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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第25章
  “嗯?”叶潮生朝许月身边凑了凑,松开握着他的手,转而半揽住他的肩膀。

  “你记得苗季的戒指没了吧。”许月轻声说。

  “嗯。”

  “你看,凶手拿走苗季的戒指,替唐兰整理房间,用苗语的视角画房树人,还把幻想代入黄慧。”许月伸出四根手指,在叶潮生眼前晃了晃,“为什么会这样呢?”

  叶潮生被问住了。

  这是他工作以来接手过的最没有头绪的案子,没有之一。

  表面上凶手没有留下任何有价值的证据,但这些细枝末节的琐碎暗示又仿佛同气连枝,组成一副巨大的图像。

  “你小时候玩过过家家吗?”许月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叶潮生先是下意识摇头,随后顿了顿,又说:“……但我看我妹玩过。”

  许月说:“我也是看别人玩过。以前邻居家有个小女孩,总一个人玩过家家——我们那个胡同都是男孩子,没人爱和她玩这些。她自己一个人玩,一个人演所有的角色,爸爸妈妈,还有孩子。”

  “你觉得凶手也是这样?”

  许月没有给出肯定的答案:“难说。但如果是这种思路的话,之前我们对凶手的推测就大不一样了。”

  他们两人站在车厢后部拉着扶手,扶手下坐着一个老太太。

  老太太一路听着两个年轻人嘴里嘀哩咕噜地说着什么“凶手”之类的吓人又诡异的话,抬头使劲打量一番旁边站着的两个年轻人——现在的小伙子长得都还挺俊,怎么说起话来那么吓人。

  叶潮生接收到老太太不满的目光,歉意地笑了下,立刻转移了话题:“哎许老师,你说你小时候,看人家小姑娘没有玩伴那么可怜,你也不陪人家玩啊?”

  许月抿了下唇,轻声说:“我小时候不跟别人玩。”

  许之尧不允许——也许是怕孩子童言无忌说些不想让人知道的事,又或许还有别的什么原因,总之他只能在阳台上踩着凳子扒着窗户,看楼下的小孩成群结队地跑来跑去。

  叶潮生的心轻轻地疼了一下。

  他从许月的脸上,读出了混合着难堪和尴尬的复杂情绪。他发觉,每每许月提及家人,流露出的从不是对父母的怨恨,而是羞耻——耻于提及自己令人难堪的家庭和过去。

  “公园路,到了——”机械女声生硬地报站。

  到站了。叶潮生拉着许月下车。

  从公交车站到家还有一点路。

  叶潮生握着许月的手,顺着路上的人流,不快不慢地往家的方向走。

  还有几天就是春节,中心区所有的行道树都被迫挂上又俗又艳的装饰物——每个节日都被拉出来示众的红灯笼,还有艳红艳红的塑料芙蓉花。

  海城努力往国际大都市靠拢,但路上仍有行人时不时地将目光投在他俩交握的手上。

  叶潮生一哂,拉着许月的手塞进自己的外套口袋里。

  许月疑惑地扭头看他:“我不冷。”

  叶潮生眉眼弯弯地笑起来:“咱们回家,晚上吃面吧。”

  旧的家不好,没关系。丢了它,这里还有一个新的家。

  …………

  许月站在半开的冰箱前发呆。

  叶潮生带着手套从后面绕过来:“想什么呢?”

  许月冲着冰箱微抬下巴:“这冰箱你们清理过吗?”

  大清早一上班,叶潮生带人再次来到苗季家,复勘现场。

  叶潮生探头一看——这冰箱有些年头,内壁都黄了,照明灯也一闪一闪地跳,预告自己寿将不长。

  冰箱里只有两瓶酱料,看瓶口也是久不曾被人打开的样子。其余便是空荡荡的玻璃隔板,上头还黏着不知名的污渍液体。

  “应该没有吧,我记得当时来的时候好像就这样……”叶潮生不很确定,摸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和电话那边确认过,他口气肯定地说:“他们说进现场的时候就是这样的。怎么了?”

