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柳晋揽着他的脖子,挂到他身上,贴近了他的耳边,充满了情欲的嗓音压抑地柔声道:“我也很久没有做了……你走之后,我没有再碰过女人……”
“你……”
柳晋不待他出声,也不敢正面看着他说话:“当时对你粗暴,我一直后悔……其实……其实我初见你时,你赤着身睡在庭院中荷塘边上,当时我就想上你了……”
四喜一脑门的汗,连忙道:“……啊?这个……”
柳晋紧揽着他的脖子,不让他转头,也不敢去看他,只是一鼓作气的继续道:“以陈玉儿来胁迫你并不是我的本意,只是我太糊涂了,没有想过认真对待你,只考虑了最便捷的方式……其实……其实我对你……”
四喜打了个哆嗦,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实在听不下去了,使蛮力扳开柳晋的手臂,扶住他的双肩将他拉离自己的怀中,正视着他的双眼神色复杂而又坚定地道:“柳爷,我不喜欢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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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晋不确定自己怔了多久,回过神来时那蠢熊已跳到了地上,边穿裤子边道:“昨日之事昨日毕,柳爷既有悔意,我亦不是小肚鸡肠之人,就此作罢。”
柳晋额头冒了青筋出来,当即饿狼扑食一般从床上跳起,将四喜扑倒在地;四喜面上红潮未退,也是羞臊着急于离去的,急道:“还要做甚?”
柳晋顾不得形象,抓起四喜的手按到自己下体,气急败坏地道:“你出来了就想走,我呢?”
四喜的脸立刻红到了脖子,忙道:“你又想对我做那事?不成!”
柳晋现下的姿势正正骑在四喜的腰上,极为暧昧,下体又是蓄势待发的状态,却见这傻瓜一副顽固样不肯合作,心底恨恨地骂了一句,暗叹了口气,俯身贴近四喜,被情欲烧灼得有些暗哑的嗓音放软了口气柔声道:“你总得帮我泄出来罢。”当即不容他反抗,轻咬了一下他的耳垂,手上牵引着四喜的手握住了自己的命根,轻轻抚弄。
四喜犹豫了一下,咬了牙没有抽手;他的手长年劳作,又握了几年的枪杆子,磨出了一层厚厚的老茧,摩挲在柳晋的阳物上,感觉自然异常奇特;柳晋牵着他的手套弄了几下,顿时快感袭来,忍不住喘息声加重,在四喜的耳边不断喘着粗气。
四喜虽然不知道自己的耳朵算不算敏感,不过柳晋这样的人物趴在他身上,肌肤与他贴近着,又在他的耳边情色之极地喘息,热气喷着他的侧颈,不知怎地,也情动起来,呼吸声略微加重,下体也渐渐抬头。
柳晋察觉到他身体的变化,抬起头来看一眼四喜,泛着水气的双眼微微一眯,露出一个玩味的浅笑,而后覆到四喜的唇上,不费什么力便撬开他的牙齿,再度与之唇舌纠缠;手上则将自己的阳物与四喜的并捏到一起,轻轻摩擦起来。
这种举动的刺激性无疑是比较大的,四喜弓了下身,被堵紧的口中流泻出几声轻哼,没多久便又射了出来;柳晋受他影响,是全身战栗了一下,喷射而出。
两人相拥着喘息了一会,四喜意识到自己的手还扶着柳晋,猛地一下放开,幸好脸已经红得不能再红,也看不出来尴尬;柳晋坐起身,抓过衣物擦掉四喜小腹上二人的残留物,却仍是骑在他身上,没有让开的意思。
四喜臊红着脸正准备开口,忽地门给人“砰”地一声撞开,一个醉鬼闯了进来,抬头看了一眼,吐着酒气说了声:“走错……咦?”
四喜侧头看去,脑子里只有一句话:冤家路窄。
这醉鬼卸了铠甲,一身锦袍,正是白日间那猥琐男子无疑;一双三角眼打量了下房中两人,四喜是个小队官他知道,此刻四喜上身赤裸,只穿了条裤子;另一个小白脸披散着头发,只披了件长袍骑在四喜身上,下身显然什么也没穿,衣裳下摆出露出两条大长腿;当下十分阴冷地哼了一声,脸上摆出倨傲并不屑的神色,极鄙视地望着尴尬不已的四喜,讥讽地道:“我当是什么英雄人物,玩兔儿爷的么?”
