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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19章
林瑯望着唐玉树,他抬头,眼眶红着却在笑,嘴里反复重复着“是真的……”

唐玉树的额头抵在林瑯额头上,又兀自不住地笑了起来。

林瑯说:“你笑什么……”

“笑我自己傻……”唐玉树用力闭了一下眼睛,咬了咬牙关,给自己打气。

——就像上战场那样!他对自己说。

而后他伸手环过林瑯,稍稍使一点力气就可以将他单薄的身体牢牢困在自己的怀里。

林瑯因羞赧而下意识地将胳膊挡在胸前,对唐玉树凑近的脸有几分畏惧,闭紧眼睛别过头去。唐玉树方才的动作几乎用尽了他毕生的勇气,望着怀中的林瑯——像是降服了一个平日里耀武耀威雄踞山头的大妖,在即将捕获他的那一刻,他突然收敛尽了一切威风,坦露出自己的弱小。

唐玉树于是趁胜追击,轻轻咬了咬林瑯的耳垂。

“我病糊涂了——我以为那一整段……都是我自己做的春梦呢。”

林瑯转回头来,带着一副“你怎么可以傻成这样”的不可思议表情与唐玉树对望了良久。

终于忍不住,两人一并笑了起来。

☆、第三十八回

第三十八回二公子杯酒释遗憾痴舅爷年夜续旧情

金陵城里华灯比以往都要明亮。张谦沿途浏览,却无心驻足。

半月前唐玉树旧疾突发那一夜,凌晨时分顺儿跌跌撞撞叩开张府大门,随下人来到卧房里声音哑地说不完整话,焦急慌乱地向张谦通报:“舅爷!唐……唐少爷要死了!”

睡得半懵的张谦一时间在脑中没对上“唐少爷”这个人物。

可方才听得动静还在抱怨“吵死了”的李犷,却从榻上猛然坐起,颊上的横肉不自觉地抽动而致使下眼皮半阖,视线因此显得凛冽而尖锐:“他怎么了?”

问询清楚病因之后李犷起了身迅速穿戴,指使张谦先去准备车马,自己将随从的大夫从侧院里都叫了起来。

去往陈滩共两辆车驾——张谦独自一辆在先;李犷拉着顺儿和大夫们局促地挤在后一辆车里,焦急地讨论着沙场上曾有过得此类病例,关于唐玉树的伤势,关于病症处理。

张谦听着也一同焦急,可被排除在事件之外无法分担任何,也孤独无措。

快到陈滩的时候李犷和顺儿换了车来坐,张谦才得以询问:“有救吗?”

“那个傻子——总是把自己作死。”李犷咬牙切齿:“以前就这样,所有事情都自己消化,疼死都不肯说……现在好了,小事一桩生生拖成大案——就算我带了一车无常鬼去帮他还魂,都得看阎王爷心情怎么样!”

李犷回答着的是张谦的问题,可没有一丝注意力从唐玉树身上分离出来。

张谦知道李犷后来负气赶走林瑯,想把早与自己辞行的唐玉树再拢回身边来——是非发生不可的事情——唐玉树是李犷心头一束白月光——就算任由这轮月光漂泊在外,就算任由这轮月光落入他人院落了,可李犷不容许这轮月光不被人好生收藏。

张谦对他太熟悉了,以至于他一举一动,张谦都能猜得出意图。

……也阻止不了他。

小的时候府邸花园里一到春夏,便总有些许蝶舞蜂飞。张谦嘱咐幼小的李犷,这些虫子可碰不得:“它们长着刺,会扎手,生疼!”偏执的李犷不肯轻信,必得自己去碰了,最后遭了殃,才懂怯生生地收回手。

如今唐玉树不肯再接纳李犷,一门心思惦记着林瑯。

想必这疼,要更胜过蜂毒无数倍吧。

张谦第一次见到李犷是十七岁那年,那日忘记是为什么事而被爹爹罚站在书房门前的檐下。

只记得当时左手是姐姐右手是爹爹,两人牵着那个早被父亲提起过无数遍不日将要接来府中的“可怜的孩子”前来,交在张谦手中:“好生带他玩儿,不许欺负他!”

