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可是,四喜忘不了。
忘不了披挂着将军甲骑着高头大马走在街上时的情形,忘不了那两个军士对他提起塞外风沙漫天、与敌军对垒时热血冲杀、保家卫国、建功立业的雄心壮志时他胸中的澎湃,忘不了柳定国这个正牌的大将军身上那种煞气逼人、举手投足间指点河山的威武气势。
四喜捏着护符的手抖了一下。
最近,他开始有些惶恐。
惶恐未来、惶恐陈玉儿的眼泪、惶恐柳晋。
不知何时开始,柳晋偶尔会用别样的眼神看他。
那种说不清包含了什么的眼神,比起酒醉后弥漫了情欲看他时还让他觉得寒颤。
“砰”地一声门被推开了,四喜一惊,扭头看去,见陈玉儿由环儿扶了站在门口,旁边站了一堆的丫头小厮,柳安满头大汗地正不住道:“夫人慢些,四喜在房中的,我唤他便是了,何必劳您走一趟呢?”
陈玉儿没有盘发,只以一根木簪简单地别了,身着一身素袍,见了房中的四喜,柔柔地笑着叫了一声:“四喜哥。”
四喜见了她,又惊又喜地迎了上来:“小姐?怎地忽然回来了?”
陈玉儿没有答他,只微微侧头道:“我与四喜有些话要说,你们全退出去。”
她柔软的嗓音意外地带着不可置疑的命令语气,家人们皆战栗了一下,掩了门纷纷退下。
四喜怔了怔,他是见惯了陈玉儿各种表情的,却从未见过她如此气势,便像个真正的当家主母一般。
陈玉儿柔柔地一笑,牵了四喜的手,目光温柔地在四喜青肿的面目上扫了一遍,伸手摸了摸他的脸,语带哀切地道:“四喜哥,你受苦了。”
四喜一愣,忽然间想到了什么,顿时脑中嗡地一声巨响,只觉眼前一阵天旋地转,两腿一软,险些倒下。
陈玉儿仍是温柔地看着他,伸手来解四喜的衣裳,她身高只到四喜的胸膛,一双柔嫩的小手废了半天劲,才将他衣裳脱下。
四喜眼前一阵黑暗,脑子混沌得令他无法做出任何反应,只像根木桩一样傻站着。
陈玉儿越脱他衣裳,越觉得心惊,在看了他赤裸的上身后,再也无力支撑,以手掩了口,泪珠滚滚落下,喉头悲哀得发不出声音来。
柳晋留下的痕迹无疑是非常精彩的,四喜腰腹间青紫的拳印便有好几个,柳晋虽然无心重伤他,手下留了情,但喝了酒之后对于内力的控制并不如清醒时那般精到;至于粗暴行房时的划痕之类,则更不必细说。
四喜在陈玉儿压抑的痛哭声中清醒过来,见她垂首掩口,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一般,又心疼,又羞臊,鼻头一酸,大手轻抚了下陈玉儿的头发,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陈玉儿安静地哭了一阵,才抬起头来,对四喜挤出了一丝笑颜,柔柔的嗓音温柔地道:“柳府有个被解散了的家人做了修士,我昨日在寺庙中遇到了她,她已将陈府之事都告诉了我;梅儿早上也去寺庙中寻了我,将其余的一些事也说与了我知,你为了我忍受的屈辱,我已经全部知道了,以后再也不必如此了。”
四喜的心跳猛地加速,握住了陈玉儿的小手,颤声道:“小姐……?你、你可是有什么打算?”
陈玉儿笑着摇摇头,道:“陈家是毁于我几个哥哥之手,大哥落到如此下场,也是咎由自取,我还能有什么打算呢?我已决意到城外寺庙中出家,再也不贪念什么尘世间的虚名假爱了。四喜哥,你以后也不必一直为了我活着了,天下如此大,你哪里都去得。”
四喜有些痴傻地看着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十几个时辰前的昨天,她还伏在柳晋的怀中如无主的孤燕般哭泣;不过短短一日的功夫,她竟然变了这许多,脸上青稚的神色犹在,眉眼间却多了份坚定决绝之色,令四喜觉得好似不认识她了一般。
陈玉儿抬手抚摸着四喜略有些憔悴的浮肿面庞,眼中流露出温柔无比的痛惜神色。从旧家人口中听到柳晋娶她只不过是为了谋夺陈家的家业时,她的心便如死了一次一般;又从梅儿有些躲闪的言辞中知道四喜被柳晋强行侵犯、以她的荣华富贵来威胁四喜屈从时,她心中意外的平静。
或许是早就已经有了预感吧,从四喜被调到正房时开始,或者,从更早之前?
