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元铭更不耐烦了,拧着眉头命道:“给老爷倒酒啊。”
这小相公无比惶恐地起身,颤颤巍巍接了酒壶,眼看酒就要洒到桌上。
元铭不满意地往上瞧了一眼,这小相公脸霎时红了一片,搞得十分羞涩,仿佛元铭要把他怎么样。
元铭半晌无话。
最后稍一摆手:“够了,坐下吧。”元铭拿手扶住额头,任他天马行空的做梦,都梦不到——来金陵赴任第一天,竟然是此种光景。
桌子上的菜也不怎么可口,元铭没动几筷子,只顾着吃酒了。
好在这酒不算烈,闷头吃了半天,约莫有半坛子了,元铭也没一点微醺之感。
他正端着酒盏闷闷不乐,忽地,斜刺里伸来一双筷子,上面夹着仿佛是海参一类的东西。元铭盯着那鎏金箸,便明白了这筷子主人是谁。
元铭当即憋死了一口怒气,一字一句道:“世子不使公箸,拿私箸,就要与下官分菜肴?”元铭缓慢地回头过去,眼里冒火:
“世子此举,是否,不太妥当。”
世子并不与他对视,只是稍稍松筷,那海参便落入了元铭的碗中。
瓷匙与瓷碗顺着这东西掉下的力道,相碰撞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声响。
元铭死死盯着碗里的海参,低着嗓子道:“下官甫至金陵,自认,并未得罪过世子。世子为何这般……”
世子忽而凑过来,阴恻恻道:“你又不傻,还看不懂这张桌子上,谁最大?”
又替他斟了酒,笑道:“孤要抬举你,你该怎么做,不清楚?”
元铭强忍怒气,暗中扫视桌上众人,一时说不出话。他暗里想了半晌,终于灵光一闪。
元铭犯难地望向世子:“世子一表人才,又抬举下官,下官自是欣喜。奈何下官……不好龙阳。”
世子望着他许久,扯出个笑来:“欣喜?”
元铭当即捏紧了酒杯,脸上的笑意都下去了。
这世子莫非没有读过书?怎么听不懂这话?重点是在「欣喜」二字吗?
硬的不行,来软的,元铭又生一计,干脆装作不知。他眉头微蹙,讷讷道:“龙阳一事,下官在京中只是略有耳闻,不太了解其中道理,不知「龙阳」究竟何意。怕……怕扫了世子爷的兴致。请恕下官迂腐,诚然惶恐。”
世子听完这话,放声大笑,豪爽道:“孤今日开心。”
说完便低下头,凑过来低声道:“你不懂是最好,孤来教你。今夜子时,来孤府上一叙。想必你们读书人,必是勤学好问,学起来也更快些。”
元铭当即脸色惨白,故作镇定的饮了一杯酒,只觉如同饮水,乏味无比。后背已冒出一层冷汗。
软硬都不行,难道就没有折中的办法?
元铭暗中忽而露出一个狡笑。他酿了酿情绪,便扶住额头,不悦道:“这酒甚烈,贪饮了几杯,已是目眩。下官怕是……”同时余光轻扫了一下世子。
世子将他手里酒杯夺走,放在桌上,并不以手持杯。而是照着元铭刚才的沾唇之处,低头,用牙齿叼住,继而仰头将杯中的酒饮尽了。
元铭再也忍无可忍,表情变得凶狠,低声道:“世子殿下,请自重。”
世子闻言,放浪地笑了起来。笑完后,凑过来低声道:“元小公子,还要跟孤玩么?”
这世子显然,没把他们这些金陵的官儿放在眼里。元铭一想,这画舫此时还没离岸,待离岸了,就不好下去了。
元铭干脆说道:“下官不胜酒力,先到外头散散酒,失陪了。”
世子望着他不出一言,只待他开门出去,便也起身追上。
——三十一——
原本想着户部尚书冯潜很有问题,如今看来,他后面倚仗的是楚王。
另一个有问题的人,便是镇守太监周吉瑞,但是本尊还没来。
元铭不经意间往岸上看了一眼,码头边的浮桥两侧,架着许多六角浣纱灯,烛火通明,显然还在等着谁。
元铭正在甲板上的小桌边,望着河面仔细思索着种种。忽而间,一只温热的手摸上了他肩头。
“元小公子,酒散得还好?”
