主要力量。一次次被利用之后,许少爷终于搞明白了许正豪暴露实力争夺这名头的原因。名正言顺四个字的地位,比他原先设想的重要很多。
许骏不敢想当初被少林抓是不是许正豪有意透露出来,而李斌易也已经死了,死无对证。哪怕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哪怕这事并未给自己造成多少实质性的伤害,可一想到……心还是会痛。夜阑人静时,凉薄如许骏,也不禁为尹蜚师傅担心起来。师傅私自放走他,一定瞒着许正豪,可此时许正豪既然知道他活着……
好在这些已不再重要,前几日他曾脱离郑崎二人潜入山庄,虽未见到师傅本人却发现尹蜚仍是许正豪的左膀右臂。
这一次重回云翔山庄,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可在做出了结之前,不能再瞒着癸仲。
就算我是只虫子,你也得跟着我。不可能瞒一辈子,也不可能放人离开。身份的问题憋得他难受,既然结果只有一个,与其遮遮掩掩,倒不如直接说出来!
豪迈地坦言真相固然很爽,可说出之后,许少爷又有点儿后悔。太直白了吓着他怎么办?或许……找个足够长的时间打好铺垫循循善诱引诱死士猜出会更好?
许骏觉得自己就像是和刚姑娘表白的小后生——啊不对,是新婚夜里的小娘子,扒光了自己就等相公表态。
说话的人忐忑地等待着死士对他的判决,可死士好像没听清他说了什么,神色未改,姿势未变。许骏有心再重复一遍,可脑子一热说的话清醒时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犹豫的时候,癸仲已从情事中缓过来。炼化掉腹中精~元,将炼过一轮的精气度到许骏口中。与此同时,许骏也抬起胳膊搂住死士,二人如往常那样拥在一起,好像刚刚他什么都没说,主子还是那个主子,仆人也还是原来的仆人。
最后一道程序完成后,许骏大口大口呼吸着并不算新鲜的空气——接~吻时死士永远能面不改色,他苦练多次,却每次都弄得气喘吁吁。
不等许骏调整好呼吸,癸仲直挺挺跪下去,膝盖压断灌木的吱呀声听得他心中抽~搐。许骏握紧拳头,暗忖若癸仲拒绝自己是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还是干脆关起来做。
“属下猜疑主人,请主人责罚!”
“啊?”
接受?不接受?阿仲你告诉我你到底接不接受你主子是只虫子精啊喂!
可惜死士完全猜不到他家主人内心的哀号,恭恭敬敬行了一礼,而后挺直腰背仰望着画中人一般的主子,道:“前些日子属下猜疑主子与……许正豪勾结,请主人治罪。”
“哦?我戴~环是因为你?”
虽然相信死士不会背叛,但从虫子到人活了那么久再蠢也知道人心是最不可信的东西。许骏抬抬脚故意把话说得暧昧,哗啦哗啦的声音中,语气里些微的疑虑被极好的隐藏起来。
“不!属下怎会、怎会背叛主人!属下……”癸仲先是焦急强调,眼光扫过长袍下若~隐~若~现的铜链后便有杀气溢出,惊怒交织之下,质问的话语脱口而出,“主人怎能任凭他们侮辱!”
“噗……我自有打算。”点点头对这个答案表示满意,许骏想了想,还是出言劝慰明显不在正常状态的死士,“不是你不就成了,傻乎乎请什么罪!”
少年的语气又回到了最初时的骄横,小模样让癸仲看得心中一荡。如此美人……竟时刻不忘护着自己。只沉迷片刻,死士又撞倒了心里的坎——纵然主子说不介意,癸仲想想还是不能放过胆敢揣测腹诽主人的自己,将自认为龌龊的念头一点点全说了出来,最后总结道:“属下罪无可恕,请主人重重责罚!”
“想挨罚?简单,裤子脱了自己放进去!”许骏说着,居然从怀里掏出个婴孩小臂粗的玉~势。
死撑着做好挨罚准备的死士见到那东西神色一滞,手指捏住裤带停顿良久,还是没有扯下去。许骏虽然心虚的不行,却依然装出精~虫上脑准备调戏人的表情,两眼放光地盯着死士。
癸仲正正经经叩了个头,“眼下……情况危急,属下戴上后恐不能保护主人周全,请主人……宽恕几日。待事情了结,属下……任凭主人发落。”
心中的疑虑因死士坦诚的行动而逐渐消散,许骏暗笑着,听他说到事情了结时心底又泛起点儿凄凉。好在欢乐的情绪很快就把悲伤压~倒,许骏收起玉~势,认真地说:“好,我等着。到时候……多做几个等你。”
瞧见癸仲黑了脸,许骏哈哈大笑,莲步轻移挪出坑洼——女式的锁链限制了他步子大小,为赶路方便,癸仲以看管为名与他同骑一马,下马后也背着他走。
此时许少爷怕摔到了丢人不敢走快,爽朗的笑声和忸怩的步伐极不相称,却让死士看得心疼不已。
癸仲快步跟过去低不可闻地应了声是,告罪后将主子拦腰抱起来。许骏享受着死士的怀抱,腿脚双手就是不肯老实。可无论他怎么折腾,死士步伐稳健得完全不像是刚刚承~欢过的男人。
眼看就要回到驻地,许骏不舍地收回作恶的爪子,敛眉低目摆出一副刚被人教训过的可怜模样。而癸仲抱他的动作也不再温柔,刚走到就把他重重扔到地上,低咒着看你还敢不敢磨蹭。
彼此之间再也没有眼神的交流,他二人……不约而同的避开了起初的劲爆话题。
许骏委屈地缩成一团,无辜地望着发愣的众人,看了一圈,最终将视线定格在他风尘仆仆的七哥哥脸上,“七爷,你脸让狗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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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带着些感激的情绪瞬间被这句话击破,郑崎看着缩在地上的小屁孩,只能郁闷地抚摸着下巴处的伤口。本不欲理会这人,但见癸仲也担心地望过来,郑崎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苦笑着解释道:
“我同大师在路上瞧见成百上千的百姓挤在河里喝水,察觉有异于是上前询问。谁知还没靠近他们就冲了过来,我准备将领头那人赶开。可谁知刚碰上我的刀,一只痴虫忽然从那汉子嘴里蹿出,我……咳,猝不及防被咬了下,你的药不错。”
郑崎对癸仲解释时还泰然自若,朝许骏道谢时神情就不自在起来。生怕这小孩抓住糗事不放。好在许骏并不如他设想的那般不堪,闻言只轻点下头,若有所思。
真灵因为虫咬而不幸断臂后,许骏便给几人配了驱毒之药以防万一。此时那药救了郑崎,净远和峨眉掌门对他的态度也有了些改观,虽然仍未给他取下锁链,却也没追问他离开这么长时间的原因。
许骏自然不会没事找事,乖乖接过真灵递来的干粮,嚼了口听见真灵告诉他雷光掌门不顾自身安危赶赴山庄,没忍住嘴里渣子全喷出来。
“咳……咳咳他不顾自身安危……咳咳,他咳咳虫子又不咬他,他顾忌什么安危咳咳……”许骏折腾半天后终于顺了气,无视掉众人凶恶的目光,兀自说道,“被包围就是个幌子,许正豪就是为了把你们一网打尽好从实质上称霸武林。雷光那厮早就和我义父狼狈为奸,你们洗干净送上门来还对他感恩戴德,真是……”
嘴巴突然被只粗糙有力的大手捂住,许骏顿时不再言语,乖乖伸出丁香小舌舔~舐起那人手心。掌心的湿热感觉令癸仲一颤,眼神里的责备也被无奈所取代,等少年占够便宜收回舌头便立刻收回手掌。
“你血口喷人!”
青城弟子瞬间跳起来,拔剑便要刺向许骏,被癸仲单手挡住。
探究地瞄着癸仲颤抖的睫毛,郑崎目光从死士用来捂许骏嘴巴的手移到他笑弯了眼的主子,停顿片刻后转向面色不善的众人。
郑崎轻咳一声,看向沉着脸的峨眉掌门:“道长少安毋躁,据郑某所见,许公子那堆废话……也不全是胡说。”
“呸,你才说废话!”
许骏又舔又咬终于赶开死士,踱步过去停在那青城弟子面前,鼻尖几乎顶上那人嘴唇,逼得他只得艰难地后仰着身体,“不仅如此,雷光老头担心爱徒性命,还将驱虫药物赠给徒儿,是么?”
青城弟子脸唰一下变得惨白,后退一步磕磕巴巴辩解道:“你、你有什么证据?净远大师和思掌门都在,哪有你说话的份!”
“不打自招了?雷光老头那么多徒儿,你怎知我说的就是你?想要证据还不简单,扒~光你扔到死尸堆,看白痴虫子出不出来咬你就行!”
“许骏!”
原本在一旁静坐调息的净远忍不下,先呵斥一声,而后神色黯淡下来,“许正豪一事还需谨慎,许公子既有言在先,定有法子证明你所言非虚?”
没想到净远立场如此不坚定,许骏愣了下,随即好笑地低头看了眼自己被锁链卡死的双脚,无辜地望向依旧在摸下巴的郑崎,“七哥哥,你帮净远大师捉只虫子去?那边——”他指指苍云镇的方向,真诚道,“不用走多远,很多很多的。”
捉虫?
众人神色一滞。
郑崎一脸淡然地侧过头,什么都没听见似的走到锅边蹲下,自顾自盛了碗粥小口小口品尝。神态悠闲的不像是在山野被追杀,而是在京城知名馆子里吟风弄月。
“七哥,七哥哥~你若害怕,抱骏儿过去骏儿自己抓也成!”
郑崎眼睛一亮,癸仲脸色一僵。
许骏笑嘻嘻朝郑崎挪过去,谁知突然一阵天旋地转,再睁开眼就已经到了另一人怀里。瞧着那人即便带着易容仍显得铁青的脸蛋,许骏奸笑下侧头贴上癸仲胸膛。
“我带他抓虫,去去就来。”
冷漠肃杀的声音从寡言的男人口中落下,掷地有声,却又让人拿不准到底含着什么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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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依旧没有散去,夜幕却渐渐沉了。潮湿的空气中隐约传来一两声诡异的虫鸣,叫人听了毛骨悚然。
癸仲打横抱住少年快步走着,任凭他主子用发烧扫弄他脖颈喉结。
待脱离众人视线,许骏抓住死士一缕头发探入他耳廓,见死士沉着脸侧头避开,犹疑着问:“生气了?”
