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审讯室被镶着单透玻璃的墙一分为二。
高壮的男人坐在铁椅子上,缩着肩膀窝成一团。
老马和一个刑警队同事坐在桌子对面。
马勤直入正题:“陈诺,八月三日,你去过齐红丽家吗?”
陈诺摇头:“没有,我在家睡觉。”
马勤追问:“一整天?有人能证明吗?”
陈诺飞快地摇摇头:“没有,我自己在家。”
叶潮生站在单透玻璃的另一边,皱眉看了一会,按开墙上的通话器:“叫人把审讯1室的温度调低。”
老马是经验丰富的老刑警,见多了死不松口的嫌疑人,也不急,按照流程继续问:“我们在现场发现了一只塑料水杯,上面有你半枚指纹,你怎么解释?”
陈诺还是一副讷讷的样子,低着头:“可能是我以前留在那的吧。”
老马低头写了几个字,又问:“你跟齐红丽的经济纠纷是怎么回事?”
空调一关掉,室内的温度降得很快。
陈诺没穿外套,很快开始觉得冷,肩膀缩得更厉害:“她房子有我一半的钱,她不给我,还要离婚。”
老马敲敲桌子:“说详细点。”
“结婚前她的房子被拿去抵押贷款了。结婚以后她叫我出钱帮她还,她在房子上加我的名字。”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什么,陈诺的声音有点抖。
“结果贷款刚还完,她就说要跟我离婚,我不想离,她就威胁我说要举报我们公司货车超载,让我丢工作……”陈诺的声音越来越低。
“所以你就杀了她?是不是?”老马突然一声怒喝。
陈诺被他吓得狠狠抖一抖,急切地抬头辩解:“不是,我没有,真的不是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不是他。”许月摇摇头,再次重复着这个他已经说过了好几次的结论。
叶潮生没反驳,只是长长地叹一口气:“那现在就连个嫌疑人都没了。”
许月不语,盯着玻璃那边不知道在想什么。
叶潮生压下心里的暴躁,掏出手机给办公室打电话:“小蒋,分局保存了陈诺家附近的监控视频吗?”
那边的回复显然不是叶潮生想要的,他眉头锁得更紧:“叫他们去这个陈诺家附近走访一下,看看周围商户有没有装了监控的,死马当活马医吧。对了,今天抓紧时间把受害者的社会关系捋出来,还有五月份到现在她接触过的,有通话记录的。实在不行就一个个叫来问。”
叶潮生恨恨地挂了电话。
接下来几天刑侦队忙得人仰马翻,走访工作是最无聊又难以看到结果的。
分局傻子装瞎似的把八月份的案子拖到十一月,很多第一手资料都没了。黑脸汉子洛阳只带回来一家的监控资料,镜头的位置还不好,只能拍到陈诺家小区出入口的一半。
汪旭利用齐红丽手机里的社交软件聊天记录,选了几个可能有关的关键词,诸如“还钱”,“胶水”,“乒乓球”之类的,做了个爬虫一一搜索。
“小汪,你搜索‘卖房’是为什么?”蒋欢联系完齐红丽手机通讯记录里的最后一个联系人,捶捶发硬的背,站起来满办公室里溜达,正好走到汪旭背后。
汪旭一边飞快地敲打键盘,一边解释:“这不是在她认识的人里面,我们找不到有嫌疑的对象吗。我就在想如果是那种短暂的联系,用后即抛的呢?叶队那天不是提了一嘴,说齐红丽五月份的时候准备卖房吗?我觉得中介还挺符合这个描写的。”
“小汪这个思路也许是个突破点。”许月坐在叶潮生的位置上用电脑,听到两人的对话,转过椅子道:“心理学上认为,买卖双方会建立起一种临时的信任关系。如何让受害者与陌生的凶手共处一室呢?试驾,看房,都是个很好的理由。”
蒋欢一拍手:“如果是中介上门来看房,那一定是受害者主动开门的。”
“啪!”汪旭敲了下键盘,跟着重重地叹口气:“没找到。我爬了她手机里留下的六十多万条信息,都没有。”
“不过——” 汪旭话锋一转,还有点犹豫“……她好像在……网恋?”
