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汪旭被问住。
叶潮生说:“我觉得他是先锁定了‘罪人’,然后才有了刽子手。想想看,张庆业开始做中介的时间,明显晚于齐红丽卖房的打算。这个案子表面上看就是一个冲突导致的激情杀人案。但是反过来想,假如齐红丽根本没有卖房的打算,张庆业中介的身份在这里就毫无用处了。”
汪旭反应过来了:“也就是说,秦海平先圈定了受害人,然后才根据受害人的条件,来选择凶手?”
叶潮生点头:“苗季的案子,我们之前一直在纠结凶手是如何进门以及控制受害者这个问题。现在想想,以苗季家的特殊情况,怎么可能会随便给人开门?”
汪旭点头:“徐静萍亮明身份打着回访的幌子。唐兰是关心她儿子的,很可能会动心,给徐静萍开门。”
“如果换一个人,那就不一定能说服唐兰开门了。” 叶潮生说。
汪旭露出一个惊悚的表情:“真的是这样的话,这个人的心思未免太可怕了。”
叶潮生没再多说,扭头叫人把从徐静萍办公室里弄出来的那些资料拿出来。
“找今年一月初的咨询记录,看看里面有没有年轻的成年女性被咨询者。” 叶潮生说。
“只找年轻的成年女性吗?” 有同事表示疑议。
叶潮生坚持。
没人再有问题,都散开干活去了。
徐静萍那个月的咨询服务不多,四个青少年心理咨询,三个婚姻咨询辅导,没有一个符合叶潮生的要求。
叶潮生无法,只得叫他们继续排查被咨询者的背景。他自己沉着脸,翻看徐静萍的咨询记录。
曹会被释放三年后突然作案,而作案之前,两次出现在和秦海平有关系的场合,很难不令人产生联想。
叶潮生怀疑秦海平圈定的下一个刽子手就是曹会,而曹会的受害者都是年轻女性。查徐静萍的咨询记录正是基于这一点。
下午同事从看守所打来电话,说徐静萍指认了曹会。
“她说这个人自称是秦海平的同事,专门过来旁听一个孩子的咨询。” 同事说,“不过她又说,她自己觉得这个人并不像个是大学老师。”
叶潮生心里一跳,翻开手边的咨询记录:“那个孩子叫什么?”
同事说了句“稍等”,和旁边的人低于几句,又说:“叫陈琦,是焦虑和社交障碍。”
叶潮生已经翻到了陈琦的档案。
陈琦的家长自述孩子上初中的时候常常被老师责骂,同班同学也跟着孤立她。青春期的孩子敏感,很快演变成焦虑,试图自杀。这几年断断续续,一直在看心理医生。
小办公室的门敞着,汪旭直接进来:“叶队,我们挖了一下受咨询者者的背景,有一个可能符合我们的侧写。”
“有一个叫做陈琦的受咨询者,三年前因为在学校里经常被老师责骂,想不开起了轻生的念头。我查了一下发现这个事情当时一度闹得很大。”
汪旭递来一张纸,上面印着一份简历。
“这个涉事的老师叫石明华。这件事后来经过家长和学校协调,给陈琦转了班,但老师并没有被处罚。直到有几个孩子跑到网上发帖,引来网民来人肉了这个老师。后来学校为了息事宁人,当年撤了她的班主任职务。现在早就恢复正常工作了。他们学校去年还给她评了先进教师。”
汪旭挠了一下头:“叶队,会是她吗?”
叶潮生盯着简历上的一寸照片看了一会,说:“年纪有点对不上。曹会的几个受害人年龄最大的不超过二十五岁,这个老师都三十了。” 他说着站起来,“曹会还没带回去吧?我过去一趟。”
叶潮生进去的时候,押送曹会过来的看守所狱警正在给他重新上手铐。
叶潮生摆摆手:“先不忙,我还有点问题要问。”
于是曹会又被塞回椅子里。
“今年一月你去过徐静萍位于商务区的咨询室,你去干什么?”