疾行中的人脚步忽的一顿,才反应过来方才自己做了什么。就算知道主子对郑崎没意思,但……依旧无法正视听见主子说让郑崎抱时自己内心的抽痛。
惶恐之中想把人放下来,谁知却被主子勾住了脖子。癸仲停下动作,忐忑地垂眸看向怀中之人,“属下冒犯,请主人……恕罪。”
“聪明了,怎的不说让我责罚?”许骏笑得像只偷腥的猫,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癸仲这张略显陌生的脸。
恍惚中,癸仲从对方纯粹的黑瞳中认出了自己没有半点表情的脸,心中一颤险些让怀中人掉下去,赶忙收紧胳膊。
“正事要紧,捉到痴虫后……属下任凭主人责罚。”
听到了满意答案,许骏凑过去轻啄一下死士淡色的薄唇,“虫子是小事,就算我什么都不做,它……也会自己送上门的。正事的话……大战在即,阿仲我们再来一发?你说过双修提高实力很快的~”
这人怎光想这些!股间依旧隐隐作痛,虽明知他胡搅蛮缠,却无法反驳。癸仲无措地站着,干巴巴重复着“主人莫要胡闹。”
“一次?”许骏不顾他的挣扎,灵活的手指已经滑下去解开了癸仲裤~带。
“主人!”癸仲恼羞成怒,把人放在地上就重重跪下去,两只手却缩在腰间无助地提着因腰带被扯掉而滑下的黑裤。
“嗯?”
“时间紧迫,主人勿要再胡闹了!”
连番遭到拒绝,许骏的笑脸再坚持不下去,收起嘴角弧度,淡淡问道:“不让我碰你?”
“……不,时间紧迫,主人……正事要紧。”
死士面无表情,只有眼睛里带着几分祈求。许骏盯着他,一时竟分不清楚癸仲拒绝是因为在意他坦白了身份,还是真的想着抓虫子的任务。被这个成熟男人眼中的祈求所打动,不忍心逼他,却……还要确认。
“也行,你……用嘴吧。”
“主人?!”
“这也不行?”许骏说着挺了挺腰胯,神色渐渐冷下来。
“……不,属下愿意。”
双手仍抓着裤子,癸仲膝行过去唇舌牙齿配合着解开少年裤带,低头探下去,专心服侍着这根既熟悉又陌生的东西。
经过长久的练习,癸仲把他照顾的很到位,很快挑起了少年的欲~望。垂眸看一眼挺立的长柄,急忙错开视线,前倾身体将之含~入。
……
释~放一次后许骏体贴地抽~出自己,低头整理略显凌乱的衣裳。余光扫过,癸仲微微鼓着腮帮,显然仍未处理掉他释放的那些液体。往常……都是吞下去的,果然还是存了隔阂么?
许骏又瞟了眼,装作不经意道:“吐了吧,不是你说时间紧急?”
除了一开始,许骏自问没在这方面亏待过癸仲,可现在看到他一脸不情愿却还死撑着的样子,心中堵得难受。然而他话音刚落,便见癸仲喉结一动将口中液体咽了下去。癸仲默默跪着,谦卑却坚定;许骏默默看着他,不知该说什么。
“属下……知错。”
“不,你没错。”是我错在不该告诉你,而告诉你后……竟下不了手剥夺你自由。许骏没事儿人似的笑着扶起癸仲,道,“时间不早了,咱们回去。”
“回去?”
一直低垂的头忽然抬起,眸中没有藏住的悲伤和惊讶混杂在一起,让许骏看得又好笑又心疼。既然不会说,就只好用行动表示了。许骏走到不远处的灌木丛边蹲下,一只拇指长的金色小虫蠕动着凑过来,旁边还有两只拳头大的红色虫子——正是袭击净远一行人的那种痴虫!
许骏漫不经心地把小虫子装回怀中木盒,此时两只痴虫已爬到癸仲脚边,准备顺着靴子上去。
“别闹!”
许骏厉声呵斥着那两只痴虫,而丑兮兮的红色虫子们竟又乖巧地爬了回来一左一右飞落到许骏肩膀。肩上趴着两只虫子的许骏看起来颇为滑稽,他自己却似乎对这一切毫无所觉,小步挪回癸仲背后,轻声道:“要你前就派宝贝儿出去勾~引笨蛋虫,谁知一下勾了两只回来。你若不愿抱,就背我回去吧——笨蛋虫不敢爬上你身体的。”
听他说到“宝贝儿”癸仲身子一僵,猛然忆起体·内也有一只类似的虫子上下……游走。他只觉得全身汗毛都立了起来,身上没一处不痒的地方。克制住从这人身前逃离的强烈意愿,癸仲稳稳蹲下去,沉声道:“属下背您回去。”
91.
天已黑了,夜色深沉,跳动的火光缓和了阴冷的冬夜,给雾中的苍云山平添几分朦胧婉约。许是担心吓着心上之人,趴在死士背上的许少爷格外听话。双手搂着脖子、双腿夹着他的腰,许骏安静地趴着,不说话,也不乱摸。
他们本就没走出多远,全速前进之下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赶回宿营之地。然而此时痴虫看到生人躁动起来,细细的腿开始交替着从许骏衣服上抬起,翅膀也有打开的倾向。
见他就这么毫无保护的带虫子回来,围坐在篝火边的几人不约而同地站起身,戒备地盯住被癸仲背着的许骏。
“想去哪儿!”
就在大家都盯着许骏和虫子的时候,一声洪亮地喝问破坏了诡异气氛。注意力并不在许骏那儿的郑崎眼明手快瞬间擒住试图溜走的青城弟子,将人推搡到许骏面前。
许骏嬉笑着从癸仲身上跳下,与此同时抓住左肩的痴虫照着那人头面扔去。
几乎预见到此人的惨痛遭遇,青蔓慌张地闭紧双眼,她师傅欲言又止,而净远冷眼旁观。
然而那虫子刚撞在他身上就避之不及地逃开,摔到地上呆愣片刻后突然转向直朝青蔓扑去。青蔓尖叫一声,刚睁开的眼又立即闭上。
眼看虫子就要咬住妙龄少女许骏却仍未出手,癸仲取出暗器就要掷过去,寒光一闪,痴虫已被刺为两半摔在地上。
“如此胆量,成什么气候!”
峨眉掌门收剑回鞘,皱眉训斥徒弟。她的剑,竟快过了死士手中暗器。癸仲面无表情地收回掌中利器,刀刃的厉芒正好进入习惯性瞧过来的许骏眼中。原本面带笑容的许少爷看到死士的暗器后一张脸顿时冷了下来。
闭闭眼摒除一切杂念,许骏拿下肩膀上另一只虫子走上前,眼角一挑,讥诮道:“少侠,虫子不咬你,你乱跑什么?”
痴虫敏锐地探查出青城弟子身上气息,拼命挥动腿足触角想要逃走,可惜按着它的那只手丝毫不肯防松,挣扎只能是越来越微弱。待痴虫彻底不再动弹,许骏扔了虫子,就着青城弟子衣袍擦擦手后冰凉的手指就钻到那人怀里。
眼看着主子手伸进去,癸仲依然端着一张冷脸,倒是抓了人后就站到他身边的郑崎变了脸色。
许骏眯起大眼睛仔细摸索,那名弟子随着他的动作剧烈挣扎,竟如方才的痴虫一般。
“这个?”许骏掏出个暗色的香囊,凑到鼻子前闻了闻,不顾那人黑夜里惨白的脸色,绕开他将香囊递给净远,笃定地说,“痴虫怕的就是这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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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谧的黑夜中,锁链撞击的哗啦声显得格外突兀,可即便如此,负手背立的男人依旧没有丝毫回应。
“发什么呆?”
满身药香的少年人忙完手上工作依旧神采奕奕,只有仔细探寻后才能从明眸中隐约读出隐藏着的疲态。可惜另一个人,却连头也未回。
拖拉着脚镣走过去一巴掌拍上癸仲肩膀,许骏凑到死士耳边,一下下舔着嘴唇,“从扔虫子的时候开始就怪怪的……”
用的虽是玩闹的语气,送出的却是满得快要溢出的真心。
温热的气息打在耳廓,癸仲没行礼亦没回头,只淡淡问着,低沉的声音在寂寥的夜竟也有了飘渺的感觉。嗓音好听,可问话内容却让刚刚放松了的许少爷紧绷起身体。
“主人,痴虫真不咬那青城弟子么?”
“……你什么意思?”
“主人精通控虫之道,若……令痴虫避开某人转而攻击他处,想来不是难事。”
除了不停颤抖的拳头,癸仲看起来完全没有受到少年的杀气影响。纵然心中五味掺杂,死士仍勉强维持出平静的声音,他转过身,纯粹的黑色眼眸直直盯着他沉下脸的主子。
“痴虫所为,真是受到了驱虫药物影响么?”
“你不信我。”
搭在人肩膀上的手逐渐加大力度,癸仲肩膀似已不堪重负,却仍直挺挺站着。事实上在他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就做好了因冒犯而被主子处死……乃至虐杀的准备。
明知不该,但不能不问,否则这个问题就会像根刺一样扎在心上,这辈子都无法安宁。被训练成为死士之后,癸仲放弃了很多东西,理想、尊严、快乐,就连良知也所剩无几。可正因为这个,他才不肯昧着良心陷害别人。
“你不信我?”见人石头般站着,许骏耐性终于耗尽,嗜血杀意逐渐将疼惜思念抹杀。许骏退后一步,同样直视对方双眼,“还是你认定你主子只会坑蒙拐骗、欺软怕硬、陷害忠良?”
“你就这么希望我被那老和尚老道姑娘们儿似的锁着等你背、等你抱?”
“属下绝无……”
“你给我闭嘴!”
许骏嗓门忽的变大,歇斯底里道:“爷抓内奸配草药是为了等会儿收拾掉许正豪那老混蛋,控制虫子骗人什么的爷从来都不屑做!至于为嘛虫子们听我的话——原因我早就说过——我是只虫子!你爱信不信,爷就是那些你最讨厌最害怕的玩意儿变的。”
作为隐在暗中的死士,癸仲见过少年源于内心的纯真笑容,见过他贪睡时的慵懒模样,见过他算计人时眉眼间满是自得,也见过他伤心时咬着嘴唇沉默不语……却从未见过少年如此声嘶力竭的喊叫。
心抽痛起来,癸仲迟疑着,不知如何是好。
瞧见癸仲请罪的动作一滞,许骏顿了顿,勉强控制了情绪,“呵,不但张~开~腿让我~插,还迫不及待地把我子孙后代都吞到身体里,该做的都做了,癸仲你跟我这儿装什么正经!”