边说着,那只手边在自己肩上来回摩挲。
元铭思绪即刻断了。
这个世子再混账,元铭也不想此时把他得罪透。况且,说不定能从他口中,套出不少话。
正在权衡之际,忽然惊觉,李勤之——那个爱打小报告的锦衣卫,此时正在岸边看着他。
元铭不得不在公事与私事中权衡。如果要顾着赵铉,那许多事情,根本就推进不了。更何况,现在已经天高皇帝远,顾忌他也没用……
须得改变策略。
元铭四下打量这画舫,发现东侧二楼,还有一处小阁,是李勤之的视线所不及之处。
元铭稍稍整理了情绪,略一回头,朝世子轻声道:“殿下,夏日里炎气甚,二楼的晚风要凉快些,上去二楼说话吧。”
元铭朝岸上的李勤之瞄了一眼,便装作回了舱里,实则从另一侧上了二楼。
露天的红木楼梯往上延伸,踩上去嘎吱作响。楚王世子很自然地跟在后面,两手背着,十分悠哉。
元铭稍稍回眸,发觉他的视线正落在自己腰际,不知在盘算什么。
元铭往西面看下去,水里正映着旖旎灯火,以甲板从中分割,其上其下,皆是一片璨烂。
若没有心事压着,这倒真不失为一番美景。
此情此景,用来作戏再合适不过。
元铭上了二楼后,寻了个廊边阑干站定,微倾身,倚靠其上。
面前是平静的河面,偶有风来,水中灯影便一阵的模糊。光线忽明忽暗地反上来。
元铭的视线先从世子脸上扫过,又垂眸,最终看向河面,轻声道:“世子殿下,下官才遭左迁,只身一人来了金陵。情绪不稳,还请殿下莫要怪罪。”
楚王世子神色有一瞬的狐疑,暂且没有说话。
元铭看他不回,便转头瞧了他一眼,淡淡道:“在京是便是两袖清风,家父因屡遭弹劾,已向朝廷告休。我身上已所剩无几,赁间宅子都要掂量许久。”
说着,便有些怅然,眉目显得哀戚。半醉半醒般往河面看去,望着远处驶过的画舫怔愣。
歌女刚巧唱着哀调,元铭稍稍蹙眉,轻叹出一口气。这间隙里稍稍拨目,以余光打量世子的反应。
果然,这世子不屑地笑了一声,“这有什么难……”说着一手环上他腰际,在他身后,偏着头低声道:“世子邸,空厢甚多。”
元铭看他已上钩,便故作矜持地往旁边稍稍避身,淡漠地瞧他一眼,失落道:“甭了,世子风流倜傥,戏耍花丛,少我一个也不少。”
元铭一副醉后迷蒙的模样,以手撑头倚在阑干上,自嘲道:“怕是吃到嘴里,也就没了新鲜。”
又望着世子笑笑,轻缓地瞥了他一眼,脸上尚且带着一点笑意往河面望去。
这下世子神色有些古怪,似乎是在质疑他此刻的情绪。
感情方才是因着人多,才在故意做作?而两人独处,这又是另一幅模样。
“那你想如何?单独置间宅子给你?”世子又倾身靠近,两手把住他腰胯,在他耳畔道:“想要几进院子?”
元铭猛地一滞,但也即刻整理了情绪,垂着眼帘,朝他轻声道:“来日方长……”
又回头望向河面:“慢慢再叙。”
世子猝然笑了:“你觉得,你有什么资格,与孤谈条件?”
元铭顺手扼住他腕子,将他两手从自己腰际挪开,缓声慢语:“我若没有资格,殿下为何要跟我上楼?”嘴角便带了些戏谑的笑意。
“难不成,是要与我吟诗作对,聊些文章词赋?”
元铭往旁边撤了一步,语调中满满的好奇,又带着一些试探。继而挑眉,偏头瞧着他。
世子显然对文字没有什么兴趣。他眯着眼打量这人片刻,微微仰头倨傲说道:“孤看你无甚诚意,莫不是在戏耍孤?”