“谁?齐红丽?”蒋欢咋舌。
汪旭点点头,敲两下键盘调出一份聊天记录,调整下显示屏的方向,方便许月和蒋欢看:“你看,就是这个人。这是个匿名论坛,里面的人都是用昵称交流。这是她手机上没删掉的聊天记录。我可以试着查一下对方的 IP,不过不能抱太大希望。”
“麻烦你把这聊天记录打印出来吧。” 许月说,“对了小汪,我还有点事想请你帮忙。”
几个人正说话,叶潮生黑着脸进来了。
叶潮生这几天的脸色色号直逼天然黑的洛阳,逮谁怼谁。队里的人没事都不敢上他跟前撩闲,怕挨怼。
叶潮生看着众人连轴转了几天后一脸菜色,脸色舒缓了点:“这几天大家都辛苦了,今天就不要加班了,都回去好好休息一下。”
霜打茄子似的唐小池原本苦着脸在整理这几天的询问记录,听见叶潮生发话,瞬间满血复活。他跳起来欢呼一声,笑嘻嘻地围上来,喊着要蹭叶队的车去吃炖羊蝎子锅补一补。
叶潮生嘴上怼他两句,被蒋欢听见,也要凑一个,于是三个人热热闹闹地走了。
☆、寄居蟹 十
叶潮生吃完羊蝎子锅出来靠在车门上,就着已经发寒的夜风正要抽根烟,突然想起来自己早上只啃了一半的煎饼果子还在抽屉里塞着。
这个念头一冒出,他顿时浑身都不舒坦。
叶潮生这个人,从头到脚都是诡异的矫情劲。
不讲究的时候路边摊大排档什么都能往嘴里塞,讲究起来海城最好的餐馆也能被他挑出二里地外;邋遢的时候能就着一只不知道攒了几层灰的杯子喝水,不邋遢的时候,比如现在,他一想到明天早上进了办公室拉开抽屉就是一股子隔了夜葱蒜香菜味,恶心劲儿就直往上涌,说什么也非得开车回办公室一趟,把剩饭处理了。
唐小池不得不肩负起护送刑侦大队唯一女同事回家的使命,在寒风里看着叶潮生不留情地一脚油门,黑灰的车影轰然离去。
晚上八点多,海城早过了通勤高峰。叶潮生一路畅通无阻地开到市局,远远就看见三楼刑侦队办公室窗口的灯还亮着。
“又下班不关灯,明天非得好好说说他们这个毛病。”
门口值班室的小警察探出半个脑袋跟他打招呼:“叶队,又加班啊?”
叶潮生一扬下巴:“东西忘办公室了,回来拿。”
他几步上了楼。大队办公室虚掩着,只留一道门,室内的光线争先恐后地从缝里钻出来。
叶潮伸手推开门。办公室里的人令他意外。
许月背对着门,坐在汪旭的工位上看什么东西,闻声转过头来,见到是他,扶了下金丝边的眼镜,唇角弯起:“叶队长。”
这个人身上好像有一种整洁的魔力。在市局窝了一天,头发依旧是一丝不苟地呆在原位。衬衣裤子只是略有些褶子,站起来抖一抖,系根领带,就能推门而入某个高级场所。
“许老师还没走?”叶潮生随口寒暄一句,走到自己桌子前拉开抽屉。他捏着袋子把剩饭拽出来紧紧包好,准备带出去扔掉。
许月还在看他手上的那份资料,似乎没听出叶潮生只是客套,认真地答道:“我在看这个齐红丽的资料,这个受害者……”
他停住,似乎在寻找一个合适的形容词。
叶潮生闻言,捏着袋子走过来:“怎么说?”