“……”四喜望了柳晋一眼。
“……”柳晋的脸色当然不会好看。
猥琐男子没注意到房中气氛阴沉,摇摇晃晃走去房门口大声呼喝道:“过来!都给我过来!”
远处立时响起嘈杂的回应声,以及妓院中老鸨的尖叫声:“这位爷!千万别!这个院子有人包了……”“现在换成爷爷我包了!别拦着!否则你这院别想开了!”“……”
四喜知他有可能又带了一堆兵士,当即推开柳晋跳起来要去拿枪,柳晋却拿住他的手腕把他甩到床上,按到他身上道:“你要这个样子出去?”
这个姿势也是极暧昧,不过四喜暂时顾不上,只道:“那人与我有些梁子。”
“不急。”柳晋也上了床,拉起薄被将四喜盖了,淡定地道:“这里是寻欢作乐的地方,可不适合动武。”
果然外间走廊立刻响起脚步声,那猥琐男子嚷嚷了几句“干什么?知不知道爷爷是谁……”便被推攘着走了,声音渐低,房门也有人从外面拉了关上,过不多时,人声渐远,安静下来。
“好了,碍事的人没有了。”柳晋笑眯眯的道,又俯身往四喜身上靠去,却被四喜大手捏住了脸颊,一把推开:“柳爷,不合适。”
柳晋的脸都绿了,咬牙道:“又怎么不合适了?”
四喜拉开柳晋的手坐起身来,此刻的他酒早就醒了,只是刚才发生的事使他羞臊得不好去直视柳晋。结结巴巴地道:“两爷们在、在这地方一个屋,像什么样?”
柳晋伸手抓住四喜下身,隔着布料摩挲他的根部,暧昧地低声道:“你不是也……了?”
四喜轻哼一声,愈加面红耳赤,只瞪着柳晋,忽然猛地一推将他掀翻,抢身跳下床;柳晋猝不及防,头磕到床柱上,“砰”地一声轻响后一声痛呼,抱住脑袋。
四喜大惊,连忙来扶柳晋,柳晋侧躺在床沿,身上只披了件长袍,前襟开敞,几近全裸,头发披散在榻,目中水雾泛动,有些懊恼地瞪向四喜;四喜只觉心跳似乎漏了一拍,刚碰触到柳晋肩头的手闪电般缩了回来,见了鬼一样的面无人色,连连后退几步拿起靠在墙上的长枪,再也不去看床上的柳晋,推开窗户跳了出去。
柳晋膛目结舌地看着他跳出窗户,半响才回过神来,想到自己放下身段百般讨好,这熊竟如此不知好歹,不由得恼羞成怒,将整间香闺砸了个稀烂,老鸨龟公等皆知这边院中都是贵客,也不敢来问。
四喜赤着上身,头发凌乱,一身情潮,也亏得是夜里没有人看见;摸着黑回了客栈,丁队的兵士出去放荡的也回来了大半,见他衣裳不整的狼狈样,皆极惊讶,几个相熟的队官便开他玩笑,四喜臊着脸也顾不上理他们,回到房中喝了口茶,一坐到床上便又想到柳晋的撩人情态,心跳得不能自己,只觉羞耻之极,捏紧了拳头狠狠给自己脸上来了一下。这毫不留情的一拳把自己打得头昏眼花,也清醒了些,甩了甩头将烦人的事全抛到脑后,打水洗了个澡,便安心地上床睡觉。46
一夜风流的房玄安和沈教头等人来接柳晋时,柳晋除了眼下略黑,其他地方看起来与平日并无不同,但言辞间偶或闪现凌厉杀意,让几人有些莫名;辞别了折久年回到客栈后,右脸颊肿得跟馒头一样领兵操练的四喜也让众人不由得侧目。
柳晋鼓着一肚子气,凭多年修为按捺下了,仍如常日般谈笑行事;午后折久年派了车马来,将他们一行近六十人接到了折家军的大营,之后便是经折久年引荐间折老爷子及折家军一应将领等事宜,时已九月,秋收在即,策划了多年的计划也一一铺展开来,连四喜这个虽身在其中但不知计划全貌的人也忙碌起来,更别提计划中心的柳晋;胸中的小儿女情愫不得不暂时按下了,轰轰烈烈的大事,即将到来。
