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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22章
决定先把顺儿支开,陈逆又迅速地随口编了个幌子:“出去……找阿辞姐搬两坛酒回来!”

“哦……”顺儿似乎并没注意到什么异样,只是乖巧地应了,蹦跶着出了门去。

趁顺儿出去的空档,陈逆把林瑯的衣服藏回了西厢房里去。然后将字条潦草地揣进袖中,又跑了出来。跑到中庭时,正逢阿辞和顺儿各自搬着一坛酒进了馆子里来,阿辞笑着与陈逆问话:“你们馆子,今天不是不开张吗?怎么要酒?”

顺儿把自己抱着的那坛酒码在了墙根下。阿辞这坛酒,陈逆则伸手去接过,向她胡诌道:“哦……不是给客人的,晚上我们打算自己喝……嘿嘿!”

接过酒坛的时候,那字条突然从袖口里掉了出来;可陈逆的双手已然被酒坛占住,无法先行夺回,字条于是就被阿辞捡了起来……

陈逆倒吸一口凉气。

却好在阿辞是个稳重的人。那简短的几个字本是她捡起的过程中无意扫见的,可却还是怔了一刹那。意识到陈逆所有的动作都是想要隐瞒这个消息,于是字条又被她平静地叠好,塞回陈逆前襟去。然后阿辞转头向顺儿问道:“有热茶喝吗?”

单纯的顺儿不知自己被蒙在鼓中,欢快地点头:“姐姐等着,我给你去倒!”

顺儿跑去后厨的空隙,阿辞的表情才迅速严肃回来,压低了声音:“什么时候的事?!”

陈逆也压低了声音:“就刚刚!”

唐玉树也是此刻回来的。恰是酉时。

哄骗着顺儿回了屋里“自己玩儿去!”之后,三人呆呆地杵在院子里。

冥思苦想了良久,阿辞开口道:“林瑯往日里……得罪过什么人吗?”

陈逆揉头:“……”

唐玉树也揉头:“……”

阿辞瞬间明白了答案:“……也是,他得罪过的人实在太多了——只是,三百两银子虽不是小额,但实在也不至于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来绑架人呐……”

唐玉树急得堆着一脸横肉,眉头压得过低,将重睑挤出了第三层褶子。只见他蓦地站起身来:“我去报官!”

“报官太危险!”陈逆及时拉住了唐玉树:“绑匪在暗处我们在明处,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可能被绑匪看在眼里——我们是完全被动的!要是想保证林少爷的绝对安全,这时候我们一定不能轻举妄动……只能先凑钱给他们,安静等他们后续吩咐!”

唐玉树听罢陈逆的话,才定住了脚步:“那咋个办?”

阿辞小声道:“陈逆说的对——我们先顺着绑匪的意思去做……过程中间看能不能抓到什么线索……若实在不行,三百两换林瑯回来也是值得的!”

“当然值得!一万两都值得!”唐玉树站在原地气得捏拳头,只恨那绑匪在暗处躲着,自己这拳头又不知道该向哪里挥去。

——绑架信是用林瑯的外衫裹着被丢进院子里来的……那么林瑯现在身在何处?会不会被冻着?

越想越慌张,唐玉树浑身冒着汗,焦急地跑到账台下开了锁去翻银子。

——不能报官的话,只能先想办法凑出钱来,静候绑匪下一步吩咐。静候静候莫慌莫慌!

潦草地点了点馆子里的钱,林林总总加起来有二百五十两左右。唐玉树把所有钱都拢进一个口袋里,丁零当啷地就拎出了院子来:“这钱还差得远啊……”

陈逆问:“差多少?”

“五十两!”唐玉树眉头拧成一块大疙瘩,冷静不下来:“咋个整嘛!”

阿辞安慰道:“玉树哥你先别急,我回家去一趟,我那里能凑五十两出来!”

唐玉树的额头上汗出得离谱,像淋了雨一般;听到阿辞愿意慷慨解囊相助,立刻单膝跪地抱拳颔首:“谢谢白姑娘!——等瑯儿平安回来,我定做牛做马报答你!”

