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灯叙

▶专注收集耽美小说网站

第53章

第53章
  唐小池一拍手:“是啊,他干了什么也不可能告诉你,那你生个什么气?”

  蒋欢被问得哑口无言,她也不知道刚才那股无名火从哪冒起来的,过了一会,才小声说:“我认识秦师兄这么多年,他很有才华,是个正直的人。我不相信他能做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情。”

  唐小池嗤笑:“你听听你自己这话,你是跟他吃一碗饭了,还是住一间房了?当着面衣冠楚楚,背地里禽兽不如的人你没见过吗?”

  唐小池折回办公室时,汪旭还拉着脸,锁着眉头和键盘较劲,听见有人进来的声音,身体神经质地缩了一下,挡住身后的屏幕,警惕地回头看了一眼。

  唐小池凑过来,痞里痞气地靠在人家椅子背上:“小汪,你这样不行啊,天天加班算怎么回事?个人生活也不能耽误啊。”

  汪旭看他一眼:“蒋欢说什么?”

  唐小池拉来旁边一把椅子坐下:“没说什么,已经回家了。都累坏了,马副叫我们都回去休息一下。”他说着拍了下自己身上,“我们几个拼从下水道里找出来的废纸拼了一整天,眼都快瞎了。”

  刑侦队通过方利的口供,找到了方剑在海城的一个固定住所。住所是一间普通的单身公寓,刑侦队找来管理公司问过后,才知道这上面的几层都是叶氏的员工宿舍。

  方剑的寓所被收拾得异常整洁,生活物品被丢弃一空,恐怕早就有离开的打算。

  唐小池在现场随手掀开马桶盖子看一眼,发现马桶里飘着几片带字的碎纸。他怀疑这是方剑遗弃的,当即找来工具把马桶整个卸下来,果然在U 型管里发现了大量的碎纸。

  这单身公寓盖得早,用的还是旧式狭窄的U 型管。纸张遇水下沉,把整个管道堵得死死的,竟然没被冲走。

  “亏得着孙子买本子还挺舍得花钱,你别说,这么些天竟然都没泡烂。晾干以后,除了墨迹有点洇,字还是能看清楚的。”

  他意味深长地补了一句:“这东西拼好,就要变天了。”

  汪旭终于被勾起了一点好奇心,神情松动下来:“什么意思?”

  唐小池指指天花板:“字面意思。你想想,廖副局可还在外头猫着呢吧?他跑这么快干什么?”

  汪旭迟疑,道:“因为我们查到陈来和王新平的死是谋杀?”

  “错。”唐小池伸手在汪旭肩上拍了一下,“因为他意识到方剑马上要暴露了。”

  办公室里早没人了,唐小池还装模作样地朝外面看一眼,压低声音:“我前两年在分局就听说了,这边,那是姓陆的,铁桶江山。你见过一个人就能铁桶江山的吗?看着吧,后面还不一定能扯出多少人来。”

  汪旭没来由地打了个冷颤。

  唐小池又说:“再有,你想没想过,前几年都风平浪静的,怎么老陆局一倒了,就什么事都开始往外冒?你算算,从老陆局进医院开始,这两年,尤其是从去年到现在,消停过吗?”

  汪旭仔细一想,还真是。先有曹会翻供,接着刑侦队内部大洗牌,没等人心稳定下来,又接二连三地出重案大案。

  唐小池一副神机妙算看穿一切的表情:“这分明是震山的倒了,底下的小鬼没人压着,挨个往外蹦跶了啊。”

  汪旭愣愣地想了几秒,突然抬头对上唐小池的眼睛:“你说叶氏转移资产也是从三年前,该不会……”

  唐小池用一种“你可算转过弯来了”的欣慰神情看着他:“这要是巧合,我就把头割下来当球踢。”

  汪旭打量他,末了认真地说:“还是算了,你头也太不圆了,肯定滚不起来。”

  他话说完,先把自己逗笑了。

  唐小池见他终于不板着小老头脸了,拍拍他的肩膀:“现在你知道叶队是什么处境了吧?局里上下嘴上不说,哪个心里能没点想法?”

