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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6章 “……”

第246章

“……”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过了不知道多久, 远远地,悠扬的男声呼唤矢目久司的声音,伴着夹杂着硫磺味的清风一起飘来。

注视着对面那双沉凝宛如深海般的狭长蓝眼, 良久之后, “矢目久司”忽然弯了弯唇,低低地笑了一声。

“「——想什么呢~伏黑同学?」”

微微弯腰,他将脸凑到了伏黑惠的面前, 好整以暇地、用和撸玉犬时一模一样的手法,毫不客气地揉乱了对方的海胆头。

“「只是跟你开个玩笑而已~」”

“……”

伏黑惠只是微抿着嘴唇,什么都没说, 像是仍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深蓝色的眸子里蕴含着的深色叫人有些难以分辨清楚。

轻轻挑了挑眉,“矢目久司”将脸凑得更近了,从他身上逸散出的、属于诅咒的污浊气息,几乎要笼罩住伏黑惠的全身。

“「——你看起来似乎有点失望?没关系,如果你对我的提议很心动的话,随时可以来找我哦?我的傀儡丝永远会为你保留一条的~」”

玉犬浑不太愿意让浑身沾满危险气息的咒灵, 如此近距离地接触自己的主人。它很快从地面上站起,一头扎进了两人之间的缝隙里,用头拱、用肩膀撞、用牙齿叼, 使劲了浑身解数,总算是把这个危险的咒灵推离了主人的身边。

为此,它也付出了一定的代价。

“呜……”

顶着一身被搓得支楞巴翘的毛毛, 玉犬浑发出一声悲怆的呜咽,最终放弃抵抗, 认命地端坐在地,任由这个奇怪的咒灵把脸埋在自己的背毛里, 浑身飘着小花花、“嘶哈嘶哈”地大口吸入自己的毛毛。

……就,感觉还挺变态的。

这种暴风吸入的方式,让狗稍微有点害怕。

半晌过后。

听着距离这边越来越近的、越来越急切的呼唤声,被别人家的帅气小狗冲昏了神志的“矢目久司”终于清醒过来,松开双眼失去高光、僵在原地,浑身写满了“我不干净了”的玉犬浑,撑了一下膝盖,很快从地上站起身。

“「阿啦~小久司的朋友好像来找他了耶——那么,伏黑同学,我就先——」”

“——我不会那样做的。”

“「……嗯?」”有些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浊绿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似诧异,“矢目久司”问,“你刚才说什么?”

伏黑惠一直微微垂下的面容,在这个时候缓缓抬起。

深蓝色的狭长眼眸紧紧盯着“矢目久司”的眼睛,伏黑惠的语气里除了惯有的冷静克制外,意外地,还带上了一抹释然。

“——白是我的式神,我不会那样对它的,永远不会。”

“矢目久司”有些不太理解地歪了一下头。

“「你不是很喜欢、很在意它吗?你难道就不想,让它永永远远地陪伴在你身边吗?」”

话音落下,“矢目久司”的身后,再一次浮现出了一团团交织缠绕的青紫色丝绦。

“「如果是担心我这边的话……这一点,你完全可以放心哦,伏黑同学~」”

“「被傀儡丝完全寄生过的生命体,哪怕被摧毁成最微小的分子,也可以依靠我的傀儡丝再度重塑——也就是说,只要我还活着、我的傀儡丝还在,你的玉犬白就可以一直陪伴着你,成为你麾下不死不灭的、最强大的式神。」”

“「——你真的,不想要拥有一位,永远不会离开你、永远不会背叛你的,如此强大的伙伴吗?」”

“矢目久司”的语调很是轻柔,语气里带了很明显的蛊惑意味。

他也许没有恶意,甚至于看向伏黑惠的眼神都充满了诚恳的情绪,但,很显然,伏黑惠似乎并不领情。

深蓝色的眼底没有一丝波澜,伏黑惠看着还在喋喋不休推销着自己傀儡丝的“矢目久司”,冷不丁开口。

“——你是人吗?”

