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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第35章
  285路本该从晨兴路经过,在晨兴路上的一个站点停靠。但恰好昨天晨兴路站点附近的马路因为下水施工被被挖开,白玉只能在晨兴路街前下车,然后步行回家。

  “这不像是提前计划好的……”许月喃喃自语。

  唐小池从后座凑过来:“许老师,什么不是提前计划好的?”

  许月回过神来:“哦,我是在想,曹会这次作案,不像是提前计划好的。”他把手机递给唐小池,“这种修路一般都是当晚修完当晚填好,避免影响第二日的通行。市政应该是有计划方案,但是小规模的深夜施工一般都不会通报市民,曹会不应该能提前得知。”

  旁边开车的叶潮生说:“之前的六个案子,多半也都是临时起意。其中一个受害女工原本不是当天晚上的夜班,是临时和人换了班,结果就那么赶上了。”

  许月扭头问:“所以刑侦队当时并不清楚他是以什么规律作案,或者出于什么刺激因而去作案的?”

  叶潮生摇头否认:“没有。至少笔录里没有提。据说当时曹会认得很痛快,所以他们没有细究这个问题。”

  唐小池把手机递回来:“不过,如果这个正在修路的现场是当夜挖开当夜回填,为什么今天凌晨,这个施工点没人呢?”

  叶潮生从后视镜里看他一眼:“这就得去找施工队问了。”

  许月晚上回家时,抱了一堆曹会的旧档案。

  叶潮生笑说:“你比我还上心。” 他顿了顿,声音又消沉下来,“其实这个案子是路队手里过的,按说要追查旧案,我该去和路队谈谈的。”

  “你不敢去?” 许月正在看资料,头也没抬地问出了四个字。

  四个字化作一柄利刀,轻易地挑破那层薄膜。

  叶潮生苦笑起来,端着杯茶靠在书房门口。

  方形的吊灯从天花板上垂下,将光线均匀地洒在书房的每个角落。

  叶潮生端着茶杯走过去,替许月打开他身后的立式阅读灯:“你得开开这个灯,不然还是暗。”

  许月这才抬起头来看着他,直率的言语像要剖开叶潮生的心:“你害怕面对路远的罪吗?”

  叶潮生被问得一滞。

  他知道路远被羁押时,人还在邻省参加学习会议。他得了消息,不论如何不肯信,当晚匆匆赶回海城。

  他作为同事,请求见路远的申请被打回,只在法庭外见到了大老远赶来看路远出庭的,路远年迈的双亲。连有权限翻阅案卷,都是一年多以后的事情。

  “我开始确实不相信。到现在我也不想相信。” 叶潮生盯着手里的茶杯,一点没滤干净的碎茶叶在沸水里打着旋地上上下下,浮浮沉沉,“但是温林的案子我从头到尾研究了一遍,他确实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他是有罪的。”

  承认父母的罪,老师的罪,爱人的罪,往往比承认自己的罪更艰难,更令人难堪,也更难释怀。那不仅仅是在面对罪行本身,还是在面对自己被践踏的信任和仰望。

  

  ☆、昨日重现 六

  唐小池一大早去联系修路的施工队,和那个包工头东拉西扯了半天,才从他嘴里掏出一点实话。

  包工队修路的项目是从上一层的建筑商那里转包下来的,按天算钱。他们为了多赚点钱,通常只干上半夜,把一天能干完的活拖成两天。昨天晨兴路上那个施工点,施工队干到三点就撤了。