许月往旁边让了让,露出他面前的几页纸,示意叶潮生拿去看:“我在想一个问题,为什么是这个受害者?是什么原因导致了犯罪的发生,还是仅仅因为目标看起来易于得手,又或是,这从头到尾都只是个意外?” 他话锋一转,“叶队长知道寄居蟹吗?”
叶潮生不明所以,“嗯”了一声,拿起桌上的资料。
这是一份非常详尽的关于受害者齐红丽的个人资料,涵盖了她从出生到死亡的三十一年间大部分能被追溯的经历。
叶潮生没在分局给的资料里见过这个,扬起手里的纸:“这个是?”
“小汪下班前帮我查的。”许月说。
噢,汪旭。叶潮生了然,信息工程专业的高材生,这个他确实拿手。
“齐红丽名下的这套房子,也就是这个案发现场,前年被抵押给银行用作小额贷款,抵押生效的时间和她认识陈诺的时间只隔了一个月。”许月又拿出给陈诺录的口供,递到叶潮生手里,“据陈诺的说法,齐红丽在婚前曾经提出要陈诺出钱替她还贷款,结婚后会在房产证上加陈诺的名字,算作夫妻的共同财产,于是陈诺就答应了。”
“但他没想到的是这份贷款今年四月份刚刚还清,五月份齐红丽就提出了离婚。”
叶潮生:“所以陈诺为了这套房子的事情,肯定和齐红丽发生过争执。这里……”
他翻开分局给的资料夹,抽出一张纸:“邻居也证实了他俩之间存在争执。邻居说案发前几天,还听见过齐红丽和陈诺在家里吵架,陈诺临走前敞着门还跟齐红丽吵了几句才走的。”
许月点头:“所以分局才死死咬定了陈诺的嫌疑。但如果这个推测成立的话,恐怕还要再多一个嫌疑人。”
他冲叶潮生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继续往后看,
叶潮生往后一翻,果然白纸黑字地印着,三年前这套房子也曾被抵押贷款过。黑笔圈出了还款时间,直直指向齐红丽的另一次短暂婚姻,同样是在贷款后不久很快结婚,又在贷款还清后很快离婚。
“齐红丽的这个前夫叫做赵峰。”许月说道,“齐红丽家在海城附近一个小县城,家境并不富裕。她父亲早年工伤去世,母子三人靠抚恤金和母亲的工资生活。大学毕业后她做过各种各样的工作,售楼小姐,品牌推广员,但都不长久。这套房子是全款交易,五年前过户的,和她从最后一家公司辞职是同一年。”
叶潮生听出问题所在:“花禾区房价再低,五年前这么一套房子也得五六十万,她哪来这么多钱?”
许月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还有,有的寄居蟹会把海螺撕碎然后登堂入室,再把海葵移接到自己壳上,终其一生倚靠着吮吸海螺的生命和海葵的遮护维生。齐红丽靠着两个前夫还贷,套|现,那么她的海葵又是谁?一个小城来的弱女子,凭什么这么肆无忌惮地算计两个人高马大的前夫?”
许月不爱喝水,再加冬天室内暖气旺空气干燥,一天下来嘴唇干裂,忍不住就要去舔。
许多叶潮生自以为早就忘得一干二净的往事,忽然一股脑地翻涌起来,像沼泽底下死火山逐渐苏醒。
他大二那年的冬天,在海城公安大的图书馆里,透过书架上的空隙,这个人也是这样低着头,一面隔着书架小声地跟他说话,一面轻轻地舔嘴上翻起的干皮。
这时,小汪的电脑“叮咚”响了一声。
许月回身点开刚刚收到的邮件。
叶潮生猛然回神,一脸不自然地拿着手里的资料扭头就往另一边走,没走两步又被许月叫住。
“叶队长,你来看这个。”
屏幕上是小汪发来的邮件。
“这是小汪回家又帮我查了点东西。”许月指了下屏幕。
邮件内容是齐红丽和匿名男子的聊天记录。
“……我发出一个个红色的信号,它们越过你那双迷茫的,移动如灯塔附近的大海的眼睛……在我荒芜的土地,你是我最后的玫瑰。” 叶潮生低声念了几行,“这什么玩意儿?情诗?”
