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stress
所有人都在喘气, 包括土屋和对面训练有素的青叶城西也是。
椭圆形的体育馆早早打开了天窗和侧窗,尽管如此,还是因为不断涌入的观众和场面的激烈, 温度持续上升中, 氧气不足,体育馆内就像个大蒸笼。
有不少人从观众席的后门撤出,一部分是因为馆内的气温实在太高, 另一方面, 从小部分人头顶的扎带和腋下青白色的布块来看, 约许是对这一场青叶城西的比分失望了。
土屋理查德一直具有出色的观察力,把这一切都尽收眼底。
[做的不错。]
苹果一向对他人是没有对土屋的宽容的, 毫无土屋心中那飘忽的晦涩阴影, 而专注于这一场比赛从对手、从观众席中收获的收益。
它翻阅着土屋看不见的荧屏,大受鼓舞:[连青叶城西都可以这样轻松打败,接下来的全国赛场,稻荷崎, 井闼山,鸥台……一口气冲上去解决掉吧!]
土屋单单凝望着青叶城西的方向。
赛中休息, 青叶城西的六人同样经过稀薄的氧气和过激烈的运动, 累瘫一样休息在长凳旁。
有人背靠长凳盘坐在地,慢缓缓地喝水, 视线漂游无定地巡视观众席,空虚的焦点浑似在发呆。
有两个人候在教练身前, 面色不定地沉默倾听教练向他们比划的内容, 两个人都甚少张口, 出奇的沉缄。
还有个人仰躺在凳面,单膝拱起, 单手搭靠在额头,胸口深深地高低起伏。
这个霸占长凳一半的主攻手的二传就坐在他脑袋边,两肘搭膝,毛巾盖在头顶,过长的下摆下垂,掩映他的侧脸和被手机屏映的莹亮的双眼。
似乎是因为什么,褐发的二传侧过头来,和他的主攻手说了些话。
然后,偶然间抬起头,正和朝这边眺望的土屋对视了。
褐发二传的嘴型因此停了停。
接着,没有任何反应,褐发二传就像擦过了一次无足轻重的凝视,低眼如常地向他的主攻手接下一句话。
“土屋!”
这边,赤苇佑也在叫他。
“……嗯?”土屋回神。
赤苇佑小跑过来,手上毛巾边揩拭发角淋漓的暴汗,“那个,排球月刊的人来人说想安排一次赛后采访,中午吃饭前,或者晚上归校前…我还没有答应。怎么说?”
“拒绝吧。”土屋说,“我们是后辈,打出这个比分后上赶着采访炫耀、”
他把手里的毛巾丢给赤苇佑,朝前迈开腿,“算了吧,即便是我也有这个情商。”
宫泽高日后还想不想在宫城县混了。
“土屋。”
“土屋。”
因为土屋走过来,正围在铃守身边的鹰川和金岛一个从蹲身站起来,一个侧头,同时叫他道。
“嗯。”土屋应一声,走过来,压住膝盖蹲身,仰脸查看俯身捂住脸颊的铃守,其手指下面色惨白无比,唇色全无,五根手指还在痉挛,“撑得住吗?身体怎么样?呼吸的频率如何?”
想也知道过运动plus缺氧的铃守不能及时响应他,土屋直接侧头道:“赤苇前辈,你的运动手带可以借给我用吗?”
“可以。”赤苇佑匆忙把手表解下来递过去。
月星在一边开口:“从赛中就不对劲了,问他换不换人,他说不换。”
土屋问:“怎么不告诉我?”
“我害怕……”月星迟疑道,“影响你的发球状态。”
“我的发球状态不会因为换人就结束,下次发生这种事情,不要犹豫,直接找我。”
土屋把铃守手腕的表带摘下来,看见屏幕上显示过高的心率,直接扭头:“小山,小山在吗?”
两个月前刚刚加入宫泽高排球部的少年急匆匆伸手,从后面挤上来:“在!我在!”