  唐小池从外面回来,溜了一圈没找到叶潮生,连许月也不在办公室里。

  他在办公室里等了一会,才等到许月一个人进来。

  “叶队没跟您在一块啊?”唐小池问。

  许月好像这才看到唐小池:“哦,他去见路队了。”他说完便走回自己的座位上,拿起桌上的资料。

  唐小池出去了一趟又回来,发现许月桌上的资料连一页都没翻过去。许月一直在对着资料发呆,一副神思不属的样子。

  许月上午去了趟学校,和项目组的人碰了个面。

  张庆业的案子已经进入公诉准备阶段,项目组内果然有几个人如秦海平所说,正在想方设法地给张庆业争取死缓。还有几个人认为不妥,于是两边就互不相让地吵了起来。

  许月从头至尾没吭声,待他们吵完了,才装模作样地看看表,说还有些学生等着他,必须先离开。他向会议室内的众人道了个歉便起身要走。

  会议室里,不知是谁低声嘟囔了句:“什么玩意儿这么傲,当谁不知道他爹叫许之尧呢。”

  许月似乎没听到,面色如常地开门走出去。

  他合上门走了没几步,身后的门忽然开了又关,有人从后面追过来:“许老师。”

  许月站住脚,看向来人,正是秦海平。

  他如常地笑了一笑:“我当大家早就知道这件事了,原来至今许之尧的名讳还不算是个旧闻。”

  秦海平无奈地摇摇头,亲密地拉着他往前走:“老师也是普通人,会憎会妒。你年纪轻轻,又得袁老青眼,难免有的人要心里不舒服。”

  许月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挪,拉开些许和秦海平的距离,笑着摇头,说:“我不过一个讲师,还是替人讲课,年底黄教授回来,我便要打包走人,何必在我身上费神。”

  秦海平顿住脚,有些惊讶:“怎么,你还不知道?”

  “知道什么?”

  秦海平笑起来:“原来你什么都不知道,倒先白受一场无妄之灾。黄教授身体不好,已经在申请退休了。学校这次要找行为分析一科的长期讲师,专门在学生中间发了调查问卷,最后从三个候选人中间圈了你。学生们对你的评价很高啊,许老师。”

  他看许月一脸愕然不像是装的,便又说:“看来袁老是想等正式的聘用下来再告诉你的,没想到先被我揭了盒盖子。”

  许月的目光在秦海平脸上停了几秒,开口:“秦老师有时间吗?我些事想和你谈一谈,去我办公室坐坐?”

  秦海平再度笑起来,和方才的笑没什么区别,但仔细看去,又有些什么不一样的地方。他紧紧地看着许月:“你们办公室这会应该有别的老师在吧?还是去我的吧。”

  海公大的讲师四人一个办公室,副教授以上才有独立办公室。许月想想自己要说的事,便点头同意了。

  秦海平的办公室在六楼,一个大开间,采光极好。比楼下四人一间的讲师办公室还宽敞一些。

  秦海平请许月坐下,自己走到墙边的储物柜前在摆弄什么。

  许月确实有些急,又因为即将要谈的事而生出一点退缩,不欲长谈,便说:“秦老师,不用泡茶招待我了,我们长话短说。”

  秦海平应了一声,这才放下手里的东西走过来,在对面坐下。

  许月暗中捏了捏手心,温声开口:“我前几日才知道我们原来是见过的。”他看着秦海平,又补一句,“在雁城。”

  秦海平偏着身体往后靠了靠,笑起来:“是见过。不过那时你的状态很差,应当不记得我了。”他连思索都没有,便得出结论,“是袁老告诉你的吧?”

  许月原想点头,身体却突然从大脑那里夺过控制权,摆弄着他的舌头吐出一句不是他原本要说的话:“是我最近去了趟雁城。”

  秦海平面上看不出吃惊,只是顿了一顿,才说:“噢,因为当年那个案子吧?”

  他继而又笑起来,低头捋过额前的碎发,又抬了抬无框的眼镜,说:“原本我该告诉你,只是一来没有合适的机会提起这件事,二来,那对你也不算什么很好的回忆,我怕徒然地说出来,反而惹得你不愉快。”

  秦海平抬起头来,从窗口倾泻进来的光线折射在透明的镜片上,反叫许月看不清楚他的眼神:“我还特意嘱咐袁老先不要告诉你,倒没想到雁城的人会提起这事。”

  许月坐在对面,倏地想起刚认识秦海平,秦海平问他为什么做教学研究。那时他还不知道秦海平知道他的底细,只拿出那一套准备好的说辞糊弄对方。

  那时秦海平看他,是不是就像成年人看一个孩子撒谎,洋洋得意还不自知?

