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三花猫成功被黑猫收养。
虽然这么说, 但洗澡的，喂食的，剪毛的, 依旧还是绫辻行人。
但绫辻行人最近很忙。
他要写书。
他本就在构思新书，废稿堆满了桌子，虽然也有一些能用的部分，但看他的态度，似乎并不顺利。
千间幕回来后，大概是从那张照片上感觉到了什么东西，绫辻行人进入了半闭关状态, 总的来说，就是更深层次的神出鬼没。
曾经和他聊过新书规划的中井英夫浅浅提过这件事。
“似乎是一个校园故事，但并不是推理小说……更像是轻小说。”
“校园？轻小说？”千间幕发出疑惑的声音。
横滨不是一个太平的地方。
异能力大战打了十几年，横滨最开始还能够正常生活上学，但在大战后半程, 差不多是中原中也诞生的那个时间点前两年，横滨的学校就已经全线停学了。
横滨中间几度复学，但又因为黑手党暴乱而几次失败, 林林总总, 也有十年时光。
千间幕这一代人，几乎没有上过学的。江户川乱步算是年纪比较大的, 但他因为天资聪颖，被父母亲身教导, 也确实没上过一天正经的学校。这也导致他后期父母去世后, 被送入警校时, 他完全无法适应‘拒绝真相’的普通人的思想，甚至因为种种批评与压抑而产生了轻微的应激反应, 全靠足够清醒的大脑保持了灵魂的独立与清醒，最终跨过委屈与苦难找到福泽谕吉。
从江户川乱步的经历中，其实能看到横滨大半少年的身影，父母双亡，流浪，打工，吃苦，一点点磨砺自己，陨落又或是兴起，踏入污泥又或是保持洁净。
就千间幕所知的，绫辻行人的确要比乱步还要大一两岁，但绫辻行人小时候环境富庶，横滨刚乱起来他就一直在家接受课程了，换而言之，绫辻行人也没上过学。
一个没上过学的人，去写校园小说吗？
而且，以上那些并不是单纯论证绫辻行人没上过学这件事，而是就现在横滨的情况来看，绫辻行人想找个校园取材，都得坐新干线去神奈川的其他地方，甚至去东京才能看得到。
诶……真的假的，校园小说吗？而且轻小说……诶？校园轻小说吗？
现在吗？在横滨吗？轻小说吗？
千间幕再次被身边人震撼住，赞叹道：
“横滨还真是卧虎藏龙啊。”
“绫辻先生说，因为轻小说的性质，他打算在网上直接发表……或许会写的非常有趣呢。”
……与其说有趣，倒不如说是血腥。
网络要比报刊杂志宽松很多，很多东西报刊杂志都不能去写，但网络上去写并没有人会管。一些恐怖的血腥的，并不符合报刊核心观念的文字，在网上就可以自由发表。
……他到底要对美好的校园生活和那些学生们做什么凶残可怕的事啊……
沉默许久后，千间幕放弃再思考再多，他深吸一口气，看向前方。
“冬天到了。”
“是啊。”
中井英夫停下脚步，侧过身，语气中带着淡淡的笑意：
“武装侦探社也到了。”
***
刚刚来到武装侦探社，千间幕还有些恍惚。
角田光代在武装侦探社的存在感太强，以至于他一来到这里，就觉得应该有个粉毛天然治愈系在那里浇花。
好在他情绪整理的很快，穿过几道大门，基本就适应了。
这个时间，乱步还没有来。
福泽谕吉平时很忙，如果他没有工作，就会一大早和江户川乱步一起来武装侦探社上班。但有时候福泽谕吉会负责保镖工作，经常一个任务就是几个日夜，这个时候就得乱步自己起床上班了。
很不巧，昨天福泽谕吉刚刚好接到了一个任务，于是今天就是乱步自己上班的时间。
乱步不会翘班，该来的时候他肯定会来，但晚一点那也是无法避免的，稍微多睡一会就迟到了一两个小时也是没办法的事，又或者本来记的还算很熟的路不小心拐了个弯，于是绕了个大圈子才走到武装侦探社，中途甚至可能需要有人去接一下他，这都很正常。
