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自从川泽从中原回来之后,柳元家便频频派人上门,说是商讨生意上的事情,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这分明是眼馋白水家打通的新商路,想从中捞点好处。在兵库港一带,白水家虽是世袭贵族,在地方上拥有一定的兵权,但谁都知道近百年来白水家家主已经逐渐把经营的重点转移到了海上商贸方面,而放弃了军事上的优势。而柳元家则是趁着白水家势力减弱的这几年不断购买武器舰船,军事力量之强让白水家都不禁要畏忌三分。好在原本中立的千叶家在千叶迦木继位这两年逐渐向白水家靠拢,柳元家忌讳两家结盟所以一直按兵不动。这一次从中原传回消息说千叶跟白水已经闹得水火不容,而白水兼人亦在这次冲突中生死不明。柳元家原以为捉住这次的机会能把千叶家揽回自己身边,但不料千叶迦木却好似鬼迷心窍了一般,不但对柳元家冷脸相拒,更乐此不疲地频频向白水川泽示好。这实在令柳元家大为费解。
不过柳元家也不打算坐以待毙,是而趁着白水川泽还没有正面给出结盟的回应,柳元家家住柳元崇明先一步亲身前往白水家,两家人抛开往日的虚情假意,真正把利益关系搬上桌面来谈。这一次,柳元崇明是一步也不打算退让了。
白水家要是牵扯上中原武林势力,日后会更难对付。这个祸根是一定要除的。
柳元崇明气势汹汹赶到白水家的这一天,川泽正在后山的庭院里推着兼人‘散步’。他屏退了所有下人,整个后山的樱花林里就只有他们两个人。兵库港一入春,海上南来的暖风就驱散了冬日的严寒,岛上满上遍野的山樱如绯红轻云一般将整个岛屿笼罩起来。山涧的清溪,谷中的温泉还有情人手中酿造的梅酒都如同短小优雅的俳句一样扣动人心,丝丝缕缕都透着感动。
川泽坐在兼人的对面,手里捧着酒杯,杯中青色的梅酒散出浅浅淡淡的清甜味道,一瓣红樱从树上落下,坠入杯中。风起时,落樱在杯中轻轻打了一个旋儿,犹如惊破一池春水。川泽捧着酒盏,嘴边却勾起一丝苦涩的笑容。他想起几日前千叶托人带来的口信,此刻再芳醇的酒品在口中也是苦如黄连。
走到了最后一步,他还是不惜赌上千叶与白水两家也要见兼人一面。柳元家已经开始行动,川泽不能再退缩避让了。他并不是怕了柳元崇明,而是现在的白水家消耗不起。况且如果千叶真的因此而偏向柳元家,那么三足鼎立的局面一旦打破,白水家将会永远消失在贵族之列。
他担不起亡族的罪名。况且,白水家也是兼人的心血,若是有一日他醒过来,看到的却是一个破败不堪的白水家,川泽又有何颜面来面对他?
“对不起,兼人,这一次我无法履行对你的承诺了。但你放心,我只让远远看一眼就走,绝不会让他靠近的。他不会打扰你休息,更不会再来纠缠你,你原谅我这一次可好?”即便知道不会得到回到,可是川泽居然还是满脸期待地望着陷入沉睡的男人,就像这段时间里他常常无意识间作出的动作一样,一再抬起头静待奇迹的出现。
即使知道这世间没有那么多的奇迹,但还是不忍死心。
“其实,就算没有千叶的支持也没什么,白水家还没有落魄到要靠一个外人的支持……”川泽的话说到这里已是违心,他的自尊心不允许他在喜欢的人面前示弱,可是说完这话他心里又空落落的没个着落。他这个家主算是怎么回事呢?从前是靠兼人在暗处死撑才能安安稳稳坐上家主的位置,现在又要靠仇人的援助才能抵抗外敌。这么多年来的努力就像一个笑话一样,原来什么也不是。
“兼人,其实以前每一次你看到我叫嚷着要找你报仇的时候心里都有偷偷地笑吧。是啊,像我这样,哪配对你拔刀呢?得了好处却不晓得珍惜,一次一次把真心踩在脚底下践踏,如今想看你对我笑一笑都是奢望了。你那个时候为什么要冲过去保护千叶,你不是恨他么?还是说,你只是厌倦了跟我们纠缠,只是打算一死了之?”
川泽说着话,眼睛有点涩涩地发疼。那天看到兼人倒在千叶怀里的画面终究成了心里一道不能淡去的伤痕。他太想知道兼人这么做的原因,到底是出于恨,还是出于爱。他需要这个答案,但他却不知道一旦知晓了答案后自己该怎么应对。
若他真是爱上了千叶,那自己还能像以前那样用一根链子锁住他?
锁住了又能怎样呢?他想走,谁能锁得住?
川泽痴痴地一笑,忍不住伸手去抚了抚兼人苍白瘦削的面孔。吹落的刘海下面曾经是一双凌厉到让人不敢直视的眼睛,而如今那里只落下一圈淡淡的阴影,虚弱得像是无从保护一样。
“主人,主人……”
候在山下的仆童得到柳元崇明来到白水家的消息后便一路小跑上了后山。他远远看到那山樱底下的两个人就像是夕照时的一抹剪影,安静得让人不忍打扰。山上粉樱落如烟雨,模糊了他的视线。他用手揉了揉发酸的眼睛,就好像刚刚哭了一场一样。
“嘘,不是让你在下面等,怎么上来了?”
川泽还没跟兼人说完话,看到有人打扰自然不悦。仆童看到他恶狠狠地眼神,哆嗦了一下,紧张地搓揉着衣角,结结巴巴地答道,“是,是柳元大人来了……”
“他来了?他来干什么?”
竟在这种时候来破坏自己和兼人一起赏花的兴致,真是不知趣!
