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灯叙

▶专注收集耽美小说网站

第23章

第23章
  叶潮生拿着陈钊的口供回办公室时,唐小池正在吹汪旭的技术。

  “哎,你管那叫什么来着,撞什么?”唐小池吹到一半吹不动了,拿胳膊肘捣捣汪旭。

  汪旭不好意思地接口:“撞库,不是,那其实也算不上什么撞库。他们这种岁数的人,一般都脑子不好,对电脑又不了解,密码来来回回无非就那么几个,排列组合分析一下,一试就出来了。”

  大家都有些提不起劲儿。

  刑侦队忙活了这么久,稍微有些突破,都是一直在黄慧的事情上打转,苗家灭门的案的凶手,至今仍摸不到边。

  许月从外面进来,拿了份资料,递到叶潮生面前:“你看看这个。”

  叶潮生翻开来,海城及周边县市三年来所有的灭门案,不拘自杀或谋杀,都在上面。

  叶潮生不解地抬头:“这个是?”

  许月:“我想了又想,我觉得凶手很可能不是第一次作案。”

  

  ☆、玩偶之家 三十四

  “没有打斗,没有反抗,没有呼救,四个受害者引颈待戮。现场展现出的这种对受害者的超乎寻常的控制力,坚定的犯罪决心和态度,这不可能是个新手,这绝对不是他第一次杀人。”许月说,“他太冷静,太镇定,太有条理。”

  叶潮生翻了翻手上的东西:“但我们还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罪犯是一个人……”

  许月按住他的肩膀,急切地打断他:“你听我说,他一定是一个人。”

  叶潮生惊讶地抬头看许月。

  他的印象里,许月一向慎之又慎,没有证据的时候,从不说妄断的话。张庆业的案子,他心里头憋了那么多的问题,也不过是在两人私下的时候才谨慎地提一两句。

  “不可能有第二个人。”许月看着他,“还记得我们最开始谈过的那个问题吗?为什么不先杀掉威胁最大的成年人,反而先对威胁最小的黄慧下手?”

  叶潮生思索着,没说话。

  “书架上摆满了书,你要将新的一本书放进去,就得先把一本旧书拿出来。”许月咽了下喉咙,“他要成为一个家庭的一员,就要先腾出一个空位来。他一开始杀掉的人,就是他想要取代的人。”

  叶潮生难以置信:“你的意思是……犯人最开始的目标就是黄慧?”他顿了顿,又提出疑问,“可挂在苗季家的那幅画……”

  许月点头:“是,那幅画是苗语画的,是从苗语的视角出发。是我当时被带偏了,但这二者其实根本不冲突。”

  叶潮生低头思索。因为苗季家现场那副四口之家的房树人,他们一直以来都认为犯人对苗家的情况是不了解的,因此才把黄慧也当做是苗家的小孩,所以房树人图里才出现了四个人。

  如果是陌生人作案,那范围就太大了。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们始终无法圈定嫌疑人的范围。

  如果说,犯人一开始就知道黄慧的存在——

  叶潮生抬起头:“如果犯人一开始就是冲着黄慧去的,那嫌疑人的范围就非常小了。”

  许月点点头,又说:“如果这不是他的第一起案子,那么之前一定有案子,我们能从中找到共性。”

  他又从叶潮生手里拿回那份资料,边翻边说:“这里一共七起灭门案,四起认定是意外,两起认定自杀,还有一起没有结案。其中有几起案子的受害者家属,对警结果有异议,比如这个——”

  叶潮生从许月手里接过资料。

  这是一桩烧炭引发全家一氧化碳中毒的案子。警方根据现场的勘查结果,认为是妻子睡前没有把正在烧炭取暖的炉子完全灭掉,全家熟睡后炉子里的碳复燃,导致一家四口一氧化碳中毒,意外死亡。但和受害者一家关系甚密的弟弟却说,姐姐家过去从来没有烧炭取暖的习惯。

  叶潮生皱着眉往后翻了两页

  他俩旁若无人地交谈,办公室里的其它同事硬是一句也插不进去,干瞪眼地听着。

  汪旭终于抓到个空子:“叶队,你叫我查那个徐静萍的资料……我这边稍微有点眉目了。”

  叶潮生抬头看他。

  汪旭从电脑里调出一份文档,打印机“咔咔”作响,开始工作。

  “她是洪县人,派出所那边的档案显示,她户口最早挂在洪县福利院,四岁那年被洪县本地的一对夫妇收养,现在还有当时领养手续的原始资料。”汪旭语速飞快,“那对夫妇没几年又生了一个男孩,等到徐静萍十四岁那年,养母烧炭自杀,全家只有徐静萍一个活了下来。”

  许月若有所思:“后来呢?”