许月:“这是齐红丽和网上一个昵称为“恰茨基”的人的部分聊天记录。小汪认为她在和对方谈恋爱。”
叶潮生撇了下嘴角:“网恋?”
许月点头:“小汪从齐红丽的手机上拿到了她在这个网站的用户名和密码,后台保存的聊天记录不多,只有从四月到七月的。”
叶潮生捏着鼠标快速翻动汪旭发来的邮件内容:“他们俩聊得挺深入啊,还想相约去巴黎……齐红丽说想离开海城?”
叶潮生快速地浏览了一遍,扔开鼠标:“连明确的嫌疑都没有,只是个网友……”
许月摇头:“你觉得齐红丽是什么样的人?利用两个前夫来替自己还贷款套现,她不是个初入社会的天真小女孩,为什么会和网上可能连面都没见过的男人计划未来,甚至有卖房离开的打算?”
叶潮生顺着他的思路:“假如我是她……要么是我的生活中发生了巨大的变故,我急于离开;要么,就是对方能够满足我最梦寐以求的东西,最渴望的生活方式。”
许月手指摸上鼠标滚轮的瞬间,擦过叶潮生撑在旁边的手:“也许二者都有。齐红丽两任前夫文化程度都不高。这个“恰茨基”却不一样,从这点聊天记录里就能看出是个饱学多才的人,情诗张口就来。还有这里……他提到在自己顶楼的公寓看夜景——‘城市的灯火辉煌像一只巨大的手,牢牢攫取我的心……’ 一个出身低微,鲤鱼翻身失败的小城女孩会不会渴望对方描述的这种生活呢?”
“她妈看起来经济就很拮据,但是她名下的这套房子却装修精致,现场留下的衣物首饰看起来也不是便宜货。”叶潮生接过他的话头,“这姑娘没有正经收入却过得很空中楼阁啊。明天该叫他们去查查她的财务了。”
“还有那个赵峰,也该问问了。”
☆、寄居蟹 十一
叶潮生抬手看了眼表,不知不觉已经九点半。
许月自顾自地走到白板前,在正中央写下“齐红丽”三个字,又在上方一左一右地写下“赵锋”和“陈诺”两个名字。最后在白板的下方空白处,又画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叶潮生记挂着家里还有一只嗷嗷待哺的活物:“这么晚了,许老师不打算回家吗?”
许月这才放下笔回过身来看着叶潮生,抱着手略侧了侧头,反问了他另一个问题:“叶队长踏进现场的瞬间,现场带给你的感觉是什么?”
叶潮生沉吟一秒:“愤怒。”
许月转身抬手拉下投影仪幕布:“叶队长能帮忙开一下投影仪吗?”