微微一愣过后,仿佛遭到了什么冒犯一样,“矢目久司”猛地睁大了眼睛:“「喂喂、干什么突然人身攻击我啊伏黑同学——不想要就不想要吧,你骂我干什么?这也太失礼了吧!」”

“……”伏黑惠抿了下唇,稍微调整了一下自己的用语,“——我是想问,你是死去的活人转变成的咒灵、还是负面情绪聚合所诞生的诅咒?”

摸了摸下巴,“矢目久司”弯了弯眼眸:“「我当然是人啊~而且,我可是小久司最最亲密的存在哦?谁都比不上的那种~」”

抚摸了一下玉犬浑靠在自己腿边的脑袋,伏黑惠淡淡道:“可你看上去,一点都不像人。或者,用你的说法来讲——比起人,你更像是心怀怨恨、苟延于世的恶鬼。”

“矢目久司”脸上惯带着的微笑,缓缓消失了。

冰冷的气机逐渐锁定了伏黑惠。

仿佛一无所觉一样,伏黑惠仍然垂着眼皮,一边挠着玉犬浑的耳根,一边继续道:“千间目,你是不是觉得——活着,以及存在着,这两者对你来说都是一样的?”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柔润丝滑的嗓音不知道什么时候彻底低沉了下去,千间目微眯着那双浊绿色的眼睛,眼底神色晦暗不明。

不知道是在说服伏黑惠,又或者仅仅只是在坚定自己的信念,千间目说话的语气很是笃定,且稍显急促。

“「既然我能够出现在这个世界上,那么生与死的边界就已经很模糊了。对我来说,只要还存在着,就是依然鲜活地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好证明。」”

他看向伏黑惠,再次旧话重提:“「我能帮你,伏黑,我能帮你把玉犬白永远留在你身边,只要你能用执念和诅咒把它再次——」”

“——我不会那样做的!”

根本没有兴趣听千间目继续说下去,伏黑惠直截了当地打断了对方的话。

他的身高与千间目相比有一定的差距,但,即使是仰头看人,伏黑惠浑身的气势却没有丝毫俯仰由人的意思。

分明比对方更矮一些,但他望向千间目的眼神,却莫名给人一种居高临下的俯视感。

“我看你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活着。”

眼望着千间目嘴唇嗫嚅、眼神不驯,似乎正想要开口反驳自己的话,伏黑惠抬起手,一把揪住了一条鬼鬼祟祟想往玉犬浑的身上贴的青紫色丝绦,冷冷地质问:“你管这个叫什么?”

身后青紫色的虚影更加密集,千间目看向伏黑惠的眼神出现了一些诡异的变化,但,片刻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到底还是耐着性子,轻声道:“「这是我的傀儡丝。」”

“所以,被它寄生的宿主,会成为你的傀儡,是这样吧?”伏黑惠的脸色很是冰冷,“作为傀儡存在在这个世界上,一举一动都完全不是发自内心的想法,言行举止在受到别人操控的同时、就连死亡也不能由自己做主。”

“——这样的存在,真的还能算作是活着吗?”

……

缄默的思绪被吹散入风里,融进缭绕在两人身侧的、那一团团氤氲缥缈的皓白热汽之中。

千间目怔在了原地。

“「活着……吗?」”

他眼底的神色有些恍惚,浑身逸散出的那股子冰冷的敌意,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消散了个干净,在被背后狂舞的、仿佛一片青紫色炼狱的傀儡丝悄无声息地隐去了行迹。

苍凉寥落的天地间,在这片灰黄色的嶙峋石壁之下,只有两人一犬沉默着相对而立。

三道孤零零的身影埋没在这片蒸汽缭绕的地狱山谷中,显得那样渺小,却又那样让人无可忽视。

也许是察觉出了气氛的不对劲,玉犬浑抬头看了看两个神色不一的人类,耳朵转了转,随后默默地走到了一边,不去打扰两人接下来的谈话。

在一片催人窒息的静寂之中,伏黑惠没有开口催促、也没有打断对面那只咒灵的沉思,只是安静地伫立在石崖之前,眼眸低垂,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了最低。