  “后来?”汪旭挠头,“我从当地派出所和福利院查到的资料就这么多,再后来的事情,可能要找徐家的亲戚和当地人打听了。”

  叶潮生合上许月给他的资料,又抄起打印机里吐出来的几张纸,卷成卷在桌沿敲了敲。

  他脑子里还有启明福利院的事。一团乱麻,头疼,真的头疼。

  叶潮生咬着后槽牙想了半天,说:“这样,启明福利院那边,先……发通报,把方利方剑兄弟俩找出来,陈钊吐出来的东西有待核实,这孙子想立功,说不准要把自己身上的脏泥往别人头上蹭。福利院那个副院长还在饶城市局手里吧?跟他们协商一下,看能不能转过来。”

  蒋欢担心地开口:“他们能同意吗?那边好像一直都不怎么配合,不然我们当时也不能那什么……”

  想起自己干的事,蒋欢还是有些心虚。

  叶潮生“啪”地把手里的纸卷在桌上猛拍了一下:“不配合?不配合就再抢一次,大不了今年奖金都不要了。”

  他语气里有从未示人的狠戾:“我倒要看看他们屁股底下到底藏着什么东西,就这么几个玩意儿也值得护这么紧。”

  蒋欢低了低头,没说话。

  桌上的电话响了。

  唐小池手快接了起来,打了两句招呼,神色突然凝重起来。他叫电话那边稍等,捂着话筒:“叶队,饶城刑警队。”

  叶潮生眯下眼,很快伸出手:“给我。”

  话筒被换了只手,接着免提键被按下。

  “喂?”

  “叶队长,久仰啊。”电话那头的男人自来熟地打着招呼,“鄙人姓黄,黄山的黄,黄山的峰。前两天刚和你们海城的兄弟们打过交道,没忘吧?”

  “黄队长……”叶潮生没来得及打起官腔,就被黄峰打断了。

  “我跟你也不说客套话了。我知道你们想要启明福利院这几个管事的。现在呢,我们手里押着一个,外头还跑着一个。”黄峰开门见山地说,“我手里的这个可以给你们,外头跑的那个我也能帮你抓回来,但人,我不是白给的。我有一个条件。”

  叶潮生:“你先说。”

  黄峰在电话那头说:“条件很简单,你们把人接过去以后,从启明福利院上查出来的任何事,都由你们那边负责到底,不能再推回我这里。”

  办公室里的几个人面面相觑,没明白这唱的是哪出。

  叶潮生皱起眉来:“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就是字面意思。”黄峰玩世不恭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你没听懂,我可以再说一遍——你们从启明福利院身上查出来的任何后续,都由你们负责到底。你答应了,人我就麻溜给你送过去。你如果到时候反悔……”

  黄峰顿了顿,说:“当然了,咱们这都是君子之约。你反悔了,我也拿你没办法不是?”

  叶潮生沉默了几秒,沉声说:“行,我答应你。”

  黄峰又笑了一声:“叶队长不愧是大家大业培养出来的爽快人。你叫你那边的人准备手续,我手底下几个小子都会配合的。”

  叶潮生挂了电话。

  唐小池急了:“叶队,他这什么意思?什么叫做后面的所有事情我们负责到底?那按规定该他们辖区的事情,我们也没法管啊?”

  叶潮生按下他:“不管这些,先把人要过来,眼前的案子要紧。”

  他打心眼里可没觉得自己是个君子,一诺千金也得分什么事。

  “小汪,”叶潮生琢磨着又开了口,“你们把苗季的联系人捋一遍,把知道黄慧的人重点拎出来。对了,还有那个徐静萍,再挖一挖。”

  他把陈钊的口供交给同事整理,自己拿着资料进了小办公室。没呆一会,他又踱出来:“许老师,我这有点问题,你来看一下呗?”