九月中旬,折家军由宁远将军折久年领兵八千,渡河到白石城东面五百里处;九月十六日,神武军七千人齐集白石城南面六百里外大舀山。
白石城附近所有乡县农户全部迁移到了白石城及临近的坚城青岩县,田地里的庄稼也早已全部收割了,剩下的一些来不及收的则全部放火烧掉,方圆几百里边境不留一米一粟。
九月二十日,辽朝南院大王萧烩,领族兵六千、附属旁支族兵三千,共九千铁骑,破关入境。
九月二十五日,折家军八千兵力转移进白石城,原白石城驻兵威远军则只剩下二千人守城,其余人等不知去向。
同日,神武军进驻青岩城,领军的将军身侧的,赫然是威远军监军李窑。
十月十四日,被困关内平原的契丹人向白石、青岩两座坚城发起了攻城。
然,汉人善守,而萧烩军并无大型攻城器械,久攻不下。
十月二十日,契丹人开始断粮,斩马食之。
十月二十五日,威远军大将军柳定国前方书信终于送回,萧烩退路同寿关被炸,其治下三州,均已易主,报捷书信同日发往朝中;折家军于神武军二军将领皆喜,同时亦不甘人后,加快了对萧烩的围剿。
萧烩的兵马已不足五千,据守了小遥山附近一块险地,作困兽之斗;折家军与神武军不愿本部的兵马去跟这些杀红了眼的蛮夷拼命,多日来只是且围且打,倒让他寻着了喘息之机;只是如今柳定国已得手,战局不宜再拖,两军的将领便在十里坡大营主帐会晤,商议如何将其一举拿下。
虽是必胜之局,但正面与契丹人打,两家都不愿自己的兵马去消耗;会议胶着之际,威远军中一位旁听的本没有参言之权的陪戎校尉越级站出来进言:建议两军合围三面,留小遥山方向出口;辽人有可逃方向,必然不会尽力来拼,而小遥山占地数百里,山深林广,辽人若入山,便如瓮中之鳖。
折久年大喜,当即采纳,并容许进言的陪戎校尉参与到围剿之中。
这名陪戎校尉姓陈,名四喜。
十月二十六日,折家、神武两军,正式对萧烩开展合围。
十月三十日,两日没合眼的柳晋揉了下发黑的眼眶,重重地出了一口气后,瘫坐到了椅中。
开战以来,他没有一日休息三个时辰以上;柳定国率军袭入辽境以来,大军补给全由他来支应,千里转运,虽早已做了几年准备,但私人行此事不若国家方便,将他折腾得够呛。
房玄安给他沏了茶,这两月忙下来,柳晋瘦了一圈,他也好不了多少,不过大事已成,他又不如柳晋般讲究喜怒不形于色,此时人虽憔悴,面上却是笑得花儿一样,喜滋滋的道:“老爷,收到季先生的传书了,只等那萧烩受擒,咱们便功成名就了。”
柳晋鼻子轻嗯了一声算是回应,仍如烂泥般瘫着不动,他实在是累极了,若不是要等卫夫的传书,此刻他恨不得趴到床上去睡他个三天三夜。
房玄安也知他累极,讨好地道:“对了,老爷,夫人来看您了,已在城中等待了两日。”
柳晋有气无力地道:“夫人?梅儿么?怎地来了?”
昔年陈玉儿与四喜走后,他遣散了院中其他的小妾,独留了怀孕的梅儿。
后来梅儿也没令他失望,生了个儿子,由柳老夫人亲自管教,如今已三岁了。
“许是半年多不见,想您了吧;还带了些扬州的补品来,您瘦了这么多,也该好好歇息一阵了。”
柳晋嗯了一声,算是知道。
房玄安此时心中兴奋,话也多了些:“那个陈陪戎,我原不知他原来也是柳府的,前日听说他跟着折将军上小遥山逮那辽王萧烩去了,要真是让他给逮着了,那真是不世奇功一件;真不愧是老爷手下出来的……”
柳晋好似给人用针扎了屁股一样的跳起来,布满血丝的双眼狠狠瞪着房玄安:“你说什么?”