说完,火泻了,死士脸也被这把火烧得惨白。癸仲呆立在野地里,皮肤青白四肢僵硬,活像是从土里爬出的僵尸。
许骏愣了下,脑袋被冷风一吹才反应过来这张嘴又闯祸了。不说不远处休息的人听没听到,只看笨蛋死士煞白的脸就让他心疼的恨不得扇自己几巴掌。
明明想好了胡搅蛮缠哄好他,怎么吼起来了……
“那个……”
许骏张张嘴,又识相的闭上。
憋了太久终于再次尝到死士的味道,加上不久后就要和许正豪了结恩怨,脑袋里那点思路早就被扯成乱麻。这时候说多错多,最好的办法……就是让死士自己想清楚。
少年尖利的喝骂声隐约还在山谷中回荡,不敢再盯着死士,许骏呆呆望向看不见月亮的天,祈求死士的忠心还管用。是的,此时此刻他已不敢寄希望于虚无的爱,相比而言还是忠诚可靠些。
就这么沉默的站着,不知过了多久,远处依稀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许骏身子一震,平静地望向同样一言不发的死士。
“……有人突袭,属下去看看。”
癸仲避开少年注视,语气急促,人却还定定站着。
等了半天没等来审判,反倒听了个句托词。许骏无力摆摆手放人离开,正事要紧,哄人什么的……等等也来得及。
但愿,还来得及。
92.
夜,云翔山庄。
继位仪式时挂上的大红灯笼早被摘了下来,黑魆魆的门洞就像是噬人的怪兽,给人以无形的压力。
鬼气森森的庄子里只有零星几个房间透出灯光,书房就是其中之一。冷风钻过门窗缝隙,飕飕的声响叫人挺得毛骨悚然。
而这,似乎就是仅存的生命的迹象。
好在急促的脚步声很快打破了这种诡异的气氛。青衫长袍的清瘦男子步履匆匆,穿过庭院直冲书房走来,砰一脚踹开房门。
“尹蜚,怎得越老越不知规矩了。”
尹蜚摆明了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怒视着端坐在书案后的中年男人:“不能现在动手!来的人太少,就算一举剿灭也影响不了整个武林,更别提刺激到朝廷。”
“不趁着人少时下手,你还想等那些个掌门长老的到齐联手宰了我?”许正豪依旧低着头,只是合上了正在看的书册,“若不是雷光过来,你还想瞒我到什么时候?”
“雷光老道野心勃勃,与他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
许是觉察到自己语气太冲,尹蜚顿了顿,劝说道:“我们已经等了这么久,不能一时沉不住气使得功亏一篑!就算不能一劳永逸,也要——”
“许骏来了。”把书扔到一边,许正豪打断毫无风度可言的清瘦男人,“他来要我的命,尹护法连这都不知道,不如把死士统领之职交予别人!我看尹安就不错。”
尹蜚神色一僵,气势瞬间弱下来。
若仔细观察,便能发从他额头脖颈滚滚滑下的汗珠。
从心口蔓延看的剧痛让尹蜚全身不停颤抖,他依旧望着许正豪,只是眼神不再凌厉,“你……在我身上下了蛊,一举一动乃至心中所想都……逃不出蛊虫测探。许庄主……还担心尹蜚背叛么?”
闻言,许正豪停住念了一半的控蛊口诀,方正的脸上全是狠厉之色。
“知道就好,灭族之仇不共戴天,你蛰伏十数年,自然知道该怎么选。”
冷汗顺着头发滴落在地,许正豪冷眼瞧着好似从水中捞出来的人,忽然叹口气安抚般拍拍他肩膀,“蛊人已经出动,知道你对许骏下不了手,你……带人去后院保护好嘉嘉吧。”
许正豪不再催动蛊虫咬他,可尹蜚身上的痛楚却没有半点减轻的趋势。
事实上除了虫噬,还有另一种酸麻感觉在身体里蔓延开。强忍着蚀心噬骨的剧痛,尹蜚恭敬地朝许正豪俯身一礼。
“属下自然会倾尽全力……保护少爷。”
“嘉嘉不喜打斗,待……之后还需你尽心辅佐。骏儿的事已成定局,你若放不下徒弟,让嘉嘉喊你师傅也行。”
“属下粗鄙——”尹蜚想也不想就要拒绝,谁知被许正豪一道冷眼扫过,只得改口谢恩。
“尹蜚,事成之后我就除掉那个蛊……这几日你且忍忍。”
尹蜚满腹心事的离开,到门口时听见房里人缓和下来的声音也没有回头,从外面关好房门便朝后院走去,故而没发现在他关门的一刹那许正豪变得煞白的脸。
除了影子和被派出去的死士,山庄里还养了为数不少的侍卫婢女,可如今这些人不知都去了何处,偌大的前院,好像只剩下尹蜚和他两个活人。
*
癸仲背着许骏回到原处时,净远几人已被蛊人包围。
攻击他们的除了黑衣的武士,还有不少平民打扮的男女。似乎整个镇子的人都涌了上来,几人功夫虽高却架不住这层出不穷的攻击。净远原本还不想伤害无辜百姓,此时也禁不住大开杀戒。
平民打扮的人中,混杂着见机偷袭的山庄死士。
真灵失掉一臂功力大减,不一会儿身上就见了血。而有峨眉掌门护着的青蔓也几乎要招架不住。
好在他们用了许骏按那青城弟子香囊之物配好的驱虫药物,受伤后不会惹来虫子攻击。可即便如此,尸横遍野异虫乱飞的夜晚……还是堪比地狱。
许骏拉住准备冲出去援手的死士,提气跃上树梢。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不说行动没有收到锁链阻碍,上升时连丁点声响都没传出。可惜神思不属的死士并未发觉这个异常,明白主子意图后乖顺地伏在树梢之上。
沉默、服从,才是死士的准则。
冷眼旁观,癸仲很快认出了混杂在人群中的山庄死士——就算没见过长相,同一套方法训出的工具总有其各自特色——没得到主子命令不敢擅自出手,只得提高警惕时刻准备着。
突然,癸仲瞳孔骤缩,手中暗器想也未想便飞射而出。原来两名死士趁乱接近郑崎,一前一后已经亮出了兵器。而癸仲瞄的,正是背后那个。
郑崎发觉异动瞬间侧身闪避,同时挥刀解决掉正前方那名死士。
暗器穿过那人咽喉将他钉在树上,血腥气息盖住了驱虫草药,蛊人蜂拥而至包围着尚未冷却的尸体,红光连连闪过,等人们散开时,那里已经只剩下一副白骨。
隆冬季节,那人身上热气还未散尽,一股股白气从残缺的骨骼上袅袅升起,消散在夜空。无论净远一行人抑或山庄死士都已自顾不暇,更没有人再注意这个刚刚逝去的生命。
那个人,或许曾是他下属,或许是个还未成年的孩子,都是孤儿,生还是死,会有谁关注呢?
白骨很快就被众多蛊人踩踏而不再完整,泥地上的枯枝败叶也被倒下的尸体所覆盖,寒风扫过,时不时带起地上的几缕头发……
早在癸仲发出暗器时,许骏就拉着他加入了战局。谁知二人所到之处蛊人纷纷闪避,而混在其中的死士见状也不敢上前,人海中竟留出了个不大不小能容下七八人的空地。
郑崎几人很快汇合,围成一圈警惕着四周虎视眈眈的蛊人们。
无声的对峙更耗人精力,而比起净远几人,对方显然更不愿见到这种僵持。倏地远处传来一声清啸,停下的蛊人顿时躁动起来,不再惧怕许骏威势蜂拥而上。
“快走!”
与众人相比,许骏受到的攻击最少,腾出空来提醒众人的同时一只手已抓住癸仲肩部朝云翔山庄的位置飞窜而去。余下几人忙着脱身,几乎没人发现黑夜中一闪而过随即隐入癸仲手心的白光。
被许骏拉着断后,等与净远几人稍稍拉开距离后许骏示意死士掰开手中蜡丸。皱皱巴巴的纸条上只有四个字:“里应外合”。
看见那熟悉的笔迹,许骏眼中光彩一暗,抓着癸仲加快几步赶上前面的人。
全速跑了差不多一炷香时间终于摆脱了追兵,此刻也基本到了山庄大门,几人不约而同的停住脚步。
惊魂未定,却只能向前。
没了草药护身,那个投敌的青城弟子早就死在了混战之中。
他知道的虽然不多,却也足够让净远将矛头指向龟缩在庄子里的许正豪许盟主。
“脚镣呢?”
气还没喘匀,就听见老太婆凶巴巴的喝问声。许骏愣了下,低头瞅了眼解除掉束~缚的双脚,而后无辜地望向不怒而威的峨眉掌门,“逃命要紧,带着那玩意不方便。”
“你——”峨眉掌门朝前迈了一步,却见癸仲持剑横在二人之间,“擎苍小哥这是何意?”
“……他是我的犯人。”
癸仲靠一张冷脸逼走了峨眉掌门,心里却也在嘀咕主子是什么时候解开的锁链。自相残杀都看习惯了,方才的混战只在他心里轻轻划了道线。比起那些,死士显然更在乎他的主人。
那链子是他亲手扣上,他自然清楚这副特制脚镣就算本人有钥匙都打不开。可钥匙还在峨眉掌门手里,主子却已摆脱了它。
让属下为您戴上,是为了拿属下取乐么?
从听见这人身份时就沉下去的心彻底凉了,那些温柔的对待,原来只是自己一厢情愿,原来主子这么做的初衷与试药时并没有多大差别……
几乎抑制不住内心的伤痛,癸仲紧紧握住拳头,指甲没入掌心,刺痛从破皮了的伤处直传到心尖。
然而他这副模样让外人看来倒像是因为权威遭到触犯而怒不可遏,惊魂未定的青蔓拉着欲冲上前的峨眉掌门衣角,忐忑地求情,“许公子方才救了徒儿们,师傅您别……”
“噗,爷若想害你又怎会被那女孩子家家的玩意儿困住!”
可惜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癸仲自不会纠结自家主人何时学来个“爷”的自称,而是立刻明白主子戴脚镣的目的无非是……看自己笑话。
门派珍宝被人毫不费力的破了去,峨眉掌门自觉丢了面子,却又因前方吉凶未卜而担心徒弟收到伤害,一时僵站着不知如何是好。
“许公子,师傅曾说回山后就把灵淑锁赏给青蔓……既然现在已经没了用处,公子能否把它……”
“青蔓!”
