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4章 禾夫人
我初二暑假的时候在老家,那个暑假热得离谱,以至于我放了假就躲进四哥的铺子蹭空调蹭风扇,躺了三个小时之后,头被风扇刮得晕乎,于是就等四哥回来把我从屋里拎出来,扔到院子里的大凉棚底下坐着。
从空调房里被抓出来的瞬间实在太痛苦,在凉棚的竹子躺椅上被热风吹更加痛苦,所以得知田家奶奶在我们这里新开了农家乐时,我开始跟外公哭天抢地,缠着他也带我过去避暑。
外公惯我惯得厉害,四哥就冷眼叉着腰站在一旁看我演戏,不过他最后也没戳穿我,我知道他最近跟田家的生意往来很多,那这次开张,过去一定也能见着不少人,他也想去,所以也没有理由拆穿我。
农家乐在乡下,距离我们县有半个多小时的车程,等我们到的时候开张炮都放完了,不过门口仍旧有许多田家的直系在等,外公一下车,他们就稀稀拉拉地聚上来,跟我外公问好。
他们一直比较讲规矩,小辈上来的时候身体都是伏一些的,我当时年纪轻不知道,现在入了行知道这是对业内比较有威信长辈的一种尊敬。
进去之后我就发现,他们这农家乐整的很不农家,几栋小平房搞的十分整洁干净,里面没有大道,车进不去,都是些穿林而过的林间小道,这跟我印象里的农家乐完全不同,我印象里的其实是鸡鸭鹅,还伴随着那种难以形容的味道。
外公走正门进了最大的那栋白色平房,我跟四哥就给他们家的人带到后面去,林子后面还有间两层小平房,厨房还正做着饭,炊烟从烟囱里冒出来,香的我都快要流口水。
见到我们,门边上一个打电话的女人立刻挂了电话朝我们迎过来,这是我头一次对于这个年龄的女性有特别深的印象,她太漂亮了,看上去应该不是中原人,身上穿着一套古法旗袍,耳垂上戴着两只冰绿的翡翠耳环,平跟的手工布鞋,颜色不亮,但是很衬人气质,身姿婀娜,笑容浅浅。
我不知道她是哪家的什么辈分的人,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称呼些什么,所以就跟着四哥胡乱上前叫了句阿姨。
我上去问好,她就走过来拉起我的手笑起来,摸了摸我的头对四哥,还说:“诶哟哟,这都多大了,上次见他还是个不听话的小屁孩儿就会在屋子里乱窜呢!”
她跟我妈的年龄应该差不多大,嗓音很特别,音质细腻又活泼,一听之下我就更加肯定她绝对不是中原人,更像是哪个少数民族的,我对她产生了浓烈的好奇,这个女人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藏香的味道。
四哥似乎认识这女人,就笑着问她:“禾夫人,怎么就您一个人?”
我讶然于这个独特的称呼,转过头去看禾夫人,却望见她整个人都沐浴在阳光之下,冰绿的耳环微微晃动,她一只胳膊温柔地半搭在我的肩膀上,我曾无数次在梦里想象我妈也是这么搂着我。
“他们父子俩都在前面,后面这不是有牌局,吃完饭消完食可以打麻将的呀。”禾夫人说着就有端菜的服务员上来,她立刻把我往侧边推了推。
紧接着她又对我说:“林子后面有条溪水,蛮干净的,一会儿吃完饭咱们可以过去玩一玩。”
我瞬间抬起头,来了兴致,看了眼禾夫人,转头又去看四哥,眼神寻问他的意思,具体地说其实是在乞求,四哥表情严肃,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
禾夫人见他这样就伸手推了他一把:“诶呀,你们怎么都总是一副凶巴巴的样子,跟姓白的一个德行,等下吃完饭,你们去前面聊生意,我带他去林子后面转转,就这么说定了。”
“夫人,这也让您太操心了些。”四哥不好意思地说道。
“这有什么,我从小就在山里跑跑跳跳的,嫁到这里之前,我一直都是这么过来的。”禾夫人抚了抚我的背。
禾夫人决定得十分果断,四哥难得答应了。我从小一直都很有冒险精神,尤其是对于那种人迹罕见的林子和野地,正常人可能觉得里面有吃人的野兽,而我却觉得里面都是些被人藏匿的宝藏。
吃完饭禾夫人换了件衣服,我就跟着她往平房后的林子走,林子后面是个大土坡,田家人在土坡上养了许多鸡,一到时间就把鸡放出去转转,听说这样养出来的鸡肉会比较嫩,尽头被栅栏挡住了,可能是为了防止家鸡跳出去摔残。
禾夫人把一处栅栏移开,土坡不高,我跟着她一起沿着土路翻到土坡底下,再往前走不到十米,就是一条流淌的溪水,从这里开始,树木普遍开始变得低矮,有人在那里种了大片大片的油菜花。
禾夫人挽起裤腿,我也学着她把裤子挽上去,赤脚走到冰冰凉凉的溪水中,蹲在溪水里看那些藏在石头缝里的小鱼,这鱼反应速度非常快,几乎是一眨眼就不见了,所以我抓得很沮丧,半天也没捞上来一条。
“来!快过来!”禾夫人蹲在溪水边,冲我招招手。
我丢下空空荡荡的网兜两步跨过去,就看她手里正捏着一只螃蟹,也不知道她是在哪儿抓到的,螃蟹很小,在她手里也不怎么挣扎。
禾夫人将螃蟹肚子拿给我看:“这只是母的。”
我在市里上学,平时的生活也比较枯燥,很少接触到这种活的动物,所以在看见那螃蟹鼓鼓的肚子时就愣住了,我问:“她为什么不挣扎?”