中井英夫很忙，这边千间幕刚找了把椅子坐下，他就已经到桌前给昨天商量好的人打电话了，武装侦探社文员不少，但一些敏感的异能力者相关的事只能几个异能力者安排后续。这边挂断电话，一个案子需要前期调查越快越好，他跟千间幕打了个招呼，直接就出了门。
唯一在武装侦探社的与谢野晶子昨天似乎熬了夜，神色恹恹地打了声招呼就回诊疗室补觉，除了最开始惊讶了一下外，甚至都没怎么看他，让他自便……
看着空空荡荡的武装侦探社办公室，千间幕眨了眨眼。
……就这么把他一个人留在这里，这也太相信他了吧，他来武装侦探社就跟回家一样诶。
他足足看了半本书，武装侦探社的这一个办公室才传来有人走入的声音，脚步声很轻，千间幕还想着是不是什么上门的委托方，站起身去看，却刚好和侦探碧绿的双眼相对，侦探看了他几秒，挑了挑眉，转过身把门关上，脚步轻轻的拎着糕点盒子。
“你果然来了。”他走近，在他身前稍微定了一秒：“喔！你看起来经历了很有趣的事！个子一下就变高了！”
……这个态度也太温和了一点。
江户川乱步又看了他两眼，绕过他把零食放在桌上，一下坐在椅子上，转了半圈。
“好，有什么要给乱步大人看的吗？拿出来吧！”
“……唔……”
温和是温和了，但总觉得有些奇怪。
“抱歉……虽然准备了一些伴手礼，但是……”
“噗。”
乱步突然笑起来：
“你这家伙，居然真的学会道歉了啊！”
“……乱步你真的不是在骂人吗？”千间幕小声吐槽。
他以前也不是不会道歉的人啊，虽然，虽然绝大多数时候他道歉的地方是别人的尸体前，很少给活人道歉就是啦。
“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如果是以前的你，可能会笑着说一声你回来了，然后就把事情轻轻翻篇，根本不会为别人怎么想纠结。你完全没有长这条神经。”
已经有二十岁的青年仍然有着很少年气的外貌，他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自己的眼睛：
“你现在看我的时候，眼睛里很明显承载了一些担忧，原来你是很认真的担心我生气吗？喂！有什么好气的嘛！笨——蛋！”
“没有感觉吗？”千间幕歪头。
其实，‘会有人对此感到不满’这件事，还是太宰当时提醒他的。
他对这种事实在不算敏感，如果用他的逻辑计算，他觉得根本不会有任何人会生气。说句比较冷的话，他认为他和任何人的关系还没有到能够左右对方去向的时候，没有人有资格生气，他也完全没有必要去在乎别人的看法。
但他还是认真的表达了歉意，而后得到了‘的确有人在因为他的不告而别与贸然决断而担忧’这样的答案。
但是，就算如此，就算他能够坦然面对神社中的人，可乱步是不一样的。
因为乱步他……太聪明了。
这让他陷入了很深的迷茫之中。
然后，却听到很轻巧的答复。
“……不，的确，稍微气了一下。”
少年撑起脸，仍然带着笑意，阳光照在他的侧脸，有一种说不出的清澈：
“与其说生气，倒不如说这就是你吧？你的确从这次旅行中学到了很多，所以这也是你必经之路的一部分。最开始的确因为你没有多加考虑就突然动身而生气，但后来，就只剩下等待的平静了。”
他很少会说这么多，在千间幕的记忆里，似乎所有江户川乱步对他总是要更耐心一点，像是在试图把一些他学过的东西和认同的情感，认认真真的传递给他。
……诶？难道曾经乱步的父母也这么一点点的教导他吗？
没有去管他短暂的出神，乱步仍然在继续说，似乎非要一口气把话都说完不可：
“你看起来似乎过去了几年时光，两年？不到三年？看我的眼神并没有变得陌生……遇到另一个我了吗？”
“……嗯，乱步还是一如既往的厉害。”千间幕叹了口气，有些破罐子破摔的随便。
“他有帮到你吗？”
然而乱步却没有管他的感叹，直接开口，语气很干脆：
“天下第一的侦探，有帮到你吗？”