“当然,”忽略峨眉掌门的怒斥,许骏微笑着作谦谦君子状掏出脚镣呈给略显局促的小姑娘,视线掠过癸仲落在不远处的山腰上,“别管那些蛊人,直接去……云翔山庄。”
93.
山庄门仍大敞着,门房守卫却都不知道去了哪里。灭了的白灯笼无助地随风摇晃,怎么也挣脱不了。
“有问题。”
净远率先停下,面色严肃地打量着四周。
“嗯,有邪气~”
许骏也停下,学着净远的语气感叹一声,本想继续学他环视四周,视线却定在了宅门后的那片平地上——几个月前,就是在这里跪了七天七夜,遭人指点唾骂,却还是傻傻相信干爹所谓的苦衷。
无声地叹了口气,许骏抬头瞄了眼远处的围墙。替身惨遭虫噬的景象……原来从未被忘记。那时候……那时候要不是被师傅派的死士劈晕了,许骏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
手上忽然一热,许骏回过神来,才发现不知不觉中已走进了院中。
癸仲当初留在山洞中养伤,并不清楚许正豪和许骏见面时发生了什么。此刻见主子神情恍惚,丝毫没有戒备地走进来,心中焦急一下子拉住少年的手。
握住的时候,才发现,他的手冰的吓人。
见许骏看过来,癸仲放弃了为主子取暖的想法,讷讷松开手,犹豫下又抓住了许骏衣袖。
扭头看着死士笨拙的动作,许骏无力地笑笑,翻手握住死士带着老茧的手掌。
“主……”
习惯用语险些脱口而出,癸仲忽的忆起自己仍带着易容,慌乱地甩开少年,沉声道:“主人不在,莫要乱闯。”
“嘁,莫不是爷我还得找朝廷开个单子?”
被死士甩掉,无名烈火熊熊燃烧起来。不是不知道癸仲担心被看穿给自己带来麻烦,可许骏前所未有的厌恶起他的易容。就是这该死的易容,才让他搞不清楚死士是单纯的担心身份暴~露,还是对他……畏如蛇蝎。
“行了行了,擎苍这不担心你么!”
心疼这精壮男人的局促模样,将一切看在眼里的郑崎迈步走上台阶,左臂搂住呆愣的死士,右手顺势在许骏肩上一拍,背对着众人赶在许骏炸毛前将死士手交给他。
“小骏儿你乖一点,让擎苍哥哥保护你。”
“谁稀罕!”
许骏最不待见郑崎这副嘴脸,大大咧咧甩掉死士的手回头瞥一眼净远几人,挑衅道:“连个宅子都不敢进,名门大派……不过如此。”
“许……许公子,敌人在暗我们在明,小心些总无大错的。”
净远几人这时也走了进来,真灵犹豫的劝解着没事找事的许少爷。这次出门他屡次受伤,憔悴得简直像是画上的人。许骏因为在开封的事本就对他心怀愧疚,听到后点点头,示意真灵不必担心。
他们对话的时候,癸仲却低着头直愣愣盯着自己被甩开的手,眼里满是落寞之色。
院子角落里忽然一阵窸窣轻响,许骏脸色陡然严肃下来,瞧了癸仲一眼便提起跃上院墙。瞧他所去之处,正是云翔山庄后院。
兵刃碰撞声忽然传入耳际,同时带来的隐约还有女人的哭号。进山庄前放出去探查的虫子被杀死了,心知尹蜚本就是用虫的高手,如今许正豪也学了个皮毛,再放虫子过去没准还会被发现,许骏一狠心决定亲自上阵。
一路追踪,见到的人不少,可那些人不是呆立就是忙着与同伴对打,竟无人理会他。许骏纳闷的不止是这个,还有……此时去的不是许正豪或者他夫人的卧房,而是许嘉的小院。
平心而论,许骏对这个小他几岁的义弟没什么感觉。瘦瘦弱弱的小孩儿一个,小时候还好,大了些后每次碰到他说话都吞吞吐吐折腾半天,还总是说着说着就脸红了。从虫子到人,许少爷还没见过比许嘉害羞的男孩儿——啊不,女孩儿也没见过。
或许正因为这个原因,许嘉和许正豪关系一直比较冷淡。可在这分秒必争的时候,许正豪怎么会突发奇想来这里?难道要交代后事不成?
自从决定来云翔山庄,许骏不止一次想过他和许正豪见面的情景,想过要用什么态度对待这个将他养大又毫不留情利用了他的干爹,可不管他怎么想,也没料到竟是这么个情况。
衣衫不整的男孩儿被个清瘦的男人护在身后,对着他们的是一把寒光闪闪的宝剑以及……五大三粗、披头散发的剑主人。
十数个黑衣人紧握佩剑围住他们,却不是是保护还是准备攻击。
许正豪似乎已经神志不清,发现耐何不了许嘉就那黑衣人出气。当年许骏寻来的宝剑被武林盟主当成菜刀四处乱砍,黑衣死士不敢大幅度躲闪,只能在有限范围里侧身缩颈。许正豪虽然像疯了般可是功力仍在,剑剑见血,若再来几下一定得出人命。
这些人……是和阿仲一样的死士。
许骏想着,偷偷将视线转向身边的男人。只一分神,便听院中传来一声闷哼,再看过去时一个黑衣人已经身首异处。心中一慌忙看向癸仲,果然发现男人紧闭着眼紧咬着唇,强自忍耐着什么。
按捺下挺身而出的欲~望,许骏悄悄伸过手去掰开死士紧握的拳头,用柔软的指腹抹去男人掌心渗出的液~体。担心这人冲下去帮忙,许骏再没收回手,而这一次……男人没有甩掉他。
砍死一人后,余下死士皆提高了警惕,躲闪的幅度也增大了不少。许正豪连砍几次都没砍中目标,恼羞成怒之下竟又将利剑指向圈子里的尹蜚。
“爹!我是嘉嘉……是嘉嘉啊!”
被亲生父亲用剑指着,许嘉的叫喊中带着哭腔。他一次次试图唤醒癫狂状态的许正豪,可话语每次都被许正豪的剑芒打断。
“庄主您看清楚,这是少爷!”尹蜚似乎看不过去,此时也跟着喊出了声。
尹蜚虽不擅长武艺,可用上内力的一喊自然不同于许嘉这个文弱书生。明显听到了这句话,许正豪脚步一顿,冷笑道:“少爷!好一个狼心狗肺的少爷!背叛正义、为祸武林、滥杀无辜、结交奸邪……你哪里配做我许正豪家的少爷!”
几人俱是一愣,原来许正豪竟把他儿子误当成了许骏。
果然谎话要说到自己都相信的程度才算成功么……许骏苦笑下,不知该感慨这人的敬业,还是该庆幸净远几人还没过来。
“骏哥哥……”许嘉喃喃低语,澄澈的眸子忽然直视向许正豪无神的双眼,“骏哥哥不是这种人,您别再自欺欺人了。你早就设计让骏哥哥为你做坏事的时候被抓,师傅帮骏哥哥逃脱你就……就给师傅……”
“少爷!”
少年清澈而悲伤的声音直击灵魂,尹蜚不愿再他说出自己的不堪,抬手捂住许嘉嘴巴。
许正豪眉头紧皱,似乎在分辨许嘉话里的真假,末了冷笑一声,“我辛苦把那小兔崽子养大,让他办点事就推三阻四。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我……我这是造福世人之举,牺牲他个妖孽又有何错?”
“你要骏哥哥死……”
“呸!那小混蛋逃了,我连追都没追。”许正豪似乎清醒了些,睁大眼望着泪眼婆娑的男孩儿,“嘉嘉!是嘉嘉!爹爹马上就能让天底下的人全听咱们的话,什么皇帝、太子,到时候都得来服侍你……嘉嘉不怕,你娘再也逼不了你。你不用再、再寒窗苦读,呵呵……哈……哈……”
“爹!”瞧见许正豪癫狂的样子,许嘉眼睛哭得通红,忽然他瞳孔骤缩,失声叫道,“骏哥哥……”
“干爹找骏儿?” 许骏微笑着,从角落中款款走出,“骏儿肝脑涂地,在所不辞。上刀山下火海……喂虫子,干爹要骏儿做什么,尽管吩咐就是。”
“许……许骏?”
许正豪用力摇摇头,似乎想弄清楚这是真是假。
许骏的笑容愈发灿烂,炽热如火,又绚烂如虹。连日奔波,他穿的虽然落魄,此时配合着这张笑脸,竟美得勾魂夺魄。
武林门主眼中暴戾逐渐被迷茫取代,显然已经中了许骏的蛊惑之术。他晃悠着上前,似乎想要抹去许骏脸上污迹。
“干爹,您找骏儿……干什么呢?干……什么呢?”
许骏声音也变得飘渺,柔柔弱弱,却又勾得人心里直痒痒。
“干……骏儿……把外面那些人……都控制了,郑……郑家小子也在,控制了他……去……去抓皇帝……下蛊……让……让……”
明明穿着黑衣,少年的美却如火焰一般烧灼着在场每个人,连尚未成年的许嘉眼中都满是迷恋之色。
就在这时,一声闷响将弥漫庭院的暧昧气氛破坏干净。
只见尹蜚面无表情地抽~出~插~入许正豪腰间的匕首,抬头看向肆无忌惮散发魅力的美少年。
94
寒风萧瑟,长发随风飘动,头发的主人稳稳站着,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拔出刀,换个地方插~进去。
赤红的鲜血从腰侧迸出,溅湿了尹蜚的青色长衫,却没给他的冰冷神色添上些许温暖。
“爹……”
被他护在身后的许嘉傻了般,愣愣看着刀刃没入父亲身体,呆立片刻用力推开尹蜚,拔腿冲上前。而铁人一般的尹蜚,竟只一下就被个瘦弱的男孩儿推倒在地。
“师傅!”