她是了解四喜的,她也知道,四喜为了她,愿意做任何事。
四喜向来是个不会隐藏心中所想的人,在见了他多次表露出的对柳晋的嫌恶情绪时,也许她心中就已经对柳晋其人心存了些疑问了。
想到这个魁梧得山一般的男人,为了她任那柳晋摆布,陈玉儿不由得一阵心疼。
四喜微低着头,任她碰触他的脸颊,垂了眼帘,不知在想什么。
陈玉儿下定了决心,将手收回,提一口气挺直了背,口中嗓音仍是柔柔地道:“收拾下东西罢,四喜哥。晚上我与柳晋吃最后一次家宴,明日天亮了,我们就走。”
陈玉儿走了许久后,四喜还呆立在原地。
直到觉得有些冷了,才回过神来,将衣裳披了,麻木地去整理行李物品。
房中只有东西被挪动时的声音,久久之后,四喜手一松,手中物件落下,也无心去捡,庞大的身躯蹲到了地上,双手抱住头,无声地哭泣起来。
陈玉儿终于看穿柳晋真面目,也打定主意要离开他,甚至决定了要出家。
但这些带来的冲击都没有那一事来得大。
四喜全身颤抖,嘴唇开合却发不出声音,只有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
她知道了……那混蛋对我所做的事,她都知道了……
他的脑中一片乱麻,无法思考,只有强烈的羞耻感疯狂地撕裂着他的自尊;他从来没有像这样恨过别人,但在这一刻,他真的非常想手刃了柳晋,为他这无处可去的愤怒寻找一个发泄的出口。
31
柳晋回府时,家人通报说夫人提前回来了,他只是点了下头,没有放到心上。
晚上的家宴是小家宴,柳晋进了大堂,见陈玉儿精心打扮了坐在席上,随侍的家人们全被赶了出去,笑道:“玉儿怎么了?不愿下人在旁么?”
陈玉儿冲他柔柔地一笑,道:“有些私己话想单独跟相公说。”
柳晋不置可否地点点头,挥了下手令跟随他的两个小厮也退出去,自己行到陈玉儿旁边的椅子上坐下;陈玉儿给他端了茶水,他先饮了,才拿起筷子吃饭,口中道:“玉儿有什么话想与夫君说?是要迁移你那大哥的灵位到老家去么?”
陈玉儿微微摇头,眼中的神采淡了一下,道:“我怕爹爹会不高兴,还是罢了。”
柳晋“唔”了一声,心中犹自在盘算着四喜的事情,并没多加注意陈玉儿——陈玉儿这样长在深闺的女子,掩饰情绪的功夫哪能跟他的那些门客相比,只要略略认真看一眼,便能看出不妥了。
陈玉儿没有动筷,只是一双清丽的大眼睛有些哀伤、有些不舍地看着柳晋,她知道柳晋对她的好有大半是虚伪,然而她与这个风度翩翩的男子终究是做了近半年的夫妻,要她一时间将这段感情全部割舍了,哪里有不怀念的?
痴痴地看了柳晋半响后,陈玉儿语带几分凄凉地柔声道:“相公,这是最后一次这样叫你了;明日我便要走了,智缘师太已答应替我剃度,我要到龙虎山上的清原寺去出家,恐怕再也见不着你了。”
柳晋怔了一下,这才回神过来,放下了筷子握住陈玉儿的手道:“玉儿,你在说什么傻话?是不是谁人哄骗了你?”
陈玉儿摇了摇头,柔情似水的眸子仍是痴痴地瞅着柳晋,两行清泪顺着脸颊缓缓落下,决绝地道:“我不是被人哄骗了,我是刚从哄骗中醒了过来。”
柳晋凤目微眯,瞳孔缩了一下,又恢复正常,口中仍旧极温柔地道:“玉儿莫要冲动,你方才豆蔻之年,山中清苦生活怎能习惯?若是有什么想不开的事,或是有谁人对你乱嚼舌头的,你只管跟夫君说便是。”
陈玉儿被他的温柔语气说得心头一暖,又复剧烈地心疼起来,微微别开视线,低声道:“相公不必勉强骗我,我已全部知道了……包括……包括……”咬了下牙关,才继续一字一句清晰地道:“包括你对四喜哥所做的一切。”
柳晋全身一僵,面上轻柔温润的笑容也消失了,语调冷了下来:“……陈四喜不是乱说话的人,是谁去跟你说的这些?”
陈玉儿见他全不辩解,更觉心冷,淡淡道:“说这些还有意义么?你想得到的,都已经全部得到了。”
柳晋冷静地看着她,陈玉儿已经拭去了眼角的泪痕,那双温情脉脉的眼睛中敛去了少女的温柔与纯真,换上了包涵着说不清是爱还是恨的冰冷眼神。
女人还真是……爱或不爱都这般决绝呢。柳晋如是想,松开了握住陈玉儿的手,身体缓缓后靠到椅背上,平淡地道:“我不会让你走的,兰苑中需要一位女主人,你是我柳晋的妻子、柳家的当家主母,想念佛我便给你在家中修建个祠堂;出家之事,不要去想。”
陈玉儿瞪大了眼睛看着柳晋,嫁入柳府这么久,柳晋还是第一次以这么强硬冷淡的语气对她说话,这便是他的真面目么?陈玉儿苦笑着摇摇头,道:“强扭的瓜不甜,你何须如此?”
柳晋淡然一笑,嘴角那抹常见的笑容又浮了上来:“你若走了,我拿什么去让那只蠢熊乖乖听话?”
陈玉儿怔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口中的蠢熊指的是谁,顿时气得浑身发抖,失色道:“你……你给四喜哥的折辱还不够么?!”