  许月应声起来,进了小办公室:“怎么了?”

  叶潮生点点许月刚给他的资料:“你刚才话说的半半拉拉。”

  言下之意,现在这里就他们两个人,可以敞开说了。

  许月想了想:“你刚才问我为什么犯人一定是一个人,这其实是个逻辑环。”他抿了抿嘴角,“犯人的目标是黄慧,他的目的就是取代黄慧在这个家庭的位置,这其实就是一个幻想。任何第三者的在场,都会破坏它。所以犯人一定是一个人。”

  幻想,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不能够与人共享的东西。

  “我刚才没说出来的是,如果这是幻想,那么他没有得到满足,就不会停手。” 许月轻轻地说,“这不是第一次,也不是最后一次。”

  叶潮生抱着手半靠半坐在办公桌上,思考着许月说的话,一个念头从他脑子里一闪而过。许月似乎对这些 —— 连环杀人犯,欲望,幻想,有一种异乎常人的嗅觉和敏感。

  他突然想到许月的毕业论文,和他在论文中提到的所谓的“基因污点人群”,那些父母有过暴力犯罪史的,以及不幸童年的人。

  凉意从叶潮生的背后一点点爬起来 —— 难道许月的研究对象,是他自己吗?

  

  ☆、玩偶之家 三十五

  叶潮生强迫自己挥散这些念头,又说:“那么在苗季家发现的那些体液物证呢?特别是雷洪的,如果嫌犯是了解黄慧的存在的话,那也就不存在我们之前谈到的可能去过现场的第三人了。”

  许月思考他说的话,一时间没张口。

  “但我始终想不通一个问题。”叶潮生又说,“从雷洪自己的口供,以及结合陈钊提供的信息来看,雷洪确实没有参与过苗季的性|交|易,也没有和黄慧发生过关系,那他的体|液到底是怎么跑到苗季家去的?以及为什么要把他的体液放进苗季家的现场?”

  许月出神地喃喃自语:“不对……”

  “什么?”

  “幻想都是美好的会令人向往的东西。”许月回过神来,“黄慧身上有什么值得向往的东西?”

  叶潮生看着他,等着下文。

  “如果嫌疑人打一开始就知道黄慧的存在,也了解她的处境,怎么还会希望成为她?”许月低声说着,“甚至……”

  他突然顿住,几秒后,转身冲出办公室,在一办公室惊诧的眼神中,翻找出苗语的咨询笔录,一页页看过去。

  ——我爸妈很恩爱。

  ——我爸啊,我爸挺厉害的,他们公司几个大客户都是他拉的。

  ——我妈脾气不怎么好。

  ——不,他们都很好,很爱我。怎么爱?就父母爱孩子呗……给我做饭洗衣服什么的,还把我送这来,看心理医生。你们收费很贵的吧?我都知道。

  这些关于家庭的描述形式化而又模糊,缺乏细节,没有情感。

  许月终于知道那股无法解释也挥之不去的怪异感从何而来了。

  这简直就像是另一个他自己。

  明明清楚发生了什么,还硬要强做出一副幸福美满的假象。这种虚伪,虚假,又虚弱的描述,也曾无数次地从他的嘴里说出来过。

  ——我爸爸是个优秀的人,我妈妈喜欢安静,她的手很巧,家里到处都是她编织的装饰品……

  他也有一个模板,爸爸该是什么样,妈妈又该是什么样。大多数时候面对外人的询问都能对答如流,只要不去追究那些细节。

  他们做过的令人最感动的事是什么?三人之间最难忘的经历是什么?爸爸送的生日礼物里最喜欢哪一件?妈妈做的哪道菜他最讨厌吃?