  许月想起叶潮生家塞得满满当当的冰箱,说:“有点奇怪吧,一般人家里的冰箱怎么也该有点日常吃的东西吧。”

  叶潮生四处打量了一下:“垃圾桶也是空的,什么垃圾都没有,都被凶手带走了?等下……”

  他再次摸出手机拨出去:“喂,是我——帮我看一下苗家四口人的尸检,看胃内容物。”

  过了一会,叶潮生打开免提,蒋欢的声音从手机扬声器处清晰地传出来:“黄慧的胃内完全排空,苗语的,还有一些残存的硬质蔬菜纤维。唐兰……唐兰胃内食物呈乳糜状,部分进入十二指肠,有未消化掉的青菜;苗季——他胃内还有大量未消化的食物,豆腐,米饭,还有青菜。”

  叶潮生挂了电话,看着许月:“也就是说,从黄慧被害,到苗季被害的这几天内,凶手还给他们提供了饮食。”

  许月“唔”了一声:“外面餐馆买的,外卖送上门的,或是……”许月环顾四周,“你说,假如考虑到凶手角色扮演的爱好,他会不会幻想自己是唐兰,然后去买菜做饭?”

  唐小池踢踢哒哒地从外面进来,摇摇手里的本子:“邻居说唐兰不做饭——”

  厨房门口的两个人齐齐地回头看他。

  唐小池说:“我刚才在楼下看到旁边有个卖菜的小店,就进去溜了一圈,想看能不能打听出来点什么,刚好遇上一楼那个大娘。她说从来没见过唐兰买菜,这家人不是叫外卖,就是吃泡面。”

  许月有些奇怪:“她怎么连人家吃泡面都知道?”

  “许老师,一看你就是没跟这帮人打过交道。” 唐小池给他解释,“以前我家院里就有这么群老太太,嘿,搁战争年代那也得是特|务中的精英啊。成天没事就坐门口盯着看,谁家几点出门上班,几点孩子放学回家,一周买几次菜,周末一家人出不出去玩,她们门儿清。嚯,那家伙,跟个摄像头也差不多了。”

  叶潮生径直走进厨房,伸手在抽油烟机底下摸了一把,果然摸到一点油渍。他伸到鼻子底下闻了一下,并没有油脂氧化后的那股奇怪味道。

  “这抽油烟机最近才用过。”叶潮生说着,几下就拆下了油烟机下的油盒。油盒看着很干净,对着光仔细观察才能看到底部附着一层薄薄的透明油渍。

  叶潮生下结论:“使用频率很低。”

  和唐小池从一楼老太太那里获得的信息都能对得上。

  回了办公室,叶潮生问清洛阳还泡在技术部,转身下楼去找洛阳。

  洛阳这两天都泡在技术部里和那些小年轻一起看监控。

  叶潮生推门进去,差点被满屋子的烟味呛出眼泪来。他二话不说,走到窗前一把拉开合得一条缝都不露的帘子,打开窗户。

  “叶队,冷啊。”技术部里的小年轻抱怨。

  叶潮生伸手点点他:“室内抽烟,还不开窗,回头小心你们领导来扣奖金。”

  小年轻嘻嘻哈哈:“张科自己带头抽,要扣先扣张科的,哈哈哈。”

  洛阳从角落里的一台电脑跟前抬头:“叶队,正要找你。你来看看这个。”

  叶潮生走过去。

  电脑上的视频来自一台道路监控摄像头,画面右下角有“沣田-南13”的字样。

  “这是沣田路梅苑小区南门门口的一个交通探头,刚好能拍到南门门口的公交车站。”

  洛阳一边解释,一边熟练地在键盘上敲了几下。

  技术部的小年轻凑过来感慨:“多亏去年新上了人脸识别系统啊,否则就算是有目标,几十个摄像头上百个小时的监控一帧帧看过去,那也得十几个人看半个月啊。”

  说话的功夫,洛阳已经调出了监控。

  一辆326路公交车驶入监控范围。公交车到站,停稳,开门。后门下车,前门上车。南门这里是个大站,乘客上上下下,公交车足足停了有四五分钟。

  公交车关门,刚起步,忽然又停下,后门被打开,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女人从后门匆匆下车。

  洛阳敲了暂停键,放大了画面中最后下车的女子面部:“这个清晰度看着不是特别好,但系统判定是同一个人,是徐静萍”

  小年轻在旁边插嘴:“其实这个清晰度对机器已经完全够了。它采样的是面部特征点。根据特征点之间的欧式距离,曲率和角度来计算对比。像这个,眼睛,鼻子,嘴,下巴,颧骨……你看看,多明显啊,错不了。”

  叶潮生仔细看了一眼,日期是十二月二十五日,正是黄慧死亡的当天,时间是下午四点二十二分。

  “还有别的摄像头拍到她的吗?”叶潮生问。

  “有。”洛阳说,“在北门拍到过她一次,二十九号下午。”

  “就这两次?”