柳晋凤眼微眯,摇了摇头轻佻地道:“我还未腻啊。”
陈玉儿单手撑在桌上,身躯微微颤抖,激动得说不出话来;柳晋只是好整以暇的看着她,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他对温顺乖巧的陈玉儿还是很喜欢的,不由得暗暗懊恼那个背地里嚼舌根的人。
堂中的气氛一时有些诡异,陈玉儿忽然垂下头喃喃自语了什么,然后起身走到柳晋身前跪下,左手扶到柳晋的手腕上,小脸上挂着泪痕,双目含情地从下方仰视着柳晋,可怜巴巴地叫了一声:“相公……”
柳晋见她神情突然变了,又成了之前那个乖巧柔顺惹人怜爱的陈玉儿,不禁一愣,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只听“噗”地一声轻响,腹部传来一阵刺痛,柳晋张口“啊”了一声,额头上的冷汗立刻冒了出来。
陈玉儿仍是柔情脉脉地望着他,双目含着泪水,口中却冷冷的道:“这一下是为了我陈家刺的。”
接着陈玉儿右手将刺入柳晋腹部的簪子拔出,不待柳晋叫出声,又猛地刺了下去:“这一下是为了四喜哥刺的。”
柳晋汗如雨下,一双凤眼瞪圆了不敢置信地看着陈玉儿,腹部的剧痛让他手脚都有些麻痹,一时间居然做不出反应来。
陈玉儿手起簪落,又狠狠地刺到柳晋的腹上,喷溅而起的血花染了她和柳晋一身;她的双眼始终没有离开柳晋的眼睛,极为认真地道:“这最后一下是替我自己刺的。”
柳晋双手掩住腹部,血将他的衣服前襟尽皆染成了红色,疼痛使他面孔发白,冷汗直落,每一次呼吸都疼痛难忍,几乎昏厥。
陈玉儿跪在他的身前,呼吸声比柳晋还要沉重,手上、脸上殷红一片,更衬托得她的面色苍白得可怕,那双大眼睛仍是痴痴地望着柳晋;突然间她微笑起来,目光中流露出一丝不舍,抬起右手将锋利的簪子刺向自己的喉咙。
柳晋的视线也没有离开陈玉儿,猛地伸出手握住了陈玉儿的手腕,这一动作牵扯到伤口,使他几乎眼前一黑栽倒过去。
陈玉儿已做好了必死的决心,却被柳晋突然地插手阻止,心中惊慌、恐惧、后怕等情绪交织,粉面上泪流满面,惊恐地看着柳晋。
柳晋苦笑了一下,心里的滋味也是极复杂,强忍着剧痛断断续续地道:“别做傻事……你若死了,他不知会怎么恨我……”
陈玉儿的勇气也不过是一瞬间罢了,此时已经惊吓得不行,丢下了簪子,全身瘫软无力地跌坐到了地上。
四喜破门而入时看到柳晋坐在椅上,陈玉儿跪坐在他身前,两人皆是一样被鲜血染成了血人、面色苍白得吓人,当即只觉得心头一紧,连呼吸都停顿了。
柳晋疼得不行,大量失血使他脑子发昏、四肢无力,陈玉儿又看上去比他还严重,心里暗叹了一口气,准备自己叫人,结果便见四喜闯了进来。
四喜大步奔到堂中,一把搂起瘫软在地的陈玉儿,见她六神无主的惊恐模样,眼泪鼻涕流了满面,心疼得眼角发酸,将她紧紧抱进怀中,虎目含泪狠狠地瞪向柳晋。
柳晋每呼吸一下都疼得死去活来,喉中隐约有甜味,面色白如纸,看那蠢熊冲进来,一脸担心的抱着刺伤他的人,却用警惕、防备、憎恨的眼神狠狠瞪他,心里又好笑又好气,眼中似有什么东西在试图模糊他的视线。
拦阻四喜不成跟着冲进来的家人们见了堂中的惨状,当即惊骇万分,柳安边冲向柳晋边命人去请大夫,四喜却无视了这些喧闹,只是极心疼的搂紧了陈玉儿,庞大的身躯微微颤抖。
柳晋歪着脑袋斜靠在椅辈上,怔怔地看着那蠢熊,心底有什么东西在渐渐死去,见柳安靠近了,抬手示意众人安静,因痛苦而沙哑的声音艰难地道:“刺客……惊吓到了夫人……四喜送她去……清原寺……静养……速速去……备马车……”
柳安早就骇得不行,当即听命行事;四喜将陈玉儿打横抱起往外就走,在迈出大门时,不知怎地停顿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柳晋。
柳晋瘫坐在椅上,任由家人给他止血,那张飞扬的玉面上早没了往日的神采,惯带的儒雅温润笑容也消失无踪,只是一双凤目直直地看着四喜,眼中说不清是什么情绪。
四喜不明白为何会停顿这一下,也不愿意去想,心中只有让小姐尽早离开此地的念头,甩开大步去了。
柳晋目送着他走远,直到看不见他的背影,嘴角抽动了一下,缓缓闭上眼睛,心底无边的苦涩渐渐地弥漫开来,知道再也不会看见那具庞大的身躯、那个深情款款的熊一样的男人、那张坚毅英武的面孔,不知怎地,一滴久违的眼泪自眼眶中不听话的滴落下来。
32
四喜抱着失神的陈玉儿出了门直接穿过庭院往偏门处走,家人仓皇牵了马在套马车,四喜把陈玉儿抬上车,兰苑中的丫头小厮跑过来好几个,皆神色不安,四喜让环儿上了车,把其他的人拦了,自己跑回房去随便拿了几样重要的东西,又把季啸赠他的锦囊带上;周管事闻讯来了,见四喜神色阴沉的往外走,拉住他道:“四喜兄弟,出什么事了?”四喜停顿下来冲周管事一抱拳道:“周哥,万事保重,后会有期。”言罢便干脆地转身离去,周管事不知发生了何事,只是隐约觉得四喜这一次仿佛不会回来了,扬声道:“你也保重啊!”语音未落,四喜已走得不见人影。
卫夫赶来时,家人们已把柳晋移回了正房起居室,柳晋面色苍白地躺在床上,衣裳前襟剪开了,大夫正替他上药裹伤;急忙走了过去,声音都有些颤抖:“公子如何了?刺客呢?”