  只要不刨根问底,剥皮拆骨,他就能一直演下去。

  叶潮生跟着从办公室里走出来。不等他说什么,许月拿着苗语的咨询记录,转身说:“苗季一家都在努力遮掩他们家的不正常。很可能凶手一开始只知道黄慧的存在,但不清楚黄慧的处境的,否则他绝不可能选择苗季这一家。我之前还以为他杀了苗季一家,甚至在苗季身上留下性|虐|待的痕迹是因为在苗季一家身上不能得到满足,于是幻想破灭杀人。不是这样的……他是发现真相后的愤怒。”

  “许老师的意思是,凶手觉得自己……就像,买了假货?”办公室里的同事似懂非懂,讷讷出声。

  “对,”许月回头看他,“他觉得自己受到欺骗。他被苗季一家演出来的假象蒙蔽,错误地选择了这一家作为目标,没想到这一家子和他理想中的样子根本相去甚远。”

  蒋欢在旁边掰着手指头数:“认识苗季家,知道黄慧,但又不知道黄慧在苗家具体的情况……”

  叶潮生缓缓地接话:“按照你们这些推论,我们目前的怀疑对象里,有一个人,完全符合。”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想到了那个名字。

  唐小池一下子站起来:“叶队,我这就去再联系一下工商,想办法在徐静萍身上再挖一挖。”

  唐小池也跟着:“我去联系洪县的派出所,看能不能联系上当年徐家的那些亲戚街坊。”

  “这些东西挖再多,我们也没证据能证明就是她干的。”

  马勤从头到尾一直没出声,这会突然说话,不啻于抄起盆给众人兜头浇了盆凉水。

  叶潮生却点点头:“没错,现在最大的问题还是这个,我们不能光靠口供定案。而且凶手也不傻,他很清楚自己在现场没留下任何证据。在我们手上一点东西都没有的情况下,他不会承认的。”

  唐小池的干劲刚打满,就被正副队长一人一句,接连放个精光。他丧气地摊回椅子里:“这也不行,那也不能的,那这案子就这样吧,反正苗季一家也不是啥好东西,死了干净得了。”

  马勤听不得这种消极怠工的话,他脸一沉就要训人。

  叶潮生朝他摆摆手:“复勘现场。你们该挖徐静萍,还要继续挖。现在嫌疑圈在她身上,挖深一点没坏处。对了,还有那个监控……”

  叶潮生看向洛阳:“既然有嫌疑人,那监控就好查了。小区的监控查不到,就查路上交通摄像头,街边的民用摄像头。她如果真的是凶手,总不可能空投到苗季家里去。”

  洛阳正支着下巴靠在桌子上打瞌睡。这几天他和唐小池两班倒盯着陈钊家,直到陈钊张嘴,他们才撤了回来。这会听叶潮生喊他,猛地醒了一下。

  叶潮生看他样子,又补了句:“监控不着急查,明天也来得及。”

  许月突然想起自己和人还有约,看看表时间差不多,便和叶潮生打了个招呼,准备离开。

  叶潮生要送他,被他拒绝了。

  他去秦海平的诊室,离得不远。

  在张庆业的案子上,许月和海公大的项目组产生了很大的分歧。

  他倒不是不能理解项目组的想法。项目组里有人等着拿这个案子写论文,投期刊,他们不愿意在一个没有明确证据支持的一点上来回打转,也是人之常情。

  只是到底是谈不拢,他就不愿意往那边去凑了。秦海平倒是几次喊他去参加研讨会,他去了也没什么好说的,无非听一群人拿着书纸上谈兵罢了。

  秦海平今天找他,是要给他看项目组和张庆业的第四次谈话录像。上一次研讨会放了录像,但许月没有出席。

  写字楼的电梯间整洁明亮。电梯门边挂着一块锃亮的烫金铜板,密密麻麻地登着这栋楼里的商户和楼层。许月突然想起那天去徐静萍的诊室时,叶潮生随口说了句这块租金不便宜。秦海平的诊室也开在这块,他开诊室的钱又是哪来的呢?

  “叮”地一声,电梯门开了。

  门里走出一个身材消瘦的男子。许月礼节性地朝对方点点头,擦身而过,走进了电梯。

  秦海平已经泡好茶在等他了。

  “这次谈话有什么收获吗?”许月开门见山地问。

  秦海平看他一眼,笑了起来:“我看你对这个案子好像没什么兴趣了,和他们吵累了?”

  许月神色平淡:“那倒没有,也没什么可吵的。那些想法没有证据支持,总拿出来说也没什么意思。”

  秦海平“嗯”了一声,摆弄着遥控器,又说:“项目组里有人想给张庆业申请缓刑。”

  许月原本在喝茶,闻言放下杯子,白瓷的杯子“当”地一声磕上茶几:“为什么?”