这的确让人一时出神，最终只能坚定的回应。
“有的。”
“……这样啊，就连他也无法帮到的地方吗？是格外复杂的事况。”
不知道到底江户川乱步从这短短几句话中得到了什么信息，他语气轻轻，最终叹了口气，最终直言：
“……很痛吧？”
“诶？”千间幕猛地抬头。
“虽然能够恢复，但受伤的时候，还是很痛的吧？”
脸上没有任何怜悯类的神色，那绿眼侦探用一种冷静的，甚至带着些许叹息的成熟神色静静看着他。
“……这个是怎么看出来的？”
一时哑然，千间幕轻轻发问，语气中失了很多力气。
“无事发生你就不会内疚，一定是发生了一些你知道我不会认同的事情，才会令你感到抱歉。你对我的歉意和对其他人的歉意并不相同。很显然，比起和他们相见，你更害怕……或者说你肯定我会知道什么，所以你在提前为这件事而感到抱歉。”
被乱步看着的时候，那种仿佛自己是透明的容器一般冰冷的感觉再次扑面而来，侦探的态度仍然平和，那种过分平静的神色，带来一种鲜明的异样感。
“你对疼痛太迟钝了，单纯的受伤根本不会让你有任何波动，哪怕是致死伤，只要创口不大，你也不会在意。或者说，你在意的从不是伤口的致命程度，而是惨烈程度。
所以，四肢断掉了吗？还是被开膛破肚或割掉头？认定自己能成功，但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会遭遇什么，而由此带来的痛苦和挣扎，对你来说利大于弊么？”
“……抱歉。”
“你在抱歉什么，我没有生气哦？”
这么说着，江户川乱步又笑了起来，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笑容让千间幕背后有点冷，总觉得这是在他身上不该出现的笑容。
“你虽然不想我知道这件事，但却又完全没有认真隐瞒。你这家伙，对我也太自信了一点，稍微用心欺骗我一下如何？”
……好微妙的说法。
“……那是没有必要的事，如果乱步想知道，我会告诉你的。”千间幕斟酌着字句：“我并没有什么需要隐瞒你的事，只是，不太想你被我的经历影响。”
“你还是隐瞒我一下比较好。”乱步说：“如果是不想我插手的事，最好还是不要让我知道，这不是气话。如果被我知道的话，我绝对，绝对不会让你随便去做，到了那时候再说不希望我知道，一切就晚了。”
“但是。”
摇了摇头，千间幕有些困惑：
“我为什么要把你排除在外呢？乱步很聪明，并不会打乱我的计划，我也会尊重乱步的选择，所以……被知道也没关系，根本没有隐瞒的必要。”
“果然，这么信任我吗？真没办法。”
淡淡的笑意逐渐驱散了平静，乱步坐直身体，很无奈似的叹了口气：
“好啦，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你好像带了很有趣的东西，我很好奇哦！给我看看吧？”
翻篇了吗？
这么想着，千间幕拿出背包中的书籍，放在桌面上推过去，见江户川乱步拿起来细看，不知为何仍然感到有一些奇怪。
是哪里奇怪呢，明明看起来和平时没有变化，但的确有一些奇怪的，连他都不懂的变化。
“饿了？吃点点心？”
被盯了一会，乱步警觉抬头看了看他，从零食袋中取出零食放在他面前，千间幕看了一眼零食，总觉得无论哪里都怪怪的。
仍然在生气？这种情况要怎么处理比较好？总觉得如果用过去的办法只会火上浇油……不过他过去根本也没有在意过这么细腻的情绪，生气就道歉，生闷气，吵架，甚至打架，轰轰烈烈之后，事情就过去了。
或者实在不行，武器对准彼此的心脏，相恨相杀后，也能够死在一起，这也是友情的一种表现不是吗？
那一日绫辻行人带着似有似无的笑意的表情闪现在脑海里，千间幕静静看了一会正认真翻书的江户川乱步，终于，他站起身。