——他能感觉得到,那只来历奇怪的咒灵,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很重要的事情。

虽然不知道那件事具体指的是什么,但伏黑惠的好奇心却也并没有太过强烈。

比起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他更希望的是,对方在想通之后,能够主动走出思维的误区,不要再去琢磨那套危险至极的「生存理念」了。

一个钻牛角、意图用傀儡丝混淆生死的特级咒灵……伏黑惠已经能够预感到,一旦对方坚持那个可怕的理念、并且尝试付出行动的话,将会在这个死气沉沉的咒术界里,掀起一场多么可怕的浩劫了。

“「……」”

伏黑惠在想些什么,千间目并不清楚,他也并没有去探究别人内心的想法。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算是一个很单纯的人,他的世界简单也不简单,但在目前来说,他的世界里,似乎仅仅只能容纳下一个矢目久司。

保护他……

让他好好地活在这个世界上……

千间目已经忘记,支撑着自己再次睁开眼、回归人间的执念,究竟是什么了。

在这漫长四年的时间里,他日日夜夜守在矢目久司的身边。他见证着一个失去所有记忆、宛如新生儿的青年,跌跌撞撞地摸索着、行走在这个陌生的人世间,见证着他从“矢目久司”成为“冰酒”、一步步踏入漆黑无光的深渊。

很多时候他想要阻止,但却无能为力。

当他第一次尝试着挤掉矢目久司的意识、努力接管了这具身体的主权后,握着手里那把冰冷、且重若千钧的98FS,望着面前那张满含着痛苦和哀求的沧桑脸庞,千间目沉默着,一点一点收紧了叩在扳机上的食指。

砰——!!

刺耳的枪声响起的瞬间,他感觉到,自己冰冷的脸庞上,似乎沾染上了一抹飞溅而出的温热鲜血。

那滴溅射到自己脸上的血液,明明只是人类正常的体温,但在接触的那一刻,却烫得千间目不自觉打了一个哆嗦。

望着琴酒那双冷酷的墨绿色狼眸,在那一刻,千间目才开始真正地意识到,自己原来从始至终、都是那样的无能和无力。

曾经他保护不了家人。

后来他保护不了自己。

到了现在,他拼尽全力,却仍然护不住诞生在这具躯壳里的,那个纯白无垢的灵魂。

伏黑惠的言辞并不算多么的严厉,说的话也不带什么训诫成分。

跟他的老师不太一样,伏黑惠似乎不太擅长和人交谈,组织语言的风格更倾向于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但,也正因如此,在他那平淡的话语之间,几乎有着一种强烈的、引人共鸣的魔性魅力,让千间目无可躲闪的、被他的话正面击中。

伏黑惠的话就好像是一面光可鉴人的巨大镜子,就那样直直地矗立在了千间目的眼前,逼得他退无可退,最后不得不狼狈地注视着面前的镜子里,那个面目可憎、宛如恶鬼一般的自己。

乐园相遇的那一晚,五条悟所说的话,再一次回荡在他的耳边。

——「千间目,你想要保护的,究竟是曾经无力反抗的自己,还是现在这个被你寄托了不合理期许的矢目久司?」

——「千间目,你到底想要让谁活下去?」

“「……」”

长久的沉默。

望着怔忡不语的千间目,对于这个结果,伏黑惠似乎并不意外。

侧耳倾听了一阵,他双掌合拢、飞快变动了一个手印,将蹲在不远处的碎石滩上的玉犬浑召回自己的影子里。

“——我的老师已经在着手研究,如何在不伤害到你们的前提下、把你从这具身体里分离出来。”解开手印,伏黑惠平静注视着面前依旧在出神的咒灵,“下次见面,也许会给你带来好消息。”

“在那之前,我希望你不要做出什么偏激的事——别忘了,我们之间,还存在着一个契约。”

这样说完,他礼貌地同对方道了个别,提醒了一句“矢目久司的朋友似乎找过来了”后,几个腾挪间,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嶙峋的怪石之后。

哒、哒、哒——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伴随着脚步声响起的,是松田阵平愤怒至极的怒叱声。

“——矢、目、久、司!!”