清瘦的男子逐渐缩成一团,全身颤抖冷汗直冒,似在忍受极大的痛苦。许骏惊呼一声,唤出方才布在院中的毒虫咬住许正豪,自己也掏出兵器单足点地飞掠上前。
许是因为疼痛唤醒了神智,方才任人宰割的许正豪清醒过来,一把推开哭号着冲上来的许嘉,连连躲避许骏层出不穷的攻击,同时嘴里念出控蛊口诀。
许正豪念得越来越快,而尹蜚的颤抖却渐渐放缓了。艳色的血水涌出口鼻,眼角也渗出丝丝殷红,尹蜚大口喘着气,由于痛楚而凸出的双眼也逐渐变得混浊。他费劲地抬起头凝视着与许正豪拼斗的爱徒,如释重负地笑了。
癸仲正要冲上前,余光瞥见跌倒的许嘉,黯淡的双眼顿时一亮,抬手指向与许骏缠斗的许正豪:“此人冒充庄主,快保护少爷!”
说着扯下易容面具扶起许嘉,扶起他的同时趁人不注意翻出指间银针刺向许嘉哑穴。
一众死士本就不擅长思考,此前也被“最疼儿子的庄主持剑砍少爷”这一惊悚场面刺激着不知该怎么办,这时候听见副统领命令,犹豫着更不知如何是好。
“庄主觉察有异故意隐蔽,命我与统领联合锄奸,还傻站着干甚!”
扶着许嘉走到院角,癸仲折回来连声呵斥昔日下属,抢过一人腰间匕首加入战局。而那些死士一番挣扎后,也随他摆出合击阵势。
眼看情况就要好转,然而这时又有数道黑影从暗处现身,不言不语便同山庄死士打斗起来。他们招式与死士相比更加诡异,身法灵活神出鬼没,竟是只忠于庄主一人的影子们。
影子们只服从庄主一人,此时他们虽也同样搞不清状况,却认得圈中的主子。他们一个个都被训成不懂自主思考只会听令服从的怪物,这时候首领不给命令,就只能被动防守着。
疯了后的许正豪内力大增,拖着重伤的身子与许骏打得难解难分,还大有反守为攻的架势。
怎么回事?
亲眼看着致命的毒虫咬住此人脚腕,可许正豪却丝毫未受影响!许骏心中惊疑,招式也跟着乱了起来。好在此时癸仲及众死士均已出手,又逐渐逼得许正豪处于下风。
“好,好,好!”
连连扫退数名死士,许正豪长啸一声,讥讽道:“好个擎苍,叉~开腿伺候人几个月,回来还能鼓动下属随你反叛!”
“你放屁!”
见虫毒无效,许骏干脆舍弃掉它们,全身心投入打斗之中。此刻听他侮辱癸仲,想也未想便对骂起来。
“许骏你个婊~子……到处勾引人不说,养的死士也学会勾人了!”虽然神志不清,许正豪说话却出奇的利索,“你玩男人……哈哈玩~男人……两个欠~操~的在一起,莫不是对着玩淫~具?”
“呸!我玩~男人那是活生生热乎乎的身子,体壮皮厚耐人~操,哪像你——”
“看剑!”
许正豪忽然变招,宝剑直刺向许骏心窝!许骏说得兴头正足,一时来不及做出反应,怔怔盯着不断靠近的利剑。剑锋带着寒气扫过,许骏避无可避干脆闭上眼准备硬接这招,左手紧紧握住藏在袖中的毒针,准备等许正豪砍来时刺过去……
作为一个由蛊虫变成的人,许少爷其实很怕疼。身体来不及动作,但他几乎已经想象到利刃戳破皮肤刺入脏腑的剧透。
然而剧痛并未袭来。
势在必得的一剑被长刀挡住,郑崎掷出宝刀截住许正豪攻势,顺手拎起连连失误的许少爷扔向癸仲那里。
“你——”
“好久不见,许盟主……病入膏肓?”顶着一张欠抽的脸,郑崎没捡掉在地上的武器,赤手空拳与人缠斗在一起!
说是缠斗也不尽然,他身法灵活左躲右闪,许正豪笨拙的剑根本砍不到他;而郑崎也未使出杀招,看他动作是准备将许正豪擒下活捉。
“七爷,”砍不到,许正豪干脆放弃攻击只顾躲闪,抽空大声说,“上次我见萧王时,王爷说让你……”
“萧个屁的王!”
用来套近乎的话反而触怒了郑崎,许正豪受到的攻击骤然加强。几招后眼看就要支撑不住,许正豪狂笑三人,当机立断刺向左臂肿~胀之处。
先前被毒虫咬伤的胳膊粗的如同大~腿,一刀下去,紫黑色的腥臭血水喷涌而出直朝郑崎射~去!
郑崎抬臂护住头脸,下意识飞身后退。再抬头时见许正豪跑得只剩个背影,顾不上抱怨只得拔腿便追。
“住手!”
几番争斗死士与影子互有死伤,见郑崎去追人,许骏想想放弃了跟去的打算,而将目标放在了院中手段残忍的混战之上。
死士和影子互有死伤,主子跑了,他们依然打得难解难分。不择手段地攻击同伴,只因主子一个不清不楚的命令。生命于他们,从来没有被珍惜过。
许骏不清楚影子,却明白没有命令死士不敢妄为。眼看又有一名黑衣人倒下,许骏冲入战局试图阻止互相攻击的两队人。可死士们只稍稍迟疑,影子更是连迟疑都没有。
在自己家里,堂堂许少爷哪受到过这种无视,许骏气得只想扔下他们不管,可一想到自家阿仲看见同僚时落寞的样子就又狠不下心来。
踟蹰间,远处忽然传来一个弱弱的男声。
“住手……”
混杂在兵器的铿锵碰撞声与冷风的呼啸声中,这句住手真是弱的可以。好在无论是影子死士抑或许骏听觉都足够敏锐。
“这时候还来添乱……”分辨出说话人身份,许骏有些郁闷的腹诽着,随意一抬头却见争斗不休的两队人都停下了手上动作。
“属下等冒犯,请少主恕罪!”
黑衣人们扔掉手上兵器,面朝院角直直跪下,动作利落神态虔诚,就好像刚刚的争斗从未发生。
“不、不必多礼……”
弱弱的声音逐渐靠近,许骏愣愣瞧着踉跄走来的小人儿,讷讷抬手合上因吃惊而长大的嘴巴。
被真灵小和尚扶着,许嘉半天才从院角挪到方才争斗的中心,“父亲被歹人利用,你们……暂时听骏哥哥的话。”
“少主不可!”能憋死人的沉默中,为首的黑衣人忽然抬头,属于死士的坚定语气中掺杂着慌张与……别的什么。
“这是命令,”许嘉语气却变得坚定了,他学着许正豪的样子淡淡扫过地上的人,压低声音说,“尹蜚师傅……生前也是这么说的。嘉醉心学问,于江湖之道不甚了解,师傅让许骏少爷协助嘉处理日常事务。你有异议?”
等黑衣人又垂头跪好,许嘉绷着一张小脸挪到呆愣的许骏身前,抬头对上许骏漆黑深邃的眸子,忐忑道:“骏哥哥,你可愿助嘉……重振云翔山庄?”
不安与希冀并存的问话没有带来预想中的效果,诱人的黑眸深处其实是一片空洞,许骏愣愣望着蜷缩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青衣男人,脑袋里就只剩下从许嘉那里听来的一个词,低着头喃喃重复:
“生前……”
95.
“重振云翔山庄?好个狂妄小贼!”
洪钟般的声音骤然响彻众人耳畔,循声望去,踏雪而来的却是青城掌门雷光道人。
跟在他身后的青城弟子迅速将影子死士们团团围住。雷光大步走来,先朝站在一旁的净远几人点点头,随即鹰隼般的目光牢牢抓住无措的许嘉,厉声呵斥。
“许正豪妄图以巫蛊之术控人心智,用心险恶、手段恶毒,武林中人不畏艰险为民除害,你这小贼竟还叫嚣着重振山庄!”
来人气势汹汹,许嘉又从未见过这阵势,心里不停打鼓嘴上却不肯示弱,凭着一张书生的三寸不烂之舌竟也与雷光争了个不相上下。
净远几人静观二人争执,端的是满脸云淡风轻。
雷光道人瞥见后自觉失了面子,冷笑一声绕过许嘉朝众弟子命令道:“还不把这些余孽都清理了!”
“慢着!”许嘉不惧他慑人的威势,拨开为首那黑衣人护住他的胳膊走上前毫不闪避地与雷光道人对视,“我爹是武林盟主,且不说方才那人是不是旁人假扮,就算他真有失误犯下罪责,也当由各大世家门派公开集会审议,怎能听你青城一家之言?莫不是雷光掌门将这武林当成了自家后院随心所欲为所欲为?”
一句话将在场之人全包括了进去,云翔山庄惹不起青城,你青城还敢同时得罪了少林、峨眉及众多门派不成?
峨眉掌门阴沉着脸,净远和尚却是面带微笑。雷光看了他二人脸色,冷笑一声转向许嘉:“为民除害天经地义,你爹亲自定的规矩……”
争辩愈发激烈,说到后来连真灵青蔓都参与到其中。可是从一开始,许骏就呆望着地上逐渐冷掉的男人,一动不动。
师傅,走了……
几个时辰前还派人通知自己“里应外合”,还以为很快就能摆脱掉许正豪的阴影带着癸仲回去过日子顺带孝敬师傅,谁知这一面竟是死别。
讷讷走上前蹲下,颤抖的手指在尹蜚灰白的皮肤上来回摩挲,然而曾经会笑着敲他脑袋的人这次完全没了回应。堆积在眼角的透明液体越来越多,许骏眨眨眼,泪水夺目而出。
被僵持中的人不约而同地忽略,许骏借着衣袖随便抹掉滔滔不绝的眼泪,眸中金色剑芒连番闪烁。当摸到心口时,眼中狠厉绝决之色忽然爆发,屈伸间食指中指已没入尹蜚胸膛。
手指很快抽~出,指缝间夹着只约莫两个指节长的黄色肉虫。那虫子在他手中不停扭动,直到被一团金色火焰包围。
眼中金芒恍若实质,待火焰将虫子烧掉大半后,许骏手指一松,半截虫身连同火团便掉在了尹蜚身上。
尹蜚还未冷透,可胸口破洞处却没流出一点血。死亡的身体很快被引燃,火苗越来越高火焰也烧得愈发旺盛,最终将青衫书生完全吞没其中……
金色的火焰中不知添加了什么物质,淡淡的檀香味道随袅袅青烟飘向远方。
净远看过来,对着熊熊烈火凝视半晌,微微动着嘴唇,似在超度逝去的亡魂,又好像要破除蛊术邪气。
烈火终于燃尽,许骏跪在地上沉默地收拾着师傅骨灰,净远长叹一声走到双目通红梗着脖子的许嘉身边。
“工具无心,许盟主生死不知,雷光道兄何必纠缠于此等细枝末节。”
“细枝末节?按大师之意,他们身上的杀孽竟是不用还了?”