叶潮生说不出拒绝的话,只得走过来掀开投影仪的防尘罩,按下开关。
蓝色的开机界面在幕布上停留两秒,被现场照片所取代。
“整间屋子——”许月飞快地翻动照片,客厅,厨房,玄关,还有案发现场的卧室,“整个房子都被打砸过。几乎所有人力所及的东西都被破坏了。连厨房橱柜里的东西——也没能幸免。”
投影屏幕上,画面停在厨房大开的柜门和一地碎瓷上。
“他非常愤怒,他在发泄。”叶潮生抱着手坐在一张桌子上,长腿及地。
许月拿着遥控器走到叶潮生旁边,半靠在他隔壁的一张桌子上。
“性别男,估算身高一米七左右,甚至更矮。现场的门锁完好,说明他是被受害者信任的人,是受害者主动开的门。这场谋杀不是被精心策划过的,极有可能是个意外,也许是和受害者之间突发的争执引爆了他的愤怒。”
许月的声音在空旷的办公室里有一种奇妙的安宁意味,给叶潮生一种错觉,仿佛他口中描述的不是一个穷凶极恶的杀人犯。
许月起身走到小汪的工位上,在分局给的一厚沓资料里挑出几张纸,折身走回叶潮生身旁,自然而然地靠上同一张桌子,把资料举到两人之间:“分局在现场完全没有找到凶手的指纹。两种可能,一是凶手作案时戴着手套,二是凶手案发后清理过现场。”
叶潮生:“我更倾向于后者。既然是意外杀人,那他事先在随身携带一副手套的可能性很小。”
许越点头:“试想一个正常的生活空间,理应处处留下生活者的痕迹。但按照分局在现场的勘察来看,柜门把手,床头柜,梳妆台这些最容易留下指纹的地方都很干净,只能说明凶手事后打扫过。”
叶潮生舔舔后槽牙:“我怎么觉得你在形容一个神经病?暴怒下掐死受害者,砸光室内的财物,随后又恢复理智小心翼翼地擦掉所有可能留下指纹的地方,最后还不忘往受害者的眼睛里滴点胶水,拗个造型?”
叶潮生只是无心的一句嘲讽,许月却皱起眉:“不是没有可能,双向情感障碍发作时就会在理智和狂躁之间来回切换……”
叶潮生哂笑一声:“行吧。”
他又抬手看一眼表,“不早了,许老师早点休息,我先回家了。”
他说完就抬腿走了,临走前还不忘抄起放在汪旭工位上的煎饼果子。
门口的值班小警察就着暖气昏昏欲睡,听见人的动静迷蒙地抬头:“叶队走了啊……”过了一会才迷迷糊糊地反应过来:“东西拿了这么久?”
叶潮生的车在停车场一水的警车中间格外显眼。他被冻得够呛,三两步蹿上车打开暖气,这才发现手里还拽个煎饼果子。
再让他顶着风下车扔是不能了。叶潮生叹口气,把东西搁到副驾驶的地板上。
当年许月不留只言片语地消失之后,他才猛然发现自己对对方的了解如同海上的浮冰,不过冰山一角。他向来心大,既然对方就此轻松抽身,他觉得自己也不能去死缠烂打问一个缘由。
叶潮生原本以为他和对方已经过成了两条平行线。
要说这几年他没有有意无意地去打听对方的消息,那是假话。但许月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毫无音讯。
如果叶潮生非要去查,借着职业便利也总能查得到,可那就太没意思了。
好好一个男青年干嘛要弄得像个惨遭抛弃的怨妇呢。
叶潮生就着楼道里的灯照亮了漆黑一片的玄关,一个软绵绵的活物随即从他腿边探头出来,“哇”——地一声,凄厉大叫。
叶潮生不客气地拿脚推那活物:“进去进去。”
他妹叶芸生前两年路边捡了只猫养在大学宿舍,没两天就被舍管发现,连人带猫给揪了出来。
学校态度很强硬,有人没猫,没人也不许有猫。叶芸生就顺理成章地把猫塞到了他这里来。
没多久,叶潮生被一只猫硬生生地改造成了下班就回家,回家就喂猫的当代无夜生活青年。
披着一身虎斑的月半饿了一天,游走在脾气爆发的边缘。叶潮生伸手想借着动物的毛皮暖个手,被猫毫不留情地一掌挥开,扭着屁股走到离他几步远的地方,破口大骂。
“妈的欠你的啊……” 叶潮生认命地去开罐头。
☆、寄居蟹 十二
第二天蒋欢领命去联系赵峰,打完电话回来,满脸一言难尽。
“叶队……”蒋欢啪地把电话询问的记录扔到叶潮生的桌子上,“这个齐红丽可真是个厉害角儿。”
叶潮生一早来就把东西都搬进了小办公室,这会正在摆弄桌上一盆半秃的仙人掌。
这仙人掌原本在他家养着,快被月半糟蹋死了,叶潮生于心不忍,带到办公室避难。
“怎么说?”