  洛阳很肯定:“就这两次。”

  叶潮生直起腰来,想了想,说:“行,你把这两段存下来拿回队里,我们再研究一下。”他说完,又不死心地问了一句,“这就是所有的监控了吗?”

  “是的。道路监控,民用监控,都在这了。但民用监控什么也没拍到,主要是民用监控拍摄范围很小,一般都是自己门前那一小块地方,防盗防纠纷用的。”

  “有这两段视频已经帮助很大了。”叶潮生拍拍洛阳,“辛苦了。”

  说着话,叶潮生的手机响了,满办公室的烟|鬼们纷纷抬头望过来——他的手机铃声快成市局的一个传说了。

  汪旭说花禾区临潮路派出所来人了,说是要汇报当时那个烧炭的案子,叫叶潮生回去。

  叶潮生刚上楼,在楼梯拐角就看见蒋欢站在办公室门口,见到他就挤眉弄眼地走过来。

  “怎么了,还非得叫我回来,你们自己问不了啊?”叶潮生边走边问。

  蒋欢朝办公室努努嘴:“刘姥姥来大观园了,指名要见贾老太太呢。”

  叶潮生瞪她一眼:“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待他进了办公室,才明白蒋欢说的是什么意思。

  一个连|环|杀|人|犯|后面拽出一个乞讨集团,跟着扯出了一个分局领导黄光亮,叶潮生一战成名。他本人的传说也从有钱人家的公子哥闲得蛋疼来公安系统体验人生,转而变成了纨绔子弟受党的召唤被改造成人民的好公仆,揪出了党的队伍里的蛀虫,

  叶潮生磨磨后槽牙,有点痒,怎么前后两个听着都像是在骂他呢。

  花禾区临潮路派出所来的是个年轻民警,一见到叶潮生先嘚嘚地表白一番仰慕之情,顺便给叶队长科普了一下目前公安系统内部流传的关于他的传说。

  叶潮生头疼,伸手制止他:“同志同志,咱们说正事吧,说说烧炭那个案子吧。”

  年轻民警立刻正襟危坐,打开手里的文件夹:“叶队长,这个案子我太清楚了。这是我工作后的第一个人命案子。”

  蒋欢倒了杯水放在小民警旁边,趁机站在旁边听。

  小警察喝口水,放下杯子,清清嗓子,说:“那天刚好是我值班,早上七点多调度中心发来通知,有人报警称邻居家烧炭出事了。当时我和一起值班的老同志立刻赶往现场。我们刚到,救护车就来了。当时第一件事就是开门救人。”

  “门都没开,邻居怎么知道隔壁烧炭出事了?”叶潮生问。

  小警察解释:“是这样的,他们那条街,都是生炭盆取暖的,出过几次事,所以一到冬天社区就要宣传注意安全,所以大家都很警惕。那天也是巧,邻居起来做早饭,家里没鸡蛋了就想去隔壁借一个。结果他去敲门,怎么敲都没人应,他就觉得是出事了,于是赶紧报警。”

  叶潮生点点头。

  小警察继续说:“当时门是锁着的,被我们从外面踹开。那是个平房,租的。里头一间睡觉,外面就算是店面兼厨房兼货仓了。这家是个卖水果的,门口还堆了好些没卖完的水果。我们进去一看,所有的窗户全部被关死。外头这间倒了一个,卧室里还有三个。”

  “他家一共四口人?”叶潮生打断了他,“夫妻两个加一儿一女?”

  “对,没错!”小警察点点头,露出崇拜的表情,“叶队长都知道啊。外头倒的那个是女儿,里面还有父母和哥哥。”

  “当时现场勘查情况怎么样?”叶潮生问。

  小警察摇摇头:“没找到什么特别有用的线索。外头的女儿是胃内容物倒流进气管导致的窒息死亡,里面的三个都是急性一氧化碳中毒死亡。他们平时门开着卖水果,有时候外人也会进屋去自己挑水果,我们在现场采集到了大量无用的指纹,连比对都没法做。再考虑到死者生前刚好家里出了事,生活很困难,当时定案就是自杀。”

  叶潮生说:“但家属不同意你们的结论,对吧?”