“奸邪持刀害人,雷光道兄不去捉拿奸邪,怎为难起杀人的刀来?”
净远说着,睿智的眸子扫过呆立的许嘉。许嘉双眼一亮,感激地瞧了眼帮他说话的老和尚,顺着净远的话说下去。
雷光道人一张脸青青白白变幻半晌,原打算借许正豪的手除掉这个油盐不进的和尚,哪知道许正豪这么不中用屁事没干就受伤跑了。
他腹诽着,不好在众目睽睽之下坏了与少林峨眉的关系,又不愿依净远之意放掉死士,一时拿不定注意。
而就在这时,许骏踩着诡异的步伐朝雷光走来:“你说,要杀掉他们?”
金石相击的声音,闪着金芒的双眸,俊美得不似凡人的少年讥诮地望着雷光,将有些不可一世的青城掌门刺激地打了个寒颤。
“小贼你还敢出来!”
雷光厉喝一声却未移动半步,色厉内荏的样子让美少年不禁笑出声来,“雷光伯伯以前每次过来都要喝骏儿泡的茶,有伯伯护着,骏儿为何不敢回家?”
有心争辩却又怕被这小孩抖出当初与许正豪密谈的内容,雷光知道单凭一张嘴解决不了今日之事,索性不管不顾喝骂道:“满口胡言!”
“小骏儿奉圣上密旨潜入山庄调查蛊虫一事,雷光掌门不信?”
许骏愣愣抬头,见是郑崎从天而降,又低下头不屑地撇撇嘴。
朝廷密旨什么的自然是他信口胡诌,不过是笃定这几人没胆也没兴趣向圣上求证就随便欺负人。
许骏见他样子就知道这厮没抓到许正豪,斜睨一眼怔住的雷光道人,走到混在死士堆里的癸仲身边。
癸仲去了易容也未有头套黑巾遮面,一张冷脸上满是担忧之色。
许骏见了略觉安慰,轻握住死士左手示意自己没事。毫无温度的目光扫过静得连呼吸声都几不可闻的死士影子们,许骏冷笑一声转向许嘉那边,扬声道:“放他们走!”
“?”
净远愣了,雷光愣了,许嘉愣了……连被抓着给自己暖手的癸仲都愣了。
相握的手被箍得生疼,许骏捏捏死士,继续道:“无论蛊虫一事是不是许正豪所为,出了如此大事,他再无担任武林盟主一职资格,众前辈以为然否?”
见人点头,许骏声音略微缓和,“死士死士,杀人之士、送死之士,害人害己扰乱江湖。佛曰众生平等,豢养死士之举天理难容,众前辈以为然否?”
敛下某种金光,许骏定定望着净远,继续道:“以身试祸,岂不痛哉!望众前辈高抬贵手,放过这些迷途知返的……可怜人。”
“呸!许正豪还没抓到,今日放虎归山,改天他们缓过气后卷土重来怎么办?”
许骏看过去,是一个未见过相貌的粗豪汉子,想来应是虽青城弟子们一起来的。并不在意这人的喝骂,少年淡淡笑着,悠悠道:“既然不放心,便废了他们武功吧。”
“!”
手又被人抓紧,许骏抽出一指挠挠癸仲手心,面不改色重复:“众位英雄……难道连没了牙的狗也怕?那便挑断他们……”
“住口!”雷光脸色阴沉地看过来,挥手吩咐道:“去废了他们武功……刺破气海即可,不准伤人身体。”
“骏哥哥……”
“你闭嘴!刚说了听我的!”
许嘉垂下眸子没吭声,过了会儿压着哭腔朝依旧沉默的黑衣人命令,“不许反抗,除非……”
青城弟子听令而行,真灵怕他们作怪也和青蔓跟着帮忙。
黑衣人们跪在地上直冒冷汗,却没人发出一声痛哼。先前顶撞许嘉的那人此刻抓着许嘉小手站在一旁,不住地轻声安慰着双目通红的少年。在青城派的人动手之后,许嘉再没有看他亲爱的骏哥哥一眼。
云翔山庄靠蛊虫毒药和暗中武力支撑起来,尹蜚死许骏走,死士散功夫废,名噪一时的云翔山庄只剩下个刚到志学之年的少年主事。云翔山庄,就此名存实亡。
96
阳光普照,连阴暗的角落都被照亮,大地上好像容不下丁点邪恶黑暗,然而黑暗……却又无处不在。雪驻风停,久违见到的好天气驱散了阴霾,却无法抚平世人内心的伤痛。
天气这么好,可惜师傅再晒不到太阳了。
许骏想着,心里就有些绝望。
苍云山深处,人迹罕至的地方还堆积着皑皑白雪。跪在地上的许骏仰望着摇晃的树枝,隐约忆起幼时被师傅领着捉虫子练轻功的景象。
十年来,师傅心里一直藏着事。
二人独处的时候,尹蜚多次和他提过若是死了,不要仪式不要棺材,只是让徒弟记着将他埋在山里。一遍遍重复,似乎已成执念。
而这点心愿,许骏都无法完成。
被许正豪下了蛊,虽然蛊虫已被烧成了灰。但那虫子已在尹蜚体内产下后代……若不焚烧干净,定会殃及天下苍生。
许骏不在乎苍生,可他知道尹蜚在乎。不畏死亡不惧杀生,不忍之心却长存心间。
不知名的鸟儿飞出树丛,脚步轻快地飞跳到石碑上。许骏望着那鸟儿,任凭泪水夺目而出。尹蜚早就做好了殒命在此的准备,而自己……却连他最后的心愿都没有完成。
良久之后,许骏抹去脸上肆虐的泪水,十指深深插~入泥土之中。
要让那群自诩名门正派的家伙放过死士,只能让死士再也不能构成威胁……师傅毕生心血,被他在几个时辰里毁了干净。
“谁!”
“……骏少爷,节哀。”
树丛里缓缓走出来一个青年男子,身着死士黑衣,却没带头套。看身形,正是昨夜居首的那名黑衣人。
许骏回头看看,缓缓站起身来,“尹安大哥。”
当初没少在这人手下挨鞭子,许骏见他脸虽苍白步伐却有力,明白他未被废去武功,心中略感安慰。
“少爷也是为了他们着想,孩子们心里都感激少爷。”
“别骗我了,辛辛苦苦练出的内力,被个不相干的人动动嘴皮子就毁了,谁会愿意。”许骏耷拉着脑袋,转而问,“都走了?”
“嗯,少主给了银子,让大家出庄某个活路。虽然没了武功,但……山庄死士活命的根本,从来都不是那把蛮力。”
迎上尹安灼灼目光,许骏忽的笑了。心中的阴霾似也被这暖光驱散,贼笑着点头。
“尹安大哥你不……”
“我留下陪少主,”尹安打断了他的话,抬手拂去沾在许骏头发上的枯草,“也能随时来看看护法。”
许骏歪头配合着尹安的动作,这种互动从前经常在他和师傅之间发生。看着与尹蜚颇为神似的男人,许骏叹气:“散了山庄,嘉嘉怕是得恨我一辈子。”
“他还小……”
话说了一半尹安忽然顿住,眯眼盯住远处书后。那里,小兔子般的许嘉慢慢从树后挪出,一点点蹭到二人面前。
相顾无言,当然也没泪。阳光扫过山地,拖出三道半长不短的影子,影子交叠着,仿佛整座山里只剩下他们三人。
男孩躲躲闪闪的目光让许骏也跟着不自在起来,斟酌半天担心伤到许嘉,终是选择沉默。
“骏……骏哥哥要走么?”
沉寂中,倒是柔弱无害的男孩先开了口。眼睛红肿的许嘉话里仍带着颤音,听起来不像是心有介怀,而是真的担心面前这个人。
几近干涸的心中似有一汪清泉流淌而过,许骏扯出个坏笑,上前一步如儿时那般捏住许嘉腮帮肆意挤压,直到捏得许嘉小脸通红才松开手。
“对啊,带你嫂子出去转转。”许骏仰头,蔚蓝的天空澄澈的不含一点杂质,叫人心旷神怡,“庄子里太闷,他不喜欢。”
癸仲从未说过不喜欢山庄的话,事实上比起六岁才被领回家的许少爷,小擎苍在云翔山庄里住的更久。
可有些地方,住得再久也只是个房子。许骏知道短短数月时间,他俩都把逃难时的小破屋当成了家。
欢喜愉悦、辛酸苦痛,云翔山庄承载的太多,在这里住着,他的癸仲时刻被从前的规矩和惩罚提醒着,怎可能快乐。
两个人在一起,看日出等日落,天为被地为席……
许骏想着,笑得春光明媚。
明眸皓齿的许少爷朝众人露出甜死人的笑容,却没收到料想中的祝福,不禁有些诧异。谁知刚放松了点的许嘉在迎上他目光时,甚至还抓着尹安恐惧得后退了一步。
等等——
尹安?大眼睛瞄着二人十指相扣的手掌,许骏了然的笑笑,“有尹安守着你,我就放心了。许……干爹自己做事不地道,他日若……嘉嘉你……”
“属下能保护少主。”
被尹安面无表情地打断,许骏无所谓摇摇头,转身要走时又听见男孩怯怯的问话声。
“骏哥哥,你能带嘉嘉走么?”
带你?为毛!
“怎么,不想陪你娘了?”
印象里,这小孩儿很粘人!许骏想着,却见许嘉紧抿住嘴唇,马上就要哭出来,顿时慌了神。
“没、没有娘了……娘……娘被爹杀了。”
怪不得回去时庄子里没人。
收到尹安责备的眼神,许骏心中一突,歉然望向许嘉。他不敢再对快哭出来的小孩儿提这事,只得犹豫道:“骏哥哥还有事做,你若想出去玩……让尹安大哥跟着就好。”
逝者已矣,更得怜惜眼前人。男人有力的怀抱此刻于他,便是治愈思念的良药。
许骏只想奔回去咬死士两口,可没走几步就又被人叫住。这次,是尹安。
“死士都被遣散自谋生路了!”
“嗯我知道。”没回头,声音也冷了下来,话里的急迫不耐是个人都能分辨出。
“骏少爷,我是说……癸仲也离开了。”
“什么!”
许骏一蹦子跳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回来抓住尹安衣襟,莹润的小脸上满是杀气,“再说一遍,你把阿仲赶走了?”
“骏哥哥……”
“闭嘴!”