  汪旭抿了下嘴:“不是说查清楚了,这里面没叶队什么事吗?”

  唐小池看他一眼,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来:“话是这么说,可你也想想,那可是他亲爹,跑得又那么及时。别人不相信这里面没他的事,那不是也很合情理吗?”

  汪旭垂眼低声说:“你是不是也不信?”

  唐小池差点急了:“我是别人吗?别人不清楚,我还能不清楚吗?这案子一开始可就是我跟着叶队在查,要不是叶队非要揪着曹会不放,说不准还没今天这么多事呢!小汪,你可别乱说,伤你唐哥的心啊。”

  汪旭不吭声,唐小池又凑上去:“叶队够不容易的了,现在还停职在家呢,你说你有啥大不了的事不能跟我们讲,非得惊动他老人家的?”

  汪旭瓮声瓮气地说:“马副不让查。”

  “什么事马副不让查?我怎么不知道?”唐小池一脸疑惑,“你有证据,马副还能不让查?”

  汪旭转过身,切了电脑上的页面,又从桌上翻出一份案卷。唐小池仔细一看扉页的标签,那正是张庆业案子的卷宗。

  “我查了下齐红丽当时和别人网聊的网站,发现他们的匿名服务做的很粗糙。对方只删掉了自己的聊天记录,但是在服务器上的访问痕迹是抹不掉的。虽然他试图用虚拟链接掩盖自己的访问路径,但是一级跳转的虚拟链接以现在的技术手段来说,还是很容易被追踪的。”

  唐小池听得云里雾里:“等等等等,你怎么会突然想起来查这个?”

  汪旭:“无聊,打发时间。”

  唐小池无言以对,差点五体投地:“你……继续吧,然后呢。”

  “你仔细想想这件事,不觉得奇怪吗?”汪旭问。

  唐小池:“为什么奇怪?”

  汪旭说:“都已经使用匿名聊天服务了,为什么还试图用虚拟网络掩盖自己的访问路径?从这个人隐匿自己的手段来看,我估计他在方面是个外行。但一个外行为什么要这么费尽心思做这种事情?我就觉得很奇怪。”

  唐小池不由得要重新审视着汪旭。他第一次觉得这个平时蔫头巴脑的同事并不像他表面看上去那样呆讷。

  他抬手打断汪旭,试图理解了一下:“你等等,你的意思就是说,他已经乔装打扮出门来,还要再给自己蒙上面,是这个意思吗?”

  ,点头:“对,就是这个意思。后来我又查了当时给苗季和方利发的信息。其实话机和网络最后都要交在一条线上,三方交叉对比,很容易就能发现它们走的是同一个蜂窝。网络访问只要能定位到路径,最后查到具体的终端无非就是花点时间的事了。”

  唐小池真的服了:“小汪啊,哥真的服了你。今年局里评先进,哥一定要给你提个名。”

  汪旭被他看得有点不自在,竟然有点害羞起来:“我就是闲得没事,上学时候养的毛病,有题不做,心里发慌。”

  唐小池点头:“慌的好,慌的好。”

  汪旭摇头:“但是马副队不让我查。说张庆业的案子已经结了,启明福利院的案子,和这些细节关系也不大,重点没必要放在这个上头。而且……他觉得我这么把两个案子往一块扯,是胡闹。”

  唐小池一听就明白了,说:“马副这个人吧,比较保守,而且他有家有口的,牵挂多顾虑也多。这会要是把张庆业的案子再扯出来,我估计郑局就该吃人了。你手上的证据缺乏明确的指向性,哪怕能证明那短信就是这个秦什么发的,又怎么样?他就说他发错了,咱们一样拿他没办法。”

  汪旭看他一眼:“叶队也这么说。”

  唐小池拍拍他:“是吧,所以说也不能怪马副。每个领导的性格不一样,你总得适应。”他话锋一转,“不过马副要是知道了你现在还在查,你小子可跑不了要挨批评。”

  汪旭垂头丧气:“我怕蒋欢明天就要去跟马副队说。”他顿了顿,“你说她怎么突然生那么大的气?”

