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明明就是这种话里带棍的意思,可她嫂子愣是不懂,还表示了关心。再看奶奶跟王氏的脸色,丝惗就觉得,他们两的猫腻,在嫂子这脑子不清楚的情况下,完全是没有用的,不过……
想到这里,丝惗又不由得担忧了起来。
大嫂脑子不清楚,他现在就跟一个刚到了陌生环境境的孩子差不多,奶奶跟婶她们婶会不会……
顾恩第眸色彻底冷却,他忽而放下碗筷:“我吃饱了,你们慢用”。
“咦?这么快呀?”童潼扭头看他。
此时此刻,任谁都看得出来顾恩第的脸色十分阴寒,尤其是他那朝王氏看去的眸光,更是如同带了冷箭一般,偏生童潼此刻反而扭头去看顾恩第碗,刚好错开了顾恩第的眼神,不过……看着顾恩第的碗里真的空了,童潼不由得哇地小小惊呼了一下:“真的吃的好快呀……”。
原本有些阴沉的心绪,在听到童潼的这声音后忽而一空,顾恩第转眼朝童潼看去,见童潼忽而也是赶紧扒饭,而后他也跟着放下了碗:“我也吃饱了!”。
“你们两……”丝惗有些不知自己该说什么。
顾恩第朝老爷子看去:“爷爷,你们慢用”而后,不等其他人有什么反应,顾恩第只一把将童潼拉起,走了……
“这什么态度!”顾老太太当即怒斥,一脸怒容:“这婚事是他自己答应的!人是他自己要娶的!现在娶回来了,他这个态度算怎么回事!当初又不是我们逼着让他成的亲!”。
“算了,少说两句!”顾老太爷脸色阴沉,他想着童潼那个样子,不用多问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徐氏与顾岩尉互看一眼,心里头也是沉甸甸的,顾庄坐在父母生边,忍不住朝丝惗小声说:“我看大嫂这个样子,好像是个傻的吧?”。
武氏嗤笑:“什么好像,明明就是个傻的!”。
顾庄惊得瞪大了眼。
王氏风凉的哎哎长叹:“怪不得,恩第的脸色会这么难看,还以为娶了个什么金娃娃回来,结果原来却是个小傻瓜,这又不是买卖东西,买卖东西都还能退换货的,这个事哟……”。
武氏哼笑着接话:“二婶,你怎么说话的?那童家少爷又不是个东西,怎么还能退换的?”。
“是啊是啊,我说错了,他确实不是个东西……”。
“都给我闭嘴!”顾老爷子骤然发怒,他眸光满是怒意的扫过两个媳妇:“要是吃饭都堵不住你们的嘴就给我滚出去!别在这里浪费粮食!”。
王氏与武氏互看一眼,两人这喏喏着没再吭声。
顾岩尉放下了碗,猛然起身:“爹,你们吃吧”。
徐氏也坐不下去,随着顾岩尉的后面放碗起身。
出了大堂屋后,顾岩尉憋着一肚子的火,回了院子,开门进去,见徐氏随后进来,他当即就忍不住朝徐氏怒吼:“当初我怎么说的!我怎么说的!就说了这桩婚事不能答应!可他偏偏不听!现在好了!娶了个傻子回来!这不是让我们顾家都遭全村的人耻笑吗!”。
徐氏也怒:“你冲我凶什么凶?恩第决定的事情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你当爹说的话他都不听,你觉得我说的话他就会听吗?!”。
顾岩尉怒吼:“你是他娘!”。
“那你还是他爹啊!”徐氏回呛:“况且恩第为什么会答应这亲事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个时候你冲我发什么火!”。
顾岩尉被徐氏呛得胸闷,可他却又无法反驳,然而只要一想起童潼是个傻子的事情传了出去,会引来村子里多少人的嘲笑,顾岩尉就觉得无法接受!
他相貌堂堂满腹诗书的儿子!怎么能娶一个傻子为妻!而且这个妻子还只是个男妻!根本就给了不儿子香火不说!现在还要害得儿子、害的全家人,全都成为村子里众人的笑柄,顾岩尉就觉得心里的火越烧越旺!