小遥山是简称,这一片山区应称为小遥山山脉,占地近三百里,隔在辽汉之间,数百里地深广古林,渺无人烟。
四喜随手抓起盘在脚边一尾拇指粗细的小蛇,枪刃在其腰部一斩两断,将头部丢到口中咀嚼,另一半丢给了身后的李十三。
李十三接过断蛇,看也不看塞进口中,紧紧盯着远处山脚下一群黑点,目中的血丝显然也是几夜没睡了。
四喜擦了下枪头,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兄弟们,默默数了下人头,又别过头去,蹲到李十三旁边,注视着山下。
十六人。
这是四天来丁队的伤亡数字。
契丹人的勇猛是他们早就知道的,也做了充足的准备,然而还是算失了一筹。
萧烩的六千族兵中,居然有三千人是党项精骑。
在攻城战的消磨中,这批人几乎毫发无损。
四日前的合围,折家、神武两军的联军正面对抗契丹铁骑,实实在在地吃了个大硬仗,三千骑兵折损过半不说,连急于取攻冲得太前的神武军头领将军都被乱箭射于马下!
幸好李窑尚在神武军指挥营,他早年又是领过兵的,收拢了指挥营的兵士,继续保持合围阵势,才使合围之战没有败于自乱阵脚。
也幸好合围留了小遥山方向的缺口,萧烩意在逃跑,没有死抗;精锐骑兵护送他突破缺口逃入山中后,剩下的其它散兵皆被轻松吞吃,没有给联军带来更大的伤亡。
然而萧烩其人是万万不能放他逃走的,若他活着回到辽境,则辽汉边境,二十年内 战乱不会休止。
所以折久年当机立断,大军压入山林,直追萧烩大部。
党项人不擅陆战,山林中也跑不了马,没了马战的优势,面对陆战强军的汉兵,倒是吃了不少亏;然而契丹人的悍勇是辽人所不能比,这一番血拼下来,双方伤亡数难分高下。
丁队的兵士自四喜领队后,一个月中至少有十天是在这山林中强行军操练,比起其他兵士的缚手缚脚,倒是如鱼得水般灵活,立下不少斩杀之功。
两日前在小遥山前山坳的谷地中,两军正面对冲了一轮;萧烩见势不妙,领了两百亲兵从乱军中逃脱;四喜远远见了,其时与折久年的主帐离得太远,不及通报,又眼见萧烩即将隐入山林,便咬牙做了决定,带了丁队五十余人,追了过来。
丁队的兵士虽擅林战,又操练得益,耐力过人,但正面对抗萧烩的二百精锐亲兵,仍旧无疑于以卵击石;是以两日来,四喜和李十三两人各领一半人,配合夜色在夜间多次袭击,一击得手便退入林中;两个晚上的战绩倒也不俗,然而伤亡亦惊人。
到现在为止,萧烩二百亲兵还有一百六十余人;而丁队,算上四喜与李十三,只剩三十九人。
四喜不敢说这些人中有多少能活着回去,他只知道,若让萧烩活着回到辽国,许多人都得死。
唯幸辽人不擅山林行路,短时间内是出不了这小遥山的;则丁队所必须要做到的,就是拖住他们,直到折久年率部赶上为止!
“陈哥。”李十三忽然开口,指着那些黑点中被围起来的那一块道:“咱们要能斩获那个人头,能得多少封赏?”
“最不济也能是个昭武校尉吧?”四喜故作轻松地道:“运气好还能弄个游击将军当当。”
俩人四目相对,嘿然一笑。
“陈哥,要是我把命赔在这里了,我那婆娘就托付你照顾了。”
四喜拍了拍李十三的肩头,道:“等咱们砍了那个南院大王的脑袋,就风风光光的回去。”
一位姓郭的什长突然靠了上来,指着契丹人行进的方向道:“队正、队副,你们看那个方向,那不是狼啸峰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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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远军不是守白石城的么?那个傻瓜怎么跑去追萧烩了?”柳晋暴躁地在堂中走来走去,困意和疲倦本就使他心浮气躁,此时更是火上浇油。
房玄安站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心下十分不明柳晋这怒气从何而来。
过不多时一个小厮跑了进来,弓身行礼后道:“老爷,已打听清楚了,折将军的偏将说,两日前陈四喜率丁队跟上了那辽王萧烩的亲卫队,现在折将军领兵追上去了……”
“哗啦”一声响,柳晋拍碎了红木桌子,咬牙切齿地道:“这个白痴!他当萧烩的亲兵是纸糊的么!”