元铭想了一瞬,“明日我到府上拜会……”
正说着,便瞧见河面撑来一叶小舟,舟上的身影熟悉。元铭微眯起双眼,依稀看见是李勤之,他还是白日里那一身粗麻布短打,头上带着个大草帽。
此时他已架起手弩,对准了世子。
世子尚沉浸在这跳突的烛火中,对远处的危机犹然不觉。
世子逐步走来,柔声道:“不必等明日。孤瞧此刻烛火正明,皎月正清。”
说话间,世子已贴了过来,顺势将人逼在阑干边的廊柱上。复抬手,摸上了这人的下颌。
元铭看见李勤之已来了,他便已没了忌惮,稍抬下颌,微微躲开了摸过来的手。
同时露出一个微醺中骄矜的表情,眼尾扫他一下,忽而轻佻一笑。
“既是要赏月,为何世子殿下自打上来,还没往天上瞧过一眼。”
摇曳的绢纱灯下是这人瘦削的面庞,被柔光从东侧面照亮,晕出一团朦胧的光影。另半边脸便略隐没在暗影之中。带着醉酒后的迷离神色。
元铭往一侧垂眸,眼尾微吊,眼睫盖住了如水的眸子。
世子面上虽无表情,目光却渐渐变得灼烫。没有片刻,猛地倾身过去,欲一亲芳泽。
元铭及时拿手肘抵住他:“殿下,今日不妥。”
世子正要强势的继续动作,楼下突兀响起一声窄细的男音:“督公安好!”
接着问安之声频频响起,楼下话语声大了起来,甲板上的脚步也开始变得杂乱不堪。
世子轻声道:“晚些再叙。”接着泰然向后撤了一步,整了整衫,返身往楼下走去。
元铭稍作平复,方望了一眼水上的李勤之。李勤之已收了手弩,重新拿起手边的钓竿,半屈着腿坐在舟上。
元铭走至楼梯处,透着红木梯的间隙,往楼下探看。只瞧见个背影,干脆也走了下来。
刚到甲板站定,便瞧见厢房门大敞,一个大珰赫然立在那里,周围几个小宦官围着他点头哈腰。
大珰的视线越过众人,直盯上了元铭:“元翰林,久仰。列位大人,怎么没有替咱家,好生招待?”
他约莫刚有三十,脸上笑容粲然。人看着很和善。
整个人高高瘦瘦的,一身清浅颜色的道袍,头上戴着雉羽阔沿儿帽。周身没有太多配饰。怎么看都不像一个贪财之人。
元铭与他拱手行了个礼:“督公安好。”
周吉瑞来了。
周吉瑞慢慢腾腾,绕着桌子走过去。冯潜这个尚书,直接把自己的位置让给了他。周吉瑞并不吭声,直接坐下。
接着周吉瑞笑眯眯,语气很柔,朝元铭道:“元翰林,今儿头一回来?”
元铭又与他用官话寒暄了一阵,原以为这周吉瑞可能是个善人。
岂料这周吉瑞忽然道:“金陵有金陵的规矩。翰林大人既来了,可别乱了规矩。”
元铭当即堆出一个笑脸,点点头道:“那是自然。”
周吉瑞上来后,这艘画舫才离开了码头,往河心驶去。
元铭下了画舫时,已是夤夜。周吉瑞貌似关切,要给元铭雇轿。
元铭指了指自己的轿子,婉谢了他的好意。世子静默地站在一旁,原是想说些什么,但他瞧了一眼周吉瑞,终是止住了话头。
元铭一回书房,便将李勤之叫来:“今天的事,一五一十写了。重点说,周吉瑞与楚王名下,占着应天府内外大半的田地。
铺业的东家,也大多会倚靠在他们名下,借以躲避赋税。另外,工部才拨的银子,约是也被他们扣下了,不过这件事还要查证。”
元铭喝了口茶,继续道:“还有,楚王还在经营些戏馆及春楼,交给了楚王世子打点生意。他们从闽地买入许多妓子,也孝敬过周吉瑞。”
正事已经说完了,李勤之却还杵着没走,一杆枪一样,在屋中站的笔挺。
元铭狐疑的看了看他,只见他若有所思。元铭便懒得开口,等他说话李勤之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忽然道:“元,元大人……”
李勤之吞吞吐吐:“卑职奉皇爷口谕,提,提醒……”
元铭早已疲了,便放松身体,拧着眉心催促道:“说吧。”
李勤之低声道:“还,还需……仔细把握好……度。”说着说着,李勤之的声音逐渐减小。
元铭皱着眉头看了他一眼,只见他健康的肤色此时已浮出两团红晕。
元铭不满地长叹出一口气,不悦道:“你非要记那么详细不可?略写,不会?把二楼的事情一笔带过!”
李勤之当即面露难色:“元大人,您……您别为难卑职。卑职奉命,凡是元大人的事。都要往详细了写,可元大人您又要卑职略写,这……这不是要卑职欺君犯上吗?”