“恩第的一辈子不能就这么毁了!”许久之后,顾岩尉突然朝桌上锤了一下!
徐氏眼皮一抬,只说:“这个我当然也明白,但是现在也只能这样,我们跟童府前脚才刚成了亲家,后脚总不能让他立即纳妾吧?这事要传了出去,别说童府那边我们得罪不起,就是村子里的那些话匣子也能噎死我们顾家!”。
“那怎么办?总不能就这么一直耗着吧?”顾岩尉一脸烦躁而又焦急。
徐氏长长一叹:“现在我们能做的,也只有等了,前两次,恩第参加会试都被人刷了下来,可偏偏那考中状元的人,是个学问才识都不如他的浪荡公子,这会试里面的水分,说没有人动手,我也不相信,我看恩第也是看到了这些,才会答应童府的婚事,没有童府的大把银钱去疏通关系,我看就算恩第他学识才高,没有背景没有靠山他一样也只会被人给刷了下来!”。
这个话,让顾岩尉明显怔愣了。他想起去年,顾恩第志酬满满的入京考试,可是却名落孙山的结果,心里就觉得一阵邪火蹭蹭蹭冒。
那是顾恩第第二次参加会试了,第二次了!可结果……
深深吸一口气,顾岩尉又缓缓吐了出来。
“算了,再等两年吧,两年后,如果童府真的能帮到恩第,那就再忍忍,要是不能……”顾岩尉咬牙:“恩第必须给我纳妾!”。
纳妾。
虽是纳妾,可实则说是另娶都不为过。
对于父母的心思,顾恩第此刻并不知晓,他只是拉着童潼回了房间之后,童潼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顾恩第似乎……生气了。
抿着唇,想起顾恩第生气时的样子十分吓人,童潼连他为什么生气都不敢去问了。
“你在这里坐着,我出去一下”。
“嗯……”童潼乖乖点头的在床边坐下,他不敢问顾恩第去哪里,也不敢问他什么时候回来,他害怕顾恩第会突然凶自己,很凶狠凶的,很吓人。
童潼的如此模样,让顾恩第里的浊气越聚越多,他动动唇,最后转眼看向房间里堆在墙角后的那些大箱子,抿了抿唇。顾恩第走上前去,打开了最边上的一个箱子……然而里面装的,却不是什么奇珍异宝,也不是什么金银首饰,而只是……只是一些生活里平时都会用到的东西。
这些东西,让顾恩第的心里猛然沉了几分,他随后又打开了另外一个箱子,里面装着的全是童潼的衣服,另外的两个箱子里面则全都是棉絮被褥,余下的箱子里面,一个箱子里面装的全是书籍,一个里头装的则是一些坛坛罐罐,像是酒水,又不太像是。还有的箱子因为压在最里面去了,较难搬动,再加上顾恩第也无心再看了,他猜测,那里头装的,恐怕也只是一些生活用品的小东西罢了,比如柴米油盐,亦或者是文房四宝,或者干脆就是一箱的书籍或纸?
童府那样的人家,嫡少爷出嫁,可是当家主母给的陪嫁却全都只是这些东西!说她这是在打发叫花子都不为过!
想到自己当初去接童潼的时候,那魏芩一脸不舍童潼出嫁、深怕自己会委屈了童潼的模样,再看着眼前的这些东西,顾恩第就觉得心里突突的跳得厉害!
这哪里是在出嫁,这分明是被人当成叫花子给打发了出来!
“言……言之?”童潼的声音,小小的胆怯的突然响起。
顾恩第骤然回神,他压抑着暗暗吸了口气,又将那些东西全都盖好,才转而朝童潼走去:“童潼,魏芩待你可好?”。
“嗯?”童潼有点懵:“魏芩是谁啊?”