川泽暗骂了一声,转过身小心把兼人身上的落樱拂去,又为他披上外衣,仔细看了好一阵才舍得移开自己的眼睛,
“替我把父亲大人送回去,小心点,要是有半点损伤,我为你是问。”川泽语带威胁,怎能不让年幼的仆童害怕。他紧紧张张地应了一声,赶忙带着一阵小跑走到兼人的身后,从川泽手里接过轮椅。
这时候转过眼去的川泽并未发现就在他的衣袂拂过兼人手边时,那只一直垂在身侧不曾有过任何动作的手,轻轻地,轻轻地抬了一下,
像是挽留,又似无力,最后只能落下。
在山风中微微颤了一下的眼睫努力地想睁开,但在场的两个人都没有发现他的异样。
二十一 下
柳元崇明这一次果然是来者不善,他与川泽甫一见面便毫不客气地挑明了来意。川泽经过几番波折也不像从前那般经不起挑唆,表面上依旧对柳生崇明恭敬顺服,该做的礼节一点都不曾落下。柳生崇明从前并不怎麽看好川泽,原以为今日自己前来故意激他,定能挑出他不是来,接过面对自己咄咄逼人的气势,川泽一忍再忍,竟没有一点发作的迹象。
这倒是稀奇了,难道真是给历练出来了?
“柳生叔叔,我想你提出的这件事,我一人不能做主。毕竟明家堡如今是白水家的盟友,如今你要求我们让出一部分生意给你们柳生家,至少也得让我与堡主商量一番才是,我若独断独行自作主张,未免太怠慢了我的盟友。”
川泽边说边笑地招呼下人来奉茶,柳生崇明心里清楚自己压得住川泽,可明家堡远在中原,又与自己素无交往,他们又如何可能愿意答应自己的要求?川泽这分明是转嫁危机,把麻烦事往外头推。
“看来白水贤侄似乎并不了解我今日的来意。”崇明恶狠狠地推开桌上的茶盏,猛地站了起来。川泽感觉到脚下的木板轻微震了震,心里虽气但也只能强行忍著。
“柳生叔叔何如动怒?我只是摆明事实而已,柳生叔叔只看到白水家与中原势力结盟的好处,怎麽就没看到我们白水家一路走来付出了多少代价?如今柳生叔叔眼见事成便跑来向我要好处,其实以两家多年来的深交,柳生叔叔的要求我自然不能拒绝,但这样一来让其他几大家族如何看待我白水家?倘若人人都像柳生叔叔这样说想要什麽便让我给什麽,那岂不是要把我们白水家瓜分殆尽?”
川泽面上笑容不改,但握住茶盏的手却不由加重了几分力气。柳生崇明这次来分明是胡搅蛮缠仗势欺人,可笑自己眼下无力对抗,只能万般忍下。只要熬过这段时间,日後他一定要柳生崇明後悔莫及!
“说得好说得好,白水贤侄这话说得在理。柳生大人这麽欺负一个後辈,岂不是太有失风度了?”
两人的话才说到一半,门外竟传来千叶迦木的笑声。川泽心里恨透了他,可是这会儿只能借他的势力对抗柳生崇明。这两人私底下像斗红了的公鸡,谁都不肯退让,但到了此刻却同仇敌忾起来。柳生崇明斜眼撇了撇依旧美如春花豔丽动人的千叶,心思一动,面上的怒色淡了下去,转而笑道,“今日好巧,千叶大人也来了。怎麽,也是来兴师问罪的?”
千叶是不请自来,样子又镇定自若地仿佛出入自己家门一般。柳生崇明以为他是与川泽事先相约,心里不禁一阵紧张,负在背後的手也不由捏紧了一把。
与川泽明刀明枪地斗他一点也不怕,可是这个千叶,那弯弯绕绕的心思实在不易捉摸。加上自己对他,又有那麽一些不寻常的心思……
“怎好说是来兴师问罪的,在你心里我就是这种无事生非的小人?”柳生哈哈一笑,收敛了先前的杀气,走到千叶面前。千叶的模样一点未变,还是美得让人恍神,一笑一怒皆有风致,只是不晓得这样的美人是中了什麽毒,偏偏死心塌地跟在白水兼人後头。好在那人如今已经不死不活就是废人一个。想来不用多久千叶的心思就该从他身上转眼开了吧。
“既然是寻常走访,何故带那麽多人马同行?堂堂柳生家的家主走在路上还怕有人欲行不轨?”
千叶一向眼中心里只有兼人一人,对怕人的殷勤自然是熟视无睹。何况这柳生还是他极厌恶之人,如今想趁著白水兼人昏迷就逼白水家就范?如此小人行为也只有他做得出来。
“千叶你说笑了,如今世局不稳,还是小心一些为好。”
川泽在一边听著柳生与千叶的对话,心里冷笑不止。这柳生在他面前把长辈的架子端足了十成,到了千叶的面前却像是换了个人。千叶这妖人别的不说,这副皮相倒还真不是白长的。不过可惜一物降一物,他待在白水兼人身边十数年,偏偏也就只有他对千叶迦木的美貌视而不见。
这麽一想,川泽心里颇觉解气,不过同时也多了几分同命相怜之感。谁知道兼人醒来之後的情形是怎样呢?自己又比千叶好多少?兴许比起千叶,兼人更不愿见的就是自己罢。
“确实,眼下世局不稳,所以才更要找个树大根深的靠山保全自己。”千叶听完柳生崇明的话,认真地点点头。柳生崇明一听这话锋不对,刚欲开口问明,之间千叶已走到川泽的身边,摆出一副与自己划清界限的架势。柳生崇明顿时瞪大了眼,语调也略微不自然起来,“千叶,你这是……”
“便是字面上的意思。如今大家都知道白水家背後有中原势力鼎力相助,川泽贤侄又年轻有为,前途无限,我千叶迦木并非不识抬举之人,小主人既然已开口邀我同谋大事,我也就讨点後辈的便宜,做个顺水人情,应允了此事。”千叶的话说得通顺自然,听得让人分不出半分真伪来。他说完,还不忘戏弄柳生一句,“不过这顺风船也未必是人人都能搭得上的,有些事也是强求不得的,”
这话分明语中带刺,而且直指柳生而去,听得对方面色一僵,险些当场发作。千叶这麽一说,显然是已经站在川泽一边,而且还颇为有恃无恐,全然不把他看在眼中。
柳生崇明一时间腹背受敌,但又不能当著千叶的面撕破脸皮,心里那股恶气只得默默忍著。这千叶也不知道中了什麽邪,这种关头明明该选择投靠柳生家才是上上之策,他却铁了心打算做了亏本买卖。如今就算冲突起来,千叶家挡在白水家前头也是做炮灰的命,这一层利害关系他怎麽就看不明白?