“别这样!”阿辞把唐玉树扶起来的时候,已经感觉得到唐玉树的手发着烫又在颤抖。转头叮嘱陈逆“先和唐少爷回厢房去想想对策——我去去就来”,便跑出了馆子去。

陈逆是第一次见唐玉树这般模样。

心想着刀光剑影下应对过来的人,居然也会被吓得口齿含糊……料想他把林瑯看得可是比命还要重要。

带唐玉树回了西厢房,先坐在榻上休息片刻——刚刚一路跑着来回了一遭铁匠铺,粗气还没平息就让他得了这般消息,陈逆生怕唐玉树一口气缓不过来。

安顿好唐玉树,陈逆又摸起林瑯那件外衣来,观察了半晌,从中抠出一根寸余长的草芥;仔细嗅了嗅,又觉得这衣服上似乎沾了些牲畜的气息。

怕自己的判断不够准确,陈逆递给唐玉树去看。

唐玉树将那草芥摸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又伸进嘴边轻轻嚼了嚼,分辨出了结论:“这是干藏茅——上好的马草!”又从陈逆手中拽过林瑯的外衫,凑在鼻子前用力地嗅了几遍:“有马粪的味道!”

整个陈滩镇上只有一处地方会有这种东西——“西市骡马棚!”——两人异口同声。

阿辞带着五十两银子回来,进了西厢房里来。三人聚在了一起分享了线索之后又制定出一份搜查西市骡马棚的计划:

——“不到万不得已时别惊动任何人!”

——“一会儿我们偷偷翻进骡马棚去!”

——“阿辞你在外面放风!”

——“如此这般如此这般……”

一并从西厢房里出来时,顺儿正在院子里站着,在那边一手捏着林瑯的一只靴子和一张字条,正在努力地辨认着字条上的字迹。

三人怔住,交换过眼神后陈逆跑了过来,从顺儿手里抢过字条:“……写……写了什么?”

顺儿一脸茫然,噘着嘴不好意思地嘟囔道:“带偏旁的我都不认识,不带偏旁的我只认识七个字……”

陈逆缓了一口气:看来并没有惊动到这个家伙。

唐玉树则是从顺儿手里抢过鞋子,观察片刻鞋底的泥泞,更加确定了林瑯被囚于何处,抬了头也向顺儿问道:“什么时候捡到的?”

顺儿还是一脸茫然:“就刚刚啊——你们在西厢房的时候……我听见声音就出来看来——少爷怎么把鞋子丢在这里了?少爷人呢?”

陈逆怕顺儿越问越多,大家本就手忙脚乱地,再要花力气应付顺儿实在是太累了,索性又扯了个谎道:“少爷……他去买东西了,马上回来!”

顺儿好骗,得了答也不生疑,只蹦去后厨里寻吃的了。

陈逆如此欺瞒顺儿,于心实在不忍,可又着实害怕单纯的顺儿没有办法消化“少爷被绑架”这个消息。愤愤地掐了自己一把,转身与阿辞和唐玉树一并出了馆子去。

第二张字条上也是左手写下的笔迹,歪歪扭扭。

字条上写的是——“亥初初刻前,将银子放在西郊出山口石敢当下,犬吠三声为号。”

☆、第四十七回

第四十七回威军爷山口斥怒话 痴情郎枕边叙浓情

推搡中挨了几发闷棍,唐玉树后背上火辣辣地疼。

陈逆也伤得不轻,前额上被打掉一层皮,淤青里渗着血丝。

——可是什么都没找到。

把骡马棚翻了个底朝天都没发现分毫与林瑯有关的线索。还被骡马棚的众伙计发现了动静,以为是盗贼潜入,抄起家伙来把两个家伙打了一顿。被发现了唐玉树还不依不饶,扬言着“把这儿整个掀翻了也要找出我的宝贝来”,最后几欲闹到要报官,才被阿辞劝开:“喝多了耍酒疯才翻进骡马棚里的……大家都是乡里乡亲,并无意冒犯,不是有意要擅闯民宅更不是偷盗。”

赔了五两银子打发骡马棚的伙计们喝酒去,这才将两人带出来。

从骡马棚里一步一跌地扭出来时,唐玉树已经被折腾得有点懵了。陈逆那厢,方才与众人打作一团时膝上挨了棍,走路有点跌跌拐拐地。

唐玉树“嘶”着凉气忍痛:“可是……瑯儿不在骡马棚,那衣服上啷个会有马尿味儿?”

阿辞亦在一侧忧心,思索了须臾:“算了,先回馆子里去……免得顺儿生了疑!”