  唐小池接上话:“我也觉得怪呢。普通人碰上这种事,第一反应都是先问个明白吧?我看她没问两句就发火,好像是已经知道了什么事似的。”

  汪旭若有所思,没说话。

  两个人在办公室里嘀嘀咕咕半天,最后还是下了班。

  只是在家连被窝都没暖热,又被电话叫了起来。

  叶潮生睡到半夜,也被刺耳的电话铃声叫醒。

  他猛地按掉铃声,跟着坐起来,接起电话。

  许月在旁边慢慢地翻了个身,睁开眼睛,听见电话里传来一个急切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说什么抓到了。

  叶潮生挂了电话,借着房间里的夜灯,扭头看见许月正睁着眼睛看着自己,不由得心生爱怜,俯身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说:“局里的电话,说廖永信被抓到了。”

  许月一下清醒过来:“这么快?”

  叶潮生躺回床上,口气有些嘲讽:“难怪叶成瑜看不上他,跑都跑不利索,在川省边境被抓了个正着。明天押解回局里,郑局叫我去一趟。”

  他转身摸摸许月的脸:“睡吧。”

  许月没说话,室内顿时安静下来,隐约还能听到月半在底下走动的声音。

  不多时,隔着窗户传来闷闷的两声闷雷,紧接着便下起了倾盆大雨。

  许月就着雨声再次睡了过去,再次被闹钟叫醒时,雨依然没停。城市的天际线被雨幕模糊,从窗户眺望出去,仿佛一个混沌的没有时间的宇宙。

  叶潮生穿着制服从下面上来:“早餐放桌上了,我得去趟局里。来不及送你了,帮你叫了车。”

  浅蓝色的制服衬衫衬得他整个人英俊挺拔无比。许月不由自主地走过去,伸手在叶潮生的警衔上摸了摸,说:“我知道,开车小心。”

  他向往的神情被叶潮生看在眼里,不由得心头一酸,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把人拉过来使劲抱了一下。

  

  ☆、昨日重现 四十

  这雨下得格外大,毫不留情面。风刮得厉害,撑伞都勉强。

  许月一手勉强撑着伞,一手还抱着收上来的作业,直后悔刚才不该拒绝学生要帮他吧作业送到办公室的提议。

  他终于进了办公楼,刚喘一口气,便听见身后的门又被推开了。

  他眼下狼狈,无意和人主动打招呼,干脆连头都没回,只背过身,装作要整理衣服的样子,等刚才进来的人走过去。

  只门推开又合上后,就再没有动静了。

  许月猛一抬头,正对上秦海平黑沉的眼睛。

  廖永信被押送回来,已经是下午了。

  省厅的几个大领导亲自来了。市局里但凡叫得上名号的,全都出现在会议室了。

  会议室椅子不够坐,沿着墙又站了一排笔挺的小白杨。

  散会以后,省厅的领导率先站起来往外走,郑望没跟着,反而落在了最后,点点叶潮生:“先跟着去送送,然后去一趟我办公室。”

  叶潮生点头,跟着出去送人。一群人浩浩荡荡地从楼梯上走下去,又从一楼大厅穿出去,只听得轻轻的脚步声,连个大喘气的都没有。

  他们从大门出去,送领导上车,正碰上押送的车上下来人。

  川省的两个同志,外加海城的几个同志,拥着廖永信从警车上下来。

  两拨人面对面碰上,场面说不出的讽刺。

  廖永信脱了警服,也不过是个普通到极点的中年男人。他在外面跑了几天,大概也是不好过,人便显得更落魄了。

  前面的大领导只脚步顿了顿便走过去,后面跟着送的人也不敢多说,低着头匆匆走过去。

  叶潮生送完人回来,郑望已经在办公室等着他了。

  郑望见到他,便开门见山:“你的调查结果已经出来了,今天就回来上班吧。赶紧把你们现在手里的案子捋清楚,别再弄出什么事了。”

  叶潮生点头。

  郑望看他两眼,叹气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什么?当时叫我提前把廖副,廖永信监控起来?”