叶潮生坐下,开口便问。
曹会似是要开口否认,立刻被叶潮生截住了话头。
“你先想清楚再开口。” 叶潮生盯着他,“你和秦海平的关系,你觉得我们知道多少?”
曹会的脸色蓦地一变。
他只听得叶潮生仍在说:“当年你当庭翻供,秦海平可是出了大力气。怎么样,他没少以你的救命恩人自居吧?”
曹会阴冷冷地哼笑了一声:“有恩?有恩算什么?老子要听他的吗?”
叶潮生反问:“你不听他的,你去徐静萍的咨询室干什么?看望心理受挫的青少年,做好人好事吗?”
曹会的表情顿时一僵。
叶潮生没放过曹会脸上的这点变化,盯着他看了数秒,脸上浮现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好像正在观看一幕讽刺剧。
他看着曹会,脑子里浮现出一个荒唐的念头:“你真的是打算去做好人好事的。你已经见过石明华了,对吗?”
曹会的表情彻底扭曲了。
唐小池打从曹会被抓回来就在跟这个案子。一个多月以来,曹会惯常是一摊任杀任打的烂肉。警察把证据拍到他脸上,他就认,警察拿不出证据的,他就甩着张死人脸说不知道。
这是第一回,唐小池在曹会的脸上看到了这么多变而复杂的表情。
叶潮生在方才的一瞬间几乎推测出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他脸上端着赤|裸|裸的怜悯和嘲笑,如同看着一只想要攀上天际的爬虫。
“你能有这种想法,就说明秦海平对你的洗脑真的很成功了。” 叶潮生说,“可惜他功亏一篑,没想到你还是控制不了你自己,深更半夜跑去作案,还让人抓了现行。”
曹会的脸上甚至有些恼羞成怒。他扭过脸,仿佛耻于面对叶潮生。
“我当警察这么多年,真的是第一次见到想要做善事的连|环|奸|杀|犯。秦海平到底是怎么说服你的?”
叶潮生口吻十分恶劣,好像在逗弄一条用徒劳的翻滚来逃避天敌的肉虫:“秦海平怎么跟你说的?强|奸也分善恶?你无法自控的欲望也能充作正义的镰刀?”
曹会默不作声,用沉默来回应。
“你许老师错过了这种千载难逢的场面,” 叶潮生扭过头和唐小池小声说,“一定会很后悔的。”
许月快下班的时候来了刑侦队。
他听过唐小池复述当时的整个审讯过程,拧着眉头想了想,说:“虽然少见,其实这不奇怪。曹会这样的边缘人,会长期处于心理失衡的状态。他一方面明白自己的所作所为不符合社会道德,另一方面又不能摆脱欲望的控制。”
“秦海平给他一个自我平衡的机会。引导他,将他不为社会法律道德所容的行为,强行正义化。”
他叹一口气:“其实这也算是邪|教|洗|脑的一种常见手段了。帮对方建立起价值感和我归属感,同时在这个过程中培养起绝对的服从和权威。”
他顿了顿,又说:“只是性驱动性动机的罪犯,比如陈欧,比如曹会,都很容易失控,他们的冲动建立在欲望之上。相比之下心因性动机的罪犯反而更容易被控制,因为情感反而比本能的欲望更容易被人为|操|纵。”
叶潮生凑过来:“但我觉得秦海平恐怕不会因为曹会被捕而更换目标受害者。”
许月想了想:“我们的思路是没错的。曹会是个奸杀犯,如果秦海平要用他,那么受害者必然是女性。”
“强|奸……”他盯着石明华的资料,喃喃自语,“这像不像以牙还牙?”
叶潮生微眯了下眼:“以牙还牙?”