天彻底黑了下来,顺儿把馆子各处的灯给点了;独自在院子里站着,才渐觉入了夜,有点冷。

三人回来时已然戌正近初刻。

落魄地进了馆子里,顺儿本高高兴兴地迎出,见到陈逆跛了脚,便大哭起来。

安抚完顺儿的情绪,阿辞支开了他去找大夫给陈逆看伤。出了院子来唐玉树已经把装着银子的袋子拿上,牵了大虎出来坐上马背去准备出发。

第二张字条上要求银子要在亥初初刻前放在西郊出山口石敢当下。西郊出山口距财神府二三里地远,半个时辰内走着倒是也能赶得到。可是陈逆的腿脚受了伤,留他在馆子里候着的话,让一字不识又脑子不灵光的唐玉树独自前去,阿辞又着实不放心。

于是喊住了唐玉树:“我一并去!”

唐玉树说:“不用,我自己一个人能行。”

阿辞不由他分说,利落地上了马来:“你别逞能,真当林瑯是你一个人的。”

唐玉树便也不再辩驳,只夹了马,二人向西郊去了。

按照指示,把钱放在了石敢当下,唐玉树四周环视了一遍。

绑匪聪明,定的地址是个很利于自己藏身的地方——西面是出山口的城墙,拔地而起三丈有余;除此之外南北都是坦阔的旷野;东边则是来时的路。

唐玉树知道,绑匪藏身处就是出山口的城墙上。

敌在暗我在明,纵使此时绑匪与自己的距离也就百尺之间,唐玉树也不能轻举妄动。

拳头已然握得骨节“咯咯”作响,却着实是无可奈何;只耻辱地乖乖学狗叫了三声以示“一切到位,请君查收”……然后牵着大虎,与阿辞佯装离开了。

所谓“佯装离开”——自然是藏身城墙之上的绑匪眼中看到的。

只见那二人一步步地走远,走近丛林掩映之中,却又在其间躲了起来。

躲的技术本就不够高明——大虎无时不在晃动的尾巴,加之唐玉树那个傻子还时而探头出来窥看,便暴露了他们的藏身之地。

于是片刻后,唐玉树身侧滚过一颗鲜红的绒球。

——那是林瑯的朱樱绒簪,随一张字条被绑在石子上。

唐玉树低声骂了一句:“被发现了!”

又手忙脚乱地解开绒簪捆着的字条,焦急地看了半晌又递给阿辞:“我不识字——你说,写了啥子?”

阿辞接了过来第三张字条,又是左手写的笔记,歪歪扭扭,看完却倒抽一口凉气。

写的是——“回馆子去,再守着就撕票。”

准准地掐死了唐玉树的命门。

——“老子日你仙人板板!”

骂完一句唐玉树便脱去了束手束脚的外衣,重重照地下一摔就要冲出树丛往城墙方向跑去。

被阿辞眼疾手快地拦了下来:“你要干啥?”

“老子要跟他们拼命!”

“你是傻子吗?!那城墙那么高,等你跑上去,林瑯也早被抹脖子了!”

唐玉树气得发抖,又照城墙上怒骂道:“老子日——”前三个字脱口出去,唐玉树才彻底明白了——骂也没用,说不准还会激怒绑匪,说不准他们还要踹林瑯几脚,说不准打他两拳。林瑯那性子骄傲,定是被塞住了嘴巴发不了声,挨了拳头也得默默受着;林瑯身板又单薄,哪撑得住他们的拳脚。

越想身子抖得越厉害,捶了几拳树,才将将冷静了下来。

阿辞说:“我们全然被他们控制着……现在想保林瑯平安,只能听他们的——放心,勒索个三百两银子而已,他们不至于会犯血案。”

唐玉树点头,喃喃地重复阿辞的话:“听他们的……走吧走吧。”更像是在劝服自己。

两人一马向回镇子的方向走出几步,唐玉树又回了头来,阿辞正要拦他,却见他站在原地也并没有出格的动作,望着城墙上望了半晌,喊道:“你们听着——我们立刻离开!最晚亥时过半,林瑯必须给我毫发无损地回馆子里来!这钱你安心拿了,相安无事!若是差一分一毫,我唐玉树——不管你是何路神仙,就是上天入地,也要把你擒了生吃!”