李勤之抱着拳,快声说道:“皇爷有命,记录要具体到元大人的每个动作!”说完,直接跑了。
元铭两眼一黑,感觉自己又一次十分接近死亡。
——三十二——
北镇抚司的大门一片肃杀景象。然而实权上,还是被李德芳的东缉事厂,稳稳压上一头。
“同知大人,金陵的三百里加急。刚到驿站,卑职就去取的。”
沈坚从新来的年轻锦衣卫手里,接过来自金陵的信函。他瞄了一眼封筒上卡着的金签儿,两指捏着封筒摩挲。隔着封皮,亦能觉察出,里边儿笺是好笺,颇有质感。
沈坚还未开口说句什么,李德芳便风风火火从门里走了出来,斜睨他一眼,不咸不淡道:“咱家交代的事情,都清楚了?”
沈坚略一颔首,闷声道:“卑职领命,督公不在的这段日子,卑职定当……”
李德芳冷淡的打断了他的话:“牵马来。”
又冷眼瞧他:“不服气咱家,就别说这话。咱家听了,怪伤耳朵的。”
沈坚也不明白,为何当时在宫里头,常与他言笑晏晏的李公,怎么成了如今这模样。
一时心里烦躁,沈坚扬声朝旁边的锦衣卫道:“牵督公马来!”
李德芳听他这话带着不耐烦,也没了好脸色,只站在北镇抚司的门外,与他隔开丈远,不出一言。
两人闷站了半晌,李德芳才出声道:“咱家要押解晋王世子前往兴州。京中之事,还请多看顾。”
沈坚敷衍地快速说:“卑职领命。”
“沈坚!”李德芳终于怒火中烧。他奉命提督东厂,还要稳住锦衣卫,本就不易。
而沈坚又年轻气盛,仗着自己有点小聪明,受皇爷器重,便处处要与他抬杠。存心给他不痛快。
沈坚轻声一笑,颇讽刺的一字一句道:“卑职,听,督公吩咐。”
李德芳远瞧马牵来了,不欲与他多废话。正要翻身上马,忽觉腰胯间被两只手狠摸了一把,那双手把他抓着,硬生生托上了鞍。
李德芳坐定,原本看着远处长街。下一瞬猛地抽出腰间佩刀,只眨眼的功夫,便将森森冷刀架到沈坚脖子上。
门口的锦衣卫均是神色一变,纷纷半跪到地上,慌张道:“督公息怒!”
李德芳坐在马上,俯视他道:“沈坚,你要是嫌脑袋沉了,咱家干脆帮你卸下来。”李德芳说着,又将刀刃往他肩上压紧了几分。
沈坚神色悠哉,两指夹住刀刃,淡声道:“督公好身手。”
没有片刻,沈坚猛地翻身上了马,一把钳住李德芳腕子:“只是与卑职相比,要略逊一些。”
李德芳恼火,一肘往后击去,要撞开他,却被他偏身一躲,顺手扯走了缰绳。
“卑职急着要入宫,给皇爷送信。劳烦督公送我一程,不胜感激。”
既而反折李德芳的右手,以刀背拍了一下身下的白马,扬长而去。
沈坚进到御书房时,皇爷正在桌案边看着什么东西,约是关于晋王的事。
晋王最近蠢蠢欲动,晋地已有两处守备军,以「军饷延派克扣」为由哗变。
叛军又以「讨饷」的旗号,一路浩荡东行,眼看就要兵临兴州城下。距离奉天府已是咫尺。
临近的顺王,已奉命出兵前往,拦截哗变的晋地叛军。
皇爷颇为头疼。命李德芳押着世子去见他爹,准备隔着城楼,「劝」上一番。
遵太祖皇帝祖训,尽力避免宗族相残。
沈坚不愿意打断皇爷的思绪,但也不得不复命。
“皇爷,金陵的三百里加急。”沈坚平手一揖,暗中窥视圣颜。
皇爷叹出一口气,神色上却松快不少,他朝沈坚稍一展颜,便催道:“快呈上来。”
说着不待沈坚上前,就要绕过御案,亲手来接。
沈坚递上去的时候,见皇爷脸上已起了些笑意。又见他将信拆了,搁到御案上阅看。
只是……
随着视线往下走,皇爷脸上的笑意逐渐淡下。他两手撑在桌案边,拧起了眉头,视线仍死盯着信笺没有挪开。
又似乎在确认,这信是否尚未写完。他来回翻了一下,狐疑的再次阅看。
未几,皇爷将信笺拿起,他一手持笺,另一臂抱胸。脸上神情凝重,仿佛在逐字逐句,细细品味其中含义。
沈坚觉察出今日的皇爷似乎有些不太对劲,一时也不敢说话,只躬身立在一旁。
良久,方听到皇爷的声音:“李勤之,是怎么办的差?”