“强|奸|极具侮辱性,受害者还时常被放在舆论放大镜之下遭受二次伤害。” 许月拿着那份报道陈琦轻生未遂的网络报道,“而报道里写,这个孩子经常在全班甚至全校的面前被老师责骂斥责。”
叶潮生沉吟:“如果秦海平的犯罪模式是以牙还牙的话……苗季的下|体被异物刺入代表了他的性|侵,齐红丽的眼睛被黏住和那些乞讨儿童……”
“不,不对。” 许月突然出声打断了他,“我们之前都被迷惑了。因为针对女性身体的侮辱在刑事案件中太过常见,而张庆业也反复使用了这个模式,以至于我们疏忽了这一点。”
“齐红丽的象征记号应该是赤|裸 —— 把一条寄生虫,从它的宿主内拖出来。”
叶潮生顿时扭头发问:“这个石明华现在在哪?”
同事应声:“下午已经联系过学校了,学校说她出去学习了,回来的日期差不多就是这两天。”
叶潮生点头:“和学校那边再联系一下,盯住她回来的日期。暂时别通知她本人,以免吓到她。”
人不在海城,叶潮生能稍稍松一口气。
目前看来秦海平的所有行为都在海城的范围内,说明他暂时还没有能力把手伸出去。
“但他不会就此罢休的。” 许月提醒,“曹会已经伏法,他现在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换一种杀作案方式,要么换一个受害者。我们得抓紧时间抢在他前面。”
☆、昨日重现 四十八
坏消息总比好消息多长四只脚。
“叶队,这个邝平现在找不到人。”
唐小池在电话里瓮声瓮气地说。
邝平是那三个和秦海平有接触的怀疑对象之一。
“我们在他家扑了个空,派出所也在找他,他上个星期就该去报道的。现在他的手机打不通,家里看样子至少至少有三四天没人住过了。”
唐小池用脚拨开地上的饭盒,几只苍蝇应声而起,满房子都是腐败饭菜的馊味。
他捂着鼻子,在逼仄的室内扫了一圈,发现墙脚整齐地立着两个铁皮大桶。
唐小池举着电话,从地上的垃圾杂物上迈过去,揭开桶盖。
“卧槽,他怎么在家存了这么大一桶汽油啊!”唐小池惊呼。
刑侦队里气氛凝重。
“这个邝平是海城本地人,四年前因为纵火未遂被判了三年,今年年初刚刚因为表现良好,提前半年释放。” 蒋欢说,“他坐牢是因为打工的单位扣了他的奖金,心存不满,就想把人家存货的仓库烧了报复,结果被保安发现了。”
“他被逮捕的时候,恰好是秦海平在和看守所那边做一个关于审讯心理的项目。我们查了他后来在监狱里的访客记录和通讯记录,秦海平一直和他保持着联系。”
“另外,按邻居的说法,这个邝平好像从小就喜欢点东西玩。以前家里失火过一次,把消防都招来了。从高中退学也是因为他在天台点火,还点了不止一次,学校怕他哪天惹出大事来,就把他开除了。他家里只有一个奶奶,在他坐牢的时候已经去世了。”
叶潮生磕了一下笔:“十足十的纵火狂。”
“假如秦海平上一个选定的是曹会的话,强|奸倒还能说得过去,纵火算怎么回事?” 同事提出疑议,“难道他打算劝说邝平,把目标受害人活活烧死吗?”
叶潮生又在桌上磕了一下笔。
这确实是个问题。
按照他们之前的推论,仅仅是把人烧死,显然太过低调了,无法达到舆论审判的程度。
叶潮生想了想,拍板道:“保险起见,还是先联系石明华,把人保护起来。”
同事站起来去打电话。
过了几分钟,去打电话的同事匆匆过来:“学校说有人看见石明华昨天就回来了,但是他们现在联系不上人了!”
叶潮生猛地站起来,怒道:“怎么回事?不是让你们盯紧人?”
同事一脸郁闷:“这个石明华给学校说的是她明天回,实际上她昨天就跑回去了。估计是为了多拿点差旅补助吧。现在她手机电话全打不通,怎么办?”