  叶潮生这回倒是乖顺了,有问必答:“陈钊被我们逮捕后,廖永信的妻子深更半夜往陈钊家去了一趟,问了些莫名其妙的问题,我就觉得有些古怪。”

  郑望神情一肃:“你当时怎么不说?”

  叶潮生非常坦然:“我那时候只是怀疑廖永信在这里有角色,但又没有证据,这件事捅出来,只会打草惊蛇。”叶潮生哂笑,“他以为我姓叶,想当然觉得我和叶成瑜穿一条裤子。”

  郑望气噎,半天没说出话来。

  叶潮生当时只是保持了一个普通的观望态度。廖永信当然知道陈钊的老婆被带回刑侦队询问的事,但叶潮生的不表态却给了他一个错误的信号。

  郑望着实心累。他手底下的一个两个都不安生,全是人精。这也就算了,顶多当是内部的办公室政治,可谁能料到最后会挖出这样大的一个蛀虫来?

  他现在才回过味来,看上面的态度,只怕这才是刚揭了个盖子,廖永信这些年上蹿下跳,想必折腾了不少事,否则只一个陈来,何必慌慌张张地就要跑?

  “郑局,有个事,我想还得跟您商量一下。”叶潮生突然郑重起来。

  郑望怕他又有什么幺蛾子,脸上不由带了点提防:“你说。”

  “我们手上的证据,已经足以证明陈来当年既不是畏罪自杀,也没有伪造物证。甚至他在意识到自己的鉴定结果有误的时候,还主动找了上级领导试图纠正。”叶潮生说,“虽然局里对这件事的态度一直比较含糊,没有定性,但还是有不少人对陈来同志有误解。我想是不是应该下个正式的说明?”

  郑望一听是这件事,神情便松了下来,沉吟道:“当年局里考虑到人都没了,事情的详情也没有查得那么清楚,故而没有定性。不过局里包括外面确实很多人有误解,既然现在已经查清楚,是该肃清一下谣言。”他顿了顿,“只是陈来同志到底是工作上有失误,去世的原因也算不上是因公,申请烈士是不可能的。”

  叶潮生明白:“只要能还他青白,对他的家人而言,就已经足够了。”

  叶潮生回到办公室里,众人情绪都有些消沉。

  不少人都看见廖永信被押送进来的场面,说不上物伤其类,但到底有些唏嘘。

  他们穿上制服宣誓时,每一个人都满怀理想和希望,每一颗心鲜活赤红。然而总有人走着走着就掉队了。这条路不好走,难免有人被歧途吸引。每少一个人,剩下的就免不了要跟着惶恐一下。

  叶潮生把人叫齐,开了个小会,大致捋清了刑侦队这些天的进度,又重新调整了一下工作安排,但具体的指挥还是扔给了马勤。

  散会后,人都陆陆续续往外走,马勤留到了最后。

  叶潮生看他有话要说的样子,先开了口:“马老,还有事?”

  叶家事发的时候,马勤心里暗暗想过,叶潮生这回八成也要被撸下去,刑侦队原本就青黄不接,叶潮生再一下去,唯一剩下的既有经验又有资历的,就非他莫属了。

  但后来听经侦那边说,叶氏和叶潮生一毛钱关系都没有,叶潮生甚至早早签了放弃继承财产的文件。叶潮生自己也干干净净,和叶氏一分瓜葛都没有。又有多方确认他和他父亲关系很不和睦,马勤至此才相信,叶潮生可能真的是朵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花。