柳生崇明本是胸有成竹而来,却不想败兴而归。千叶的出现不可谓突然,但他这麽急於给自己划分立场倒是在不想向来谨慎小心的千叶会做的事。难道真是为了白水兼人才把自己委屈至此?
好不容易哄走了柳生崇明,剩下的这两个人却没有给彼此好眼色。柳生人才一走,千叶那脸温和的笑容就顿时冷了下去。他看也不看川泽一眼,直接道明来意,“今日我已在柳生面前表明立场,日後千叶家可供你差遣,现在可以让我去见一见兼人了吧。”
川泽并非言而无信之人,他早已明了走到这一步有些事已是无从回避了。先前面对千叶的百般纠缠,他还能板著脸一口拒绝,可是如今受了他的好处,也只能付出相应的代价。只是这代价付出得让他觉得屈辱之极。
“你随我来便是,不过我也就只答应你这一次,看完了就走,休想打什麽歪主意。”对於千叶,川泽当然是万分防备。千叶心急早日见到兼人,当然是一口答应。他之前只听说兼人一直昏睡不曾醒来,也不知道他究竟伤得如何。这一次若能顺利见到,他便是倾尽一生之力也也一定要寻到医治他的法子。
谁料到他们走至後山庭院外时,却看到原本该侍奉在房中的仆童居然靠在墙边打盹,川泽厉声一喝,吓得那小童险些没摔倒下去。
“主,主人,你怎麽来了?”那小童还不知道自己一时大意犯了玩忽职守的大罪,揉了揉眼,茫然道,“方才由香小姐送汤过来,说不必我在屋子里伺候,所以我才……”
由香?!
千叶一听到这名字,大叫了一声,一把推开川泽急忙向屋里奔去。川泽不知他为何一听由香的名字便有此反应,但由香自作主张来後山这一点也让他非常不快。他还来不及追上千叶就听到屋中传来千叶的怒吼声和瓶罐碎裂的声音,川泽心下一沈,连忙跟了进去,
“说!你给他喂了什麽!?”
屋中,千叶一手抓住由香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把人提了起来。一边摔碎的瓶罐里流了一地的汤药。由香惊恐万状地在千叶手中挣扎。待看到川泽赶来更是哀叫连连。
川泽虽然不喜欢她擅自闯入後山,但由香毕竟是他的未婚妻,他怎能坐视她被千叶欺负?
“你干什麽?还不放开她!”川泽抢先一步,挥开千叶的手,把由香护在自己身後,“她是我妻子,怎容你随意冒犯?!”
“你知道她是什麽人?她……”
二十二 上
你干什麽?还不放开她!”川泽抢先一步,挥开千叶的手,把由香护在自己身後,“她是我妻子,怎容你随意冒犯?!”
“你知道她是什麽人?她……”
“她是什麽人我比你清楚,无需你胡乱指摘。”
尚不清楚由香来历的川泽当然是一味地维护她。而由香更是被千叶这突如其来的一下吓得不轻,两腿一软,哭得满面泪痕地跪倒在川泽面前,“我,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我只是……”
“你先起来,我没有怪你。”川泽叹了口气,连忙把由香扶起来。他心底对由香虽然没有爱情,但这麽多年下来却始终把她当做亲人一般对待。况且她这样柔弱的女子又能伤害到兼人什麽呢?她以前还一直劝说自己要好好对待兼人,这麽心思无害的人是不该被人无端怀疑的。
“哼,川泽,你可知道你扶著的这个女人她是什麽来历?”千叶瞪了由香一眼,俯下身去小心擦去兼人嘴角边溢出的药渍,然後捡起地上的一片碎瓦罐放在鼻子前面闻了闻,还好,这只是普通的补药,里面包含的几味药材他都闻得出来。天知道方才就在他看到由香喂兼人汤药的时候自己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
倘若因为这麽一点疏忽还害兼人再受到什麽伤害,那他岂不是要悔青了肠子都不够?
“你这话说得实在奇怪,由香自小便在我白水家住下,说起来她跟兼人的关系还比你更近一层。”川泽看到千叶这麽疑神疑鬼地盯著地上泼出来的汤药发怔,心里十分不舒服。说到底由香已经算是白水家的女主人,他这样对待由香,不是等同於也一并怀疑自己?笑话,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都可能对兼人不利,唯独他白水川泽不会!
“果真是这样麽,由香小姐?”
千叶原想点破由香的身份,但转念一想又生出一些私心来。川泽摆明了是对由香无心,若不是碍於长辈的指婚他可能早就解除了婚约。如今自己要是把由香的身份和盘托出,那样川泽便能光明正大地休妻,到时候再来和自己争夺兼人那便是一点後顾之忧也没有了。这可是万万不行的。
“请千叶大人相信我,我来此只是为了看看父亲大人,别无他意,请大人明察。”由香心里有鬼,唯恐千叶道出自己的底细。看著由香眼中毫不掩饰的的恐惧和哀求,千叶心里满是鄙夷。
不过就在他把注意力转移到白水兼人身上的同时,他忽然间发现兼人一直无力搭在座椅边上的手微微动了一下。千叶起初以为这只是自己的一个错觉,可待他在仔细看过去的时候,却看到兼人的眼睑也一直在动,好像在努力睁开一样。
“兼人!兼人,你是不是,是不是能听到我们说话!”