天色昏暗,远处狼嚎渐起之时,丁队发起了攻击。
所剩不多的弩箭都集中到了几个准头较高的兵士手上,全员都分得很散,隐在各处林中;契丹人虽在这丛林中施展不开手脚,但若是一对一,丁队的兵士仍旧是难以讨得了好去。
他们所做的,就是尽可能的拖延对方时间;每多拖一刻,折久年率领大部赶到的希望便大一分。
四喜扬头看了下夜空,风把树叶吹得哗哗作响,他心中只有一个盼头:盼望风向不要转,能一直往西面刮;把血腥味带过去,让那些狼崽子们能嗅到。
狼啸峰北面是一个连绵几十里的大山谷,尽头处通往蛮夷人的草原,峰上有一大群狼,数量惊人。
蜿蜒的火蛇盘旋在夜空笼罩的小遥山深处,正缓缓推进。
火蛇中部,一个披轻甲的军士跌跌撞撞地从山上冲过来,高声喊道:“报——!”
被大群亲信兵士护卫着的折久年走了出来,道:“何方来报?”
那报信的军士单膝跪下,拱手道:“前方十里处的山岩发现威远军右营丁队队正陈四喜留的印记!辽贼往西北面去了!”
折久年大喜,当即抽出佩剑往前一指,大喝道:“传令!全军急行军!”
开战前的动员,四喜并没有说太多。
他只念过几年乡学,虽不算两眼一摸黑,但如陈玉儿读的那些诗词,他是看不懂的,也说不出什么热切激昂的话语。
“丁队没有懦夫!”
一刻种前,弩箭就没有了。
四喜咬牙拔掉肩上的箭头,对方也是几日不眠不休,亦没有食物,体力不济,射出的箭头软趴趴的;当然,丁队的人也差不多。
丁队等人一直纠缠在萧烩亲兵队外围,数次偷袭却不正面应对,一方面是近身战不占上风,另一方面则是,他们不但要借山林来掩饰身型,也要借这草木皆兵的阵势来威慑对方,使得对方只敢逃、不敢拼;以丁队这绝对的人数劣势,他们拼不起。
穿过狼啸峰一侧的山谷,就是蛮夷的草原,萧烩一行人中显然是有人识路的。
丁队只能拼。
若他们跑到了草原上,要捉回萧烩,便是再也不能想。
今夜的山风很大。
四喜身后不远处的树林中,林木被劈砍得歪东倒西,草皮上大块大块的血迹,横七竖八躺了几十具尸体。
李十三扯块布条随意的帮四喜绑了一下,他身上也是挂了好几处伤,所幸穿的是精良的锁子甲,流血并不多。
四喜闭上眼睛,调节了一下呼吸,睁开眼看看面前残余的人——刚才那一轮袭击,丁队又倒下了九个兄弟。
姓郭的什长前方探视回来,压低了声音道:“队正,他们快要接近那山谷了。”
四喜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其余的兵士也皆扶着枪站稳;四喜望了众人一眼,沉声道:“上了!大家帮那些契丹人多放点血!血腥味重了,才能把狼群引出来——走!”
萧烩的亲卫还有一百四十多人。
自主战场走脱以来,有些汉人兵士一直跟在后面,时不时偷袭几下,使人去追,又逃得不见踪影;无奈下唯有随他们跟在身后,只由亲兵中一个认路的带路,往一片山谷走。
穿过山谷就是草原。
只是即将到达山谷时,那些胆小的汉人忽然勇猛了起来,开始冲击他们的队伍后方。
杀退一次后,那些汉人仓皇逃走;萧烩急于逃命,也不敢分人去追。
谁料没过多久,那些汉人又冲杀了过来。
逃亡多日的萧烩被亲兵护送着,胆战心惊的只顾闷头往北逃,完全没去注意那些汉人的数量——虽然是黑夜中看不太清楚,但那群人绝比不上他的亲卫人多势众。
萧烩的亲兵是丁队的三倍有多,然而多日的不适应的深山潜逃以及接连被夜袭打击了他们的神经,此时丁队等人乘着夜色从山坡上夹势袭来,竟然只有少数人举起了刀兵反击,大量的人则是跟着萧烩往北逃。
许多人身上都挂了彩——山林中夜间奔行本就不是什么轻松的事,虽然强劲的山风刮走了一阵又一阵的血腥味,空气中仍然弥漫着呛人的味道。