“赤苇前辈你去和裁判说一声,我们换人。”土屋朝赤苇佑说。
“嗯,好。”
土屋的手被另一只冰凉的手盖住了。
微愣地侧过头,是铃守,呼吸仍很急促,平缓不下来,苍白着脸色朝他摇了摇头。
“我很高兴你有这个劲头。”土屋冷静的说,“要是能在开学初看到你的坚毅,我会十分开心地把接下来一学期的精力分给你。可惜即将开下一场,我们优势很大,还不想因此成为第一所队员赛中猝死的学校。”
那样不说宫泽高,整个宫城县的体育大会都要停开了。
铃守被月星和鹰川搀扶去医务室,第一次上场外加第一年打排球的小山手脚抖的和刚才去医务室的铃守没什么两样。
百沢的视线从小山颤抖的被前辈们团团转安抚的躯体抽走,略有犹豫。
他其实甚少主动找土屋问些什么东西,可能是性格原因,本来就是内向的寡言性格,即便有疑问,也会在心底压着,不问出来。
这次能朝土屋问出来,是托了上场比赛的福吧。
“……叫小山上场,没问题吗?”
“你说配合?攻防线?防守?”土屋用牙咬着皮筋去绑脑后略长的小揪揪。
“小山还没学多久排球,就这么要他上场……”
“就这个。”土屋‘噗’一口表示不屑,“你信任的铃守也是第一年打排球。”
“再说,当个乖孩子,听指挥,就够了。”
“不说些安抚的话吗?……我是指,你是主将,由你来说的话,大概事半功倍……”
“我对球员的情绪没有要求,既然心理压力大发挥不好,换人就可以了,现在和初期不一样,那时候真的是换人都没机会。现在虽说没多深,好歹还是有几个备选的。”
这样说着,在上场的前十五秒钟,土屋又忍不住朝青叶城西整队的几个人望了一眼。
“……但是……假如是及川彻的话,大概会效率很高地和小山说几句妥帖的话吧。”
“你了解他吗?”百沢问,“青叶城西的二传。”
“不了解。”土屋说,“就像我在赛前说的,我几乎没有和他正面赛决过。”
关于他此时一番大比分崩盘的情况下,会发生什么事故,想出什么策略,状态是会上升还是下滑……完全不清楚。
第一裁判一声口哨高调地穿透了整个闹哄哄的体育场,让观众席的兴奋喧哗议论纷纷稍事安静下来。
“青叶城西对宫泽工业,双方交换赛场。”
在第一裁判的手势指挥下,两队六人队伍从排球网和裁判中间的空路,擦身而过。
“青叶城西对宫泽工业,第二局比赛,由青叶城西发球。双方进行赛前礼仪。”
两队人同时隔着球网,缓缓地,向对面鞠躬。
三秒钟的鞠躬后,双方在裁判的指挥纷纷散散去找站位。
“……青叶的二传去二号位了。”
“我们呢,土屋这次不开场发球了吗?土屋?”
“太累了,上场几乎是我一个人的马拉松,麻烦你们让我歇一歇,或者你们想去医务室给我送花。”
“辛苦了土屋陛下!”
走在中间的小山问:“那这次,就是对面那个二传在部长前面发球咯?”
——被旁边赤苇佑来了个头捶:“理解你的心情,但正牌部长还在病床上,给我摆正位置。”
“痛!”
不出土屋预料,虽然赛场紧张了一阵儿,但小山本质是个气氛刺激肾上腺素会更兴奋的比赛型选手,甚至自来熟地抓住土屋,偷眼望对面后排被教练留了两步的及川彻:
“你知道对面二传是怎么发球的吗?”
虽然马上开球,但毕竟是第一次上场的新人,土屋压住回站位的冲动,耐心解释:
“你的站位是六号,拦网压力比较大,不要害怕,看准月星,听我的手势指挥跑反方向或同向。除此之外,有什么要问的吗?”
“有啊有!”小山说,“听说及川彻是仅次于你的发球手,别人说你们两个很像,能不能给点提示?”
——我已经说过了我对及川彻不是很了解,干嘛总问这种千篇一律的问题!
——本来该这么说的。
但是小山那句‘仅次于你的发球手’,让土屋顿住了口型。
“……说什么蠢话呢!”他别开小山,不耐地说,“怎么跑位怎么接应我说的很清楚了,还有,你说的‘及川是仅次于我的发球手’。”
他忍不住说:“听谁说的啊!不要人云亦云!这种话说出口是要负责任的。”
被吼了一通后,小山的确敬畏地不说话了。
他嘟嘟囔囔‘哦’了声,老老实实地回站位。
但是土屋回站位,下蹲准备时,正看见五步远,网前的主攻手岩泉一双手交迭在后脑。
一双略显粗粒的黑眼睛平静地耷望他,那种感觉,就和自己刚刚在网上拦球时一样。
“……”土屋皱起眉头。
—
“1-1,青叶城西二号位发球。”
即便上一盘青叶城西的比分很难看,此时,第二盘开始两分,轮到及川彻开球,他的球迷和粉丝们还是爆发出一阵尖叫和沸腾。
“及川彻!”