  “应该是想作为研究对象再留一下吧。张庆业马上就走完程序了。”秦海平按着遥控器一帧帧地快进画面,一边说,“检方提交的所有证据法庭已经接收完毕,下次再开庭应该就要判了。我听说他的律师基本已经放弃减刑辩护了,死刑是跑不了了。外加他的案子社会影响恶劣,法院应该会从严从快地判。”

  许月皱起眉来,脸上少有的肃穆:“他们难道想替张庆业争取死缓?”

  秦海平摇摇头:“死缓的难度太大了吧?最多也就推迟执行罢了。”

  画面调好了,秦海平在许月手侧的沙发坐下,又说:“目前来说,张庆业本身还是有价值的——本市十几年来的头一个活着归案的连环杀人犯。”

  许月看着投影幕布上静止的画面,是看守所的会客室。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天花板,灰色的水泥地板,和被钉死在地板上的钢板制的桌椅。

  许月开口,说:“追求这种价值无异于刻舟求剑。尽管连环杀人犯趋从于生物的本能而产生相似的行为模式,但这并不代表着他们这些人之间存在着任何共性。一个连环杀人犯,和另一个连环杀人犯,哪怕用同样的模式犯罪,寻找同样类型的受害者,他们内在的犯罪驱动也不可能相似。追求这种模型毫无意义。”

  秦海平侧头看了他一眼,半开玩笑道:“如果都像你这样想,恐怕我们系的大半教授都要失业了。”

  许月没说话。

  画面开始动了。

  狱警押着张庆业进入会客室,把他的脚铐和手铐锁在椅子上,又出去了。

  开始还是那一套,先确认个人信息。

  张庆业对这些已经麻木,用平板无波的声音机械地回答着——姓名,年龄,出声日期,籍贯,文化程度。

  项目组的前几次会谈,问题都集中在张庆业的作案过程上。这些问题他已经在审讯室里,法庭上,会客室内,和数不清的人反反复复地回答过。

  这次他们开始追寻张庆业的成长经历。

  “你对你父亲还有印象吗?是个什么样的人?”镜头外的人问道。

  张庆业犹豫了一下,说:“凶,脾气不好,好多年前就犯事被抓进去。”

  镜头外的人对这个答案并不满足,继续追问:“你和你父亲关系怎么样?小时候经常在家挨打吗?”

  “挨,”张庆业快速地回答,接着又说,“挨打多正常。”

  “说说你母亲吧。”

  这回张庆业久久地沉默着,直到镜头外的人开始不耐烦地催促他。

  “没啥好说的,就个普通女人。”张庆业略低着头,费力地伸手去挠自己脸。从摄像机的角度,完全看不见他说这话时的表情。

  镜头外的人翻了了资料,又说:“你母亲在你开始作案前不久去世了。你觉得这对你的犯罪行为有影响吗?”

  张庆业正在抓脸的手在瞬间顿住了,一秒之后又开始轻轻地抓痒,像是在遮掩刚才的停顿。如果不是他的面部和动作被放大在投影幕布上,旁人几乎不会察觉他此时微妙的动作变化。

  “他应该是想过这个问题。”许月轻声地说。

  秦海平按下暂停,侧头看他,等着下文。

  “不过,他为什么会想到这个问题?”许月回看秦海平,“这种需要专业背景的问题,他在什么情况和条件下,才会独自思索?”

  秦海平微笑着耸了下肩膀,继续播放录像。

  看完整个录像,天已经擦黑了。

  许月收到叶潮生的信息,说在楼下停车场等他。许月不打算再多逗留,起身告辞。

  秦海平却喊他留步:“我也准备走了,不如一起下去了。”

  等电梯的时候,许月随口攀谈:“这块房租不便宜吧?”