丁队的兵士中不断有人倒下,但是其余的人没有时间为他悲伤,只能用手中的刀枪,将眼前的异族人砍倒,再砍倒。
四喜的枪头插到一个契丹人的胸膛之时,逃走的萧烩及亲兵们鬼哭狼嚎的跑了回来。
四喜出奇的冷静,抽回枪头,侧头看一眼身后的同伴。
还站着的大概不到十个。
四喜转头回来,看着面无人色惊慌失措地往回跑的契丹蛮夷。
这些蛮夷……也是这般怕死么。
莫名其妙地出现了这么一个念头,四喜只觉得好笑,却没有想逃跑。
在这个山里打转了这么久的四喜当然清楚狼啸峰的狼群规模有多大。
这里的人,没人能跑掉。
丁队每个人都知道。
李十三摇摇晃晃走到四喜边上,抬手指着前面,惨然笑道:“嘿嘿,这些孙子,还想跑。”
月光洒在嘲杂的山野间,远处,跑得慢一些的契丹人被一些黑呼呼的影子扑倒后便再没有站起来;更远的夜空中,无数蓝幽幽的眼睛朝着人群涌动着,极为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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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风吹得四喜打了个激灵。
李十三不知什么时候正面朝下倒下了。
四喜撑着长枪,身躯挺得笔直,仍是望着前方。
远处已经看不到站着的人了,一双双幽蓝的眼睛布满了整个地平线,渐渐地从黑暗中蔓延过来;耳边是混杂了狼嚎的山风,空气中是刺鼻的血腥。
黑暗中那些幽蓝的眼睛在契丹人尸堆上盘旋,而周边仍有无数蓝光在晃动。
有一群离开了主体,往四喜这边靠过来。
这边的地面上也有几十具尸身。
四喜能听到身后同袍沉重的喘息声,和自己的混杂在一起。
双腿如灌了铅般一步也抬不起来,身体每一寸肌肉都像断裂开来般疼痛,连转个头都做不到。
很奇妙,他心中并不怎么觉得悲伤或是恐惧,反而有几分怀念。
怀念在陈府的后园,给陈玉儿架设秋千的日子。
柳将军……会照顾她的罢。
四喜僵硬的面庞浮现一抹温柔的微笑。
不知怎地,眼前又出现了离开柳府时的情景;那柳晋给陈玉儿刺伤了,瘫坐在椅上,头侧歪着,神采飞扬的神骏风姿全然没了,面色犹如死人一般,只一双眸子毫无感情地望着他,像是有什么话要说,又没有必要说了。
四喜一甩头,摇散了脑中的幻象,自嘲地一笑,心道:怎地又想起那混蛋来?
最近的一头狼离四喜已不足十丈,狼息之声扑面而来;四喜望着那狰狞的狼首,脑中却是一片空白,只莫名想到:早知要死在这里,当日怎不揍那混蛋一拳……也好消我当年积怨……
四、五匹狼缓缓围了过来,这群人中只有四喜还如山一般直立着,狼群显然视他为威胁。
四喜微微一叹,闭上了双眼。
“……队……正!队正!”
有人在扯他的裤脚,听声音像是姓郭的什长,语调颤抖得不成样,激动得变了腔调。
四喜睁开眼睛,猛地一回头,只见后方火光冲天,一长串的火把顺着山道整齐而快速地正赶过来,远远地似乎能听见大地被震动的声音——这是许多许多的人奔跑的脚步声。
已经距离四喜不到三丈远的狼群见了火光,开始后退。
四喜只是呆呆地站着,刚才的转身用光了他全身的力量,现在的他连开口说话都觉得嗓子无力。
折久年的大部队,终于赶上了。
契丹人的尸身大部分被狼群拖走了,不过折家军还是在残尸中搜寻到了萧烩的半身,当即斩了他的头颅,做了十来副担架将丁队幸存的兵士抬了,美满地结束了这一场深山追击。
下山途中四喜一直陷于昏迷状态,折家军的军医脱下他身上血肉模糊的铠甲时,连折久年这个见惯了大场面的将军都忍不住把头别了开去。
右营丁队算上队官,合共五十五人,在这深山之中拖住了萧烩的二百契丹精锐,整整两日两夜!