  许月忽然感觉不舒服起来,像被人裹紧了袋子里抽成真空,很快便要被压成一张薄片。

  他深吸一口气,勉强自己顺着秦海平的话往下说:“袁老也知道这件事?”

  “袁老当然知道。” 秦海平摊了下手:“其实不瞒你说,当年你差点也成了我们的研究对象。”他脸上有些无奈,“咱们都是搞研究的嘛,又是这种学科,你应该明白。能遇上特殊的,极端的案例,就像淘金的寻到矿脉,不动心是不可能的。”

  他朝许月抛去一个“你懂的”的眼神,又说:“雁城那边怎么好端端的,又要重新调查?电话都打到我这里来了。我那时恰好忙得不可开交,只在电话里同他们说了几句。我听说好像是因为那个陆什么来着……”

  许月打坐下起便有些打退堂鼓,尤其是打方才起他觉得很不舒服,一度不想再谈下去。

  可没想到秦海平却主动提起陆琴的事。许月再次攥了攥手心,勉力自己,来都来了,不如问个清楚。

  他迎上秦海平的目光,维持惯有的声线:“说到这个,刑侦队那边最近有个刚结的案子,还和秦老师有一点点的关系。”

  秦海平毫不惊讶:“是徐静萍吧。你们通报一发出来,我就看到了。” 他一脸叹惋,“三年多以前有一个项目,是给社区、学校里的一些有行为偏差的人做心理辅导。这个项目是我刚回到海城时,系里启动的,去年才终止。最初和我们合作的那位咨询师突然退出,我们仓促之下才找了她,竟然也没有仔细审核她的资质。闹出这样的事情。估计系里很快也要开会说这个事。”

  许月:“你们项目里有一个叫陆琴的。”

  秦海平想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有些难以置信:“是那个……自杀的?”

  许月点点头:“是同一个人。”

  秦海平想了一会,慢慢露出一个有些微妙的苦笑:“这个世界是真的小啊。”

  他转而敛起笑意,又叹道:“当初我们找到徐静萍,也是费了点功夫。一般的咨询师对客户都很挑剔。问题太严重的案子不做,有暴力倾向的也不做,还有的咨询师甚至只接某些类型的咨询案子。上一个合作的咨询师中途退出后,留给我们找下一个咨询师的时间并不多,仓促之下才选择了徐静萍。”

  秦海平说着停了下来,侧头看看许月:“你别说,我有时候觉得徐静萍跟许老师有点像。”

  许月:“我?”

  “她有些想法,和你的很像。”秦海平的神色里流出几分欣赏,“我看过你的论文,你的毕业论文,还有几篇发在其它期刊上的。你提出的关于犯罪人群的预筛选和干预的想法,我一直很感兴趣。”

  “那些想法很不成熟。”许月声音发沉,“那个时候我受了一些比较偏激的理论影响。包括毕业论文,袁老其实并不赞同我那么写。”

  秦海平摇摇头:“我倒觉得这是一个非常宝贵的想法。我们现在所做的,都是救过不遑。犯罪发生了,受害者出现了,我们才去研究。这些研究说到底,并没有真正完成这个学科的使命。”

  秦海平说着,罕见的有些激动起来:“如果我们能厘清激发犯罪行为的因素,就能够预判潜在的罪犯,能在真正的犯罪行为发生之前介入干预,这才是我们这个学科真正该有的意义。”

  许月坐在对面,不由得皱了皱眉:“这样的想法当然很好,但是实际上仍然存在着很多不可控的变量。我这段时间在刑侦队做顾问,渐渐觉得这件事是不能这样武断。人性的复杂,并不能用数学或是统计的方式去一概而论。实际上也有许多例子,那些人出身于不好的环境,但最后依然长成了一个正直的人。你说的这个愿景当然是美好的,但这个理论本身存在一个非常大的缺陷,试想一个人如果被当做……”

  秦海平突然站起来,许月不由得被他的动作打断了。

  秦海平躬下腰,自上而下地,用接近审视的目光看着许月:“那么许老师,你觉得你出身不好的家庭,最后长成了一个正直的人吗?”