张谦满口答应,冲李犷咧嘴笑。

他性子孤冷,不知是不敢还是不屑于,总之不肯吭声。

张谦望着这个十一岁的小孩子,脸上挂着漠然的表情——太不搭了,于是在他耳边悄声逗他:“你跟哥哥好,哥哥保你不被欺负。可否?”

幼小的李犷突然就笑了,点头。

张谦从腰间布囊中摸出油纸包好的糖块,递在李犷嘴边:“你唤我一句;唤对了,我就给你吃。”

李犷甜甜地开口:“哥哥!”

那句“哥哥”张谦记得很清楚。

就一句哥哥而已,像是一句咒语,牢牢锁住了张谦。此后漫长的成长年生里面,他不知为何,所做的一切事情,都只为了努力配得上李犷口中的兄长身份。

李犷的生性冷淡,却习惯性地会对人笑。

总笑,对任何人。

张谦在任何事情上都聪慧敏锐,除了情绪这一厢。

他未曾多揣摩过李犷的笑脸,他只觉得好看。

生涩的青春年纪里望着李犷而动情时,也只会伸手摸他的头:“多笑好!”

……你那浅浅梨涡,纵是碰上传奇话本里勾人心魂的狐媚子,到时候是谁勾走谁的魂儿,也说不准的。

张谦喜欢李犷紧跟着自己的样子——醒时跟着,睡时也要跟着;冬季时说“一个人怕冷”,纵是盛夏炎热时,也强说着“怕鬼”。怕什么都罢,张谦从不拆穿李犷的话——怕什么,都只要知道来找谦哥儿,一直被需要着,就好。

从小小的一个身影,成长成高挑清俊的少年。从未变过的,便是用那双清亮的眼睛,随时望着你——似是崇拜你,仰慕你,将你视作他的整个寰宇。

就这么被李犷跟随着,十年。

李犷被朝廷接回京城的前夜,他携了壶酒与自己在屋子里小酌。

各自三杯下肚,李犷突然开口说:“我走了……你不必挂念我——是因为义父的慈爱收容,我的命里才有的你……们。这十年来我只当是老天爷平添的一份恩赐,可这份恩赐不是我的常态,我不该习惯,我不能当做理所当然……我是王朝的将军,注定是一把刀。”

张谦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只一边斟酒一边道:“真的不能不去吗?”

“我爹爹与义父不一样……义父聪明,杯酒间甘愿被释去冰权,领个闲职和犒赏远离京城;我爹爹太过简单又偏执,他甘愿为王朝之刀,而从未想过王朝是否还需要他这把刀,终究是不识时务的下场……可王朝如今点了名要我出鞘,你觉得……我有的选吗?”

“我陪你去呢?”

“陪我……?”李犷低头了很久,扬起脸来,笑得明朗:“别自以为是了——我开口叫你的第一声哥哥,就是讨好的,谄媚的;我年方十一岁,已经需要处心积虑来揣度我接下来要生存的地方。我要分析局势——你是这个家里的掌上明珠,我要化身为唯你马首是瞻的小跟屁虫,骗得你的宠溺,我才能活得不错。”

这番话太刺耳,他直接了断地否定了这十年岁月的亲密与美好,将十年的真实解释成一场被编织出得美梦。

张谦听得鼻酸又心酸:“你何苦?我对你一直都很好,像亲弟弟一样。”

李犷说你真好笑啊:“你是金玉香榻里爬起的公子哥,我是寄人篱下的落魄儿。你享受我崇拜你,追随你对不对?喜欢我望着你,跟着你,对不对?你以为这些是我真实的依赖对不对?”

张谦说对:“可你现在想告诉我——这些是你从十一岁岁就开始演的一出戏?只为了在这个府邸里活得好一些?”

李犷将壶中最后的残余倒进自己杯子里,晃着手中的铜杯用调笑的轻浮态度点头:“很自私吧……但这是我的生存法则而已。你若恨我,倒不如站在我的境地想想看——在最没有能力的年纪,是不是骗取宠爱才是最可靠的谋生方式?”