这个当口找不到人,谁也不会觉得石明华只是出去逛街手机没电了。大家不约而同地在心里打起了最坏的预想。
叶潮生立刻指挥人和派出所联系,自己喊了唐小池直奔石明华的家。
他们离开没一会,摆在汪旭桌子上的监听仪忽然“嘀”地一声,尖锐地响起来。
教研室开会,许月回了一趟主校区。
几个老师七嘴八舌地讨论今年学生实习的去向,许月听着,心不在焉地想着案子的事,随手蹭了蹭衬衫领口伪装成扣子的那枚监听器。
旁边的老师也百无聊赖,凑过来和他搭话:“哎,你这个扣子怎么跟别的颜色不一样?还挺特别的。”
许月笑了笑,没说话。
散会以后,许月在门口被系办的助理叫住。
“许老师,能帮个忙吗?你是要回南校区吧?” 系办的秘书双手合十,满脸堆笑,“印刷厂今天要把实习手册的样品送过来,主任他人这两天都在南校区,麻烦你帮我领一下转交给主任吧?”
也不是什么多麻烦的事,许月点了头。
助理松了一大口气:“太谢谢你了,帮了大忙。印刷厂的车这会应该已经到了,你一去就能看到,麻烦你了。”
许月客气了几句,便提包走了。
正是老师办公的时间,露天停车场里停满了车,静悄悄的。
许月站在停车场入口张望了一下。
停车场入口的角落里停着一辆白色的厢式货车。许月往那边看了一眼,车上似乎没人,车身也没有涂装。
他一边往里走,一边摸出手机给系办的助理老师打电话。
助理老师的手机关机。
他又不死心地在手机里翻了一下,没找到办公室的座机电话。
上午的阳光在车顶撒了一圈,反射出刺眼的光线。
许月打算走,犹豫着是不是先回教学楼找助理老师说一声时,他突然想起来,去年的实习指导手册到五月才付印,初版要先内部校对,教研组还要讨论调整内容,今年怎么这么早就联系印刷厂了?
他隐约觉得哪里有些不太对劲,又说不上来。正抬脚要走时,背后忽然传来脚步声,是那种硬底的皮鞋踏在水泥地上,发出的磕哒作响的声音。
来人已经走到了他身后。
许月回头,只看到来人猛地抬起胳膊,虚影从眼前掠过,紧接着脖子上传来一阵刺痛。他下意识要往后躲!
几乎是一瞬间,像被人拿走了身体的控制权,四肢顿时不听使唤地软了下来。
刺眼的阳光被无框眼镜的边缘反射开,落在高大人影上。
许月努力伸手想去摸衣服领口的那颗监听器,对方却看穿了他的意图,抢先伸手摘下了那颗东西,随手甩在了地上,“咔嚓”一声,被鞋底碾碎。
仪器刺耳的蜂鸣在刑侦队办公室里响起来。
正在和人说话地汪旭猛地扑过去,抓起耳机,里面却只传来沙沙的噪音。汪旭心里一紧,重新调了调,仍旧只有沙沙声。
“怎么回事?” 同事都围了过来。
汪旭却不说话,抖着手拨通了叶潮生的电话,连声音都在打颤:“叶叶队,许老师的监听器响了一声以后,就没信号了。”
叶潮生正从石明华的家里出来,举着电话,脸色骤变,声音听起来却很稳:“他的手机最后一次信号定位在哪?”