  这倒叫他心里很别扭起来。

  叶潮生是朵白莲花,对他而言当然不是什么好事。叶潮生比他还年轻,按部就班地熬资历,他肯定熬不过,说不准就要被叶潮生死死压在下头。

  但他不知怎么的,心里又莫名地松了一口气。

  马勤走过来:“叶队既然回来了,这些事情还得交回你手里。”

  叶潮生冲对方笑了笑:“马老,你就别让了。方利的案子你们已经在收尾了,我现在拿过来也是在捣乱,不如你们早点做完早点地检。曹会的连环奸|杀|案我来盯着,方剑的案子还得辛苦你。”他顿了顿,倒是毫无芥蒂的样子,“毕竟我身份特殊,方剑的案子和叶氏有着千丝百屡的关系,虽然我毫不知情,但回避是纪律,纪律不能坏。”

  叶潮生说得有理有据,马勤无法再反驳。他张了张口,想说什么最后也没说出来,只好抬脚走人。

  叶潮生锁了办公室的门,摸出手机来给许月发了条信息,一时半会也没有回复。

  许月拎着一把湿淋淋的伞往自己办公室走,秦海平一路跟着他。他感觉到自己的手机在口袋里震了一下,也腾不出手来拿。

  “我昨天情绪激动,有些失礼,还请许老师海涵。”秦海平又恢复了一贯的风度翩翩,仿佛那天的冲突只是一点小事。

  “我接受你的道歉。”许月的态度冷淡,在办公室门口站定,“我要回办公室了。”

  秦海平对他的冷淡毫不介意,像条跗骨之蛆一样黏上来,“不过,还有一件事……”

  他话未说完,办公室的门被人从里面拉开。同事一开门,见他们两个站在门口:“呀,你们怎么在门口站着,进办公室坐着说啊。”

  许月正要张口推辞,秦海平先笑着同人打招呼,抬脚便进了办公室:“和许老师谈一点事,走到门口还没谈完。”

  同事往外走,边走边笑道:“那你们进去慢慢谈,正好我该走了。”

  经过昨天的事,许月已经起了防备,只想转身就走,却不料再次被秦海平拉住胳膊,一把拽进了办公室。

  

  ☆、昨日重现 四十一

  叶潮生下班前看完三年前曹会案目击者的最新笔录,把唐小池叫来,点了几个有疏漏的地方,叫他去重新核实。

  三年前的连环奸|杀|案有人证和DNA证据。事隔几年,以前做好的证据不是不能用,但重新和目击者、受害者家属谈话,仍然是少不了的流程。

  这也是最容易出问题的流程。人的记忆很容易被覆盖篡改,过了这么几年,目击者的证词有前后冲突,警察就必须分辨清楚哪个才是最接近事实真相的。

  唐小池收起东西准备走,站起来又迟疑着做下去,问:“叶队,小汪在查的那个秦海平,查到什么具体证据吗?”

  叶潮生摇了下头,说:“你先把曹会的案子结了再说。”

  唐小池抱着文件一出去,就见蒋欢站在汪旭的工位旁边,两个人正在说什么。

  昨天发火原也不是蒋欢的本意,只是汪旭那副仿佛她在无理取闹的表情,让她格外恼火起来。

  “我昨天一时间接受不了你们在调查他的这件事。”蒋欢说,“没有搞清楚情况就胡乱发火是我的错。小汪,我和你道歉,对不起。”

  汪旭神色认真地点点头:“没关系。”说着就重新转过去忙起自己的事。

  蒋欢却没走,迟疑了一下,在他旁边坐下来:“我能问问你们,到底查到了些什么吗?”

  汪旭重新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反问道:“你跟他有多熟?他有没有和你提过他家里的事情?”

  蒋欢上本科的时候,秦海平曾经领着她们本科班做过一个校内的实践活动。后来有一段时间她打算考研,找这个师兄要了不少资料,一来二去就亲近了起来。她从前确实有过一点小小的少女心思,但这点心思在她工作后很快就淡了。

  “我只是知道他父母已经去世了,好像是车祸意外。”蒋欢说,“他本科是临床心理,研究生才转了方向,来研究犯罪心理。”

  汪旭想了想,说:“我们怀疑他可能是之前给苗季方利发信息的人。”

  蒋欢很吃惊:“这怎么会?他为什么要那么做?”