喊完话之后,唐玉树才转回身。

不走能怎么办?以林瑯的死活做要挟,唐玉树没有可以选择的余地。

阿辞瞥了一眼他,只见他眼白红得紧,额头上的青筋因充血而狰狞。任自己说什么,他也不回应,牵了马一路沉默着回了财神府。

明明是两里地,可回到财神府唐玉树就觉得自己脱了力一般,跪跌在门前影壁下,再也站不起身。阿辞看了难受,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把大虎栓回了马棚里,兀自从廊下撬开了一坛酒,也不安慰也不说话,坐在一边抱着啜饮。

顺儿想是没见过唐玉树这般模样,吓得不敢说话,只躲在陈逆身后,不时打个抖。

亥初初刻有脚步声渐近,唐玉树挣扎着转了头来看,结果是个客人。

那客人笑嘻嘻地在门前问:“可以预定吗?”

唐玉树显然失望恼火,不回他,转了头回去。

此时唐玉树又听得身后响起一道熟悉的声线:“可以预定,预付二钱银子。”

再度猛地回过头来,挣扎起失了力气的膝盖,半跌着扑了过去。也不顾客人在侧,连带着把灰头土脸的林瑯扑倒在了馆子门前,抱紧了不肯放手,狼狈不堪却也顾不得:“他们怎么你了?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吓到?”

反反复复问着这几句,问着问着就嚎啕起来。

到此刻,对点绛唇里今日发生的一切都一无所知的,自顾自热闹着的财神府市集,才似乎感受到了什么不太对劲的气息,一瞬间安静了下来。

这边林瑯被乱了重心的唐玉树扑倒在地,视线里是整个财神府市集的摊贩和客人们齐齐投射过来的不明所以的视线,只讪然笑着安慰嚎啕着的唐玉树:“没事没事。”

轻轻拍了拍着他的背,感觉自己在哄一个个头过大的小孩儿。

众人都各自忙乱,扶人的扶人,关门的关门,没人注意到林瑯和顺儿,偷偷换了一个眼神。

子时西厢房里。

唐玉树那厢把差点儿丢了的宝贝又捡了回来,只死死摁着林瑯的脑袋在自己胸膛上,搂得林瑯有点呼不上气。林瑯也不敢动,只任他抱着,听着他一句又一句“对不起对不起,没把你看好”的自责言辞,心头五味杂陈。

林瑯也还抱了唐玉树。无间的距离里,林瑯感受得到唐玉树在经受了一天的折磨之后尚有余悸而“咚咚”跳动的心脏;还有抽泣声。

林瑯笑,调侃他:“丢不丢脸,没点儿男子汉的包袱!”

唐玉树便抹干净眼泪,捧起林瑯的脸给他看自己的笑。只是着笑撑不住须臾,就又被情绪催垮了;还是把眉毛拧回来正“八”字,忍不住地落泪。然后又怕林瑯觉得自己丢脸,又再把林瑯的头使劲儿往自己怀里再按,不肯让他再看到自己的表情。

一整套憨傻的动作下来,林瑯心疼唐玉树,又觉得无比甜。

换了很长一口气,林瑯挣脱了唐玉树的双臂,扬起头迎面吻上了唐玉树……(自己阉好了)……林瑯将唐玉树的衣衫褪开,用指尖轻轻摩挲着唐玉树,这其间却反复听到唐玉树不易察觉地轻声倒抽冷气。起初还以为他是过分敏感,几次后却渐觉不对劲。

“这里怎么了?”林瑯说着,摁了一下唐玉树身上似有肿起的异样之处。

唐玉树神魂早已混沌成一片,烂醉于林瑯白皙的肤色里,含糊地回应林瑯的问话:“没得事……”

林瑯便再摁了一次。

唐玉树转醒三分:“疼!”

林瑯坐直了身体起来,推开唐玉树把他拧过去。眼里是七横八竖的淤血印子,每一条都有青色的轮廓,打在何处都清晰明了……长条形的淤血边缘,再由青色退成了暗红。

林瑯看着发怔,唐玉树却回过头来嬉笑:“不疼!”疼死也要说不疼,唐玉树不想这等被小伤耽搁云雨绮梦,伸手还要抱林瑯。

林瑯也没动,任他抱住自己,继续着先前的动作。

可继续了片刻,唐玉树便感受到怀里人的僵硬。还想是林瑯毕竟被人绑了去,吓着了也说不定,咬了牙松开失却了意兴的林瑯:“那我们……睡觉?”