☆、夫钢
“童潼,魏芩待你可好?”。
“嗯?魏芩是谁啊?”。
迷糊的反问,自然而然的脱口而出,他盯着顾恩第看,眨眨眼后,又微微歪头:“我认识她么?”。
“你……”顾恩第喉头一紧,小片刻了才问:“你……想不起来了?”。
童潼抓抓头:“应该是吧,如果是以前认识的,那真想不起来了”。
“那……”顾恩第略微迟疑:“你还记得昨日成亲,我与你最后去拜别的人么?”。
“人……?”童潼依旧懵懂,可是想了想后,他的脸色忽而变得难看了起来,像是……被吓住了。
“怎么了?”顾恩第发现他不对劲忙朝他走近。
童潼缩了缩,话音显得有些慌乱:“她、她是坏人!是坏的!”。
“她可是欺负过你?”。
“不知道,但是……但是我不喜欢她,她是坏的,是坏人!”童潼说不清楚究竟,也说不清楚为什么坏,他甚至都记不得这个人是不是欺负过自己,只知道她是坏人。
顾恩第看他如此,心里一时间憋闷得厉害,再看童潼这幅不安的样子,顾恩第轻轻一叹,摸摸童潼的头:“不怕,现在她不在这里,你不用怕她的”。
“嗯……”。
“你先在这里坐着,我出去一趟,一会回来”顿了顿,想到童潼之前就只扒了一碗白米饭,顾恩第又说:“一会我给你带些吃的过来?”。
童潼双眼一亮,像个小孩似的忽而变脸:“好呀!好呀!刚才好像吃少了,现在又有些饿啦”。
顾恩第轻哂,刮了刮童潼的鼻头,便起身朝外走了出去。
出门后,顾恩第也没立即去大堂屋那边,他只是叫上了丝惗,带着丝惗去拿了一些东西,而后两人才朝大堂屋而去,彼时大堂屋里的餐桌已经收了,除了几个年纪小的弟妹,以及王氏此刻不在这里,家里的叔叔婶婶几乎都在这里了。
眼见着顾恩第去而复返,且还和丝惗手里都拿着东西,顾辰与顾秉彰立时互看了一眼。顾老爷子微微蹙眉,狐疑地问道:“恩第,这些东西是……”。
顾恩第与丝惗将东西全都放到桌上才回:“这是今早上,童潼原本就应该给诸位叔婶的见面礼”。
顾老太太笑了一声,说道:“哎呀,恩第你也是,这都是自己家里人,准备什么见面礼啊……”这一副和蔼的模样,方才之前话中带棍的人根本就不是她一般。
顾恩第只是淡淡看过顾老太太,他微微蹙眉:“童潼虽然脑子不清楚,但这些该有的礼数,我作为他的相公,自然是应该帮他准备妥当才是的”。
脑子不清楚……
这个话,顾恩第自己倒是坦然的说出来了,可是却也让众人脸上的神色,顺间变得变幻莫测了。
家里有了个傻子,这件事不论怎么说,都是不好听的,是会被人嘲笑的,原先几位叔叔还想看着顾恩第的面上,装傻充愣的不提这个事,可是现在,顾恩第却自己说了出来,这就有些微妙了。
眸光一扫众人,顾恩第依旧还是那副样子:“童潼的情况,想必不用我多说,你们也都看见了,他确实是脑子不清楚,但他却很乖巧,童潼这样的情况,是无法分担家里的活计,他也理解不了那些阴阳怪气,各位叔婶以后若是有什么事,可以与我直说,不必为难童潼,他不懂事的”。
顾老太太当即脸色一沉:“恩第!你这是在与长辈说话的态度吗?”。
“奶奶”顾恩第直接扭头看她:“今晚饭桌上的那些话,希望以后都不会有”说着,他眯眼朝顾辰看去:“也希望二叔与二婶以后管好顾星,七岁的年纪,早过了开蒙的时候,不小了,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他得学会分辨了”。
“顾恩第!你这是什么意思!”顾辰猛然起身,他狠狠拍桌,满脸怒容:“你这是教我怎么管教我自己的儿子吗?”。
顾恩第只道:“倘若二叔管教不好,我可以代替二叔管教”。
“你!”顾辰气得脸色铁青:“你混账!”。
砰!