  小警察看着叶潮生,目光谨慎。他试探着开了口:“其实我也觉得还有些疑点没有解释清楚。”

  叶潮生眯了下眼:“怎么说?”

  小警察有些紧张,攥住手心,小心地说:“炉子里的煤太多了……而且尸检报告里,四个人血液里的一氧化碳含量浓度不一样。”

  

  ☆、玩偶之家 三十八

  小警察看着叶潮生,目光谨慎。他试探着开了口:“其实我也觉得还有些疑点没有解释清楚。”

  叶潮生眯了下眼:“怎么说?”

  小警察有些紧张,攥住手心,小心地说:“炉子里的煤太多了……而且尸检报告里,四个人血液里的一氧化碳含量浓度不一样。”

  “啊?煤太多了?”蒋欢惊讶,“为什么啊?”

  小警察扭头看了眼蒋欢。

  他的眼神里有一种很突兀的,和他表现出来的拘谨毫不相称的东西。蒋欢形容不出来是什么,却被那眼神看得心里一凉。

  “住那片的人都穷,有钱谁也不能去烧生炭炉子。”小警察说,“案发现场那炉子,塞得太满,都顶到防火层上了。穷人不会这么生炉子。费炭不说,这样也烧不好。”

  “这个同志说的没错。”小吴走过来,“我家农村的,前两年还在用生炭炉子。有照片能看一眼吗?”

  “有。”小警察从他自己带来的文件袋里摸出一张照片,递给小吴。

  叶潮生又问:“那血里的一氧化碳浓度又是怎么回事?”

  小警察从文件袋里又摸出另一张纸递过去:“您看看这个。屋里那三个人血液里的一氧化碳浓度都是92,属于急性中毒致死。但——”

  “女儿体内的浓度只有61。”叶潮生看着手里的这份血液检测,“怎么会差这么多?炭盆摆在哪里的?”

  小警察说:“在里间。里间和外间隔了个门,我们进去的时候,门是开的。”

  叶潮生放下血液检测报告,目光直直迎向:“那你是怎么想?”

  仿佛是叶潮生给了他某种鼓励,小警察脸上的那一点期待很快扩大成了肉眼可见的喜悦。

  小警察的语气带着一点急切:“这家出事前一个月,女儿在上学路上出了车祸,大腿骨折,一直行动不方便。男的又有肾病特别怕冷,所以一直以来他家都是用电炉子取暖,不生炭,因为生炭热得慢,还老得起来开窗户换气。这是当时认为是自杀而不是意外的主要原因——平时都不用炭取暖的,肯定是为了自杀,专门买了炭盆回来。”

  小警察端起杯子喝口水,继续说:“但是受害者的弟弟不同意。一是他觉得他姐姐不可能是遇到点事就要自杀的人,二来是他从来没听他姐姐提过要买炭盆的事。但他的想法都不太立得住,没有过硬的证据。想自杀的人也不一定会和亲人讲自己的计划,当时就被分局刑侦队否掉了他杀的可能。”

  那两年花禾区分局管刑侦的是黄光亮。

  小警察有点愤愤:“我那会是新来的,又是基层派出所,也没资格说太多,这个案子快快就结案了。但是这个血氧浓度的问题明显就是说不通的。如果按照分局认为的自杀来推断,应该是女主人等到一家人都睡了,才点了炭盆。正常来说应该是一家人在一个屋子里。但现场里,我们是在外间发现了女儿。就算是女儿中间醒了,起来求救,那也应该是头冲着外面大门的方向,可在现场她是头朝着里间的方向。”

  “这倒是啊,”蒋欢也听出来不对了,“就算是中途醒来,想要呼救,但是体力不支倒在半路,也应该是朝着外屋大门的方向啊。”

  叶潮生点点头,一时没说话。

  小警察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对面叶队长的表情,又说:“叶队长,我能问一句,你们现在问这个案子是?”

  叶潮生抬眼,没接他的话,反问道:“他们家出事前,和什么人来往过吗?”

  小警察摇摇头:“邻居说没太注意。他们那条街人员复杂,流动性也高,住那的基本都是租房子的。打工的,卖点水果蔬菜的,还有好多是群租的。每天来来去去进进出出,没法注意。”

  “那社区服务中心的呢?”叶潮生又问。

  小警察一愣:“社区?这个……社区可能会经常去吧,那会正好是防火防中毒宣传期,又赶上年底,有时候社区还送个温暖什么的,应该有去。”

  “这家人的邻居还住在那吗?”叶潮生问。

  小警察摇头:“隔壁出事以后他们就搬走了,说晦气。”

  叶潮生扭头对蒋欢说:“再联系一下这个街道社区,问问这个情况。”

  “好。”蒋欢一口答应,走了。

  小警察抿了下嘴,又问一次:“叶队长,你们是想重新调查这个案子吗?”