尹安任由许骏将他拎起脱离地面,连使眼色示意许嘉没事,缓下声音说:“癸仲已被赐予少爷,不再隶属山庄。属下自不会……”
“呸!说重点。”
“属下没赶他,出来时恰好遇见癸仲出庄……带着行李。”
脑袋里嗡嗡直响,扔下尹安,许骏失神地挪着步子。
阿仲离开了,带着行李。
他的阿仲,一直都介意他的身份。
虫子……不过是个虫子有什么好怕!可阿仲怕,也可能不是怕,而是觉得……恶心。
每一步都重若千钧,跌跌撞撞走在山间,许骏不断回忆着坦白身份后死士所表现出的种种异常,一颗心沉到谷底。
踉踉跄跄走到门口,却撞上了拎着个包袱的郑崎。
郑崎一身华服,头发也整齐地拢在脑后,少了初见时的浪荡味道,多了些中年男人的沉稳气度。许骏见到他,皱眉便要绕过去。
“要回家了,小骏儿不送送七哥?”
许骏兴致缺缺地瞥了他一眼,“好狗不挡道。”
郑崎愣了下,没生气,反而眨眨眼睛兴致勃勃问道:“说话这么冲,和阿仲那啥不和谐?”
“你才不和谐!”
“小屁孩儿办事的时候别光顾着蛮干,轻着点,刚阿仲出门的时候脚步虚浮,若不是靠人扶着,估计站都站不稳。”
“你才——”被质疑了技术的许少爷想也未想便反唇相讥,话说出口才听懂郑崎说什么,“你刚碰见阿仲了?他和谁在一起?”
郑崎耸肩,“和死士,黑乎乎的家伙长得都一样。那小子出门没和你打招呼?阿仲和死士私奔了?”
“你再说句话试试!”
“你当着众人面说死士害人害己、扰乱江湖,让他如何自处?不告而别……怕是伤心了。”郑崎前一半是开玩笑,说着说着就又有些生气,“你既不能照顾他,便让给我!”
难道……死士出走不是因为怕虫子,而是被我的话伤了心?
“谁说我不能照顾他。”知道会伤心便是还在乎,又看准了郑崎指的方向,许骏终于有精神关心一下叫唤不停的七哥哥,“你去哪儿?”
“回家。”
“事儿还没干完回什么家!”
“许正豪傻了再成不了气候,我的任务完成了当然回家陪老婆孩子。”
“老婆孩子……”许骏愣了下忽然发现不对“你早知道许正豪有问题!”
郑崎瞟了气白了脸的许少爷,没好气道,“没有,要过来时手下才通知我。你交出了对付痴虫的药,许正豪强弩之末不足为患,让雷光他们狗咬狗吧,这种无聊的事交给手下看着就行。”
话没说完许骏就又扭头要走,被郑崎一把拽住。
“你去哪儿?”郑崎反问。
许骏恨恨瞪了眼,咬牙道:“找媳妇儿!”
“哦,”郑崎点点头,“娶妻了?”
“你!”
把人惹炸了毛,郑崎一脸欠抽表情,随手朝远处一指,“我好想看见阿仲去了那边。”
见许骏运足功力冲出去,郑崎学着许少爷惯常的样子,勾起嘴角,笑得意味深长。
97.
腊月二十七,宰鸡赶大集。
腥风血雨的江湖侠客自不会如升斗小民一般逛集市买年货,他们正忙着另一件更棘手的事——杀人。
腊月二十七,青城山脚下。突然现身的武林盟主许正豪遭到青城、峨眉、少林、武当等门派侠士围攻,苦战不敌,当场殒命。
据目击者称,许正豪头发凌乱衣衫不整,语言动作已近疯狂。
许是仍记着当初与雷光掌门的约定,疯了的许正豪不顾一切冲到青城山脚下,被人抓个正着。除了本身招式,他攻击防御皆由怪虫辅助,无疑与痴虫一事关系密切。
雷光道人手刃奸邪,众望所归、顺理成章接掌武林令,成为下一任武林盟主,就职仪式暂定于正月十五举行。
罪魁祸首已死,对付痴虫的方法也被找出,没有人再去关注只剩个空壳的云翔山庄,这场风波已经安然过去。历史翻过,打开了崭新的一页,而今这一页,属于青城。
江湖上变动再大,也影响不到忙着过年的平民百姓,同样影响不到的……还有忙着找媳妇的许少爷。
朝郑崎指的方向一路狂奔,许少爷忙得真是风餐露宿,以天为被地为席——啊不,是连着几夜都没合眼。郑崎指向群山深处,许骏担心使唤虫子会吓到媳妇,只好傻不愣登一座山头一座山头找过去。
几天下来头发蓬乱不说,精致的白袍子也被折腾的惨不忍睹。
许少爷扯扯勾住灌木的衣摆,手搭凉棚望向山腰,俊美的小脸上写满了憔悴,倒像是千里迢迢寻夫郎的小娘子。
肚子咕噜噜叫个不停,饥饿能忍口渴却是难耐,许骏不得已只得在小河边停下来。随手召唤出条小蛇,随便烤几下半生不熟就塞到肚里。边嚼边思考他的阿仲能逃到哪儿去。
他瞧着这里的石头树木,总觉得似成相识。
没错!
当初傻乎乎被许正豪骗着罚跪,醒来时就被师傅派的死士送到了这里。那时候……阿仲在这里养腿伤。
许骏想着,不由站起身一步步朝记忆中的山洞走去。他走得很轻,生怕因为自己的鲁莽弄乱了心上人曾经的生活痕迹。当然他心里还有一丝希冀,希望死士所谓的离家出走,会到这儿来故地重游。
怀着这种念想,许骏辨别出山洞内平缓悠长的呼吸声时,就不觉得诧异了。
属于死士特有的调息方式让许少爷放下了戒心,他大喇喇走进去,叫唤道:“相公来找你咧~”
他忽然顿住,僵在那里像只被掐住脖子的猫。
原因无他,盘膝坐在洞里的黑衣死士……不是自家那只!
来人见到这不速之客同样怔住,很快又坐改跪,恭敬地冲他行礼。
小死士垂着头看不清相貌,许骏一边偷瞄着他,一边打量着洞中摆设。山洞与他们当初离开时没多大变化,细枝枯草铺成的床铺边上放着两个包裹——阿仲惯用的那种样式。
死士吃穿用度皆是统一配给,衣服包裹自然长得一样,许骏瞟了眼就将视线转向别的地方,可片刻后又挪了回来。
包裹,两个!
“其他人呢?”
鉴于死士神出鬼没的特点,就算只见到了两个包裹,许骏却不敢肯定是否还有人一起跟来。一颗心扑通扑通随时都可能跳出,许少爷没发现自己说话时带着颤音。
“副——癸仲哥去寻猎物,属下……”
“癸仲带你来的?”
颤音拐成了轻佻,许骏摸着下巴思索着某些匪夷所思的事情。
真是私奔?和另一根木头?难道真被自己做怕了?许骏怎么想都觉得不靠谱,蹲下去端详着死士清俊冷淡的脸孔,似要研究这只死士比自己好在哪里。
洞里本就阴暗,死士低着头更是看不清长相。半晌没看出所以然,许骏索性抬手挑住死士下巴,命令道:“抬头。”
主子有命令,小死士自然不敢拒绝。
癸仲拎着野兔进洞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个景象:主子一脸流氓相挑着下属的下巴,跪着的死士脸上写满了无措。
心中怒气澎湃,癸仲扔下野兔绕到死士身边略一犹豫便重重跪下,沉声道:“主人怎来这儿了!”
见癸仲明显袒护这小死士,许骏这几天受的委屈腾一下涌出来。
挑着人下巴的手指滑到死士颈间,食指指节在死士喉结处来回摩挲,许骏冷笑着看向欲言又止的癸仲,嘲讽道:“金屋藏娇?破洞里藏什么藏!”
说着他身体前倾,两瓣起了皮的嘴唇几乎挨上死士的淡色唇~瓣。秀口微动,呢喃道:“小死士不怕,让少爷疼你……”
死士用力后仰着上身,却仍阻止不了许骏压上来的动作,眼看两人就要挨在一起。
将一切看在眼里,癸仲终于忍无可忍,扑过去扯开死士,双手抓住许骏胳膊厉喝道:“别玩了!”
从没被死士吼过,许骏愣了半天,反应过来时已经被癸仲搂在了怀里。怒气什么的,被这么一吼早不知跑到哪儿去了。许骏眨眨眼,明显没分清楚梦境现实,茫然道:“阿、阿仲你……吼我?”
虽然……好像……做过阿仲强势的梦,可……这应该不是梦?
少年犹疑的声音惊醒了急怒攻心的癸仲。
发觉自己做了什么,癸仲慌张地松开手请罪,“属、属下冒犯,任凭主人责罚!请……请主人别气坏了身子……”
话没说完,嘴巴就被人堵住。
一主一仆彻底无视了跪在一边的小死士,吻着吻着就滚到了干草铺成的床铺上。
许骏吻够了才放开癸仲被咬得通红的嘴唇,压在他身上看癸仲唇~瓣一点点肿起来。这才满意了些,许骏扬着下巴高傲地审问:“还敢不敢跑?”
“跑?”
癸仲眼里满满的全是不解。好在二人相处甚久,多少习惯了对方说话的方式。他想了想,莞尔道:“死士散了,小水求属下带他来见……故友。属下……不会擅自离开主人。”
感觉自己又被纳入温暖的怀抱,许骏配合着收回撑地的手,顺从地趴在癸仲怀里。相拥着躺了一阵,还是觉得咽不下这口气,半开玩笑半责怪地说:“出门怎么也不打个招呼,累得我专程过来找你。”
虽然从外表看许少爷已是个英俊潇洒的青年人,可在和癸仲相处的时候总忍不住犯小孩子脾气。这时候说这个也是撒娇成分居多,死士愧疚了,他才能明目张胆提要求,对不?
许骏小算盘打得美,谁知死士听了这话竟惶恐地坐起,震惊地看过来:“主人进了山,属下走之前嘱托郑崎传话,属下几日后便回去——郑崎没告诉您?”
?!