顾老爷子猛地拍桌:“恩第,你放肆了”。
“那就请爷爷容许我放肆这一会吧”顾恩第身体挺得比值,他丝毫不让的注视着众人:“童潼嫁到顾家还不足一日,二婶奶奶便相继出言为难,也幸好是童潼脑子不清楚,听不出你们的话来,若是换了旁人,听着你们的这些话,只怕心里该是要憋闷得慌了,更何况……”顾恩第双眼一眯,里头的寒光尽显:“你们当着我的面,打我妻子嫁妆的主意,岂不是一样也不将我当一回事?一个是我奶奶,一个是我二婶,在我的眼前都这么大胆,倘若我不在家里,童潼岂不是要任由你们欺负了吗?”。
“你哪知眼睛看见我们欺负他了!”顾辰怒气:“你也说了他才刚刚嫁过来,跟大家都还没见过几次,我们怎么欺负他!再说了,你看你现在的这个架势都敢为了他忤逆犯上,我们还敢欺负他吗?”。
“你现在不是就在欺负他吗?”顾恩第步步紧逼:“欺负他脑子不清楚!随意一顶罪名就能给他扣上去,只怕今晚我若走出去,明日你们便得要说他教唆着我忤逆犯上了吧?今日,我便将这话放在了这里,童潼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即便他的脑子不清楚他也是我的妻子!你们在打他的注意之前,先想想我这个做丈夫的答不答应!”。
“顾恩第!”。顾辰咬牙切齿。
顾恩第只是甩袖:“桌上的这些礼,你们收下,便记住我今晚上的话,我也当之前的事都没有发生过,日后我该如何尊敬你们,便还如何尊敬你们”。
顾辰脸色极其难看:“要是我们不收呢!”。
顾恩第不语,只是眯着眼,锐利而又逼人的直视着顾辰,那份迫人的气势,已经将他的态度明显的摆了出来!
“恩第!你怎么能这样!”顾老太太连连拍桌,一脸的痛心疾首:“从小你就是家里最有出息的那个,为了让你上学读书,家里的钱都先仅着你用,你当年的束脩还是你二叔跟三叔凑钱帮你交的!你现在怎么能为了一个才刚嫁过来的傻子就这么对你二叔他们”。
“傻子?”顾恩第冷笑:“即便他是傻子可他现在也是我的妻子,这是在官媒做了签证是无法更改的事实,奶奶这么轻易的便将这两个字说出来,想来也是没有将我放在心上过吧?”。
“你!”顾老太太气煞:“你不要无理取闹!”。
“无理取闹?”顾恩第道:“奶奶之前说起我束脩的事,当年还是二叔与三叔帮我凑的?我倒是不知道,我去给人当书童所赚的银钱,何时变成了二叔与三叔帮我凑得了?”。
“什么?”顾老太太惊愕。
顾辰与顾秉彰两人浑身一震,面上不由得显了尴尬。顾秉彰思付一瞬更是嚯地起身,端着长辈的架势瞪着顾恩第:“顾恩第,你不要在这胡搅蛮缠,你今晚上闹得这出下马威,不过就是为了你那个男妻吗?三叔答应你就是了,一定不会让你二叔二婶他们再说什么话来,但你这样的态度对待我们那可就是不行啦,不管怎么说我们可都是你的长辈,来,你给你二叔跟奶奶道个歉,今晚上的事就都算了,以后大家和和气气都还是一家人啊”。
“三叔这是想要和稀泥了,可惜,我不答应!”。
“顾恩第!你不要太过分了!你三叔都给你台阶下了,你怎么还这么不知好歹!”武氏嚯地起身,亦是满脸怒焰高涨:“这些年,家里供你上学供你读书也都不容易!不就是饭桌上大家说了两句玩笑话,你至于弄得这么严重吗?这点小事也值得你在这里忤逆犯上拿腔作势吗?没有你二叔跟三叔在家里忙前忙后的赚钱,你以为你凭什么能上学读书,还能去参加考试?”。