汪旭忙里忙慌地报出了一个坐标。
蒋欢立刻打开卫星地图定位:“在海公大的主校区……好像是停车场。”
叶潮生只觉得自己的心脏跳得像一只疯人手里的鼓,毫无章法,浑身血液仿佛都在倒流。但他不能慌,所有人都在等着他。
“他还有一只监听器没有开,汪旭留下盯着监听。”他飞快地下达指令,“洛阳带两个人去秦海平父母的旧房子看一下,蒋欢,联系海公大和他在商务区的办公室,问清他今天的行踪。”
叶潮生挂了电话,三步并坐两步,从居民楼里狂奔而出。
唐小池跟在后面喊:“叶队,你别开车,让我来开。”
叶潮生的手已经摸到了驾驶席的车门,又缩回来,沉着脸快步走回副驾驶。
唐小池恨不得把车开出火箭的速度,一路风驰电掣地冲过去。
海公大的保安科主任已经在门口等着了,匆匆把他们往监控室领,噤若寒蝉地打量着警察们的表情。
广角镜头下,停车场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
许月独自走进停车场,在入口处站了几秒,又掏出手机来打电话。
“叶队你看。” 唐小池伸手一指画面边缘,角落处停着的一辆白色厢车的门无声无息地滑开,走下来一个穿着黑色短外套的高个子男人。
那人的手一直背在身后,目标明确地朝许月走过去。
许月低着头,正无知无觉地翻看手机。
直到男人走到他身后不足两米的地方,许月终于意识到了什么,收起手机回身。对方在一瞬间伸出一直藏在背后的手,手里攥着什么东西朝许月挥过去,在阳光的反射下闪过一丝银光。
叶潮生的瞳孔猛的一缩 ——
男人的脸在镜头下清晰可以见。
保安科的主任大叫起来:“这个,这个不是我们学校的秦老师吗?这是怎么回事?他在干什么?”
叶潮生摸出手机给队里打电话:“许月被秦海平带走了。这边有一段视频,现在给你们传过去,叫技术科分析一下车牌。你们立刻联系交控中心,沿路查这辆白色中型厢车,车是从海公大主校区的停车场开出去的。”
唐小池那边不用吩咐,自发地开始给队里发监控视频。
叶潮生挂了电话,对保安科主任说:“我们现在要搜查秦海平的办公室和宿舍,无关人等不得再出入,麻烦你带个路。”
保安科主任已经傻了:“那个,我得先给领导打个电话,你……”
叶潮生忍无可忍,一把抓起主任的领子,咆哮道:“什么时候了还打官腔!光天化日绑架杀人给你领导打电话了吗?叫你领导来找我!走!”
保安科科长被猛地放开,原地踉跄了一下,终于反应过来事态严重,从办公室小跑着出来,一边到处打电话。叶潮生大步流星地跟在后面,看架势,像是随时要吃人。
过了不多一会,其他同事也匆匆赶到秦海平的办公室,带着补办的手续展开搜查。
叶潮生接了个汪旭的电话,把这边交给唐小池,自己匆匆抽身回了刑侦队。
他一进门,汪旭回头冲他大喊:“另一个监听器十分钟之前开始工作了!”
叶潮生两步跨过去,带上耳机,里面正传来汽车行驶的胎噪声音。那边仿佛正行驶在一条路况不是很好的路上,隔几秒就会传来“嗑哒”一声响动。
蒋欢进来:“叶队,那边已经追踪到车牌了,监控正在查车,应该很快就有结果。我们现在是不是发通报给各单位,先通缉?”
她声音打颤,眼睛红了一圈。
叶潮生摘下耳机还给汪旭,重重地呼了一口气,说:“都别慌,事情还没脱离我们的掌握。”
那天晚上他冷静下来,不得不承认许月说的是有道理的。
秦海平已经意识到自己暴露在警察面前了。他就只剩两条路可走,要么抓紧时间抢在警察前面把他想干的事情干完,要么就此龟缩销声匿迹,找到一个合适的机会东山再起。
但许月笃定秦海平不会退缩,因为犯罪分子一样要考量犯罪的时间成本。
他怀疑秦海平挑选这个时间发难,原本就是算计好,看准了刑侦队的状况。内部人员更替骤然,队长又年轻,刚上来勉强服众,还要花大量的时间在团队组建和行政交接上,一定会分身乏术。
刑侦队能这么快意识到秦海平的存在,显然远超他的预料。
而秦海平面临的最大问题在于,叶潮生才刚上任,至少要在这个位置上坐满五年。如果叶潮生在本局顺利升迁,那后面就还有第二个第三个五年。秦海平已经在刑侦队这里挂上了号,哪怕眼下刑侦队手里没证据,但只要他们想,就能一直盯着他。
秦海平显然熬不起。
那天晚上,许月靠在叶潮生怀里,掰着指头给他一条一条分析。冷战过后,两个人都迫切地渴望肢体的亲密接触。
“他现在有点狗急跳墙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忙中容易出错,我们反而容易抓到纰漏。”
许月的半边侧脸露在床头灯昏黄的光线下,叶潮生拼命按耐住亲吻他的冲动:“我有点无法理解,他为什么这么执着地要把这件事做下去?他只要现在收手,我们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许月沉默了一会才开口:“说实话,这个问题太复杂了,我也没法回答。现在怀疑他受了方嘉容的影响,但究竟影响到什么程度,谁也不知道。我与雁城联系过,那边说秦海平当年参加我的治疗团队是受邀的,但到底细节如何,他们已经记不清了。我现在开始怀疑他从那时候起就是冲着我去的。如果是这样的话,是不是意味着,他一直和方嘉容保持着联系?”