  许月背后突然蹿上一阵冷意,感觉自己好像是一只被天敌盯上的动物。

  在这样的目光注视之下,他忽然有些心虚,无论如何说不出自己是个正直的人这样的话。

  许月避而不答,继续自己刚才没说完的话:“如果一个还没有犯罪的人被以潜在的罪犯来对待,是不是反而会激发出他对社会的厌憎和反抗,这也是很大的一个……”

  秦海平从鼻腔里哼出一声嘲笑,再度打断他:“哪个罪犯没有给自己找原因?抢劫是因为贫穷又懒惰,强|奸是因为权力欲无处满足,杀人是因为能得到快|感……不论因为什么原因去犯罪,不都是恰好说明其本身就有犯罪的倾向吗?”

  许月被问得哑然。不仅是哑然,还有疑惑,甚至不安。

  秦海平身上有一种他很熟悉的东西,带着执着到近乎狂热偏执的气质,许月上一次见到类似的气质,还是在徐静萍身上。

  他仰头看着秦海平,不由得生出一点点疑问来 ——一个人生顺遂到近乎完美的年轻学者,怎么会有这么偏激的理念?

  秦海平见许月不说话,好像也意识到自己情绪有些激动。他缓了口气,正要再说什么,却被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截断了。

  许月的手机响得恰是时候。

  他匆匆说一声抱歉,接起电话。

  

  ☆、昨日重现 七

  叶潮生坐在会见室的铁椅子上发呆。他今天是因公事会见路远,被安排进了面见室。

  他其实昨天就交了会见路远的申请。申请一交上去,他莫名生出一股类似近乡情怯的复杂情绪来。

  他想见路远,又怕见路远。

  路远从看守所转移进第一监狱后,他就去过一次。那一次两个人见了面,在电话里竟谁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后还是路远叮嘱了他几句,无非就是好好工作,不要对领导有情绪之类的话。

  最后时间到了,叶潮生几乎是头也不敢回地逃了出来。回去以后,他立刻申请调阅案卷,申请却被廖永信按下来,只说叫他先冷静一段时间,再说查阅案卷的事情。

  后来看完案卷,他再也没起过去见路远的念头。

  路远被狱警带了进来,先进了会客室里被玻璃隔开的小房间,玻璃另一侧隐约传来狱警训话的声音。叶潮生隔着会客室的玻璃,看着对面正在听训的路远,惊觉他和自己印象中的那个师傅和队长,已经不是一个人了。

  路远长得不不好也不赖,是张顶不起眼的大众脸。以前叶潮生在路远手底下,没少被路远打击,说他不是吃这一行饭的料,长得太出挑,走到哪都招眼,一出场就引人瞩目,实在是不适合卧底埋伏。

  蒋欢有时听到了,就在一旁开玩笑说,路队长得是普通,可耐不住自带正义光环。就像警匪电影里的大正派,不用穿制服配枪|械,一出场不用打字幕,也知道是人民警察。

  路远的牢狱生活过去多半,他身上的光环已经被磨没了。

  监狱的生活其实没有那么差。饮食是配好的,作息是固定的,每天还要劳动出操,远比那些晚上玩手机到两点,早上七点起床不吃早饭就去上班,一年走不了一公里路的城市白领要健康得多。

  路远的气色其实还不错,人也没瘦,只是背微微地偻了起来。

  路远低着头,顺从地听完训,这才按照狱警的指示,走到这边来坐下。

  叶潮生压下涌到喉咙口的心酸,甚至不敢去仔细看对方,只哑着声音:“……师傅。”

  “小叶啊,你来了。”路远的声音平静,嗓音比从前还亮了些,大概是在监狱里戒了烟,“我听说你是为曹会的案子来的。”