第二天李犷便随朝廷的车驾走了。

离开时,路人纷纷拥簇围观着那座华美的车驾——传说里面坐着的是王朝最为年轻的将军。

张谦没有去送行,站在正堂三层上依栏而望。

——那单薄孱弱,总是依赖着自己的小孩子,如今被套上绮丽的金甲,苏醒了他沉溺十年的南柯梦,要回归他腥膻浓烈的真实人生去了。

这么想的时候,张谦又觉得恨不起他。

一个月后张谦就随着父亲旧友的商队,带着林瑯远赴丝绸之路,离开了金陵城。

彼时正值成都战乱那几年。娇将军李犷的传闻故事,张谦是在高昌国驻足时听到的——都说蜀地一个年少貌美的少年将军,只身涉险探听敌人情报也罢,瞒天过海大乱叛军计划也罢,所有关于他英武有为的传奇故事,换得天下人喝彩讴歌,在张谦这厢却都听得胆战心惊。

那些振奋人心的英雄传说,张谦看得透彻——无非是远离战火的堂上帷幄间,朝倌们的操纵手段,安稳人心宣扬朝威而已。

一把羸弱的刀,被极尽所能地利用。

好在听到的一直也都是连连捷报。每次看那些讲述最新的“娇将军传奇”的说书客们用笑意盎然地脸来开场,张谦便能松却一口气。

回到金陵后又正值家父病逝那阵子,一面殡仪一面是家业接承与打点。

张谦一度想借机忘掉李犷——那是庙堂之上的白玉镂刻而成的王朝偶像;纵有交集,也注定不会为了他而驻步。

可战后李犷的信却到了。言语不多,信尾处一句“没死成,我居然觉得空落落的。谦哥儿,你说……以后要怎么活?”

让张谦不顾繁杂事务,收拾行囊即刻动身过了成都去。

再见时清冷孤傲的少年,被沙场的风磋磨出了更为柔润的轮廓。

人和人是不一样的。都说战场上下来的男儿会变得刚毅而粗糙;可李犷不一样,这个心头缺乏安定的人,拥有着另一套反其道而行之的生存法则——就像鹅卵石,任尔消磨,我自圆滑。

这让张谦心疼。

有的时候张谦想:怕是自己在这段关系里错了分寸逾了矩,于是所有的爱别离和求不得,也该由自己认罪画押。

回到府上时,院子里嘈杂得不太寻常。

缘是府邸里下人们在忙碌着,张谦也没有心情顾他们在做什么,只是径直走。回正堂的路上被一个老家丁给无意冲撞了,张谦蹙眉:“在急什么?大年夜的,快去休息吧……”

那老家丁脸上苦笑着,慌张回头看了一眼灯火通明的正堂:“这不是二公子回来了嘛……吵着还没吃饭,要我们在你回府前张罗一顿年夜饭——你们还饿着,我们哪敢休息?”

“二公子”是已经鲜少再在张府里听得到的称呼,那是当年——爹爹和姐姐都还在,自己屁股后面还总跟着一个小小身影的时候,下人们惯常对李犷的称呼。

张谦错开那个下人,往正堂里跑去,脚步便颠得视线模糊又清晰。

灯火明灭间,自己似乎是掉了眼泪。

拨开沉重的被帘,正堂里暖意洋洋,翻出旧事衣着的李犷与当年的身影别无二致,斜斜坐在椅边与下人们调笑。

随动静抬头见傻站在门前的张谦,李犷一笑:“大年夜还要出去野?还差两个菜就要开饭了!”

张谦用呵气暖手来掩饰抹泪,小心翼翼又迫切地确认:“不走了吧?”

“该上的刀山火海也走过了,该了结的遗憾也已经了结了……想通一件事——哪张床睡得最舒服,到头来还是该睡那一张……”李犷举杯向张谦:“新学到的——生存法则。”

张谦咬着牙关克制情绪,避免身为已到而立之年的家主老爷,在众下人面前掉泪的情形。只望着李犷,猛然用力地点着头。

☆、第三十九回

第三十九回香榻边少年缱绻事 华灯里情郎温柔声

且说唐玉树因病之故,只将那夜热血上头与林瑯的体己话权当了自己的一遭绮梦。

林瑯听罢和羞笑,笑了半晌又抬起头来拧住唐玉树的耳朵。

唐玉树也正笑着,被林瑯突然的攻击搞得不明就里:“诶……咋了嘛?”