许骏眼中金芒一闪,许久后才恢复正常。
重新压倒坐起来的死士,被人耍了的许少爷咬牙切齿道:“说了,不止传了话,还说了许多别的。”
见死士努动嘴唇还想说什么,许骏气得封住他嘴唇,同时大力撕~扯掉癸仲穿在身上的黑衣。在癸仲就要被他扒~光的时候,抽空朝杵在一边当雕像的小死士丢过去根稻草,提醒他非礼勿视。
小死士顺从地遁走,刚一离开洞里就传出了嗯嗯啊啊的呼叫声。
被癸仲唤作小水的小死士步子慢下来,回头看看山洞,微扯嘴角作出个笑模样,扭头走向不远处的荒地。
他走到一处杂草被除干净的土地上屈膝跪下,含笑看着略微湿润的土壤,轻声道:“流音,水哥来陪你了,骏少爷和副统领放了死士,从今以后……水哥都能陪着你。”
(一)
我叫癸仲,二十五岁,云翔山庄死士。
二十五,在死士里绝对是高龄——五年间,我所见过的比我年长的同伴屈指可数。当然大家很少谈论年龄,死士中喜欢聊天的不多,敢和我聊天的更少。
因为我是死士的副统领。
猜出一个人年龄的方法有很多,阅历、心态的差别都在待人接物中体现的出。虽然死士的气质很快就会被杀气浸染,如行尸走肉,做事死气沉沉。但相处久了,还是能感觉出年龄。
关键是,我离死不远了。
死士中有惯例,没几个能活过五年。下属们基本十八九岁就死于任务,而我被贬为死士时已经二十了。
死士是杀人利器,用的久了会钝,钝了就易出差错。所以在首领们认为谁已经快要老朽时,就会首先安排他去执行送死的任务。
我一直在等那个有去无回的任务。这是宿命,没人觉得不对。
虽然我是死士的副统领,但我仍不清楚庄主养了多少死士,只是看着一批批被送来,再一个个死掉。下命令的是统领,或许除了庄主,就只有首领知道我们一共有多少同伴。
与我们不同,他不是死士,在我们面前总蒙着脸,当然我们大多时候也一样——既然已经注定要被阳光抛弃,何不主动抛弃阳光?
因为身份的原因,我曾远远见过他几面,他是个看不出多少戾气的青年文士。他负责管理人员和分配任务;我则主要是训练率领这群工听话具,当然也出任务,只是不那么频繁。能活到二十五,无非就因为这个。
同伴们活过一次任务后喜欢饮酒庆祝,死士无事不得离开住所,精力充沛的孩子们酒后就打闹追逐。当然偶尔也有新来的偷偷做不合礼法的事,我知道,但不准备追究。
亲密纠缠的伴侣随时可能会死无全尸,何必自找煎熬?
他们以为我性格孤僻,打闹时没人敢找我,而我也乐得清静逍遥。
成为死士后,我没想过让自己快乐——正如二十岁之前,我没想过会我变成一个窝在黑暗中的怪物。
黑暗中的怪物……不知道死了后爹娘会不会在阴间教训他们不成器的儿子。
他们对我的期望很高。
哦,我在变成死士前,是云翔山庄的侍卫,爹还给起了个名字,叫擎苍。
听娘说,爹爹是逃难至此的落魄书生,在山中迷路被庄主救回,而娘亲是当时照顾他的侍女。书生和侍女在一起了——许是酒后乱性,当然日久生情也有可能,谁知道呢?
然后书生和侍女就有了我,爹爹教我识文断字、天理伦常;娘亲倒没教我什么,只是一遍遍重复,要我忠于庄主,报答恩情。后来爹爹也这么说,还找庄里人来教我武功。
后来,我跟庄里其他侍卫出门办事,去了好几个月,回来才知道爹爹重病而死。娘亲伤心过度,在我回来不久也跟着撒手人寰。只给留给我一句话:效忠庄主。
庄主?那是什么!
现在想来,娘是个极本分的侍女。
不知道她和爹在一起是因为爱上了爹,还是庄主下过命令,反正很多时候,她心里都只有那劳什子庄主。
想质问她到底在不在乎我这个儿子,却开不了口。更没想过她会随爹爹而去,留下我一个人。
那一年,我十六。
效忠庄主。
不得不承认,我把娘的遗言刻在了心里。这个信念,甚至支撑我熬过了惨无人道的死士改造。
娘亲……是不是也靠这个信念才活在这个世上?谁知道呢。
(二)
勾魂夺魄的小人儿到底长什么样?
我被蛊惑了,被喜怒无常的主子蛊惑了。
任务失败了,一死了之就好。没人疼没人爱,何必恬不知耻地回庄受人奚落。
爹似乎是庄里的谋士,许正豪看着爹的面子上才饶了我一命。可每次挨罚,却会用那种眼神看着我,鄙视,还是恨铁不成钢?
做好了死的准备,可抓住匕首比划半天怎么也刺不下去。
身为死士,居然不敢自杀,真是没用!
可……我想活。
蝼蚁尚且贪生,我擎苍怎能荒废了这爹娘给的性命。他们走了,我要替他们活下去。
哦,还有替他们效忠庄主。
被绑回来,死士们看我的眼神里竟有些跃跃欲试。
当了副统领,出任务的时候少了,活下的机会就大大增加。谁都想活,不怪他们性子凉薄,如果杀掉同伴就能获得自由……我想我也会做。这世上离了谁活不了呢?
虽然能想清楚,可心里还是不舒服。也不知明日庄主会怎么罚我。
流音给我解开锁链的时候,我还晕着。九死一生的刑罚,怎就轻飘飘抽了几鞭?
我看向流音——他是我这批下属里最小的一个,爱说爱笑,办事却毫不含糊。他冲我笑着,眼睛亮亮的,说庄主把我送给了骏少爷。
骏少爷,庄主的干儿子。
听说是个满脑袋鬼主意的小孩。跟着这样的主人,算我的造化?
庄里有过将死士送人的先例,不光死士,便是连珍贵的影子都被庄主送过人——只是这种情况极罕见。庄主果然很疼骏少爷。
正式见他的第一面,就丢人的晃了神。错杀了主子养的毒蛇,活该被抓去试药。
只是那药涂在身上……真疼。
当初还以为主子好心给自己疗伤的,原来是试药,白感动了。本就是个肮脏无比的人,能被主子废物利用也算死得其所。写史书的家伙说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用之所趋异也。
我为主人试药而死,总能比鸿毛重点。
主子摆弄毒物的动作熟练非常,果然人不可貌相。可这么小的孩子,整日与毒蛇爬虫相伴,未免太过危险!
短短几天,生活就完全变了样。
睁开眼看到的是他,对庄主笑对侍女笑对我……笑;睡着了梦到的还是他,身子莹白腰肢纤细,大眼睛含泪看过来。
二十有五的大男人,怎像个思~春的毛头小子。擎苍,骏少爷是你要用命护的主子,不是镇上相公馆的娈童!
可还是控制不住的想他。
用怪虫吸完我的血后,主子变得更美了——不对,不是干巴巴的美貌,而是勾人。眼睛瞟过来,全身的骨头都酥了一般。
我定是被蛊惑了,被蛊惑了。可……主子看我时目光时常炙热得吓人,或许他对我不是没有感觉?
然而他朝我身子上下了蛊,果然不该心存妄想。所谓的炙热目光大概是主子想出什么新药方,准备拿我试药又怕泄露消息而已。
伤药还是毒药都无所谓,于我不过是些折磨。些许疼痛,我受得住,无妨。
金黄色的蛊虫颇有灵性,可我还是怕。自从……之后,就害怕虫子了。大男人怕这个,定不能让主子知道。
估计我的脸已经白了,还好主子没有追问。蛊虫而已,种下去就好,藏在体内,我又看不到!
然而种下蛊虫后,他还令我脱……裤子。
无论身心,将一切毫不遮掩地袒露在主子眼前的感觉……很奇怪。
不止紧张,也不光是屈辱,而是……
主子在对我笑——他知道我在写日记,呃虽然现在写的叫回忆录更合适。不说了,往事都已作古,能和他长相厮守,我哪还需要记着曾经那些。
虽然用刀指着自己下~体,虽然要当着主子面自~渎,虽然被要求戴上束~缚住命~根~子的贞~操~锁……
但……被主子含住……
呃他走过来了,笑得邪恶。定是发现我脸红了,不写了不写了,滚床单去!
(三)
主子打猎去了,他看我这日记若是生气——呃,大概会泪汪汪蹭过来说要责罚我?
跟着主子下山,却见他到处朝人抛媚眼……
好在只是练功,主子和尹护法似是要用这法子骗人,这次下山就是找人实验这蛊惑之术。主子朝烧饼摊的大爷一笑,大爷就多给了个胡麻饼。真是……主子就算爱好男风,又怎可能看上你!
自然也不会看上我,可是主子给的饼真好吃。吃了半辈子饭堂,第一次递吃食给我的人,竟是玩世不恭的小主子。
主子靠蛊惑之术打发走了青城派的老道士。
色~诱实在太过折辱人,不想让他去,可主子的事哪有仆从说话的余地。况且我还不是仆从,只是个送来供他玩乐的死士。
色~诱……
主子怎会甘心以美~色~诱人?定是那尹蜚护法出的主意!被这样的美人儿含笑望着……咳咳不准胡思乱想!
行云居里的日子太过安逸,惯得你连分寸都忘了。
话说回来,主子现在似是很想让我忘掉分寸。
在床上时常施手段诱我喊他的名,自然不敢,于是……便命我喊他“骏哥哥”。
虽然高了壮了,那啥的时候也有力气了,可心里到底还是个孩子。我年长他许多,纵然他百般逼迫,也喊不出口。
他不准我射。
不射,就不射吧。只要他能舒服到,我受点苦无妨。少年人血气方刚……
可他喷在我体内时,居然贴着我说……说从虫子到人,他也不知自己活了多久!比盘古开天地晚不少,却怎么也生在我前面的。
于是不知怎地就叫了出来,说完才发现忘了惧怕。
从前,最怕被虫子近身,现在却只顾着欢愉顾着他了。
被少林僧人擒住时,虽不想死,却没指望能活着回去。
死士若想卑微的活就得自救,于是拼着挨揍激怒那个师兄——他看真灵的眼神中带着宠溺,分明不是普通师兄弟的关系。
少林子弟,果然也有下手狠的。可手上狠归狠,心却不黑。不像死士只要出手便想取人性命。
腿断了,人还活着。只要一息尚存,便不言放弃,何况我癸仲只废了一条腿!
但主子……却来救我,身败名裂。
主子少年心性,自不会存着收买人心的想法。他救我,无非是对我有情……至少也有一丝眷恋。
无论是什么,我用一生都无法报答。既如此,便将这身这心这一辈子,都给他好了。
反正早被他蛊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