  汪旭摇头:“凡路过必留下痕迹,痕迹不会骗人。”

  蒋欢张了张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又说一遍对不起,站起来往外走。

  叶潮生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的,站在小办公室门口,看着蒋欢从办公室里出去,这才从办公室里出来,走到文件柜前,拿了一个牛皮纸封的文件袋出来。

  周五下午的南校区,已是人烟稀少,乃至于教学楼内,也空荡荡。保安拎着钥匙盘,挨个教室检查门窗是否锁好。

  秦海平坐在许月对面,看着正在阅读资料的许月,脸上浮现出一种更难以描述的神色,仿佛看着猎物向陷阱中走去的猎人。他不断击打着椅子扶手的手指泄露了内心的兴奋。

  许月手里拿着一份资料,秦海平带来的,所有徐静萍经手过的被咨询者的详细咨询记录。

  秦海平精准地捏住了许月的需要,令许月不得不面对他,同他说话。

  他按捺着心里的得意,走到许月旁边来。

  许月强忍着站起来的冲动,往旁边让了一点。

  秦海平浑然不觉,还径自往许月跟前靠了靠,说:“我又把她的那部分拿出来整理了一下,确实有一些问题。她的治疗手段比较激进,比如这个。”

  许月又往后翻了一页,待他看清咨询对象的姓名时,心脏重重地抢了一拍。

  秦海平这才悠悠地说:“这是陆琴的档案。”

  “她自杀是因为抑郁症?”许月难掩震惊。

  他迅速地往后翻了一页,飞快地浏览了整个咨询的内容。

  徐静萍在咨询谈话中表现出非常明显的引导倾向。她不断地向陆琴传达着负面的信息,暗示陆纪华的死归结于陆琴和她之间的母女矛盾,将陆琴在生活中遇到的种种困难归咎于陆琴自己的失败。

  陆琴老年失女,无依无靠,又远远地搬到海城来,举目无亲。咨询师的暗示无异于将她慢慢推向悬崖边缘。

  许月愤怒地捏皱了纸业,抬起头怒视秦海平:“她这是在杀人,这是谋杀!”

  秦海平却耸了一下肩膀,浑然不在意:“这不好说。负向引导只是一种有争议的手段,不一定是错的。就像一种药开发出来,只有拿到临床上去试验,才能知道具体的副作用。如果今天这种疗法令患者痊愈,你就不会认为这是在杀人了。”

  “你别他妈……”许月被这漫不经心的态度激得愈发愤怒,气得差点飚出脏话,“负向疗法十年前已经被证明是豪无意义的!连训犬员都知道的事情,你竟然就这么看着徐静萍去做!”

  许月不欲再多说了。他拿起那份材料走到门口,一把拉开门,向秦海平下逐客令:“秦老师,今天到此为止吧。”

  秦海平仿佛非常苦恼地叹了一口气,说:“我只是想和你好好谈一下,但每次都很不愉快。这是为什么呢?”

  秦海平跟着走过来,他站着时比许月高了半头,目光中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意味:“为什么你总是这么排斥我?”

  许月不由自主地后退半步:“秦老师,同事之间的关系,远没有到用排斥这个词的必要。”

  秦海平摘了眼睛。

  他朝楼道里看了一眼,楼道空无一人。夕阳转到了这座楼的另一面,只留下一点余光,黯淡地从窗口照进来,反衬得这里更加昏暗。

  秦海平收回自己的目光,说:“你这样说太令人难过了,许月。”

  他慢声细语,像一条正在接近猎物的蛇,小心地吐出蛇信在空中摆动,眼神中带着某种近乎狂热的情绪,“许月,我才是那个最接近你的人。我们之间的关系,远比你同这个世界上的其它任何人都要深厚。这是命运的羁绊,是宿命。你应当了解我,就像我了解你那样。我看过你的论文,我做过你的医生,如今我又是你的同事,还有许多你不知道的事情……我们的关系理当更加亲近。你不该躲着我。”