林瑯便躺下。

唐玉树把被子盖好,还是把林瑯揽住了怀里,生怕丢了一般:“他们是什么人?有没有为难你?你要知道什么线索,尽管跟我说,我去提他们脑袋来见你!”

“你问好几次了……”

“可你都不清楚地说撒!”唐玉树的头抵着林瑯的头,眸子里映着林瑯的影子:“你知道吧……刚才他们丢小石子把纸飞飞给我,说逼我回馆子里来,不然就要杀你!我多害怕!”

林瑯垂了眼睑,没应声。

“我没办法原谅他们,那感觉——我明知道他们在哪个方向,知道你在哪里……但我眼看着,就是没得办法去救你。就像当年……”

“被关在外城的青秧一样……”

“是……”唐玉树在林瑯额头落了一个吻。

林瑯却翻过了身去。半晌撂出一句:“以后不会了。”

唐玉树点头,抱着林瑯,须臾间就安心地睡去。

起夜的时候,唐玉树越过林瑯时不小心碰醒了他。

林瑯惺忪,半梦半醒间牵住唐玉树的手:“你要去哪里?”

“去撒尿。”唐玉树回应他。

林瑯睡得糊涂,迷离地睁着眼,皱着眉头问道:“还会来吗?”

唐玉树笑:“憨憨,尿个尿去还能不回来了不成?”

林瑯安心了,又阖了眼:“那你去吧。”

唐玉树看着林瑯蜷在榻上,呼吸均匀地睡觉的样子;又回味方才不清醒时,没了少爷脾性……那模样也够乖的。把林瑯那副模样在脑海里反复转了数遍,唐玉树笑得开心。

撒完了尿又拐去后厨拎了一壶茶,以防林瑯半夜口渴了想喝水。

拎起茶壶后,却不小心碰掉了茶壶下面压着的一张纸。唐玉树随手捡了起来,那些字唐玉树是看不懂的,可铁匠铺那个锤子图案唐玉树不是认不得。

——可林瑯自亥初初刻回了馆子,到此时,明明也未曾出入过后厨半步……

站在原地良久,右手脱了力气。

水壶掉在了地上,茶溅了一身。

☆、第四十八回

第四十八回迷糊匪白日留马脚忠心郎黑夜得真相

林瑯小的时候,爹是常年不在家的。

有一次爹回金陵来办事,在府上歇脚了一个多月;临走的前一天晚上,林瑯动了小脑筋躲了起来。当时整个府邸上下惊作一团——少爷失踪了。

爹娘都吓坏了,甚至报了官府;官府来的捕快们眼尖,在林瑯书房里搜查线索的时候,把林瑯从书柜后方的空隙里拎了出来。

爹那次动了很大的怒火。

林瑯在梦里重温这个片段,都犹记爹那时的愤怒眼神——他急坏了,眼眶发红,目眦欲裂。

林瑯吓得要死。

半梦间,林瑯突然被唐玉树叫醒。他端着一盏灯,站在床边,眉目在暗灯下有些威严——像爹。

唐玉树唤自己名字:“林瑯。”

林瑯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却在清醒的片刻,冒出一身冷汗。

——唐玉树手里拿着铁匠铺的订单。

——那订单是未正时辰,自己回到馆子里后,随手放在后厨灶台上的。

唐玉树语气里听不出情绪,他问:“这是啥子?”

林瑯看着那订单纸,又看唐玉树,回答得结巴:“……订……订单。”

唐玉树又问:“怎么会在灶台上?”

林瑯刚被叫醒,脑子里睡意笼罩着的混沌还没彻底散去,一时编不出谎话。可没有谎话来搪塞唐玉树,林瑯又瞬间想起父亲那时的怒意——眼眶发红,目眦欲裂。

林瑯吓坏了,从榻上下了来,光着脚踩在冰冷的地上,抱住了唐玉树:“我跟你说实话,你别生我气……”

唐玉树没应这句话。

把“阴阳锅”的构思与铁匠讲完的时候,那铁匠指了指墙角的一摞锅,说您看正巧了——聚仙楼倒闭后债主们低价变卖馆子里的物什,铁匠一时上头便把这些锅买了回来:“买回来了才发现不值当……留着用吧,我也用不过来;溶了吧,也费事……正好我给你在锅中焊了隔叶,便宜算了您的!”