柳晋睁眼看一下卫夫,有气无力地道:“纯和莫惊,我无碍的;让家人们封口,不要声张,免得老夫人担心。”陈玉儿无心杀他,几处刺伤并不致命,只是血流过多让他脸色不佳,上了药便好了一些;卫夫见他确实无碍,心稍稍安定了些,拉了把椅子坐到边上,等大夫裹好了绷带退下了,家人亦尽皆退下后,才向柳晋道:“外院防范密不透风,刺客应是进不来的;公子可是有事瞒我?”
柳晋微摇摇头,嘴边浮了一丝苦笑,叹气道:“罢了……此事到此为止,莫要再提;明日起一切事务便劳烦你与文宾,我……先休息几日。”说完闭上了眼睛;卫夫见他不愿说,又面色极苍白需要静养,便静静地退了出去。
陈玉儿悠悠醒转时已是第二日的天明,见自己身处马车车厢中,环儿睡在一旁,回想了一下昨日发生之事,先是心中疼痛了好一阵,后又发起呆来。
忽闻车外有鸡鸣狗吠之声,爬起身来拉开车帘,见马车停于一处乡野道旁,远处可见稀落村舍;四喜坐在车辕上,拿了什么东西正看得出神,见陈玉儿醒了,便靠了过来,道:“小姐醒了么?坐到里面去,外间冷。”
陈玉儿见四喜头发衣裳上皆有露水成冰,知他在这车辕上呆了一夜,心中极怜惜,忙道:“你也坐进来,这么冷的天气在外面呆一夜,你就不怕病了么。”
四喜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拍拍身上,坐到马车里来,这车是柳府里除了柳晋那一辆特制的马车外最大的一辆,三个人同坐也不觉得挤;四喜抖落了身上的露珠,坐到靠门帘的角落,陈玉儿见他仍然是那副拘谨神色,眉毛上沾了些水珠儿,坐在那里真如人熊一般,不由觉得好笑,心中的压抑也减少了些,柔声道:“四喜哥方才是在看什么呢?”
四喜闻言,从怀中取了个锦囊出来,道:“哦,这是季啸兄弟以前留给我的。”说着解开了锦囊摊在手中,里面装了块看去约有五十两重的银锭和一块布帛。陈玉儿不解地道:“你那位兄弟怎地给你留银子?”四喜抓了抓头,也不知如何回答;陈玉儿伸手过来取了他手中的布帛,打开一看却是一封写在布帛上的书信,信中道:君非笼中之物,若有一日欲出笼高飞,可携本信至关外白石城威远军驻地,寻柳定国字忠之者投之。
“柳定国?不是你在京师时假扮的那个将军么?”陈玉儿眨巴着眼睛好奇地问道,又看了信的落款,道:“……咦?季文秀……不就是荷园的季先生么?四喜哥,你与他们都有交情?”
四喜又抓了下头皮,“呃”了一声,有些羞臊地道:“曾与季兄弟喝了几杯罢了,柳将军却是只见过一面,想来不认得我。”
“既然如此,四喜哥不若去投那柳将军,以你的能耐,将来必然能出人头地的。”陈玉儿略有些欣喜地道。
四喜目光黯淡了一下,轻笑了笑,语气坚定地道:“不,我不去。”
陈玉儿奇怪地道:“为何?”
四喜嘿嘿笑了一下,没正面答她,掀起车帘一角看了下外间,道:“小姐,天大亮了,去那边村落吃点东西么?你、你若是还、还想出家,吃了东西换身衣服,再、再……”讲到尾句,语调不由得黯然下来。
陈玉儿看了下自己衣裳上干透了的血迹,心里又想到昨日之事,神色暗淡,口中干涩地道:“唉……我做了这样的事,去了庙中也不过是扰乱佛门清静罢了,如何还去得?”
四喜不敢看她,结结巴巴地道:“那、那咱们去寻老爷么?”