“二婶似乎忘了,我自十三岁考得举人之后,每月都是有俸禄可拿的”顾恩第冷讥:“更何况,我当初的束脩,除了给人当书童所得银钱之外,家里何曾给过一文?有些事,我不说并不是我当真不知,而是不想闹得家无宁日罢了,倘若三婶二叔非要与我算个究竟,那我也奉陪,不若就从我第一次上学的那次开始算起,如何?”。
“你!你!”。
顾恩第气势强硬,那无形间散发出来的压迫,在场的居然完全没有人能镇压得住。
这边的声音闹得不小,连徐氏那边都听见了,她与顾岩尉连忙赶来的时候,就发现大堂屋里的氛围极其怪异,那种无形间的压迫,连她都觉得呼吸有些发紧。
顾岩尉自然也发现了屋里的异常,不过他聪明的没去过问,而是走到桌边看着桌上堆放的那些东西:“哟,这些东西是谁送过来的?”。
满屋子的心里头全都被塞了大石头顶得难受,他们呼吸粗重鼻翼张弛,又顾忌着顾恩第之前的那般气势,一个个竟不敢说话,最后还是丝惗吞吞唾沫,说道:“这是大嫂给大家准备的礼物,大哥帮忙送过来的”。
听这个,顾岩尉的脸色顿时有些微僵。
顾恩第朝父母看了一眼,神色这才稍霁了几分,他朝父母作揖行礼也不欲多说:“爹娘,这些礼物,你们挑吧,我便先回房了”。
“顾恩第!”顾老太太突然喊他,那阴厉的话音显得咄咄逼人:“刚才的事倘若我不答应呐?”。
顾恩第走到门边的脚步一顿,他甚至头都没回,就极其平淡的说了一句话:“那就分家”。
分家!
分家!!!
平地惊雷,瞬间炸得满屋众人完全都说不出一个字来。
作者有话要说: _(:з」∠)_
☆、宵夜
离开大堂屋的时候,顾恩第还去了一趟厨房,不过看着厨房里已经冰凉的剩菜,顾恩第也没多想便直接撸起袖子,将这些菜都热了一边,那蒸子里的饭也都给童潼又蒸过一次,这才带着东西,回了房间,不过推门进去的时候,顾恩第并没有在床边或者桌边看见童潼的身影,他狐疑着,又往内室走了两步,而后才在角落里面,看见童潼跪坐在那些大箱子边上的影子,而在他的身边,摆放着的全都是他从箱子里翻出来的东西。
童潼这般的模样,让顾恩第心里狐疑,张了口,正要喊人时,不知为何,那话音就这么咔在喉咙里面,而他自己则是下意识般的,盯着童潼的身影。
童潼并不知道顾恩第的回来,他就这么安安静静跪坐在箱子边上,看着那些从箱子里翻找出来的东西,童潼的面色十分平静,只不过那睁大的眼底,会因为自己从箱子里拿出的一些东西,时而变得疑惑,时而变得好奇。
巴掌般大的脸颊,一双黑若珍珠的双眼头大又亮,因着光线昏暗的关系,他低头垂眼的时候,还能看见那睫羽在眼睑下头投射的一弯剪影,随着眼睑的轻颤,那睫羽簌簌抖动,如若振翅的蝴蝶一般十分好看,樱桃小口轻轻抿着,鼻头如葱,既是空灵可巧,又不失乖顺软糯,很可爱,可爱的……让人有些忍不住想伸手狠狠揉上一把。
“嗯?你回来啦”童潼骤然扭头,意外的看见顾恩第的身影,他咧嘴一笑,脸上的神色瞬间如若春暖花开一般,暖人心脾:“你看看,我从箱子里翻出了好些东西,不知道有没有用呐”。
顾恩第被他拉着,又往前头走去,两人的脚边,摆满的全是箱子里被童潼掏出来的,零零散散的堆了一地,有盐巴罐,胡椒盒,有辣椒粉,还有几包撵成了粉末的花椒沫,以及一些其他的生活用品,真正值钱的东西,却没有几样。
这些小东西全都一用样的大箱子装着,不知道的人还以为童府的魏芩给童潼陪嫁了多少的好东西,可是实际上,却全都一些不值钱的小东西,不过……虽然都是一些小东西,倘若去市集上卖的话,也算得上是一笔开销。