  叶潮生深深地吸了口气,说:“是,他又犯案了。”

  “那受害者?”路远一脸关切。

  叶潮生:“还活着。幸亏路人发现后立刻报警,派出所的人及时救了受害者。受害者只受了轻伤,现在在医院里,不过情绪不稳定,还不能做笔录。”

  路远皱起眉头:“这倒不像是他的风格了……他从前那些受害者,你应该也看到尸检照片了,惨不忍睹。曹会这个人非常暴力,怎么这回却没下狠手?真是怪了。”

  叶潮生:“他是被抓了现场的,这个案子他没有狡辩的余地。但我还是……”

  路远微微笑了:“但是你不甘心?”

  叶潮生一滞,抬起头,恰好对上路远的眼睛,一时就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如果不是因为我和老陈,曹会现在恐怕连骨灰渣都不剩了,更不至于还出来犯案。”路远淡声说,“我和老陈不仅有罪,还给你们添了麻烦,更对不起那位受害者。她本来不必遭这个难的。”

  叶潮生喉咙发紧:“当年温林……”

  路远摇摇头:“你也别东一榔头西一锤子地问了。我从头跟你说吧。”

  “温林的案子,当时现场发现一把有血迹的刀,后来陈法医在上面发现指纹,血迹是受害者的,而指纹经比对,就是温林的。”

  温林案最初被定性为抢劫杀人。受害者是一对母子,男性死者叫康明,女性死者是他的母亲马晴。这两个人分别倒在了客厅和卧室,都是被锐器刺到要害器官,失血过多而亡。邻居察觉不对头报的警,并称自己不久前看到一辆电力公司的维修车离开。马晴是个会计,当天晚上带着没来得及存进银行的货款回家,就遭此横祸,货款也随之丢失。

  警察顺藤摸瓜查到电力公司,查到当晚的出车记录只有一个人,就是温林。随后又在温林的宿舍房间里找到了马晴的货款。

  “温林被我们带回来,但他死不承认自己杀了人。他说他去的时候人已经就没气了,他一时鬼迷心窍,脑子一懵,就拿着钱走了。等他冷静下来,却又不敢报警了。”

  路远闭了闭眼。

  时隔多年,那个年轻人在审讯室里痛哭,求饶和后悔的样子,仍时不时地浮现在他眼前。

  贪念将他带上歧途,命运就紧随其后,无情地截断他的退路。

  路远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看向叶潮生,像从前在刑侦队时那样考问他:“你既然看过案卷,那你看出了什么问题?”

  叶潮生垂眸:“温林是左撇子吗?”

  路远:“还有呢?”

  叶潮生:“温林接触过人体解剖学吗?”

  路远轻轻叹了口气:“小叶啊,你都看出来了。”他接着回答叶潮生的问题,“温林是右撇子,按照我们调查到的,他也没有接触过解剖学一类的相关知识。”

  叶潮生看向路远:“那为什么刀上的指纹是左手的?还有两个受害者,都是干净利索的两刀毙命,一刀在肝脏,一刀在颈动脉。如果温林是第一次杀人,临时起意行凶,那他可太有杀|人的天赋了。”叶潮生摇摇头,“师傅,这些疑点,你当时不会看不出来吧?”

  路远靠回椅子上,痛苦地闭上眼。

  他过了许久才睁开眼,望着惨白的天花板。

  “我……我贪功心切,为求破案,忽略了诸多疑点,以至于逼死了无辜的温林,这一切都是我的责任。”

  叶潮生坐在对面,却不依不饶:“当年你只是个普通的警察,不可能有这么大的权利能左右案子侦查。我不信你没有提出过这些疑点。”

  路远看着他,一言不发。

  叶潮生又问:“当时的刑侦队长是廖……”

  路远飞快地开口打断他:“别说了。”他看着叶潮生,面露一丝哀求,“小叶,别说了。这都是我的罪,我认了。”

  叶潮生不甘心,深吸一口气,按下心头的烦躁,又问:“那曹会是怎么知道温林的案子的?”