折久年部赶到时,丁队还剩十一人,而萧烩部几近全灭。
折久年只知这个汉子是柳晋的人,却没想到这人竟如此骁勇无畏,不惜舍身狼口,也要拖住萧烩。
“此人,猛将也。”
归途之中,折久年对帐下军士感慨地说。
大小将领皆点头应声,其中一个披着明光铠的军官,却用嫉恨的眼神扫了一眼行在队伍后方的那一排担架。
房玄安端了茶点去侍奉柳晋时,发现房门大开,桌上压了张“去去就回”的纸条,人已不见踪影。
这一日的黄昏,折家军大部出了小遥山,在山下原萧烩扎营的地方就地驻扎休整;报捷的信件早由斥候送回白石城了,此刻倒也不急着归城。
两日来丁队幸存的兵士被折家军诸人当做英雄般对待,四喜这个小小的陪戎校尉也分到个独立的营帐休息;其他几人皆清醒了,唯独四喜受的伤重些,此时仍旧是昏迷着,不过调养之下面色红润了许多。
照顾四喜的兵士扳开他的嘴给他灌了些药汤后,便熄灯退了出去。
过了一阵,忽然有人掀开帘子走了进来;此人谨慎地左右张望了一阵,将帘子垂下,窸窸窣窣地摸索了一会,掏出火石将油灯点了,凑到四喜床榻前看了下,“嘿嘿”地笑了一声,拔出了腰间佩刀。
这人身披明光铠,身材瘦小,面目猥琐,赫然是那被驱出威远军后又凭借着父荫混到折家军军中的猥琐男子。
猥琐男子将佩刀在四喜缠满了绷带的身体上比划了一下,口中极无耻地说道:“你立了这样的功劳回去,少说不得连跳个几阶,咱可不能让你爬到爷爷的头上……休要怪我,要怪就怪你小子太多管闲事,管到爷爷头上……”言罢举起刀来,就要劈下。
“哦?他管了你什么闲事?”
猥琐男子一惊,扭头一看,不知何时又进来了个人,穿着贵气的紫绸袍子,却沾满了尘土,风尘仆仆,胸膛起伏的喘着粗气,面色极难看。
那猥琐男子愣了一下,仔细看去,见只有这小白脸一人,也没有惊动巡逻的兵士,当即恶从胆边生,狞笑道:“是你这个兔儿爷……”话未说完抽刀便砍,刀刃直指对方喉咙。
柳晋拳脚上不能与那神秘的山贼头子抗衡,亦比不上王子与或沈教头,但收拾下这个沉迷酒色之徒,自是绰绰有余;当即往下一蹲身,不退反进扑到猥琐男子怀中,手肘往下一抬,立即打断了对方鼻梁;不待他惨叫出声另手便捏到他脖颈处,膝盖往他下腹用力一顶。
猥琐男子涕泪齐出,喉咙卡住了叫不出声,双眼翻白了一下,悄无声息地缓缓倒下。
柳晋丢下手中烂泥一般的猥琐男子,走到四喜床榻前,伸手探了他的鼻息,见其沉稳悠长,犹如熟睡,才松了一口气,胸中的大石放了下来。
四喜迷蒙中只感觉营帐内有些吵,先后来了不少人;而后那些人又退出去了,只有一个人坐到了他的床沿。
折久年的偏将听柳晋说有人夜袭丁队队正陈四喜,亲自带了人来把那猥琐男子押解下去,若不是此人的父亲是兵部尚书,只怕早被愤怒的丁队兵士剁成肉泥。
那猥琐男子直到被押解走了,也没搞清楚这个兔儿爷是什么来头。
众人皆退出去后,柳晋到四喜床沿坐下,打量了下他全身裹满的绷带,幽幽地一声叹息,俯身覆到四喜身上,在他干涩的唇上轻轻一吻。
很温柔的一吻。
四喜只觉得这种触感非常熟悉,又脑中昏昏沉沉的无法思考,渐渐睡去。
四喜醒来时天已大亮,兵士们正在拆帐篷,他身上盖了毯子,正躺在担架上。
四喜睁开眼睛,转动了一下,看到李十三坐在他身侧不远处,旁边也是一副担架,身上缠了一大堆绷带。
四喜笑了一下,这家伙……还活着么。
李十三注意到四喜的眼珠在转动,大喊了一声:“陈哥!”欲扑过来,然后结结实实地摔了个狗吃屎。
丁队活下来的这十一人,除了四喜和李十三,其他人都能下床活动了,当即跑了过来围着四喜,一帮汉子抱成一团,哭了笑,笑了哭。
回到十里坡大营后,折久年将丁队转移给了威远军驻守的将领,守城的两千军士迎接回这十一个立下大功劳的同袍,又是一夜的欢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