蒋欢下巴一抬:“这个赵峰以前是工地上管物料的,前年出了事故高位截瘫,不可能我们的是嫌疑人。当年他前脚帮齐红丽还了贷款,后脚就被扫地出门。他不愿意离婚,齐红丽就用他贪污工地物料的事情要挟他。他心里有事一走神,就从工地手脚架上摔了下来,摔残了。”
叶潮生忍不住皱眉:“叫你们查她的财务,有结果了吗?”
蒋欢:“哦,这事还没来得及说呢。齐红丽名下只有一张借记卡一张信用卡。信用卡几乎没有消费活动,借记卡倒是有进出,每个月数额非常固定,基本都是陈诺给她转钱,她再给银行还贷款。除此之外,没了。”
叶潮生眉头皱得更紧了:“没了?她不吃不喝也没有网购?”
蒋欢手一摊,表示自己也不能理解诶,又说:“还有她当时从银行用房子贷的钱,小汪也查到了,钱是一口气提出来的,不知去向。”
叶潮生不说话,低头拨弄着仙人掌所剩不多的刺,想起昨晚许月说的话。
如果赵峰和陈诺是海螺,那么谁又是齐红丽的海葵?谁给了她这么足的底气算计两个人高马大的男人,她又是怎么掌握了他们的软肋?
这个住在破旧老小区的女人看似普通,走进却发现裹着层层迷雾,难辨面目。
叶潮生摸摸下巴:“叫齐红丽的家属来一趟吧。你们再仔细问问。”
蒋欢“嗯”了一声,正要扭头出去。
“叶队,电话!廖局找!” 唐小池从后面冲过来,差点和蒋欢火星撞地球。
叶潮生早上才搬进来,还没来得及把座机电话拉进来,于是电话就打到唐小池桌上。
廖局找他,通常就是三件事——没好事,没好事,和没好事。
唐小池跟在叶潮生后面,眼看他接起电话来听了一会,“嗯”了几声,脸色越来越难看。最后说了句“我知道了”就挂了电话。
“大家先把手上的事停一下” 叶潮生揉了揉太阳穴,办公室里众人纷纷抬起头来,都等着他说话。
“荔秀区那边现在有两个入室杀人,跟我们手上这个作案手法非常相似,可能要考虑并案。唐小池和……” 叶潮生在办公室里看了一圈,“……洛阳跟我去一趟。齐红丽这边不能放,蒋欢你把她妈和弟弟叫来,跟马老再问一遍。小汪,你试着再挖一下齐红丽的社会关系,还有陈诺家门口的那个监控,叫他们抓紧看。如果能并案,我们也许能得到更多的线索。”
叶潮生交代完,才想起来好像漏了什么,扭头问唐小池:“许老师呢?”
唐小池摸摸头:“许老师今天有课吧?要我给他打电话吗?”
叶潮生正要点头,突然想起什么,顿了一下改口道:“给他发个信息吧,估计电话没人接。”
荔秀区临海,和花禾区相邻,占了海城大半海岸线,黄金沙滩是海城著名的旅游景点。因着独特的地理位置,海城虽然沿海但每年仍会下几场涔涔大雪。哪怕冬天也能招来熙攘的游客一观“碧浪拍岸雪千层”的奇景。
马上年底了,突然在旅游区出了连环入室杀人。廖局急火攻心差点气出毛病来,电话里听着,说话声音都哑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怕什么越来什么。
☆、寄居蟹 十三
今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过了九点半路上仍然堵得一塌糊涂。
叶潮生一脚刹车一脚油,走走停停得心烦,随手拧开车载广播。
“……今日本市接连发生命案,受害者均为单身独居女性。在此,交通广播提醒广大听众,在家中请锁好门窗……”
唐小池坐在副驾:“不是吧?他们怎么回事啊?怎么这么快媒体都知道了?”