林瑯自然高兴,交代完了锅又交代了要给唐玉树打的银手环。签了订单,便从铁匠铺出了来——出来的时候,是未初初刻。

从铁匠铺出来,林瑯还在回味自己怎生如此好运,这么便宜便弄到了这么多口锅——沾沾自喜着“天助我也”。又想起这聚仙楼说倒就倒一时好奇,转去东市那边专程去看了一眼。

往日还算是个陈滩上的大馆子,如今招牌也被砸了,门扇窗扇皆被卸空,像个空壳子。

林瑯感慨一番恶人终有恶报,转了身去,踩过午后空空的东市市集,自甲字院回了馆子里去——这便是未时林瑯回点绛唇,却未被人看到的原由。

回了馆子里,林瑯径直先去了后厨寻水喝,又正巧碰上在后厨偷吃的顺儿。

嗔骂了他几句之后,林瑯倒茶给自己,顺手便将那铁匠铺的订单丢在了灶台上。

顺儿那厢偷吃被抓包,便想拉林瑯一并下水,招呼林瑯道:“唐少爷做的小糕点,可好吃呢!”

林瑯笑:“你今天怎么左一句右一句地夸他?他给了你什么好处?”

“少爷你的心思不好猜——我见你近来总苛骂唐少爷,我生怕你不喜欢他了!”顺儿说起了本意:“我是不懂人情,却也不是个傻子。跟了少爷这么多年,你身边围绕着的人我也都看过了一遭,没几个是不图你什么的……偏偏只有唐少爷是真心待你!我可不希望你不喜欢他!”

林瑯听顺儿说完,接过顺儿递过来的小糕点,塞进嘴里,甜甜的:“谁说我不喜欢你唐少爷?”

顺儿不解:“那你还总欺负他?”

林瑯愣了片刻,叹了口气:“这是我的错了。我太幼稚——喜欢得要命,就总想做弄他几下——你也该知道我这性子。的确是个臭毛病,我得改……唐玉树是真的好,也值得我改。”

顺儿看着林瑯提及唐玉树时眉眼间尽是温柔,自己也是开心的。

只听林瑯继续道:“只不过啊……他越好,我就越担心拿不住他——我知道他也喜欢我,可‘喜欢’这两个字太含糊,太不确切了。这一刻喜欢,下一刻还喜不喜欢?今朝喜欢,明日还喜不喜欢?我青春年少风貌能胜过女儿家,他喜欢,而立之年后发胡子了长皱纹了,他还喜不喜欢?……有时候我也觉得我贪心,我想过多无聊的问题你知道吗?我甚至在想——此生喜欢,来生他还会不会喜欢?”

说到这里,主仆二人笑成一团。

顺儿说:“你是局中人,自然不明白他对你的好——我们局外人,都看得一清二楚。”

总觉得自己是得了称赞一般,林瑯有几分骄傲,却还道:“那有一日,可要让我做做这‘局外人’,我倒要看看他是怎么个待我好的!”

“行啊,你要想看,我现在就有一招!”

林瑯挑眉:“什么招?”

被顺儿塞在马棚里的时候,林瑯起初是拒绝的:“脏不拉几的,这衣服可贵呢……”

“嘘……”顺儿也躲了起来,只见唐玉树从西厢房里走了出来,隔着院子叫道:“陈逆!”

“诶——”陈逆回应:“怎么了玉树哥!”

“林瑯在你们厢房吗?”

“不在。”

“哦。”唐玉树又退回了屋里。

顺儿挤眉弄眼:“你看,现在就急了——你若是愿意,多待一会儿,你且看他会问多少遭!”

直到申时过了一刻,唐玉树此番反复地询问了十余次,林瑯每看见一次,都心里像是抹了蜜一般甜。

申时过半唐玉树终究坐不住了,跑出了院子来。此时恰逢顺儿在马棚附近与林瑯说着话,吓得顺儿抄起扫把把林瑯的头拍回了草芥堆中继续佯装扫地,所幸唐玉树并未注意到顺儿的动作,更没功夫搭理顺儿,径直冲出了馆子去。

顺儿觉得这下够了,待唐玉树的身影出了馆子,把林瑯从草芥堆里刨出来:“局外人少爷,看开心了吗?”

林瑯脸羞得通红:“看开心了!”

“行了,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