话音刚落,我就看那螃蟹开始在禾夫人手里弹动,同时肚子里的蟹仔开始疯狂往水里掉,螃蟹产仔我还是有听说过的,但这种产仔速度明显是有点过快了,这螃蟹应该是感受到了危险所以才快速将体内的仔尽快排出来。
我被吓得退了一步,连忙说:“这螃蟹怀孕了,你要不还是把她放了吧。”
禾夫人跟我想的差不多,我刚说完她就将螃蟹重新放回了水中,我们在溪水边玩了一会儿,又去油菜花田里抓蝶,那种黑白色的大蝴蝶飞得不高,而且反应很慢,我们捉了又都把它们给放掉。
这里有几棵大树,把烈日都给遮挡住了,又有溪水,所以很清凉,禾夫人是我见过虽然结了婚却依旧富有童趣的女人,我对这样可以带我跑闹的人很有好感,一时之间,我俩谁也没提回去的事。
玩着玩着,我跟禾夫人也熟络了,我坐在溪边不自觉地问她:“夫人,你是少数民族?”
禾夫人穿上鞋,把裤子放下来点点头:“对,我是苗族,你外公可能没告诉你,你妈生你的时候,是我给你妈接的生,那天的雪可真不小,本来不是我的班,后来听说你妈要生了就赶紧回去,跑得太急鞋子都跑掉了一只。”
我睁大了眼睛:“啊?这没人告诉我,那我妈生我的时候顺利吗?很疼吗?”
禾夫人嗤笑:“你是顺产,疼是肯定疼的,哪有女人生孩子不疼的,不过你也比较听话,出来的很快,没让你妈吃太多苦头,对了,听说你妈现在不经常回来?”
我想到了一些事情,每次这种聚会聚餐我都是跟着我外公和四哥,就总是有人会过来问我类似的问题,我答多了后面就不再想搭话了。
气性一上来,我就摇头说:“她没回来过。”
禾夫人似乎感受到了我的情感变化,上来摸了我的头:“我听说过你家里的一些事情,甘茸不回家确实是她做的不对,等回头我见了她一定帮你好好批评她,但你要听我一句话,她做事都有理由,她必定也是有什么理由才不回来陪你的。”
我心说能有什么理由,还能有什么理由,但是这位禾夫人好像跟我妈的关系匪浅,居然能说出“批评”这种字眼,又是位苗医,不知道是什么门户。
虽然很好奇,但我受到的教育让我没有刨根问底人家家里的底细,夕阳西下的时候,我们就回去吃饭了,吃饭的时候禾夫人被她老公叫到前面去,他老公气质也很好,戴着眼镜,斯斯文文的,看上去像是受过高等教育的大家子弟。
最后我跟禾夫人招手说再见,她对我露出了一抹笑容,那抹微笑至今仍旧烙印在我的心中,回去之后我甚至一直在想,如果可以选择的话,我可能更愿意做禾夫人的儿子。
后来在湖南思考人生的时候偶然跟白神仙提过这件事,当时我就注意到白神仙的表情有些不太对劲。
他在我还没形容完我幼时第一位女神的花容月貌时,打断我:“那个,有没有一种可能,你说的这个禾夫人,是我妈?”
我愣住了,然后疯狂踹他,叫他不要亵渎我的初恋。
“卧槽!我没跟你开玩笑,真是我妈!”他身上沾着草翻坐起来。
我看他的表情,实在不像开玩笑。
然后,我的世界骤然崩塌了,我捂着头,难以接受这个现实。
“怎么了,我长得那么帅,很随我妈呀。”他摸摸自己的脸。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继续在山谷里哀嚎。
用了很多隐喻,耳环是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