陈玉儿眨了下眼睛,这才明白过来四喜是为了要保护她,才会说不想去那柳将军处,顿时一阵暖意涌上心头,又想起柳晋那恶人的所作所为,不由得心中一酸,落下泪来。
四喜见陈玉儿开始抽泣,立刻慌了起来,手忙脚乱不知如何安慰,只急出了一头大汗;陈玉儿见他的憨傻样,噗嗤一声笑出声来,眼泪也停了,擦去了脸上的泪痕,悠然地道:“四喜哥,我们去关外吧。”
四喜见她一会哭一会笑,又突然说出这样的话,跟不上她的反应,张大了嘴道:“啊?”
陈玉儿敛去了少女情态,经历了这许多事后的她成熟了许多,稚嫩的脸上青涩渐渐消退,温婉地一笑后,柔柔地道:“我读前朝名家词句,对塞外边关的风光一向是很向往的;虽然我是女儿家,做不了沙场驰骋、力敌千钧、捍卫家国的事,但若能有机会靠近些看看,这一生也不算白活。”
临近年关时,季啸等人回来了。
柳晋的伤口早已愈合,在柳府中大摆了宴席给众人接风,席散后,季啸去寻四喜,听周管事说四喜调到正房不久后便离去了,正室陈玉儿也同时失踪,去向不明。季啸一句话不说,指使王子元将卫夫架到了荷园,灌了半天酒后将四喜与陈玉儿之事知了个七七八八,当即毫无风度地抱着肚子笑了半天,把王子元笑了个莫名其妙,也不解释,只是摸了摸鼻子后神色诡异地道:“天道轮回,报应不爽;柳文卿活该!”
33
雕梁画栋的房间,名贵的盆景、古董、名家字画应有尽有。
红木桌上摆了一只粗大的蜡烛,烛火映照着桌旁椅上双手交叉、头戴玉冠、身着蓝底绣金线对襟文士长袍的儒雅男子。
男子生得面如冠玉,色如春花,柳眉如月,凤目中秋波盈盈,嘴边挂一抹儒雅温润的笑颜,顾盼生情,言语带笑,一颦一笑间,尽是丰韵情思。
忽然他站起身走了过来,边走边解着衣带,薄薄的嘴唇带着笑意轻抿,一双眼微微眯起,瞳孔中闪着几乎能将人灼伤的情欲之火。
四喜暴起身来,一把将他推了回去。
男子倒回椅子上,软绵绵地瘫坐下去,脑袋侧歪,身上染满了血迹,如玉般的面庞失去了颜色,清俊潇洒的风度消失了,两只眼睛中的光彩亦失去了影踪,只是毫无感情地直勾勾地望过来。
四喜浑身战栗了一下,醒了过来。
坐他对面的青面汉子见了,压低了声音道:“离天亮还早,不多睡会?”
四喜看了下四周,夜空中繁星点点,寂静的山岭中偶尔传来一两声狼嚎,队里的兄弟们衣甲不解躺了一地,只有一个伍长带了四个兵士在负责警戒。
四喜擦了下额头上的冷汗,对那青面汉子沉声道:“不睡了。你还没合眼吧?去眯一会,天亮了还有二十多里路要走。”
青面汉子“嘿”了一声,低头继续拿了块粗布擦手上的长枪,道:“白天见了那场面,我哪里合得上眼;等天亮了去干掉那帮狗崽子,回了大营再好好睡一觉。”
四喜看他一眼,不再说话,也拿了块布擦自己的配枪。
四年前,他驾着那俩马车,带着陈玉儿和环儿,走了半个月,到了边塞之城白石城。
路途中陈玉儿与他摆了香案,正式结拜为兄妹;他心中原以为自己是想跟玉儿结秦晋之好的,结果跟她做了兄妹,他也十分高兴,想来在自己心中,早就将她当成妹子般看待了。
也或许还有别的原因,但是四喜并不是会在这种琐碎事上纠结的人,全部一古脑抛到了脑后。
那年冬天,将陈玉儿与环儿在白石城安顿好后,他携了季啸的书信去城外十里坡威远军大营投柳定国,柳定国对他也是有点印象的,便让他入了册,做了个大头兵。
四喜原本就是有些武学根底的,又跟那沈教头学了些把式,人又在大府邸中做了十多年的下人,知礼仪懂进退,秉性又纯直,颇得柳定国看重,不久便升了他来做亲兵。
三年前有一次契丹人来打草谷,柳定国带了威远军大半的部队杀出城去驱赶,只留了小股部队在营中看守,不料却被一小股女真人来偷营,营中剩余将士皆顽强抵抗;四喜与四、五个交好的亲兵一起,绕到女真人来路的后方放了一把火,逼退了女真人,立了个小功;柳定国赞他有勇有谋,便调他去右营丁队做了个伍长,领四个兵,算是末等的军官。
百年太平,契丹人与汉人皆不愿轻开边衅,朝中三令五申,皆是要边将管束部下;不过蛮夷哪会跟汉人讲礼节,这些年虽没有大冲突,小打小闹却是不断的。
四喜做伍长没做多久,就遭遇了三次契丹人的马贼捞过境,几番围剿下来,立了不少功劳,升到了什长;到去年秋季时,总干防备工作的柳定国不耐烦了,胆大包天地带了三千步兵五百骑兵,在契丹边界线上狠狠地耀武扬威了一把,虽然事后被朝廷下诏斥责,但怎么说也算是让汉人出了口气,京中的清流一反常态地为这行为叫了好,写了许多赞扬的词句出来;
朝中无奈,顺水推舟地私下给了些赏赐,柳定国的威远军得以扩军两千,规模达到八千步兵、三千骑兵,一些立了功劳的将士也得以加官进爵,四喜便是在这一次的赏赐中得了一个陪戎校尉的封赏,升为了右营丁队的队正,手下五个什长五个伍长,算上军官一共五十余人,面前这位青面大汉便是他的队副陪戎副尉李十三。
陪戎校尉只是从九品的芝麻官,到了京师的话估计连宰相府门口看大门的下人都不如,但在这边塞之地,大小也算是个兵头。
四喜看一眼远处黑漆漆的山,面色看似平静,其实心中波涛暗涌。
这四年来,四喜改变了很多,也知道了许多以前从来不知道的事。
他没有认真想过在面对契丹人时如何杀得下手,在他心中抱的原本不过是守边捍境,建立功勋事业而已;从了军后,慢慢才知道边关军士之苦、百姓之苦!