正在读书的乱步，只觉得眼前突然一黑，疑惑的抬头去看，不知道什么时候千间幕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
“有什么事吗？”江户川乱步问道。
“……唔。”
因为乱步坐在椅子上，所以稍微有那么一瞬间在想要如何动作，不过很快就下定决心的千间幕，微微俯身。
江户川乱步只觉得眼前微微一花，就感觉有什么人正生疏的抱了抱他的肩膀。
“……我回来了哦？”
是真的很生疏，或者说站着的人去拥抱坐着的人，本身就不是很舒服。很少会和人有很亲密接触的江户川乱步微微睁大眼，噗嗤一笑，伸出手拍了拍白发少年的后背，顺了一把变长了一些的白色长发。
“你这是和谁学的啊！”
“所以可以恢复了吗？”千间幕有些困扰的说，因为后背被搭着手，所以没有起身。
“果然擅长直球，小幕很狡猾……不过这么感觉你果然变大只了很多。”
江户川乱步嘀咕了一声，声音终于恢复了正常，他仿佛随口一说：
“那，下次，如果需要我的话，就来找我如何？”
千间幕怔了怔，还没来得及开口，就感觉发丝被轻轻扯了扯，声音自耳边响起，看不到表情，只能分辨出是很认真的语调。
那侦探轻轻而认真说：
“……在你眼中，我是奇迹对吧？”
在过去的人生中，千间幕从没见过这么聪明的人，就算拥有这样远胜计算机的才能，江户川乱步此人也没有主动走向聪明人的末路。
从江户川乱步的情报信息中，很轻易就能看出他的过去并不顺利，他唯一幸运的是有一对聪明而善良的父母。而父母去世后，在文化家庭中被娇养的孩子走入社会，开始不得不四处打工来赚取生活资金。
于是被冷待，被质疑，无法理解世界，也无法被世界理解。甚至自己都不再接受自己的才能，自己都无法肯定自己的正确。最后主动套上了异能力的外衣，仿佛如此才能与世界相融，仿佛如此自己才不是人类中的异类。
他见过黑暗，受过委屈，也并不是没有被责骂或侮辱过。但他没有因此憎恨，没有杀人取乐的想法，没有疯狂或因孤独而绝望，也没有因过分聪明而自认为掌握了全世界。
他甚至今日仍然站在这里，仍然平静的对待所有与自己不同的存在，也从并不吝啬给予祝福与帮助。能够清醒将自己放在人群中，清醒的对待鬼影憧憧的人世而保守本性不被污浊。
江户川乱步的灵魂，奇迹般的洁净与坚韧。
千间幕的人生，见过的都是被逼疯的天才，又或是自己走向疯狂的怪物。越靠近江户川乱步，他越感叹这样一个人的诞生简直是世界的奇迹。他十分推崇江户川乱步，报以十分的信任与好感，但真的被江户川乱步本人说出这样的话，就算他也感到有些难为情。
“没关系，如果你想，我就是奇迹。”
察觉到他的微妙，乱步松开手退出怀抱，向他伸出一只手。
“那，约好了哦？”
“……嗯。”
玻璃门突然被推开，结束工作的中井英夫携着一身冷气走入，他一眼就看见两个人的姿势，脚步微微迟疑。
“啊……是中井啊！”
乱步转过身去，摇了摇交握的手：
“刚刚我们约好晚上一起吃寿喜锅了！寿！喜！锅！”
“哦，好，社长不在，来神社一起吃吧，叫上与谢野小姐一起，吃完直接住下。”
中井笑着放下文件袋：
“天气也冷了，一个人回去的话会很寂寞吧？”
“才不会呢！”
乱步松开手，扶了扶帽子：
“只是要听听幕君的冒险故事而已，一定超有趣的，呐，幕君，所以你这几年发生了什么？”
这下，似乎已经恢复正常了。
稍微松了口气，千间幕想了想：
“刀剑付丧神的故事，怎么样？”
“付丧神！”
乱步有些惊讶的睁大眼睛：
“有见到三日月宗近吗！我之前在博物馆见过，真好奇，付丧神是什么样子的？”
“三日月非常漂亮，我画给你……”
……稍微，稍微真的有种‘回来了’的感觉。
彻底放松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