  叶潮生看着他脸上的期待,想了想,说:“可能和我们正在调查的一个案子有点关系。如果这个案子真的有疑点,我们会接手过来重新调查的。”

  小警察笑了,点点头:“叶队,谢谢你!她弟弟知道,一定会高兴的!”

  送走了千恩万谢,恨不得当场给叶潮生烧三炷高香的年轻民警,叶潮生折回办公室,在办公室里看了一圈,没找到许月。

  他随手拉住小吴:“见到许老师了吗?”

  小吴回忆了一下:“许老师好像接了个电话,然后就出去了。”

  叶潮生点点头,回小办公室给许月打电话。他连打两个都没人接,打到第三个时,刚响了一声就被人挂断了。接着进来一条短信——和老师谈事,一会给你回电话。

  许月收起手机。

  袁望坐在对面,用一种不大满意的神色看着他:“是那小子吧?他怎么跟个刚生出来的奶狗似的,一会见不到人就要找?”

  许月笑着摇摇头:“是我的问题,我出来的时候看他在忙,就没跟他说。上次在他面前焦虑发作了一次,他一直很担心我。”

  袁望被这夹着狗粮私货的护短解释噎了一嗓子,负气地沉着脸没说话。

  许月端起面前的茶杯,轻轻啜了一口。

  还是上次叶潮生和袁望见面的那间茶馆,同一间茶室。只是这回坐在袁望对面的人换成了他。

  许月跟着叶潮生从苗季家的现场返回办公室不久,就接到了袁望的电话。袁望在电话里说雁城局要重新调查方嘉容一案里的侦查始末,特别是陆纪华的死。袁望叫他出来面谈,于是许月就匆匆地来了。

  许月放下杯子:“所以,就是雁城局那边又想重新调查?”

  袁望“哼”了一声,开口就骂:“一群吃饱奶就忘了娘|胸|脯|什么样的混蛋玩意儿。案子破不了的时候哭爹喊娘求爷爷告奶奶,这他妈案子破了几年了,又让几声猫叫勾得坐不住了,都是些什么狗东西!”

  许月少见袁望被气得爆粗,想笑又强忍了下去,说:“我是没想到海城这边的媒体报道,还能闹到雁城去。不过现在互联网时代嘛,上头又抓得紧。他们紧张,怕真的有问题,先赶紧自查,这也是正常的。没事,让我去我就去。反正我也确实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摊了下手,语气里轻快。

  袁望一来把事情说一遍,许月心里就了然了。雁城局说是要调查整个案子的刑侦过程,但只叫他一个人去,没有叫当时同在专案组参与案件侦破的袁望。这背后是什么意思,就再明显不过了。

  雁城局看了那报道,还有陆琴的绝笔,也怀疑上了他。

  袁望盯着他看了几秒,有些试探地问:“真的还没想起来?”

  许月迎上他的目光,磊落地任他打量:“方嘉容那会给我用的药,剂量太大太猛,已经有永久伤害了。我出院前以后找了家私人医院做过脑断层扫描成像。医生说我的血流和代谢显像都和健康人不一样,还有纹状多巴胺运转体的数量也明显少于正常人。其它的功能区域可能多少也会受影响。”他顿了顿,总结道,“是真的记不起来了。”

  袁望没太听懂这些医学用的专业术语,但也听出来不是什么好话。

  他长叹了一口气:“是老师对……”

  “老师,”许月打断他,“您没有对不起我,相反,我很感激您。”

  袁望讶异地看着他。

  “如果当时您不来找我,谁知道我现在在哪呢?”许月说。

  袁望听出他话里的潜含义,一下子皱起眉:“胡说!如果我没有找你,那你现在就做着一份普通的工作,像普通人一样成家立业,生儿育女,这会孩子都满地爬了!”

  许月摇摇头:“不可能的,老师。”他抬手在自己太阳穴的位置点了点,“我在很早很早的时候,还没有方嘉容的时候,就不能算正常人了。您就没想过,为什么我会选择学这个吗?”