其他军中或者有上官克扣粮饷的恶习,但柳定国治军极严,是见不到这种事的,可是即使如此,一个普通兵士每月的粮饷,也不过是四贯钱!与柳府下人的待遇相比,根本相差无几!
四喜早知柳晋其人对待下人是极优待的,但从未直观地了解,如今算是对其看得更清晰了些;
其次是生活在漫长边境线上的百姓,除了每年一次的蛮夷人大举入侵打草谷外,还要面对数不清的马贼流寇;威远军镇守白石城外十里坡,军中将士除了练兵备战外,还得负责周围六个乡镇二十多座村落的安全。右营丁队的传统警戒地便是这座小遥山旁边的一个名为落石村的小村庄。
这一次的夏日拉练,四喜让兵士们皆披了步兵铠甲进了山中操练;四喜颇少骑马,不懂得马上作战,柳定国教了他许多平地作战与山间利用地形围困蛮夷骑兵的方法,他一直极用心去领会;昨日下午时,部队到了两座山夹缝中的一处平原地带,整顿休息时,发现了一些马粪和蹄印;这地带处于交界处,寻常人路过断不会到这深山来,众人心知有马贼潜入了,便小心翼翼地追踪了去,在不远处的一个山洞中,看见了一幕人间惨剧。
这队马贼显然人数不少,山洞中堆放的物资足够五十人使用,不过显然大部队外出了,只有几个散贼在看守;洞外有些被丢弃的女子衣裙,四喜见了,便心知不妙,杀进去后,果然有三个村妇被囚于其中,其中两个已死了多日,剩下的一个也只有进气没有出气;众军士愤怒之下拷打了那几个留守的马贼,知他们大部队已杀向山外某处掳掠,便留了一人看守,一人回大营报信,其余人的皆追了过来。
四喜愣愣看着远处的山,手上不停的轻擦着枪。
第一次杀人时的情形已不太记得了,久在江南太平之地生活的他,虽然见过洪水时遍地浮尸的惨况,但在直面战争的残酷时,四喜依然是不适了多日。
直到那一天,一伙由契丹人、女真人、西夏人、甚至少量汉人组成的流寇,袭击了白石城西面二百里外的一个市集,那时四喜还只是个伍长,跟在还未殉职的丁队队正身后赶去救援;在见了市集中的惨状、见了女人半裸的尸体、儿童血肉模糊的残躯之后,四喜的脑中只有一个念头:杀!杀光这些畜生!
那瞬间他才明白,老队正跟他所说的“杀豺狼、保平民”这六个字的意义。
老队正五十多岁的年纪,常年兵戎生涯使他的面孔如岩石般坚硬,在面对新兵蛋子不敢杀人的四喜时,只淡淡说了一句:“杀他们是为了阻止他们杀更多无力反抗的人。”又指了指大营外挑着粮食蔬菜来卖的乡民们说:“那些人的命,就指着我们这些人来保护。”
老队正在去年秋季的正面对抗契丹人的战场上丧命,接手了这个位置后,四喜回头看一眼跟在他后面的五十多名将士,心头涌起了沉重的、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却又跃跃欲试的强烈责任感。
好久没有梦到那个混蛋了。
四喜没来由地想到了柳晋,心情极复杂,自嘲地嗤笑了一声,摇摇头不再多想,低下脑袋继续精心地擦拭枪头。
广阔的运河上,行驶着一艘挂着柳字商家旗号的大船。
船内正仓,王子元正襟危坐,看一眼左边,又看一眼右边,神情古怪,面色诡异,看起来十分纠结。
王子元身前坐了三个人,坐在极右边那个书生打扮、挽了个简单发冠、低着头拼命偷笑的是卫夫,卫夫身旁这个锦衣华服作文士打扮的翩翩公子自然是柳晋,长发以金环束了扎在头顶,嘴角带笑,眉目间春意盎然;坐左边那人,却是做了妇人打扮,一头青丝高盘,戴了几支金簪,一张清秀面孔虽不着脂粉,却更加显得清丽秀美,只是那宛如涂脂的红唇却紧抿着,嘴角下垂,脸色发青,神色极难看。
柳晋浅笑着摇了一下扇子,缓缓地道:“夫人怎地脸色如此难看?是晕船么?”