这声音颇为阴冷,沈坚心里咯噔一下,身上不由打了个寒颤。
这话从何说起……
沈坚并不知道信上的。他自忖,已找了个全北镇抚司数一数二、办事得力又嘴巴严的人,远赴金陵办差。
前阵子皇爷还在夸,为何今日是如此反应?
“卑,卑职……卑职用人不查……”沈坚先主动把黑锅背上,怕惹得皇爷大怒,降罪下来,到时李勤之小命不保。
“朕当初说,叫他「便宜行事」,出了什么岔子要及时干预。”
皇爷冷着一张脸,拿着信笺过来,一把拍到沈坚胸口。
“他这是在办差,还是在替朕看戏?!”
饶是沈坚这内家功夫,都被他拍得一晃。
“自己看!”皇爷龙威四起,一声呵斥下去,整个房里都余音回荡。
沈坚讷讷地准备拿下来细看,皇爷却又一把夺走,背过身去,几下将信笺撕出个纸花纷飞。
接着又指向沈坚,斥道:“叫李勤之好好读书,把遣词造句学上一学!”
沈坚略一抬眸,赶紧又将头低了下去,他面露难色——让锦衣卫好好读书,学习遣词造句,这委实……但沈坚并不敢说。
皇爷背对他立着,又开口,一字一句道:“如果他还要他那颗脑袋,诸如「调弄」,’勾引‘之类的字眼,就别再让朕看见。”
沈坚将头垂得更低,恐惧之余,忽而生出许多好奇。他不由得稍稍斜眸,往地上那些碎纸看去。
忖了瞬息功夫,沈坚当即跪下:“皇爷隆恩,卑职失职!容卑职暂代李勤叩首谢罪。”边说,边顺手抄走一片较大的碎笺,潦草卷了,揣进暗袖里,赶紧磕了个头。
刚藏好,皇爷猛地大步往御案走去,飞快研墨后,抄起狼毫,奋笔疾书。
写罢不待墨干,便抓起来,回身几步走向沈坚,将那两张纸,近乎是摔一般的,扔递给沈坚。又恨恨道:“改六百里加急,送至金陵!即刻出发!”
沈坚看皇爷大怒,当即抓住那宣纸,来不及叠好,便又往地上磕了个头:“卑职死罪!谨遵皇谕!”
皇爷并不理会他,而是急躁的在房中踱步。十来步后,一甩袍袖,脚下生风,忿忿然出去了。
沈坚仍是一头雾水,他到底按捺不住心中好奇。他先缓缓展开了皇爷最后丢来的宣纸,上面御笔亲书,苍莽遒劲十几个字:
“欺君、背德,死罪也!汝当铭记大北朝律法……”
沈坚一瞬狐疑,又急忙翻出叠着的第二张宣纸,这上头就一句话:
朕启程在即,好自为之!
看到此处,沈坚仍是似懂非懂。他左右顾盼,见无人在此,便做贼般地掏出袖里的碎笺,小心展开来:
“大人于画舫二层小阁……”后面纸张残缺,不可得知。
“以……勾引之,身姿妖娆。”
这回沈坚也拧起了眉头,满脸惊愕。心道这是哪位大人如此鲜廉寡耻。
半晌疑惑后,沈坚猛地僵住——他曾经,似乎绑过这位大人。
原来还有此等皇室秘辛?
元铭正在吃甜豆花,他近来甚爱这小吃。
毕竟在奉天,豆花从来没有甜着吃的。
最初元铭还是抗拒。哪怕从前在京城听说了,但总猜着没有滋味,比不上老京城的鸡汁咸豆花。
可是如今迫于无奈,竟发觉别有一番趣味。
正吃得满足,李勤之从外面惶惶地进来,掏出封筒。
元铭狐疑道:“这才几日,怎么就有回信了?”
李勤之抿着嘴巴,不敢回话。
元铭搁下匙碗,忐忑的接过来看。
只见这些字都带着剐蹭的毛刺,显然还没干透,就被封起了。
再细看……皇爷御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