如此换个方位一想,顾恩第心里的阴郁这才散了几分,他拉过童潼,不打算去弄那些东西:“这些东西都先放着吧,日后若是需要,再拿出来便是了,现在先过来吃东西,免得一会饭菜凉了”。
“好~!”。
圆桌前,童潼与顾恩第并肩坐着,不知是不是这次吃饭,身边只有一个顾恩第的关系,此刻的童潼完全没有了之前饭桌上的那份拘谨,他端着碗,拿着筷子,想吃什么便自己去夹了什么。
顾恩第就坐在童潼的身边,他垂下的眼,便这般盯着童潼,然而见得童潼那脸吃饭都乖巧得像个孩子般的模样,顾恩第心里由不由得轻轻叹息。
昨日……成亲,他显然是失控了,也吓到了童潼,想到童潼背对着自己缩成一团默默哭泣的样子,顾恩第就总觉得这心里像是扎了刺般的难受。
两年前他惊鸿一瞥的人是不在,可是却也不是让他可以对两年后的人迁怒发作的理由,这两年间,足够发生太多的事情,而他身为一个局外人,又有什么资格冲着那个局内人这般怫然?思及此,顾恩第轻轻一叹,他一手支着下颚,一手却下意识的朝童潼的后脑轻轻抚摸过去,仿佛每摸一下,就像是他自己在对着童潼的无声道歉。
童潼不知其意,只是含着筷子,睁大眼,狐疑的扭头朝他看去,见顾恩第一脸温和,嘴角轻哂,童潼眨了眨眼,他突然夹了一点盘子里的蒜薹,递到顾恩第的嘴边:“你要吃吗?这个好吃,香喷喷的!”。
顾恩第眸色一怔,不过须臾,他便直接张口,含住童潼筷子尖上夹着的蒜薹。
童潼眨了眨眼,眼底忽而又了几分光亮,他又朝另外的盘子里面,夹了菜,继续递到顾恩第的嘴边:“这个也好吃!”。
顾恩第依旧如同之前一般,直接含住。
童潼看着,脸上顿时有了笑意,他似乎喜欢上了这样的“游戏”,自己吃过一口,就给顾恩第夹一口菜,等吃完饭的时候,童潼拍了拍自己的肚子,又伸手去拍顾恩第的肚子!
“这是作何?”顾恩第一脸疑惑。
童潼微微鼓胀起了腮帮子,闷闷的说:“我肚子涨涨,吃得太饱,我看你的肚子涨不涨”。
顾恩第失笑,他抓过童潼的手:“吃太涨了?走吧,我带你去院子里走走消化消化”。
童潼直接往桌上一趴:“吃太饱了,不想去”他歪着头,有些困倦的盯着顾恩第看:“我想睡觉”。
顾恩第直接将他拉了起来:“这个时候去睡,容易积食,听话,我们去外头走一会,一会回来再睡”。
“好吧……”童潼懒洋洋的应着,刚起身就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顾恩第拉着他的手,两人出了房门,就在院子里来来回回的漫步走着,不过……却是童潼懒洋洋的任由顾恩第拉着,若是顾恩第松手,指不定他还能耍赖,直接蹲下不走。
夜色静静,四周一片蛐蛐声响。
两人的脚步在院子里面一前一后,顾恩第拉着童潼的手,偶尔回头的时候,见童潼摇头又叹气的模样,他不禁莞尔一笑,心里竟也生出了几分少有的宁静惬意。
“砧声送风急,蟋蟀思高秋……”身后,一直嚷嚷着好困的人,突然开口,顾恩第走在前头的脚步猛然一顿,他微微睁大了眼,僵硬着没动,就听声后童潼那软糯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不学宋玉解悲愁。收拾凄凉兴况”。
顾恩第喉头滚动两下,他屏住呼吸,声音有些低沉的开了又:“分付尊中醽醁,倍觉不胜幽。自有多情处,明月挂南楼”。