  路远摇摇头:“不知道,谁也不知道他是从哪知道的。他那个律师很厉害,曹会在法庭上翻供以后,我们都没有机会再见到他了。”

  从监狱走出来,连空气都比里面的要轻盈新鲜许多。

  叶潮生深深地吸了一口有着自由味道的空气。

  和路远的见面,证实了他一开始有的猜测,却丝毫没有令他轻松起来。

  叶潮生从路远的反应推断,当时刑侦队在侦办温林的案子时,不是没有意识到这些疑点,而是出于某种原因,忽略掉了这些疑点,转而逼供温林认下这桩命案。

  死者康明和马晴背景普通,温林也是个普通小技工,是什么原因非要温林被人按头认罪呢?

  叶潮生自己想不出什么头绪来,烦躁地开门上车,拨通刑侦队办公室的电话。

  

  ☆、昨日重现 八

  听到叶潮生进办公室的动静,许月这才结束游魂的状态,回过神来。

  唐小池赶紧扑过去,抓着叶潮生把施工队那边的情况讲了一通。

  叶潮生问:“这么说来,他们这施工时间,随意得很?”

  唐小池:“他们都是看人下菜碟的,好糊弄的承包商就多拖两天,不好糊弄的就早点干完。曹会这孙子,要么就是一直在附近猫着,等人走了才过去。要么就是赶了个巧,他摸到那一片的时候,刚好没人。”

  叶潮生不说话。

  唐小池犹犹豫豫地说:“叶队,咱们这案子,好像没什么可查的了。”

  这个强奸案本身几乎不用下什么功夫,证据都送到面前来的。只等受害者情绪恢复了,做个笔录,就能将案子交上去。

  叶潮生瞥他一眼,指指许月桌上的资料:“怎么没的查了?还有六个案子等着你呢。”

  唐小池顿时垮了脸。

  许月拿着一沓照片过来:“从受害者的侧写和犯罪模式来看,这六个受害者,加上这一个,很明确,是一个凶手干的。”

  他把照片塞进唐小池手里:“七个女性外形特征非常一致,年龄都在二十五岁以下,长发,长相清秀。她们的腹部,尤其是下腹部,都遭受过反复的殴打。七个受害者里有两个,当天原本不该经过那里,是临时起意。也就意味着凶手是抵达了行凶现场后,才临时选择符合他要求的受害人。”

  唐小池一边听,一边看了看手里的照片,提出疑问:“可第七个受害人还活着啊,而且法医的伤情鉴定上写的,她的伤情严重程度远远低于其他六个死者。如果曹会就是这七起案子的凶手,那他行凶的暴力程度不应该差不多吗?”

  “这个问题我想过的,”许月说,“通常情况下是应该差不多的,但有时也存在例外。比如……受伤了。”

  “还有疾病。”

  叶潮生同时开口。

  唐小池一把将照片塞进叶潮生手里:“我这就去给看守所打电话,问问他的体检。”

  叶潮生抖了下手里的照片:“我们目前是不能指望能让曹会自己说了,我看只能曲线救国,想想别的办法了。”

  许月:“你见了路远,他怎么说?”

  叶潮生往正在打电话的唐小池那边看了一眼,说:“基本没说什么太有用的。他能说的,我们都知道了。”他顿了顿,又说,“我打算找一下当年给曹会辩护的律师。”

  许月明白他的意图:“你想搞清楚当时曹会翻案的过程?”他摇了摇头,“那恐怕不大容易了。他们吃这口饭的,名声就是饭碗。回头要让人知道他向警察出卖自己从前的客户,那以后想混下去就难了。”

  叶潮生冷哼了一声,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洛阳带着两个人匆匆从门外走进来。他路过叶潮生旁边时,脚步缓了一拍,似乎是想跟他说什么,但到底也没说,直从他旁边掠了过去。

