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分钟前,大家同时忙碌。
声呐图表里的两人纠缠不清,依次钻进逃生通道里,向外扩散的声波追过去,被墙壁反弹回来。总部楼顶的停机坪上,飞机带着赛目叫人提前准备好的装备箱升空,缓缓向远飞去。市区的街道上,察觉发展不对的路人上车踩死油门,迅速回家锁门避难。
同处海底的救助中心,八个人全副武装,乘坐水下电梯抵达地面,等待天空投下来的物资。辽阔的海面上,直升机开着远射灯接连飞过,半截桥梁被水流冲垮沉到海下,它们从上空盘旋一圈又一圈,将全市的混乱收入眼中。
今夜的城市依然明亮,但街上空空荡荡,关门闭户,只留下一个虚假繁荣的空壳,仿佛在描绘一场即将落幕的戏剧。
季序踏上逃生通道的柏油混凝土铺面时,执行官就在他的前面,这是他第一次正面打量目标,对方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穿着宽松舒适为主的美式西装,此刻半边衣角被粗暴割开,伤口流出的血液被海水泡开,对方不为所动,尽快从碎石和翻着白肚皮的鱼群中探出脑袋,大口呼吸着氧气。
之前提过为了安全,隧道每隔几百米就有个焊接装置,两端各有一道闸门,但在季序的狂轰乱炸下,两个闸门早坏了,没办法降下来,连带着通往停车点的逃生通道也惨遭被淹。
但这个通道比较智障,它不需要手动操作,检测到水源涌进来,紧急制刹装置自动把通道深处的气密门关了,而且人类没办法打开,只能等水源排干才会升起。
本来是保护救助中心撤离的最后手段,现在却变成了执行官的催命符,能周旋的地方只剩一个‘T’形通道,代表横线的隧道破破烂烂泡在水底,预计未来成为知名潜水景点,代表竖线的——不完全体——逃生通道埋在海底,砂石从破了洞的位置涌进来,形成一个向上的斜坡,不知道是气压差还是其他原因,斜坡顶端仍然留有一部分空气。
执行官刚探出水面,没喘息几秒,一股悚然的危机感忽然袭来,他立刻踹墙反跳着躲开。
刀刃划过腰腹,留下皮开肉绽的伤口,青年杀手拎着匕首,湿淋淋地离开水面,察觉到他的视线,对方露出一个敷衍至极的微笑,习惯性抬手去脸上找眼镜,摸了个空。
杀手索然无味地放下手,他很年轻,年轻到不该拥有这样的身手,执行官不由自主地沉声问他:“你想要什么?”
对方步伐顿了顿,目光诧异古怪地看过来,竟然真回答了:“我看着很缺钱?说到底,有人下单,有人执行,我不过是这步骤的一环,你该问自己为什么会被盯上。”
执行官冷笑了声,他脱下外套用力勒紧伤口说:“我被记恨的理由有很多,但鱼雷和潜艇都不便宜,每个平民拿出他们的半身家财也不够买,你拿这些装备当一次性用,丝毫不心疼,这难道不是你另有目的的表现?”
所以他才喜欢赛博朋克背景。
季序散发思维想着,多简单,根本不用调查,直接动手就行。
话不投机他就不准备听废话了,这种人跟以前遇到的对手不一样,超脑科研的执行官也不在他的领地意识范围内,季序倏地动了起来,他垫脚猛冲上去,踹开一块被扔过来的碎石,狭小空间躲无可躲,匕首的寒光在海面倒影中被涟漪破坏。
原本想拖延时间的执行官狼狈举臂抵挡,不懂杀手为何忽然改变心意,但他从季序倏然贴近的瞳孔深处看到了平静,泡在水里的灯接触不良,半亮不亮地闪烁着,血腥味充斥在半立方米的平台。
超脑科研一片死寂,所有人心怀不安的等待结果,明明是救援中心却被迫成为突击小队的人带着武器重新返回海底,飞行员习惯高空作战,但无法适应海下生存,救援人员长期待在海底环境,操作起来更顺手。
这群人来到密不透风的气密门前,按照赛目的指示,生涩地在衔接点布置好炸药,引爆,气密门完好无损地飞出去,海水混杂着死鱼和礁石碎片一下子涌进来,救援人员被冲得差点失散。
不远处隐约有什么东西,他们面面相觑,打着手势,游了过去。
一具尸体双目紧闭的静静躺在砂石上,脖颈上插着匕首,展开的西装因为浮力微微飘着,被压在袖子上的石头牵制,像件寿衣盖在身上,泥石流似的砂石不停从窟窿里滑出来,淹没尸体泡的苍白的脚踝。