叶潮生没说话,伸手拉开车窗,点了一根烟。
难得是个晴天,偏偏冷得人浑身难受。
荔秀区分局的门外满是闻风而来的媒体,围了个水泄不通,像一群等着分食腐肉的秃鹫。
还好叶潮生没开公车,没人注意到他。他转一把方向盘,从媒体眼皮子底下溜到了荔秀区分局的后门。
荔秀区分局的同事一见面,像占领区的百姓见到了解放军,就差敲锣打鼓赶羊送鸡,一路把人迎进了会议室。
会议室里坐得满满当当,一群老烟枪愁得吞云吐雾。叶潮生闻不得这种浓度超标的烟味,差点被熏出一把眼泪来。
投影屏幕上双目圆睁的受害者,叶潮生只看一眼就确定了,是同一个凶手。
第二个受害者的受害时间比他们预料得还早,法医推断的死亡时间是十月七日中午两点。因为受害人独居,四天后朋友才因失联报警。
第三个受害者是十一月三号报的案。
荔秀区分局这才发现十月份的案子不是孤案,连着死了两个,恐怕是系列作案,于是赶紧地往市局报。
叶潮生坐在云山缭绕中听完了分局的案情分析会,扭头出去就给廖局打电话申请并案。
这边廖局的电话刚挂掉,一个不认识的号码就进来了。叶潮生一时想不起来是谁:“喂?”
“叶队,是我,许月。”温润的男声隔着电子元件有几分失真,“你们什么时候去现场?”
叶潮生看了眼表:“按程序得等分局把物证都移交过来……”
许月匆忙打断了他:“我建议你们尽快,马上……”
电话那头好像是学生下课出了教室,突然就闹起来,许月不得不匆匆挪动脚步换个地方。
“……唐小池说后两个受害者一个被勒死,一个被利器捅伤失血过多而死。虽然致死原因不同,但从留在案发现场的签名来看一定是同一个人所为。”
叶潮生最近皱眉的频率高得过分,眉宇间隐约快挤出第三只眼。
唐小池跟着从会议室出来了,看叶潮生黑着脸打电话,以为他又在挨廖局的骂,乖乖地跟在旁边不敢火上浇油。
叶潮生挂了电话,掏出自己的车钥匙扔给唐小池:“你开我的车去接许老师然后直接去第二个受害者的现场,我跟洛阳坐分局的车去。”
蒋欢那边收到资料,又把电话打过来:“叶队,齐红丽的妈我们叫来问了,跟我们了解的基本吻合。还有她不知道齐红丽当年买房的钱是从哪来的,那个房只有齐红丽自己在住,她妈偶尔上门一趟也要事先通知她。她每个月给她妈几千块生活费,全是现金,从来不走银行的账。”
“……还有齐红丽那个网友,ip层层跳转,很难追查。”汪旭在旁边插了一嘴。
叶潮生挂了电话,正在开车的分局同事看他神色凝重,也叹了口气:“越到年底越怕这种事,这案子要赶年底前破不了,今年的绩效就算完蛋了。回头开会从上到下都得挨批评。”
叶潮生正要敷衍着接话,突然一个念头转过——现在上级单位抓得紧,要求命案必破。别的分局都怕命案破不了影响年底绩效考核,怎么花禾区分局就一副不紧不慢,不慌不忙的态度?
陈诺的指纹虽然被留在现场,本人也拿不出像样的不在场证明,但从墙上砸痕的高度以及受害者的防卫性创伤来看,陈诺的嫌疑就很小。
难道花禾区从上到下全是饭桶,连这点都看不明白?
廖局当时是叫他们去帮着结案,谁也没想到叶潮生玩了个移花接木,以学习的名义强行把案子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