千叶的惊叫声顿时引来了川泽与由香的注意。听到千叶的话,川泽的第一反应就是一把将由香推开,备受冷落的由香眼睁睁地看著自己的未婚夫抽身离开。她能从川泽的眼中看到一种自己渴求不到的温柔和关心,仿佛兼人是那麽独一无二的存在,是任何人都无法取代的存在。
“兼人,你,你醒了是不是,你快看看我,兼人……”川泽强压住心头的焦急和兴奋,小心翼翼地捧起兼人的脸,他唯恐方才是千叶看错了又让自己白欢喜一场。之前他也曾因为兼人有过一些细小轻微的动作而误以为他要醒过来,後来才知道那时是自己太紧张,紧张到连什麽是真什麽是假都分不清。
这是千叶和川泽相识以来唯一一次没有硝烟气的相处。但似乎双方都没有感觉到这意外的平和气氛有多麽诡异。
但他们所期待的奇迹并未发生。
“他没有醒,是你看错了……”
然而等了片刻也未见兼人再有其他的动作,早已习惯了失望的川泽捂住自己一脸绝望的面孔,苦笑地坐倒在地上。
二十二 下
即使跟自己说过无数次没有关系,可以等下去,总有一天他会醒过来。这样没有任何支撑的谎话说了一遍又一遍,直到自己也坚信不疑为止。可是这样脆弱的谎言却在一次次的打击中支离破碎,好像容不得他再抱有一丝幻想一样。
“现在放弃还太早了,除非他真的,真的……”也许是因为这仅是千叶头一次经历,所以他并未像川泽那样失望。他不舍得把自己的目光移开,只想再多看看兼人几眼。事实上他从开始答应川泽合作就已经决定无论付出什么代价,只要能让他再见兼人一面,那么他决计不会再离开了。
他已经尝到过生离死别的痛苦,这一次,名利地位,他什么也不想要,只想守着自己所爱的人平平静静终老山中。
爱到这个份上,生死都无惧了。所以他反而越发的坦然平静。
“人你也见过了,可以离开了吧。”不知为何,看到千叶这副神色,川泽隐隐感觉到一丝不安。他很清楚这种感觉不是嫉妒,而是另一种无法言明的恐惧。他想,也许比起千叶,自己当初的那点独占欲真的很可笑。他当初所做的事其实就是在重复千叶曾经施加在兼人身上的伤害。说到底,他们谁都没有赢过。都是一再把到手的情意推出去还一味地指责对方的绝情。
“离开?”千叶的手刚要碰到兼人的面孔就被川泽挡开。他看了看自己被对方抓得发红发疼的手腕,淡淡道,“不,我到这里来就从未想过要离开。”
“你!”川泽想不到千叶竟拒绝得这么干脆直接,不由怒道,“你以为白水家是什么地方,由得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我并无轻视你的意思,只是,我用整个千叶家的家产难道还买不下你白水家这方寸之地容身? 川泽,你就打算这么对待自己的盟友?”面对动怒的川泽,千叶显得十分镇定,“我留在此地并不其他用意,只想补偿。当初兼人是为我才变成这样,现在换我来照顾他合情合理。”
“兼人的事不用你多心,我会照顾周到,不会让他受一点委屈。至于你说的拿整个千叶家来换这个赎罪的机会也大可不必,我从来也没想过要趁机侵吞千叶家,只要撑过这段时间,你还是你,我还是我,我们两家一点关系也没有!”
川泽的回答是在千叶的意料之内的。他很清楚要说服川泽让自己留下十分不易,但是要他轻易放弃那也绝不可能。
“现在才说两家之间毫无关系是不是迟了点?如今你我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不管哪一方有移动都可能会被柳生家借机吞并。所以这种话我奉劝你以后还是少说为好,免得有心人听到再生事端。”
千叶的话锋分明指向由香,可川泽却听不出其中的玄机。他还以为千叶故意拿柳生崇明的事来威胁自己,一时间更怒不可遏。可是,就在两人为此事争执不下之际,千叶突然间面色一滞,停下不再说话。川泽亦察觉到对方的异样,待他两人不约而同低头把目光齐齐转向竹椅上的兼人时,看到的画面竟是那只原本一直无力垂下的手轻轻地拉住了千叶的衣角。
是的,虽然那动作只有一刹那间,很快那只手边沿着衣角滑了下去,但这足以让两个在绝望中挣扎了许久的男人欣喜若狂,
“兼人!兼人,你醒了是不是,你……”
千叶恍然间握住那只险些又落下去的手,小心翼翼地端在胸前,他能感受到那枯瘦的手指在自己的掌心中微微颤动,如此鲜活的感觉,让他几乎为之落泪!
“他醒了,他醒了!”这一番大悲大喜来得委实突然,甚至让川泽都仿佛忘记了他与千叶还立场对立,他紧紧攥住千叶的手,好像要借此来平息此刻的紧张与不安。站在一边犹如局外人一般的由香看着这两个手握大权一呼百应的男人为着一个垂死之人摒弃了所有威严,又哭又笑像孩子一样,心里禁不住一阵酸楚,扭过头去再不愿看下去。
这一次确确实实不再是他们的错觉,他们两个都清清楚楚地看到那双久阖的眼睛像是经历了一场大雾迷蒙的梦境之后恍恍惚惚回到尘世,尚来不及睁开眼便受到了外界强光的惊扰,想努力睁开,却又无端地在害怕什么。
“快去找大夫来,快!”