☆、昨日重现 四十九
许月醒了。
室内的光线很暗,许月眨了眨眼,努力转过头。
灰冷的地板和墙面,同色的天花板似乎比普通的住宅还要矮一些。没有窗帘,没有窗户,隐约能听见外面仿佛有机器设备低沉的嗡鸣。
脖子上被针刺的部位一跳一跳地剧痛,像一柄小锤在狠敲他的大脑。四肢依然发软,使不上力。整个人感觉都在晃,有一种莫名的眩晕感。
他这费力地动了一下,才发现自己躺在一张被放平成一个钝角的座椅上。面前是一张桌子,上面摆着一台显示器,乱七八糟的电线卷裹缠绕着从显示器的后面露出来。
外套被脱掉了,衬衣也被解开,露出了半边胸膛。
许月努力低了下头,发现自己的鞋还好好地穿着,暗自松了一口气。
叶潮生和他考虑过各种可能。
最好的可能是秦海平得了失心疯,把自己的所作所为一五一十地说出来然后束手就擒。
至于最坏的可能,许月稍微动了下头,也就是现在这种了。
挂在领口的那颗监听器,是半个障眼法,专门用来应付这种最坏的情况。另一枚被藏在了他的鞋跟后面,只要第一枚被损坏,第二枚监听器就会自动开启。
“许月,你醒了。”
秦海平的声音从后方传来,硬皮鞋底踩在地板上的脚步声逐渐靠近。
“秦海平。” 许月的声音沙哑得不成调,“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秦海平从躺椅的后面转过来,手里拿着几条捆绑带。
他笑了一声,弯下腰,抓过许月的脚腕,一边把他往座椅上按,一边说:“法是什么?”
许月浑身的肌肉都绷了起来,努力把左脚往外翻,将鞋跟处的那颗监听器死死地贴着里侧。
秦海平没有发觉,将他的左手和左脚绑在椅子上,又转到另一边:“怎么不说话,因为你也答不上来吗?”
许月任由秦海平摆弄他,又问:“现在几点了?”
秦海平并不回答他,拉着捆绑带的手猛地用了一下力,听见许月疼得闷哼一声,才满意地在他的右脚上打一个死结,站起来在那张桌子上拿起一盘什么东西,伸手按上显示器的按钮。
显示器幽幽的蓝光顿时照亮了眼前的空间。
许月借着这点光,这才看清楚,这是一个集装箱货柜!后面乌突突的是货柜的钢制柜壁。
他的喉咙倏地发紧,难道他们在船上?
显示器的蓝光一闪,开始播放画面。
秦海平走回许月身边,一只冰凉的手捏住他的下巴,扭过他的头,逼他直视显示屏:“看看,你想知道的。”
屏幕上是一间狭窄的房间,镜头直对着房间里那张床。那张床上躺着一个人,像一只被人随便地丢在了那里的破玩偶。
许月死死地盯着屏幕,连呼吸都要停滞了。
他认得这里。
这是那座别墅顶层最里面的一件房。陆纪华在这里度过了她生命中的最后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