  他努力压抑着伸手触摸面前青年的冲动。

  面前的人面色红润,全然不复苍白萎靡,却奇妙地与他记忆中躺在病床上的脆弱人像重叠在了一起。

  许月冷眼看着他:“我并不了解你,你也不了解我。”

  秦海平压低声音,语气庄重,如同在朗诵一首诗:“不,你错了。我不认为这个世界上还有比我更了解你的人,许月。塑造你,将你变成这幅样子的一切,都与我息息相关。假如有命运,那么命运就是将你我连结在一起的所有事体。”

  许月偏头避开那只手。秦海平的口吻,令他想到了那些长满鳞片,表皮分泌着冰冷粘液的爬行动物,托着夜色,将身体隐藏在树叶中。

  他感到毛骨悚然,不由自主地用一种近乎嫌恶的语气,说:“秦老师,请你有病吃药。”

  秦海平随意地捋了下头发,便低头怜悯地看着他:“说到有病,你的病没有好彻底吧?陆琴死后,你来找我那次,我就发现了。你每次提起陆纪华,都会心跳加速,手心出汗,呼吸急促——这是生理的反应。你的大脑拼命想要忘记,可你的身体却忠实地记得。夜深人静的时候,你有没有怀念过生命从指缝间流逝的感觉?”

  许月恨不得拔腿就走,双脚却仿佛有自己的意志,稳稳的钉在原地。

  秦海平爱怜地看着他,像看着一个无知的孩子:“真是可怜,你害怕什么呢?人的欲望并不可怕,罪恶也不可怕。”

  “不要总说没有证据的事情,”许月冷冷地打断他,“我知道是你散播了许之尧的事,我不在乎这些。如果你有我犯罪的证据,就去报警。”

  他转身就往外走,不惜将自己的手提包、手机和外套都留在办公室里。

  秦海平令他不安,就像孤身游荡在草原上的食草动物嗅到了野兽随风飘散的腥臭那样,秦海平浑身散发出的气息,令他本能地感觉到危险。

  他竭力保持步伐平稳,不让自己露出惊惶来。

  “你的那个警察难道没有告诉你,我的生父叫做方嘉容吗?”

  秦海平一面说着,一面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

  前面的背影一滞。

  秦海平满意地微笑起来:“看来他说了。那你也该知道我接收了方嘉容的遗产,他的日记,他私藏的录影带——你不想知道,里面到底有什么吗?陆纪华死的真相,你真的不想知道吗?”

  许月站在楼梯口,暗暗握紧了拳头,沉声说:“如果你有证据证明是我杀了陆纪华,就请你直接交给警察。”

  叶潮生在南校区门口给许月打了几个电话都没人接。他有些担心,把车停了准备下去看看。

  他刚走到校门口,就看见许月两手空空地走过来,有路过相熟的人跟他打招呼,他也只是勉强冲对方点点头,全像是本能的条件反射。

  “许月。”叶潮生迎过去,把人拉过来,这才发现他的手非常凉,“怎么没拿包,早上没穿外套吗?”

  许月任由他拉着,低声说:“抱一下我。”

  叶潮生一时没听清:“什么?”

  许月用力地抿着唇,朝叶潮生伸出手:“抱一下,好吗?”

  叶潮生的心顿时塌了下去,像一块遭了雨打的棉,一树被风摇落的花,顿时又沉又软,山崩地裂地陷了下去。

  叶潮生伸出一只手把许月抱住,像抱着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将他整个地拥进怀里,另一只手握住他发凉的手指,一下一下地,轻轻抚着怀里单薄的脊背。

  “以前我真的希望,天降一场大灾,大家一起去死……”

  许月声音哽咽,咬牙切齿。

  叶潮生心里一惊,正要开口,又听见许月小声地说:“……可我想想你,又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