川泽看到兼人的眼睫在不停地抖动,握在掌心里的手亦有了更剧烈的动作,他感觉到自己快要被幸福感淹没了一样,虽然不舍将目光移开,但理智还是占了上风。他回过头对着发愣的由香大喊一声后又忙不迭地装过身,仿佛不愿错过他醒来的每一个瞬间。
其实从兼人手指开始活动到他睁开眼的时间并不是十分漫长,但这对于等待了太久的川泽和千叶而言,这短促的时间却显得尤为漫长。等待中的焦虑和惶惑在爱人清醒过来的一刹那都那么得微不足道起来。
失而复得的滋味或许就是如此,在忍受过随时可能的失去的痛苦和折磨之后就会发现一切的仇恨恩怨都可以随着时间烟消云散,一切都变得不那么重要起来。
“兼,兼人……你……”
当初在火海中猝然断裂的视线重新落回到了千叶的身上,那种神情好似要将那一天让人心碎的笑容延续下去。千叶用力地眨了眨被眼泪蒙上的眼睛,伸出手,轻而又轻地拂过兼人的面颊。那张脸消瘦得让他整颗心都揪了起来……
“啊……啊……”
渐渐地,千叶听到了兼人努力发出的声音,从震动的喉结出发出好像幼兽一般小小的,柔弱的声音。他与川泽茫然地对望了一下,重新回过头去才看到兼人仍在努力地发出声音,但那一声声好像卡在喉咙里,怎样都无法连续地拼凑成一句完整的话来。
或者说,应该是连一个字的音都无法清晰地发出。
然后,他们发现兼人虽然睁开了眼睛,可是彼此的影响映在他眼中时,是那么的陌生。他们看到兼人嘴角边轻轻挂起的笑容,带着善意的,那么温柔,可是在他们看来也是陌生的。因为无论什么时候,兼人笑起来不该是这种神色。
兼人的笑,不该是这样软绵绵没有一丝英气的。他的笑应该是高高挑起眉,扬起嘴角,那种笑容即便在最落魄的时候都是骄傲的。
不是这样的笑容,不是的……
“兼人,你,你看看我,我是千叶,他,他是……”
等待兼人醒来的喜悦慢慢被面前这似乎熟悉但其实陌生的画面消解,千叶终于发现了问题的所在,他抓住兼人的肩,不敢用力地摇,只能轻轻地晃晃他。兼人茫茫然地看向面前的人,不知他们脸上的神色为什么变得这么快,
“兼人到底怎么了?他好像,好像……”好像不认得我们了……
川泽的话未说完就看到兼人忽然扼住自己的喉咙,声音哑在里面发布出来,他看上去很痛苦,想说话,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千叶看着他渐渐发红的脸,心疼得不行,连忙抚着他的背帮他顺气,一边对川泽道,“不管怎样,兼人总算醒来了,我看他这身上一定还有别的毛病,我们不要急,不要逼他,慢慢来,会好的,一定会好的……”
他说着这话时,心里也没有底。饶是他见多了市面,可是看到自己挂心的人变成这样还是一阵心慌意乱。当初那场重伤到底还在他身上遗留了多少祸根?
“对,对,慢慢来,一定会好的,一定会好的。”川泽的脸上已经露出了一丝惨淡,他在竭力地让自己平静下来,所以不断地重复应和着千叶的话。他是在安慰自己,也是在安慰千叶。因为他知道如果兼人再有什么意外,他们两个一定会崩溃的。
“我先把兼人抱进房间,等大夫来再说。”千叶看着兼人仍在拼命地强迫自己发声,连忙把他抱进怀里,放柔了声音劝道,“别急别急,我们先让大夫看看好不好,等大夫看好了就能说话了,然后你再告诉我们你想说什么,”
他觉得这样像哄孩子一样的方法居然对兼人十分管用,倘若放在以前,兼人一定会嗤之以鼻,投来怨恨的目光,但是现在,蜷缩在怀里的兼人似乎很受用这样的话,乖乖的,一动不动地任由他抱着。软软温温的身体抱在怀里对千叶而言已经是极大地享受,而一无所知的兼人还伸出手臂紧紧环住他的脖子。这在从前简直无法想象,然而在今日却真真实实地发生在眼前。
“该死的,你别趁机……”
“嘘,小声点,”
川泽把这一切看在眼里,顿时意识到自己的兼人被人‘占了便宜’,恨恨地就要冲上去抢人,千叶正抱得满心得意,当然不会退步。但是他们两人看到兼人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谁也不敢再大声说话,就这么别别扭扭地对峙着一步一步走回竹屋去……
二十三 上
到了晚上,下人们送走了大夫,竹屋子里兼人因为经过一场大病,身体还未完全康复,又被大夫折腾了大半天,一直是昏昏沉沉睡个没完。而剩下的两个人则是忧心忡忡地守在床边上一言不发。
兼人的病情大致已经弄清楚了,因为当初头部受到了重击,以至于现在清醒过来的时候会出现神志混乱甚至是痴傻的病症,这种病不可能在短期内得到根治,只能用药物慢慢调理过来,但最终能不能彻底恢复尚不能肯定。
“我不会让兼人一辈子都这样的。”
两人相对无言了许久之后,川泽终于开口打破了沉默。他已经不似先前那么慌乱,而是强逼着自己镇定下来。兼人的这一番变故来得太突然,几乎把川泽原先的几乎都打乱了。他曾经那么渴切地盼望兼人能清醒过来然后自己能亲口向他道歉祈求原谅,但是现在一切的都不需要了,他们所作的一切在兼人看来都是那么毫无意义,没有了爱自然也就不会有恨。他现在才明白最难熬的不是得不到兼人的爱,而是面对他时他给予的陌视。
“其实这样也无所谓,我并不是很在意。”千叶的面上虽然也带着失落,可是他却不像川泽的反应这么激烈。也许是因为之前已经经历过太多的事情,所以面对眼前的事才能特别的冷静。他坐在兼人的床边,握着对方的手,笑得略带苦涩和勉强。
“其实来这里之前我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准备好了陪着他一直到死,所以现在还能看到他醒过来,这对我来说已经是莫大的恩赐。也许我说这些你无法明白,又或者你倾慕的不过是从前那个威风凛凛无人可敌的兼人,现在的他让你失望了吧?”
“怎么会!你不要胡说!”