季啸脸上的肌肉抖了一下,一双眼睛杀人似的瞪向柳晋,咬着牙一字一句地道:“柳文卿,你这小人!”
柳晋丝毫不着恼,嬉笑着道:“文秀怎地如此说话,当年你一首长诗骂遍京师清流,士大夫全被你得罪光了,若不乔装一番,如何去得京师?”
季啸气得嘴角抽搐,骂道:“老子又不是吃多了,那狗屁京师有什么好去的?”
柳晋故意作出惊讶状:“咱们苦苦经营多年,如今总算要见成果,怎地能少了你天资聪颖智谋过人权谋机变举世无双的季啸季文秀?若缺了你,忠之与我行事起来心中都没有了地,怎生使得?”
“呸!”季啸怒道:“公报私仇少说得那么冠冕堂皇!”
柳晋嘿嘿一笑,不紧不慢地道:“若非忠之来信,我还真不知文秀竟然瞒了我四年,文秀真是好计谋。”
王子元看着这俩人针锋相对,心中十分复杂,按说他是不应该支持这小白脸拿文秀寻乐子的,只是……偷眼瞄了一下季啸,王子元心里暗暗赞叹了一句:这他娘的……怎么这么好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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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快黑时四喜领着右营丁队五十余人归了白石城外十里坡威远军大营,三天两夜的拉练下来众人都疲惫不堪,不少人回了营房就倒头睡下,那些马贼的物资早有其他队的去拉了回来;四喜等人在白天时追上了马贼大部,一般激战后缴获颇丰,马贼的装备是远比不上威远军的,丁队里只有两个新兵受了些轻伤,可以说是完胜;活捉的几个押解去了军奴营后,四喜也支撑不住,倒到床上便睡了过去。
第二日一早,四喜与队副李十三及几个队官把兵士们从床上拎起来赶去操练,路过骑兵队训练场时,四喜看了一眼跑马的骑兵斥候们,眼中稍稍流露了些羡慕之意,又极快地收敛了,去与兵士共同操练。
一个骑兵的培养是非常困难的,所需的时间比步兵多太多。四喜从军前从未骑过马,现在的他年岁已大,纵使立即开始学,最多不过学到能骑马行军的程度,想要学会在马上打仗,便是再不可能了。
威远军一共有两个大营,一个由柳定国带领,镇守边关;令一个由国舅杨国瑾带领,驻扎在京师附近。柳定国麾下的这威远军第一营,是本朝唯一一支骑兵编制满员的军队。
因为本朝的马匹实在太少了。
本朝步兵阵排开了阵仗打的话,可以说是所向无敌;然而由于缺少高机动骑兵的辅助,在守城中虽能立于不败,在进取上却颇为不足;历来汉人军队骑兵阵上的缺失便一直为人所诟病。
威远军第一营与契丹人的对仗中,骑兵阵得以发挥强大效用,向来不落下风,是以柳定国在军中威信才日益加深。而骑士阵的先决条件——大量精良马匹的来源,却一直是密中之密。
国营马监是提供不了一支边师太多马匹的,因本朝开朝以来,三面环敌,北有契丹,西有西夏,南有大理;三方面的守军都指着马监提供的马匹,自然难以支应,马匹不足则骑兵难以培养。
柳定国的马究竟是从哪里来的?一般的将士从来不去关心,四喜的身份低微,也不曾关注过,但他毕竟给柳晋做了一段时日的近身随侍,又在柳定国帐中做了一年亲兵,将诸多蛛丝马迹联系起来,能猜到其中端倪,便也不算奇怪。
是走私!亦称为回易,而且是私底下的、大规模的回易。
每年秋季,柳晋都会暗地派出商队,将大量的粮草布帛偷运出关,再购回来大量的马匹;柳定国的边军给其大开方便之门,从中获取部分马匹的回扣。
柳晋此举无疑非常胆大,本朝虽马匹奇缺,但是向契丹人输出粮草,是万万不能容忍之事,若被朝廷发现,即便你换回来的马匹是为了装备边军,为了向天下人交待,少不得也要借你的人头一用。
四喜也疑问了许久,柳晋到底是在图什么?
钱?四喜摇头,这理由连他这个恨不能生啖其肉的人都不相信。
既然并非是为了钱,那其冒巨大风险行此事,所谋必然更大。
在脑中冒出了极危险的想法后,四喜曾惊得夜不能寝。
他虽不齿柳晋某些无耻作为,但若以男人眼光来看,柳晋无疑是有大野心、大智慧的。
这个发现令四喜心中十分复杂。
男儿一世,谁不想建立千秋功业,扬名身后?
对柳晋此人,四喜实是又恨又敬佩;羡慕的同时,也激发起了他内心深处的雄心壮志。
望着眼前正汗流浃背操练的这一队手下,四喜握紧了手中长枪,大喝一声刺了出去,将眼前无形的敌人刺了个对穿。
我即便做不出什么大事业,也不能让我这一世白活!