“看来这样子的梦你是做了不少啊?”林瑯一幅吃了大亏的表情。

唐玉树被抓了包,一时辩解不得,把脸羞得通红,半晌才说出一句:“就像你没有一般……”

林瑯矢口否认:“君子约之以礼,我才没有做过这种下流的梦。”

唐玉树听不懂之乎者也那一套,只道:“你没做过下流的梦,那你都惦记我啥子?”

“我……”林瑯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唐玉树少见林瑯那张嘴斗不过人的时候,一时觉得可爱,将头低下来几分:“开腔嘛……”

“我不惦记你!”林瑯恼羞。

唐玉树嘴角却扬起:“不惦记我……咋个在纸飞飞上写我名字一遍又一遍?”

“什么纸飞飞……”林瑯企图用揪唐玉树口音来装傻。

“那不惦记我,我走了。”唐玉树佯装失落的神色。

“别走!”林瑯果然急了,只加了几分力气拧住唐玉树作势要扭开的头,发现他正在偷偷收敛得逞的笑意,气得林瑯蹙了眉:“你怎么还变坏了!”抱怨了一句,将扭着唐玉树耳朵的手松开,换作捧着他的脸,拇指轻轻抚过唐玉树乌黑的眉毛,顺着侧脸划到他嘴边,感受到唐玉树急促的呼吸。

林瑯那双瞳仁在睫毛绰约下流转至桌案的烛台,俄而嘴角挑起笑意,眼神又落回唐玉树的眸底里。那一笑惊心动魄,让唐玉树几乎丧失了全身气力。

他再俯下身去,以供林瑯轻轻抬头,就可以吻到自己。

却见林瑯眼神里的笑意狡黠,抬头却又迅速错开唐玉树的嘴,向他的脖颈上咬住一口,再换舌尖来轻抚咬痕。

耳边是唐玉树喉间滑出的一声低吟。

这声低吟让林瑯有种被认可的感觉,于是将吮吸的动作再来了一番。

然后门就被顺儿咋咋呼呼地推开了。

推开门儿就知道自己闯了祸,胆战心惊地刚退后几步把门儿带好,就听到屋里林瑯瓮声瓮气的一句:“进来吧!”

顺儿很怂地进了来,身后是陈逆端着热茶。方才两人撞见了始料未及的画面,各自都游移着眼神不知该如何自处。

林瑯清着嗓子从榻上站起来,往书桌前一坐:“你们说巧不巧……这天气也能有小飞虫,刚刚还撞我眼睛里了,你们唐少爷帮我瞧了瞧……”

顺儿尴尬地替林瑯续话:“那……唐少爷瞧见了没?”

唐玉树不擅长撒谎,支支吾吾了半天才:“哦……已经掉出来了。”

“哦……那就好。”顺儿倒着姜茶继续配合,迅速把话题转移了过去:“哦,刚才碰到老爷,说是一会儿想要见见玉树哥。”

“嗯行,我们一会儿过去。”林瑯接过递来的姜茶:“倒完茶去安排一下后面去烧几桶水,给你玉树哥洗个澡,躺这么多天浑身都是馊味儿。”

顺儿连连点头,将唐玉树的茶憋着笑递了过去。就迅速拉着陈逆又一块儿跑出了林瑯的寝房。

被顺儿打破了的气氛,此时也不好再强行续下。

林瑯转头去看坐在榻上喝着姜茶的唐玉树,唐玉树也正看向他。

窗下传来陈逆即使压低了声音却还是清晰可辩的一句话:“数九隆冬的怎么会又小飞虫呢?”

林瑯用手掌捂了自己的脸,恨不能掐死自己。

接着又传来顺儿“嗤嗤”的笑声:“就是就是!嘴上说着都是馊味儿,还要啃人家!”

林瑯转身推开窗咆哮道:“你俩是不是皮痒痒?!”

戌时,林府正堂。

林老爷拨着胡须望着对面坐着的唐玉树,摇头晃脑地品着茶:“尝尝吧——既然是蜀地来的客人,帮我品品这雨城露芽,味道够不够正?”

唐玉树硬着头皮面对着林老爷矍铄而凌厉的眼神,心底里暗道果然林家的眼睛都是一个样……又将眼神缓缓转移到林瑯脸上,只见他把玩着朱樱绒簪缠在下巴上的丝带,紧紧盯着他的爹爹。

唐玉树虽然迟钝,也明白这气氛的确是不太对。只道着“谢谢伯伯”,端起茶盏凑到自己嘴边喝了一口:“咹……我的这杯咋个是白水……”

林瑯抄过唐玉树的杯子,冲林老爷道:“你欺负他干啥!”