  叶潮生从方利的案子里避嫌后,廖永信就叫马勤带着人搬到楼上会议室去临时办公,刑侦队的办公室就一下子空了下来。

  叶潮生的手机响了一声。

  他摸出来一看,是叶芸生发来的一条信息——【今天警察来老宅了,不知道搜出了什么。】

  叶潮生收起手机,没有回复。

  叶成轩是个瘾君子,警察不能从老宅里搜到点什么,那才不正常。

  他收起手机,正要跟许月继续刚才没说完的话,就看见廖永信走进了办公室。

  他在办公室里看到叶潮生,伸手点点他,示意他跟自己走。

  叶潮生只得匆匆交代许月一句:“我去一下,一会回来接着说。”

  唐小池那厢刚和看守所通过电话,兴冲冲地过来:“看守所说他自述两年前得过一次中风!他们给他体检的时候,也发现他身上还有一些中风预后留下的后遗症,右半身肢体不是特别灵活。哎,叶队呢?”

  “叶队被叫走了。”许月说,“所以曹会是因为行动力受限,导致他无法快速制住受害人。否则的话……”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替还躺在医院里的白玉生出一点后怕的感觉。

  唐小池小声感慨:“这么一想,其实她多少也算是有点运气了吧。不过这个曹会……是不是那方面有点障碍?他在七个受害者身上都没有留下任何□□,会不会是……”

  许月想了想,说:“法医在受害者体内连前|列|腺|液都没有检测到,也没检查到任何异物刮擦的痕迹,不排除他有射|精障碍的可能。如果看守所那边可以的话,再安排他做个检查。从曹会的行为来看,他是典型的发泄型强|奸|,尤其是在强|奸行为结束后,受害者已经死亡的情况下,依然殴打受害者,这是非常典型的挫败发泄。因为强|奸受害者非但没有满足他,反而加重了他的挫败感。从这个角度考虑,他可能确实存在某些生|理|障|碍。”

  许月长长叹出一口气,神情凝重地看着唐小池:“这种强奸犯,一旦获得自由,再犯的概率是百分之百。”

  叶潮生站在三楼的楼梯间,直直看着劝他早点将曹会的案子递送检察院的廖永信:“廖局,如果前六起案子确实和曹会有关,那么他出狱以后就一定会再犯。我们当警察的,到底还要拿多少人的性命铺路,才能将曹会绳之以法?”

  廖永信被问得有些下不来台面。

  他扭过头,干咳一声:“你的心情,我不是不能理解。”他面露无奈,“你要查,当然谁也拦不住你,我只是提醒你,适可而止。我叫你来是有另一件事情要说。”

  叶潮生挑挑眉,等着他的下文。

  廖永信又咳一声:“马勤他们申请了搜查令,从你家老宅里搜出一些东西……”

  叶潮生越听越不对劲,急忙抬手打断廖永信:“等下廖局,你跟我说这些不太好吧?”

  廖永信笑起来,摆摆手:“这你不是早晚都要知道的吗?提前告诉你一下,免得你太担心。”

  叶潮生心下奇怪,不由得仔细打量了廖永信两眼:“廖局,我按照规定是要避嫌,不能接触任何相关的信息,咱们还是都遵守纪律为好。”

  廖永信突然上赶着来说这些,让叶潮生有些摸不清他肚子里到底在卖什么货,反倒催出了他十二分的警觉。

  路远虽然不肯说,但当年温林案多半就是廖永信在主导侦查。叫路远他们忽略掉那些疑点紧盯着温林审,也多半都是廖永信的意思。

  但他思来想去,也想不明白廖永信要这样做的理由。

  在叶潮生看来,廖永信这个人怕事是有,喜功也是有,但尚算谨慎,远没有到好大喜功的地步。为什么偏偏在温林的案子里这么冒进呢?

  他回到办公室时,洛阳已经带着人从办公室走了。

  唐小池溜到他旁边:“曹会的律师联系上了,答应见咱们。不过我感觉这人不太好对付。”

  律师姓刘,约他们在商务区一座写字楼下的咖啡馆里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