  他低头看看自己手背上的疤。伤口早就愈合了,摸一下一点感觉都没有。但他还是会疼,有些东西,一旦刻到了身上,就会跟一辈子。

  “老师,咱们都是研究这个的——童年,父母,家庭,情感,对一个人到底会造成什么影响,其实你跟我都很清楚。许之尧能养出个什么东西呢?”许月笑了一下,“当初你推荐我参与引线行动,不也正是因为这个吗?”

  许月很真诚地看着袁望:“老师,这段时间我突然意识到,这个经历对我来说其实是个好事。人看不到黑,就不知白;不知白,也就没有黑。我很幸运了。”

  许月打着机锋,可袁望听懂了。

  袁望心里憋着一口说不出来的闷气,想骂人,想骂许月,更想骂他自己。

  许月伸手拿起袁望的杯子,把已经凉掉的茶泼掉,掂起茶壶又倒了一杯热的,重新递到袁望跟前。

  “既然叫我过去配合调查,那我就去吧。”许月说,“如果可以,我也想知道她死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

  袁望喝着许月倒的茶,一听他说这话,再次眉头一皱,斩钉截铁:“肯定和你没关系!”

  许月笑了,却没说话。

  袁望无奈,再次叹气,转而像个儿子即将第一次离家远游的老父亲,细细地交代起许月去了后该注意的事。去年雁城局换了新局长,正是撸起袖子准备烧火的时候,据说人很是有些锱铢必较,又不大通情理。

  师徒两个絮絮叨叨地又说了一会,才叫来服务员结账。

  许月要买单,袁望看着他刷卡签字,忽然想起一件事。等服务员离开,他犹豫着开了口:“你现在还在学校宿舍住吗?”

  “没住了,下学期就申请退掉了。”许月说着,脸上浮出一层可疑的羞涩,“我现在……跟潮生住一起。”

  不等袁望开口,他又匆匆解释:“那里离市局近,而且下学期我教的课在南校区,那边也……”

  袁望摇摇手让他闭嘴。太糟心了,不能听。

  许月在出租车上给叶潮生发了条信息,说自己这就回去。

  他在市局门口下出租车时,无意间抬头,恰好看见叶潮生在办公室窗口往外看。一看到他从车上下来,人在窗边闪了一下就没了。

  再看到叶潮生,是在市局大楼的门口。

  叶潮生匆匆从里面迎出来,语气有些焦灼:“袁老找你什么事?”

  许月四下张望一圈,拉着叶潮生走到一楼大厅的拐角:“袁老说,雁城局那边可能是听到了网上媒体的风吹草动,想重新过一遍当年一一二五案的侦破流程,叫我去一趟。”

  “袁望也去吗?”叶潮生问。

  许月摇摇头:“只有我。”

  叶潮生的表情一下凝重起来。

  许月倒是一脸无所谓,轻轻拍拍他的手以示安抚:“没那么严重,就是叫我再去问一次话。网上传得风言风语,他们紧张也是正常。”

  叶潮生正要开口说什么,别的科室的同事路过,看到他俩,挥手打了个招呼:“叶队!”

  叶潮生敷衍地冲对方点点头,丢下一句“先回办公室吧”,率先转身上楼。

  两个人一前一后进了办公室。

  蒋欢一见叶潮生,猛地扑上来:“叶队,我联系上社区了!他们说,徐静萍在职的那两年,下社区宣传服务,都是徐静萍去的!”

  “就她一个人?没有别人?”许月拉住蒋欢问。

  蒋欢很确定:“没有别人。因为那两年本该和徐静萍搭档的女员工刚好怀孕,怀完又生,生完又坐月子,接着又带孩子,拖拖拉拉地好几年没有正经干过什么活,所以社区的人记得特别清楚。”

  蒋欢拉着许月,又把前边派出所民警来说的案情和疑点详细地转述了一遍。

  许月越听,眉头皱得越紧。

  叶潮生不知什么时候走开的,这会拿着一个资料夹过来,后面跟着唐小池:“这里还有个案子,时间地点,案情,也有问题。”

  许月拿起来,蒋欢凑过来一起看。

  唐小池在旁边说:“我把许老师给的那份资料里的旧案过了一遍以后,扒出来这个案子。也在花禾区,四口之家,分局认定是丈夫先杀了妻子和两个孩子再跳楼自杀。六岁的女性受害者是这家人领养回来的,领养的福利院,正是徐静萍曾经做过义工的那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