林老爷被林瑯的反应吓到,却又不悦起来:“我怎么欺负他了?”

林瑯没耐心:“你不是说要见见他吗?现在拿他取乐,有没有意思?!”

林老爷更不悦:“他是你爹还是我是你爹?你怎么向着他!”

林瑯“啧”了一声:“你幼不幼稚!我哪有向着谁?”

顺儿适时跑了上来打圆场:“茶可能是那些不长眼睛的下人倒错了,我……”

“你说谁不长眼睛呢?!”林老爷气得吹胡子瞪眼:“你小子皮松了是不是?”

顺儿没忍住笑:“老爷……原来茶是你倒的呀?”

林老爷阴谋无意间败露,却还硬着嘴不肯认:“诶?……你,你胡说!”

顺儿也不再拆台了,机灵地上前来端走唐玉树面前的茶盏:“我去给唐少爷换一杯。”

林老爷无差别攻击:“唐少爷?他怎么成你少爷了?你卖身契可是在林府的!”

“我俩是把兄弟,顺儿叫一声唐少爷不应该吗?!”林瑯把自己的茶杯推给唐玉树:“你再这样我们现在就回陈滩!”

林老爷才怂了,小声嘟囔着“儿大不中留,胳膊肘直往外拐……”气不过又惹不起,只得差使顺儿:“……去去去,换一杯。”

唐玉树看这个场景有点懵,也不明白林老爷对自己的敌意从何而来,只赔笑着:“没得事没得事,我喝白水就行……”

见唐玉树那小子的性子还挺好,相比之下倒显得自己这个林“老爷”咋咋呼呼地失了身份,面子上有几分挂不住,清了两声嗓子向唐玉树道:“你……咳!来接他走的?”

“是嘞。”唐玉树僵硬地点头。

林老爷:“……哦,什么时候走?”

“……今天。”

“今天?!”

料想爹爹听罢计划一定会是这种反应,林瑯接过话茬:“一会儿要带他去秦淮河畔看看金陵的烟火,吃顿好的,然后直接回陈滩——我现在可是掌柜的,爹你也知道饭馆儿到了节日时可都是最赚钱的,我们哪能说扔就扔下!”

林老爷:“那……人驿站不过年啊?没有车马你怎么走?”

林瑯:“骑马——唐玉树骑!”

林老爷:“冻着怎么办!”

林瑯:“怎么会冻着!”

林老爷:“不行——最起码初三才能走!”

林瑯:“没得商量,我们馆子生意好,已经荒了半个月没开张,可架不住再拖。”

林老爷:“不行!三天你们能赚多少,我十倍给你。”

林瑯摇头:“赔多少都不行!不是赚多少的事情,做买卖最重要的是过程积累!这几日正是最热的关头,客流量足,消费心态足,话题讨论度足——你若真不让我们回去张罗个‘开门红’,那今年我都没信心了!”

“说的倒是头头是道!果然是老鼠的儿子会打洞……”林老爷向林瑯翻了个大白眼儿。

“……你这什么破比喻。”林瑯没忍住笑了出来。

“走吧走吧……”林老爷还是打心底里舍不得,可皱着眉又嗦了几口茶,把郁结的气逼出了身体,转头唤唐玉树道:“唐玉树啊……”

被点到名唐玉树立刻直了腰杆:“在!”

音量太大把林老爷握杯子的手惊了一个哆嗦。

“瑯儿从小锦衣玉食,跟着你一起打拼是受罪了。”

“……是。”唐玉树炯然的眼神有几分黯淡。

“但不让他跟你,我还真不放心让他跟谁。”林老爷笑了起来:“瑯儿是个刁钻的性子,他只要离了我去,我信不得这个世上有什么人还惯得下他一身的臭毛病……”

林瑯:“啧!”