川泽被千叶一激,心里登时急了,千叶却无所谓地笑笑,像看小孩子一样斜着眼望向川泽,“我随便说说而已,你急什么,如果真是那样才好呢,你正好把兼人交给我来照顾,你就一心顾好白水千叶两家的事,你我分工明确,我也得偿所愿。”
“做梦!我告诉你就算我真有那份心思,论关系兼人也是我父亲,怎么也轮不到你来插手。所以你赶紧走吧,别赖在这里打扰他歇息。”
川泽的不满再度引来千叶的笑声,很奇怪的是他的笑声里并没有轻视鄙薄的意思,川泽愣愣地盯着他,看着他嘴边挂着的温和的笑容,一下子觉得面前这个男人很陌生。好像经历过那场剧变之后,千叶的性子就再不似从前那般从骨子里透出阴冷来。兼人刚陷入昏迷的时候,他每次来求川泽面上都挂着那种死灰色绝望的神情,让人不由得地觉得他可能真的会抑郁而终,到了后来,他的身上渐渐看不到那种颓废的色彩,而是忍着川泽的责骂一次一次地送上门来就为了求得见兼人一面。放弃了所有的尊严和骄傲走到这里的千叶,真正可以说是孑然一身无牵无挂。兼人成了他全部生命意义的所在。
这一点上,川泽自问比不上千叶。也许是因为他还不曾尝试过十数年如一日地痴恋一个人的滋味,而就在这份感情刚刚有了些萌芽的时候,却因为自己的疏忽被决然扼断。千叶心中的这种懊悔和伤痛没有人可以明白。
“如今他醒了,就算你拿刀架在我脖子上,我亦不会离开。况且如今你与柳生家已成水火之势,兼人这里如果没有人贴身保护我绝对放心不下。与其费事安排人手保护兼人,不如就让我留在这里陪他,这样岂不是一举两得?还是你觉得现在的我还会做出什么伤害兼人的事来?”
千叶的反问让川泽找不出话来回答。本来他完全可以更冷漠地拒绝千叶,可是面对这样的一个男人,有些话最终还是没能忍心说出口。他相信千叶的话,此刻就算要他死他都不可能离开兼人。而自己呢,难道真的能卑鄙到用这个借口来除掉情敌?如果那样的话,等有一日兼人真正清醒过来,自己便会成为他最看不起的人。
这一夜川泽没有回白水家,而是留在了后山竹屋,窄窄小小的一张床上要挤下三个成年男子实在是一件不容易的事,到了午夜,檐外的风铃又开始叮叮当当地作响,川泽扶着床沿,睁开了眼,他和千叶的怀里抱着同一个人,两个人都是维持着艰难的姿势,所以当然不可能睡熟,可是看着怀里睡得安静的兼人却一下子觉得无论怎样都该满足了。
“明天我让人在隔壁再弄间屋子,你别住兼人房里。”
川泽最后还是选择妥协,但对着千叶那张笑得格外明艳的面孔他心里又有点闷得慌,只要一想到以后的每一天他会时时刻刻和兼人待在一起他就全身不自在。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解决,别找那么多人来,兼人需要静养,”
“你也别得意,我会让人盯着你,敢做什么出格的事,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川泽从千叶的脸上分明看到了一种心满意足的神色,这实在让他嫉妒得不行。千叶看着他一脸愤恨和不甘的表情,忍不住就逗他几句,“你放心,纵使我真要做什么出格的事也不让你的眼线看到,免得招人恨。”
“你!”
川泽猛一起身,连带着整张床也开始摇晃起来,原本睡得极安分的兼人在梦里皱了皱眉,然后本能地拽住了千叶的衣袖钻到他怀里。这么一来,千叶的脸笑得都快开出朵花来,连忙把怀里的人搂紧。川泽一看,哪肯示弱,马上环住兼人的腰把整个身体都贴在对方的后背上。如今已是暖春时节,这样的夜晚已没有了寒意,三个人抱做一团睡在一起也早就出了一身的汗,可是川泽依旧执拗地维持着那个不怎么舒服但让人觉得很安心很甜蜜的姿势。他想以后若能夜夜都这么拥着喜欢的人入睡,便好了。
隔日川泽再次回到后山时,千叶已经为搭屋子的事忙得不可开交。竹屋外头,兼人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地看着千叶来来回回的身影,很有兴趣的样子。他的精神较昨日好了许多,看到千叶忙活还知道帮着递递绳子什么的。其实眼下的兼人心智如孩童一般,想要讨他开心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而千叶原本就聪明过人,一张嘴巧舌如簧,自然是逗得兼人很是高兴。川泽还没有孩子,身边的人也都年长他许多,所以根本不懂得这些,只看到兼人似乎很黏着千叶,心里当然酸得都直冒泡。
不过日子若能这么平平静静地过下去倒也好了,吃醋的事尚可放在一边慢慢去解决,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一连串变故却是让千叶和川泽都始料未及的。
新的一章
千叶在白水家後山的竹屋里一住就是半月,整日里什麽也不做,只是一味陪著兼人,尽管对方现在连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周全,但能够日日伴在他身边,看著他安好无恙,这样也已经让他心满意足。
当然,这期间也少不了与川泽天天拌嘴的乐趣。以前他总觉得这个小鬼碍眼的要命,心里对他是说不尽的嫉妒和恨,但现在与他相处久了,有时候看到他被自己一句话噎得毫无还击之力,张牙舞爪吼著要把自己‘驱逐出境’的样子,其实还是蛮可爱的。
或许是因为心境不同了吧,以前总觉得是在跟他争著什麽,如今,两人都为了这段感情耗尽心力,已经无所谓算计和输赢,只要兼人能醒来就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想著这个,千叶的心底再说不出什麽恨来。
然而,安稳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太久,半月後,海港上传来消息说千叶家的商船被柳生崇明无故扣留。千叶虽然已经交出了大权,但他毕竟还有家主的身份在,所以这件事他不得不出面解决。
千叶到达柳生家的时候,侍从们已经在门外恭候了很久,一见到千叶家的车队过来立马就恭恭敬敬地把人迎了进去。千叶本就对柳生不满,如今更是为了这种事耽误了他与兼人相处,如此一来他又怎会有好脸色给柳生看。不过柳生面对兴师问罪而来的千叶却仍是大献殷勤,一副什麽事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这让千叶心里对他更是厌恶。
“柳生崇明,明人不说暗话,你扣留我千叶家的商船究竟想做什麽,你我两家一向是井水不犯河水,你这麽做,是想向我挑衅麽?”