不用跟杀手对着打还挺好的,所有人若有若无地松了口气,神色庆幸,就在转身之际,一个救援人员隐约在墙壁上看见什么,他把尸体抱给同伴,让其转交到海面上,埋头挖了几手越堆越高的砂石,露出墙壁上被人用刀刻下的‘C’。
在所有人没反应过来之前,戴在他们头顶的潜水摄像机突兀亮了闪光灯。
一张曝光过度的模糊照片定格在屏幕上。
……
季序从海面上探出脑袋,他休憩片刻,才从岸上爬出来,浑身湿答答的往下滴水,他抬头看了看万里无云的夜空,确认自己运气没好到能根据经历招风唤雨的地步。
这副尊容走到街上,要么承认自己刚做完坏事,要么借口一时失足落进了下水道。
季序哪个都不想选,幸好提前准备了衣服和机车,他快速换上装扮,心里盘算着接下来的日子。机票还剩三天,委托却有两页半没清理,今天必须早点睡,不然明天没有精神工作,他避开赛目的眼睛回到安全屋,闭目休息,房外桨叶涡旋的动静彻夜不停。
赛目之前找不到人,现在也找不到,没人能抓住一团影子,除非他心甘情愿。
……
半夜的论坛暗网格外活跃,克罗岛封锁算是一大热门话题,大家都默认这片地区被c接管,看到本地居民吐槽绝对不是地震,可能是超脑科研又搞什么奇怪发明,论坛里的人纷纷表达不赞同,因为往往准时暗杀到十点半收工的c在六点多就销声匿迹,他们觉得这几声地震是c在暗杀。
嗯,暗杀。
反正没人知道c的长相名字年龄,只知道是个男的,没暴露就是暗杀,他一向光明正大搞不是整个论坛都知道的事吗。
在一堆“浅谈封锁原因背后是c的可能性”、“根据影响范围不太像高爆弹和火箭筒,说火山喷发了我都信”、“超脑科研在查啥?他们不是科研公司吗,怎么上导弹了,武器试验?”、“盲猜c在海底,刚才不会是鱼雷吧我靠”、“赌一手c在开潜艇,导弹炸潜艇可是天克”、“朋友们,还是让我们讨论超脑科研改行做军火在测试武器性能的可能性吧”之中,一个本就热门的贴子杀出重围。
八号大概是知道执行官死亡后最开心的那个人,总算不用故弄玄虚帮季序打辅助,他扔下工作,连夜整理出新的行动时间线。
在三天前的时间空白处和今夜七点半行动停止的结尾,八号将主管和执行官都加了进去。
在下所有人都知道克罗岛封锁的原因了,话题议论度愈演愈烈,最后引爆论坛的是超脑科研官方在社交网络上发布的图片,没人知道他们为何突兀发一张意味不明的照片,只有知情人知道灰白色墙壁上,那个模糊不清的字母‘c’的含义。
而季序已经准备换地图了。
他接下来三天恢复了最开始的效率,一边躲摄像头一边赶场工作,总算赶在最后一刻勉强处理完订单,不用改登机时间了,挺好。
剩下几个不敢来岛的外地目标,他准备去沙漠前顺路解决了,到机场那天,季序戴着墨镜和单肩包,踩着曾经被一枪爆头的目标走过的路,对飞机内部摄像头笑了笑,与此同时,距离机场南辕北t辙的一栋别墅,黑车碾过空旷的庭院石子路,窜起的爆炸忽然席卷了驾驶员。
赛目立刻追过去,给每个经过的路人打上标记,试图跟声呐成像表上记录的动作进行对比分析。
超脑科研的人发现了这事,不禁纳闷:“执行官都死了,赛目怎么还在查?没人改下程序命令吗?”
另一个人苦着脸:“改不了,赛目的底层逻辑是保护公司,尽可能收集信息,两条命令优先度不相上下,只有死去的执行官能改,它连我们都要监视,提防我们跟其他公司串谋机密,更别提给杀了执行官和一名主管的c了。”
“机器就是机器,连幕后主使都看不透,只知道盯着杀手追。”
最开始说话的那人骂了句,思索着说,“实在不行,开会表决一下是否关停吧,有了经验,就算没有执行官的帮助,我们也可以制造出第二个人工智能,赛目还是不要留着了。”
也有人不舍,毕竟是辛辛苦苦研究出来的智能体,关停不代表舍弃,可没人维护的后果跟舍弃没什么区别:“其实赛目不会有报复心,执行官已死,它穷追不舍反而会带来麻烦,跟保护公司的指令相冲突了。”
“所以?”
“所以,它应该运算到更恐怖的东西,比如执行官的死亡不是终点。最近咱们威望下降,迫不得已找其他公司合作研发,那些公司很多都是掷金赌场投资的,对吧?”
“……”
“去查查,至少警告一下掷金赌场的掌权人,唉,希望是我想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