“你这个混蛋!!之前你不是还答应过我和hagi、说自己绝对不会乱跑的吗?!再信你的鬼话我就是笨蛋!!!!”

听着这道暴喝声越来越近,千间目那双混沌的浊绿色眸子里,逐渐闪过划过一抹清醒。

眼眸微闭,他的身躯猛地一个趔趄,险些栽倒在这处坎坷不平的乱石滩上。

在他的身后,匆匆赶来的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大惊失色,连忙飞扑过来、试图搀扶住自家不省心的小伙伴。

“——啊啊啊啊啊、小矢目你没事吧?伤口很痛吗?要不现在就下山、我马上送你去医院治疗吧?!”

萩原研二简直吓得魂都快飞出体内了。

就在一个小时前,他刚被自家暴躁的幼驯染抢走相机,强制性地删除了相机里面拍摄到的、自家幼驯染的各种丑照。

垂头丧气地,萩原研二含泪接过痛失存稿的相机君,委屈巴巴地准备向自家小伙伴哭诉幼驯染的暴行,一转头,却发现一直跟在自己两人身边的矢目久司,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踪影。

联想到小伙伴消失之前,松田阵平似乎曾经提到过附近有黑熊的踪迹……

当场,萩原研二的寒毛瞬间就炸开了。

他急急忙忙地掏出手机,尝试拨打矢目久司的移动电话,但……三秒后,听着从自己背后响起的手机铃声,萩原研二的脸都快绿了。

——从三人下车的那一刻起,矢目久司的背包,就一直是由萩原研二帮忙背着的。

这下事情大条了。

两人艰难地在人群中逆行,绕着附近转了一大圈,却始终没有在灰黄色的岩石、以及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间,搜索到自家小伙伴那抹熟悉的身影。

找了个人少的地方碰头,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开始核对自己掌握的线索。

“我问过在这附近负责维持秩序的工作人员,他们都说,没注意到有个穿黑色衬衫、深灰色马甲的年轻男人在自己面前走过。”

松田阵平的脸色很难看。

——在一开始划定责任范围的时候,自己负责的,就是看好某个不省心的家伙、别让对方到处乱跑。

但现在,他就只是几分钟没有关注到对方,这么个大活人就直接原地失踪、不知道跑到哪里野去了……

按了按突突狂跳的太阳穴,不需要血压仪测量,松田阵平直接就能感觉到自己的血压正在飞快上升。

“我好像隐约记得,小矢目问过我们一个很奇怪的问题……”萩原研二努力回忆了片刻,肯定道,“——「附近有没有野狼」、他是这样问你的,对吧,小阵平?”

简单回忆了一下之后,松田阵平立刻点头,脑中思绪飞快运转:“如果矢目真的听到了野狼的嚎叫声、趁我们不注意摸了过去,那他走的应该就不是游客通道——野狼只会在人迹罕至的地方出没。”

“没错!”萩原研二看着手里那份找景区工作人员要来的地图,“这附近有一小片灌丛,灌丛后面是暂未开放的乱石滩景区……真有野狼的话,有很大概率会出现在那里!小阵平,我们过去看看!”

时隔一个小时。

终于在乱石滩上找到了某个日常玩心跳的失踪人口的踪迹,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飞快地跑了过去,还没来得及数落对方,就眼睁睁看着某人一副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秒就要直接原地昏迷的模样,当即怒气全消,提心吊胆地扑过去把人接住,小心翼翼地探了下脉搏。

——太好了,还没噶。

长松了一口气的同时,萩原研二很快注意到了小伙伴手里捏着的东西。

跟幼驯染交换了一个眼神后,萩原研二撑住矢目久司的身体,松田阵平则是弯下腰、掰开了对方攥紧的掌心。

下一秒。

注视着矢目久司手心里、那袋拆了个口子的黄油小饼干,两人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