  秦海平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回答他:“这是海公大的实践项目,是给学生旁听心理辅导用的,来咨询的客户都是第三医院介绍过来的。办公室设在这里,主要是方便南校区的学生过来旁听。我在南校区没有办公室,找你谈事在这里见方便一点。”

  许月微微侧头,余光看了秦海平一眼。对方一口气解释这么多,让他有些意外。

  进电梯的时候,叶潮生又发了一条短信来催,口气里还有些埋怨。

  许月刚想回信息安抚他一下,电梯关了轿门向下运行,瞬间信号格空到了底。

  许月心里想着叶潮生,嘴角噙着一点笑。

  一屋一室里面对面地相处着,他不由自主地开始关注叶潮生身上那些细微末节的东西。

  叶潮生做饭,永远要人跟在屁股后面收拾。东西随手搁,回头就找不到,最后满屋子到处扒拉,月半就甩着毛茸茸的大尾巴跟在后面凑热闹。叶潮生在家里脱掉了刑侦队长那层庄重又可靠的外衣,立刻变成一个浑身上下哪哪都能找出缺点的真实爱人,充满了无数具体而形象的细节,比他记忆中的影子更活生生,更可爱。

  “许老师看起来心情不错。你们的案子有眉目了?”秦海平突然开口。

  许月被带回神,扫了眼电梯的液晶显示板——二楼。他轻轻点点头。

  “上次你们去徐医生那里也是为了手上的案子吗?那拖得够久了啊。”秦海平状似随口攀谈。

  许月心不在焉,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

  电梯终于行到负一层。

  秦海平先一步除了电梯,推开铁门,朝停车场黑糊糊地一角遥遥指了一下:“我的车就停在那边,许老师要搭个便车吗?”

  许月摇摇头:“谢谢,我朋友在那边等我。”

  两个人礼貌告别,许月转身往宾客停车场的区域走去。

  他走到一片光照不好的区域,路过一辆黑车,突然被人侧面一把拉了过去。

  温热的鼻息喷在他的脖侧,熟悉的声音在耳边沉沉:“朋友,劫个色——”

  许月一下就笑了。头也不回,胳膊肘轻轻捣了下身后拦腰揽着他的男人:“这还有人呢。”说着就要从钳住他的胳膊里挣扎出去。

  叶潮生起先只想跟许月开个玩笑。他对天发誓绝没有一丝一毫旁的念头,谁料让许月左扭右钻地拱了几下,反而被拱出一点火来。

  拦腰揽住许月的那只胳膊略一用力,就把怀里挣扎地人牢牢禁锢在了自己身前和身后的一辆黑车之间。

  “跑什么?”叶潮生笑着凑近许月,“说好了要劫色的呢?”

  许月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侧头避开叶潮生带着一点侵略性的目光,底气不足:“别在这闹……”

  叶潮生不给他开口上诉的机会,昏暗中找准唇的位置,径直亲了下去。

  许月躲闪不及,被迫仰头承受。

  片刻后才被松开,他满面通红,气喘吁吁。

  叶潮生这厮最近就像下载了新的扩充包,无师自通了许多没名堂的东西。每每接吻,都拉住他的舌头不放,挑吸缠吮,非要把许月整个人都折腾得软下来才罢休。

  许月被他按在公共场合亲,腿软手也软,半扶着身后的黑车匀气。

  叶潮生被他的姿态勾出一点爱怜,伸手替他理了理领口,又揽住人在对方的脸颊轻轻地吻了一下。

  叶潮生上学的时候班里的同学喜欢传阅些什么青春伤痛文学,有一次同桌错塞进了他的书包。叶潮生回家掏出来随便翻了两页,其中一页上写了几个让半大少年摸不着头脑的字——心上人,心间火。

  叶潮生当时看过很快就丢到脑后。时隔多年,这六个字却在半昏不明的地下停车场里,从他的记忆深处蹦了出来。

  心上人,心间火。

  捧不得,丢不下。怕烫伤自己,更怕熄灭不能复燃。只能任由这团火在心里日复一日地烧下去。

  饶城市局说到做到,这边的申请交上去,那边立刻就把启明福利院的王姓副院长松了过来,仿佛之前的推诿全是他们臆想出来的幻觉。

  郑局听说了,又专门下来一趟训了他们一顿——明明饶城的同志就很配合工作,干什么之前要搞抢人那一套。

  蒋欢恰好在办公室里,被郑望逮个正着,简直哑巴吃黄连。

  王英坐在审讯室里,半低着头,一绺油腻的刘海垂在脸侧。

  有人开门,一前一后地进来。实心的钢门沉沉地合上,发出一声闷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