船在运河上行驶了两日,王子元头天上船时的新鲜感已经过去了,自顾趴在房中喝闷酒;而柳晋本身是有晕船症的,刚开始还能凭借自身修炼的内力撑一下,时间一长便不成了;萎靡不振地躺在床上,头发没有梳理,随意地披散了,额头上盖了块毛巾,脸色也因过度呕吐而极苍白。
季啸自然是知道他晕船的,放弃了去和王子元缠绵的机会,跑到柳晋房中床前坐了,摆了酒边喝边逮了他闲聊,不让他好生休息,直把柳晋气得哭笑不得,撑起身来指着他道:“这船上可不全是咱们柳府的家人,外间见了你这放荡的模样,谁会相信你是我柳晋的夫人?”
季啸从出了门开始就被卫夫特意派来的俩丫鬟近身盯紧了,日日给他打扮成妇人模样,此时也是青丝高盘,发间点缀了金银发簪,身穿红色锦裙,脚踩加大码的绣花软底鞋。他面目长得清秀,虽身材远比寻常女子高大,但极瘦削,肩膀亦较窄,硬说成是北方的女子,也算说得过去;只是此时的他全无女子矜持模样,更是连半点书生文气也无:两条腿搭到桌子上,人坐得歪东倒西,胸前衣襟大开,一大片平坦胸膛全露在外,看去十足是个在勾栏里做反串打扮取乐的浪荡子。
季啸冷哼一声:“我本就不是你的什么夫人,有什么信不信的?”
柳晋叹道:“文秀怎地不理会我的苦心?你一腔抱负,真甘心老死扬州一隅之地么?此番同忠之的会晤,万万是少不得你的。”
季啸斜一眼柳晋,仍是冷冷地道:“呸!你不过是想看看忠之见了我这打扮,会笑成什么模样罢了;且你这小人自是不会让我以女子身份深居闺阁的,自然会想方设法让我到各种场合去露面,去让那些京中的故人看看我这窘态,你好一一记下来,事后用以胁迫我,是也不是?”
柳晋喜怒不形于色的功夫比起四年前精进了许多,面无表情地道:“文秀莫要说得我是恶人一般,不过是礼尚往来罢了。”
季啸脸色也是一般的看不出表情,冷淡地道:“我未将给陈四喜留了荐书的事情告知你,也是为了你好。”
柳晋不动声色地道:“哦?那年春节,我使人送了年礼去清原寺,寺中人却告知我他们俩人并未去寺中;我又派人去了陈家祖籍之地,也是没他二人踪影;四年来我几乎搜遍了整个浙江路,均寻不着;文秀在我身畔,明知他二人去向,却不肯告知,让我莫花无用功,怎算得为了我好?”
季啸不紧不慢地品了一口酒,才望着柳晋的眼睛认真地道:“我是不知你对陈四喜抱着什么样的执念,不过文卿须得明白,他虽出声草芥,却不是庸碌之辈;你将他亵玩于掌心,又穷追不舍,实为不妥。”
柳晋撑在床上的手握成了拳状,沉默了半响后口中淡淡地道:“初时我确是不曾仔细正视过他,不过既然他也算可用之材,我自然不会薄待他。”
季啸将抬到桌子上的两条腿放下,站起身打着酒嗝走到柳晋床沿坐了,一手搭到柳晋肩头,贴近了他的脸,压低了声音说道:“没有玩腻他就跑了,想弄回来玩腻了再扔?”柳晋脸色唰地一下黑了,道:“文秀看我是如此无情之人么?”季啸轻摇摇头,认真地道:“你不是无情,你是不懂情、也不愿意在情之一事上多花些心思;女人的话也许你敷衍下就哄住了,男人可没那么好糊弄的,若只是好奇玩玩,便就此打住吧!”
柳晋直视季啸的双眼,点了点头一字一句地道:“或许文秀说得对,我的确是不明白那只蠢熊何以对陈玉儿如此全身心付出,只是,如他这样情深义重的男子,我……我不想错过。”
王子元趴在床上睡得正香,忽然感觉到有人压到了自己的背上,接着有长发垂到了他的脸颊,睁开醉眼看了一下,不太清楚的嗓音咕哝着道:“……文秀?”
季啸轻嗯了一声,已解散了头发的他此刻只披了件薄裳,贴到王子元的背上后,以牙齿在他厚实的肩背上轻啃,两手不安分地探入了王子元的身下,一手去解他衣带,一手伸进了他裤裆中,白皙修长的手指握住了他的下身,轻轻抚弄。
“……啊……”王子元轻唤了一声,下身微弓,闭上了嘴只重重出气;季啸解开了他衣带的手将他的上衣缓缓褪下,然后伸到他的脖颈处,从他的喉结一直摸到胸前两点。
王子元嘴中开始流泻轻微不成调的低低呻吟,面色泛红,季啸身体往上移了移,亲吻他的额头、脸颊;王子元眼带迷蒙地看一眼后方的季啸,喘着粗气道:“你……怎么……笑得……唔……傻兮兮的?”
季啸吻上他的嘴唇,柔软的舌头伸了进去,与王子元交缠在一起;手上的频率加重,不多久王子元鼻子里轻哼了一声,全身抖了一下,射了出来。
季啸放开王子元的嘴唇,染上了情欲颜色的清秀面庞笑了一下,道:“没什么,看见某个傻瓜居然开窍了,觉得好笑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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