林老爷无视林瑯的不满:“你们在陈滩的故事我也听了有七八分;没听到的部分,来日方长,以后慢慢讲给我听……”

唐玉树点头。

“你孑然一身,还愿意陪这个不靠谱的贵公子赌上自己的全部家当……是出于什么心思,我也不去深究……”林老爷终究还是个通透精明之人,话说的含糊,可两个家伙各自也都听明白了其中意义,都不敢接话,只继续听他讲道:“我这儿有个物件儿,我老丈人——瑯儿他姥爷留给我的……”说着从怀中摸出一个金丝玄色囊,丢给唐玉树:“我膝下也没闺女,也不指望瑯儿收了心去娶个贤妻,这物什就给你了,好生收着……”

唐玉树将那玄囊谨慎地捏在手里,却也不敢收下,只瞅了林瑯一眼。

林瑯使眼色:让你收着就收着。

“不是多值钱的东西,你也别有负担,只管拿着就行……”林老爷也继续幽幽道:“瑯儿的姥爷没什么文化——当年也是从战场上下来的。可这物什里面的智慧,却是花一辈子总结出来的——你要把它像命一样珍惜,懂吗?”

“要嘚要嘚!”唐玉树点头称是,小心翼翼地放进了胸前。

最后吩咐了顺儿和陈逆“别贪玩儿太久,初一晚上戌时前一定要回到财神府”,和父亲道了别,林瑯一路小跑着从后门去会唐玉树。

两人跨上大虎,顺着林瑯指的近路去了秦淮河边的酒肆。看了花灯和烟火,看了封冻秦淮河上的冰嬉舞,听了曲子,吃了烫酒。唐玉树不记得太多细节,只记得这一粒粒温暖美好的人间烟火,都是与林瑯一起领略的。

而余生,也都会与林瑯一同走过。

(卧槽我居然觉得在这里都可以完结了…危险想法.jpg)

逗留至子时,欢腾也并没有结束,两人一马穿梭于汹涌的人群中寻找出城的路。

因为太容易被挤散,唐玉树紧紧牵住了林瑯的手将他护在身后。

走到一处十字路口时唐玉树回过头来问林瑯:“继续往前走吗还是转弯?(这好像有一句非常经典的四川话表达,但我不会说,我改天问了再改台词……)”

林瑯没及时留意到唐玉树脚步的停滞,险些照面撞上去。

花了很大的力气将身形将将停顿稳当之后,不逾几寸的距离里面,少年线条干净明朗的面孔落进视线之中。

高高的眉弓下是一汪清澈的眸子,毫不吝啬地容纳着金陵灯火。

鼻梁线条从上至下在三分处有一个轮廓清晰的浅浅驼峰。

再向下是一张不爱言辞的嘴巴,刚询过话所以并未彻底合上,唇间的口齿曾是自己舌尖有幸探访过的温柔之处;而此刻却难以自制地想要再度造访。

那口齿又启阖一次,似是唤起自己的名字;而后又以舌尖轻轻润过嘴唇,清晰的喉结因吞咽的动作而翻动一遭。

每一个动作,都似是妖魔的蛊惑。

顺着视线再度向上去,那拨乱人心弦的蛊惑者,却有一双神明的乌黑纯粹的眸子,里面映着自己。

“林瑯?”

“诶……!呃……你说什么?”赶紧移开视线,林瑯才强行将自己拉出缠绵缱绻的沉溺。

自己的迟钝也被唐玉树看在眼里,于是他偷偷红着脸笑了起来:“我问你,要怎么走?”

“哦……别直走了,往右拐吧——今夜有彩车华灯,我们不急,慢慢走就好……”

唐玉树还是收不住笑意,毕竟心思玲珑的林大公子鲜少有过如此痴癫的神色。在紧牵着林瑯的那只手上轻轻加了加力气,小声道:“急!”

林瑯不解:“急什么?”

唐玉树憋笑不成:“我看你急得都在大街上发痴了。”

林瑯的脸涨得通红,准备抽回手来给变坏的唐玉树一点颜色瞧瞧,却被唐玉树紧攥着无法得逞。

由他继续牵着向右去,到渐渐人流稀疏处才终于得以上马。

视线高处人群后,唐玉树打马转头看向灯火辉煌的城市,望了片刻后侧过头去对林瑯说:“好美啊……”

林瑯环住了唐玉树的腰:“是。”

驾着马开始向出城的夜色里走去时,林瑯突然想起什么似得:“诶……玉树哥!”

唐玉树侧过头来:“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