柳生家的茶室里只有崇明与千叶两人对面而坐,茶室外依稀能听到山泉流经的声音,山竹在风中摇摆的影子如一纸剪影落在窗上。矮矮的茶座上,幽幽的茶香嫋嫋升起,氤氲的水汽里千叶的容貌尤其显出几分冷豔的意味。柳生看得有些出神,捏著茶杯的手情不自禁地一倾,温热的茶水满溢而出,顿时在他手背上留下一片红痕。
千叶见状毫不客气地冷笑一声,把目光转向别处,“柳生大人怎麽这麽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要是柳生家的事让你怎麽心力憔悴不如退位让贤好了,累垮了自己可不值得。”
“千叶这话可说得轻松,我们比不得千叶家,不费一兵一卒就把白水家收入囊中,千叶大人的手段果然是非寻常人可比,高,高啊,”柳生眼中带笑地瞥了瞥千叶,千叶只当他是嫉妒白水千叶两家结盟一事,倒也没怎麽用心去琢磨他话里的深意。柳生见他并无反应,不由笑著摇摇头继续道,
“我以前一直不明白在兵库港这一带,论实力,白水家最顶峰的时代已经过去,它究竟有什麽地方吸引千叶你这麽不惜血本地投入。不过最近我听到一些有趣的事,说来这些事跟千叶你也算有点关系,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听我说说。”
柳生在话里故意透出点话锋,这果然引起了千叶的注意。原本一直沈默饮茶的千叶猛然抬起头来,目光里尽是不客气的逼问之色,柳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不由露出得意的神色,他慢悠悠地品了口茶,不紧不慢道,
“我若说得不错的话,千叶大人与白水家也算有点渊源吧,当年白水家家主的女儿世津子小姐我想千叶大人应该不会陌生……”
时隔这麽多年突然又听人提起这个名字,千叶的心底不由泛起一种莫名而复杂的情绪。对於这个当年锺情於他又为他送命的女子,他只能依稀记得她有著一张漂亮的容颜,似乎与现在的川泽颇为相似,至於其他的,他真的已经记不大清楚。但是现在柳生突然提起这个人到底是什麽用意……
“不错,我确实认识她,那又如何?想不到柳生大人堂堂一个大男人也喜欢去偷偷摸摸调查一个女人的私事。”
既然柳生说起了她,想必是派人暗中调查了当年的事,这麽说来,莫非他……
“话也不是这麽说的,”柳生笑著抬起身,慢慢凑到千叶的面前,此刻他与千叶的距离很近,近到他甚至想要吻上千叶那张过分豔丽的面孔,但他的举动换来的是千叶更加嫌恶的目光。也许是因为千叶毫不掩饰地表露出自己对他的厌恶,这一点反而激起了柳生的好胜心和占有欲,他突然间有种冲动想要伸手捏住千叶尖俏秀气的下巴逼他看著自己,然而在他做出动作的前一刻,千叶袖中的苦无已经直指向他颈项的要害处。柳生见在千叶这里讨不到什麽便宜,悻悻地把手收了住,面色难看地重新坐回去,
“千叶大人似乎对我很有敌意,”
“我只针对无礼的小人,”千叶不动声色地把苦无收回到袖中,淡然地撇了柳生一眼,“不巧的是柳生大人似乎正是这种人。”
“你!”
千叶的话让柳生几乎要拍案而起,他好歹也是一家之主,何曾有人在他面前如此放肆过?今日要不是他因为得到了可靠的消息心情格外的好,只怕现在真的要向千叶拔刀了。
柳生恨恨地瞪视著千叶,好不容易才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他确实对这个漂亮魅惑的人充满兴趣,当然,千叶手里的势力他更有兴趣,要是能把这两者一并纳入手里,那是最好不过了。
“唉,其实我们两个没有必要争锋相对,我一心向著你们千叶家,可惜你完全不看在眼里。罢了,如此辛苦一番只当我是白费心机,枉做小人了。”柳生一边说著一边从怀中摸出一方黛色的手绢平铺在千叶面前。这方手绢的做工算是上乘,无论是针线或者质地都是百里挑一的,但最为重要的是这手绢上的图案,绣的正是当年豔惊四座的白水世津子。即便千叶的记忆里那个如花般的女子已经淡去,可是这方绢帕无疑勾起了他内心深处的某些回忆。他没有想过这麽多年以後它还会出现在自己的面前,跟令他费解的是它是以这种形式出现的。
“看千叶大人的表情应该是对世津子小姐还存有情意吧。也对,那样一个春樱般美丽的女子怎能不让人动心呢,更何况,她还如此痴情,不惜为你背上不节的骂名……”
“你什麽意思?”