童潼微微眨眼,似乎有些呆愣,他盯着顾恩第的背影,久久没有开口,而顾恩第亦是不敢回头,只是那么僵硬着,将自己瞬间变得激荡的心,紧紧……收拢起来。
良久了,一直到冷风从两人身边吹拂而过时,童潼才忽而又道:“怅襟怀,横玉笛,韵悠悠。清时良夜,借我此地倒金瓯”。
“可爱一天风物,遍倚阑干十二,宇宙若萍浮”顾恩第深深吸一口气,他转身,眸色深深的盯着童潼:“醉困不知醒,敧枕卧江流”。
童潼也睁大了眼,直视着顾恩第的目光,他像是有些怔住,又像是有些迷茫,然而几息之后,童潼忽而一笑:“你好厉害,都接得上,我也不错呀,我也接得上,哈哈哈……”。
童潼……
顾恩第喉头有些发紧。
童潼揉着眼,又开始打哈欠:“言之,我真的好困啊,我们还不可以回去睡觉吗?”。
顾恩第深深一口气,狠狠闭眼,再看向童潼的时候,他神色已然恢复如初:“走吧,回去睡觉”。
作者有话要说: 文中两人对接的诗词,出自宋代米芾的《水调歌头·中秋》
然后同好困,晚安~!
☆、头伤
回了房间,童潼已经困得直揉眼睛了,不过即便再困,童潼还是听话的梳洗,更衣,而后再钻进了被褥里面,朝着枕头上用力的蹭了几下,顾恩第回头的时候,见童潼这个样子,不由得微微轻勾着嘴角,可是不过须臾,顾恩第脸上的笑意却瞬间沉了下去。
他发现童潼的额头上,有一大块淤青,之前因为被他额前的碎发遮盖住了,所以顾恩第便也一直没有发现,然而眼下却是因为童潼困得直在枕头上蹭的样子,而拨开了碎发,将那淤青彻底显露了出来。
那淤青,让顾恩第心里猛然一绷,使得他复又想起了当初才艺大赛上的情况,想起当初那个万众瞩目的江流童潼,也想起了昨日两人成亲时,他缩在墙角下面,……瑟瑟发抖的模样……
“这伤……”怔愣着,顾恩第下意识的伸手想碰。
童潼瞬间猛然一个翻身,躲了开去,只戒备的盯着顾恩第看:“痛!不能碰的!”。
顾恩第一怔,放下了手:“现在还会痛?”。
童潼严肃着脸,重重点头。
顾恩第深深吸一口气:“这是何时伤的?”。
“不知道”童潼摇头,只是自己伸手轻轻的摸了一下:“反正我一醒来的时候就很痛,很痛”。
顾恩第眸色一沉,沉吟须臾又问:“那你还记得是谁伤你的吗?”。
“谁?”童潼认真想了想,可是脑子想起的却始终只有:“手……”。
“嗯?”。
“是手拿杯子伤的?”童潼自己也说不确定,他总觉得他好像是知道的,可是却又想不起来,似乎越想反而还越加模糊,最后童潼皱眉,一脸认真的看着顾恩第:“是杯子伤的!”。
顾恩第眉头轻蹙,心里瞬间便笃定了,童潼说的意思,他的意思,是说有人拿杯子往他的头上砸,但是他想不起是谁,也许他当时只看见了一只手,所以他不知道是谁,只知道是手,但是一个杯子而已,即便被人往脑袋上磕,也不可能会造成这一的伤势,甚至是!甚至是让童潼变成了这样。这其中,必定是还有什么重要的事,却偏偏被童潼自己给忘了。而童潼这个模样,明显是……什么都问不出来的。
“困了便睡吧,明日我去村里郎中那里,给你拿点膏药回来,擦了就不疼了”他只能这么说。
童潼自己嗯了一声,身子一缩,就在被褥里面圈成一团。而床榻边上,顾恩第看着童潼瞬间入睡的模样,回想着他之前所说的那些话,却只是闹得他自己彻夜难眠。
翌日,童潼睡到快午时了才睁眼醒来,房间里静静悄悄的,并没有顾恩第的身影,童潼迷糊的抓了抓头,自己穿上衣服,就披散着一头凌乱的长发钻了出去。