千叶的手不自觉地一抖,这一点破绽毫无疑问落入柳生的眼中,他笑得十分隐晦,笑容里还透著几分狡诈和得意,
“不如我让千叶大人先见一个人,见完这个人,我想白水川泽这个人的身世应该就清清楚楚了。”
说话间,茶室的门已经被吱呀一声推开,茶室外碧色的竹影迎面而来,在簌簌风中凌乱摇摆,千叶的行莫名地颤了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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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叶在白水家後山的竹屋里一住就是半月,整日里什麽也不做,只是一味陪著兼人,尽管对方现在连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周全,但能够日日伴在他身边,看著他安好无恙,这样也已经让他心满意足。
当然,这期间也少不了与川泽天天拌嘴的乐趣。以前他总觉得这个小鬼碍眼的要命,心里对他是说不尽的嫉妒和恨,但现在与他相处久了,有时候看到他被自己一句话噎得毫无还击之力,张牙舞爪吼著要把自己‘驱逐出境’的样子,其实还是蛮可爱的。
或许是因为心境不同了吧,以前总觉得是在跟他争著什麽,如今,两人都为了这段感情耗尽心力,已经无所谓算计和输赢,只要兼人能醒来就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想著这个,千叶的心底再说不出什麽恨来。
然而,安稳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太久,半月後,海港上传来消息说千叶家的商船被柳生崇明无故扣留。千叶虽然已经交出了大权,但他毕竟还有家主的身份在,所以这件事他不得不出面解决。
千叶到达柳生家的时候,侍从们已经在门外恭候了很久,一见到千叶家的车队过来立马就恭恭敬敬地把人迎了进去。千叶本就对柳生不满,如今更是为了这种事耽误了他与兼人相处,如此一来他又怎会有好脸色给柳生看。不过柳生面对兴师问罪而来的千叶却仍是大献殷勤,一副什麽事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这让千叶心里对他更是厌恶。
“柳生崇明,明人不说暗话,你扣留我千叶家的商船究竟想做什麽,你我两家一向是井水不犯河水,你这麽做,是想向我挑衅麽?”
柳生家的茶室里只有崇明与千叶两人对面而坐,茶室外依稀能听到山泉流经的声音,山竹在风中摇摆的影子如一纸剪影落在窗上。矮矮的茶座上,幽幽的茶香嫋嫋升起,氤氲的水汽里千叶的容貌尤其显出几分冷豔的意味。柳生看得有些出神,捏著茶杯的手情不自禁地一倾,温热的茶水满溢而出,顿时在他手背上留下一片红痕。
千叶见状毫不客气地冷笑一声,把目光转向别处,“柳生大人怎麽这麽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要是柳生家的事让你怎麽心力憔悴不如退位让贤好了,累垮了自己可不值得。”
“千叶这话可说得轻松,我们比不得千叶家,不费一兵一卒就把白水家收入囊中,千叶大人的手段果然是非寻常人可比,高,高啊,”柳生眼中带笑地瞥了瞥千叶,千叶只当他是嫉妒白水千叶两家结盟一事,倒也没怎麽用心去琢磨他话里的深意。柳生见他并无反应,不由笑著摇摇头继续道,
“我以前一直不明白在兵库港这一带,论实力,白水家最顶峰的时代已经过去,它究竟有什麽地方吸引千叶你这麽不惜血本地投入。不过最近我听到一些有趣的事,说来这些事跟千叶你也算有点关系,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听我说说。”
柳生在话里故意透出点话锋,这果然引起了千叶的注意。原本一直沈默饮茶的千叶猛然抬起头来,目光里尽是不客气的逼问之色,柳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不由露出得意的神色,他慢悠悠地品了口茶,不紧不慢道,
“我若说得不错的话,千叶大人与白水家也算有点渊源吧,当年白水家家主的女儿世津子小姐我想千叶大人应该不会陌生……”
时隔这麽多年突然又听人提起这个名字,千叶的心底不由泛起一种莫名而复杂的情绪。对於这个当年锺情於他又为他送命的女子,他只能依稀记得她有著一张漂亮的容颜,似乎与现在的川泽颇为相似,至於其他的,他真的已经记不大清楚。但是现在柳生突然提起这个人到底是什麽用意……
“不错,我确实认识她,那又如何?想不到柳生大人堂堂一个大男人也喜欢去偷偷摸摸调查一个女人的私事。”
既然柳生说起了她,想必是派人暗中调查了当年的事,这麽说来,莫非他……
“话也不是这麽说的,”柳生笑著抬起身,慢慢凑到千叶的面前,此刻他与千叶的距离很近,近到他甚至想要吻上千叶那张过分豔丽的面孔,但他的举动换来的是千叶更加嫌恶的目光。也许是因为千叶毫不掩饰地表露出自己对他的厌恶,这一点反而激起了柳生的好胜心和占有欲,他突然间有种冲动想要伸手捏住千叶尖俏秀气的下巴逼他看著自己,然而在他做出动作的前一刻,千叶袖中的苦无已经直指向他颈项的要害处。柳生见在千叶这里讨不到什麽便宜,悻悻地把手收了住,面色难看地重新坐回去,
“千叶大人似乎对我很有敌意,”
“我只针对无礼的小人,”千叶不动声色地把苦无收回到袖中,淡然地撇了柳生一眼,“不巧的是柳生大人似乎正是这种人。”
“你!”
千叶的话让柳生几乎要拍案而起,他好歹也是一家之主,何曾有人在他面前如此放肆过?今日要不是他因为得到了可靠的消息心情格外的好,只怕现在真的要向千叶拔刀了。
柳生恨恨地瞪视著千叶,好不容易才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他确实对这个漂亮魅惑的人充满兴趣,当然,千叶手里的势力他更有兴趣,要是能把这两者一并纳入手里,那是最好不过了。
“唉,其实我们两个没有必要争锋相对,我一心向著你们千叶家,可惜你完全不看在眼里。罢了,如此辛苦一番只当我是白费心机,枉做小人了。”柳生一边说著一边从怀中摸出一方黛色的手绢平铺在千叶面前。这方手绢的做工算是上乘,无论是针线或者质地都是百里挑一的,但最为重要的是这手绢上的图案,绣的正是当年豔惊四座的白水世津子。即便千叶的记忆里那个如花般的女子已经淡去,可是这方绢帕无疑勾起了他内心深处的某些回忆。他没有想过这麽多年以後它还会出现在自己的面前,跟令他费解的是它是以这种形式出现的。
“看千叶大人的表情应该是对世津子小姐还存有情意吧。也对,那样一个春樱般美丽的女子怎能不让人动心呢,更何况,她还如此痴情,不惜为你背上不节的骂名……”
“你什麽意思?”
千叶的手不自觉地一抖,这一点破绽毫无疑问落入柳生的眼中,他笑得十分隐晦,笑容里还透著几分狡诈和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