院子里,丝惗抱着簸箕坐在阶梯上头正在坐着女红,她每做一会,都会抬头朝童潼的房间看去,那模样显然是特意在等童潼起床。只不过等丝惗再次抬头的时候,看童潼就穿着衣裳,头也没梳便走来的样子,不由得怔愣住了:“大嫂?你、你这头发……”。
童潼狐疑着,他伸手抓拉了两下,又朝丝惗看去:“现在好啦”。
噗……
眼看着童潼那头发散乱,却还一脸笑意的模样,丝惗不由得失笑,她放下簸箕,朝童潼走近:“大哥之前跟我说,你不会梳头,我还不信,现在看来是真的了”。
“他去哪了?”童潼狐疑:“今天为什么没有看见他呢?”。
“大哥去学堂上课了”丝惗笑道:“大哥书院放假的这两个月,他都会去学堂,给村里的孩子们上上课,今天一早就走了,走之前他还交代我,让我过来看看你”。
童潼疑惑:“为什么要看看我?我又不会跑”。
丝惗笑道:“是怕你不会照顾你自己啊”顿了顿,丝惗又道:“大嫂,回屋去吧,我帮你梳头,对了,今早上大哥还去了许郎中那里,拿了盒膏药给我,大哥走的时候还叮嘱我,让我记得帮你上药,对了大嫂,你是哪受伤了吗?”。
“头,头痛”童潼乖乖的跟在丝惗的身后,又回了房间,听得丝惗的话,他还伸手指了指额头:“这里,被杯子砸了,杯子太坏!”。
丝惗又是一怔:“杯子?”。
“嗯!”童潼重重点头:“好痛的!”。
丝惗将他拉过,让他在桌前坐下:“来,大嫂,你在这里坐下,我给你看看”。
童潼顿时满脸小心:“不能碰的,会痛!”。
“不碰,我就是看看”。
哄着童潼,丝惗抬手去拨开童潼额前的碎发,在童潼的额头,那一块淤青早已经肿了起来,之前被碎发遮盖,还不容易看得出来,此刻头发撩起后,那里的淤青与肿胞,顿时便显得格外刺眼,可是让丝惗蹙眉的是,童潼的额头不仅仅只是淤青肿了,在肿胞上头,居然还有伤口结痂的痕迹……
“这……这到底是怎么伤的?”丝惗不禁喃喃。
童潼似听见了,他微微仰头,回道:“就是手拿杯子,砸的,好痛的!”。
丝惗不敢给他轻易上药,只道:“大嫂,你这个伤,我们得去看郎中,大哥拿回来的药恐怕不管用了”。
“啊?”童潼一脸惊愕:“还要看郎中?为什么呀?我又不认识郎中为什么要去看他呀?”。
“郎中可以帮你治这个”丝惗指指他的头,哄他:“他给你把这个治好了,就不疼了”。
“不疼,是痛”童潼纠正丝惗的话。
丝惗有些失笑而又无奈:“是,郎中可以给你治头痛,治好了,就不会痛了”。
童潼只是眨眼。
丝惗直接拿起梳子,开始帮他梳头:“大嫂,我就给你随便梳一下了,我们今天不绑发带了,一会去看郎中后,听听郎中是怎么说的”。
童潼用力嗯了一声,就乖乖坐着,任由丝惗给自己梳头。
小片刻后,丝惗带着童潼往大堂屋那边去了。
因为要去看大夫,就涉及到钱的事情,丝惗没有钱,就只能去找徐氏拿钱。
昨夜顾恩第在众人耳边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明显还余威犹在,故而此刻,对于童潼的出现,一个个的都显得还算温和。
徐氏摸不准儿子对童潼究竟是怎么回事,此刻听丝惗说起童潼头上有伤,想带童潼去看郎中的事,她只是微微蹙眉,略微疑惑的朝童潼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