“及川加油!”
“及川sama加油!不要输给对面!!”
“现在认输还太早了!!”
这样的尖叫单一却清晰异常,还有下方拉拉队喊了两声倒数后,突然亮起的助威:
“及川彻!青叶城!”
“胜者是!及川彻!”
“横扫球场!霸者无敌!”
“胜者将是!青叶城西!”
虽然青叶城西的拉拉队有男有女,但这时候,女孩子们的嗓音完全压倒了男孩,甚至一度压过了附近观众席的杂乱。
观众席原本还不成体系的沸腾在拉拉队声嘶力竭、拼尽全力的嘶声指挥后,变成了初具规模的庞大喝彩:
“及川彻!青叶城!”
“横扫球场!霸者无敌!”
“胜者将是!青叶城西!”
虽然有土屋理查德在后排,没有将对手二传的发球看的很认真。
听到这样统一的喝彩声,小山还是呆傻傻地环顾了周围,嘴里发出敬畏地声音:“欸……sugoi(好厉害)……”
“baka!”金岛看不下去他这蠢样子,“我们也有拉拉队啊!IH还是女子排球队来给我们加油呢!这次规模更大!这次也、”
土屋插话:“没有那样的喝彩。”
“欸?!”
在惊恐扫过来的眼神中,土屋平淡地解释:“虽然更开始觉得很有力气,但是一局打下来又累又燥,这时候再助威会吸引我的注意力,所以麻烦他们保持安静了。”
“啊、哦……………”
“………………哦…………”
金岛扭过身子去,郁闷地叹了口气。
“别叹气了。”虽说和旁边人说了几句,土屋的眼神还是一直在及川彻身上,“他要发球了。”
几个人重新冷却下来,进入专注的接球状态。
虽说如此,对面青白色运动服的发球手的动作却出奇的慢。
裁判吹哨后,一般而言,跳发球就要起跑助跑了。
“是飘发球吗?”
赤苇佑迟疑道,虽然距离不像,但谁知道这些发球人能作出什么妖。
总之,还是给身边人提了个醒:“月星。”
月星更加压低了重心,回应道:“嗯!”
……
时间进行到第五秒。
这时候,就连青叶城西的队员们,也忍不住微微侧头去看他们主将的动作。
观众席上因为及川彻的静止而议论纷纷。
到第六秒,及川彻才突然动了。
在观众席陡然掀起的欢呼中,他猛地踏前了一步,接着将左手的排球高高朝空中抛起。
他右脚上前,身体像弓一样弯起起跳,猛地脱离地板到三米多的高度,右掌狠狠朝排球中心击去。
因这排球和手掌相击的有力的‘砰!’的一声,叫观众席纷纷杂杂而响亮地拍起长条气球。
排球以高速直冲宫泽工半场而来,这有力的架势,叫实在没经历过任何一场比赛的小山吵吵嚷嚷地叫喊起来。
“安静!”实在没忍住,赤苇佑吼了一声,“这只是很普通的一球跳发!前排逼上后排补位!”
从距离上看,甚至有点像飘发。
土屋望了一眼打出这球后看不出表情地向前排跑的及川彻,还有脚底板和小腿过度使用后过电的酥麻,原本要强撑上线接球的脚,也因此停在了后排。
—
场边,因为乌野高中和常波高中过早结束的比赛,而早早地来到B区观战的乌养教练,在见证了台下青叶城西二传发球的全程后,没有出声,只是将双臂交叉在胸下,换了个舒适的坐姿。
然而却在心里沉沉地舒了口气。
所以说,他有时候真的忍不住这样感慨:
和某一个过度优秀的运动员生在同一时代,究竟是这些运动员的幸运,还是不幸。
虽然一个是主攻手,一个是二传手,可是两人在发球这一环节的重要性和杰出表现,是在大众和排球界眼里相近的,不得不也必须拿出来做同模拟较的。
能者上败者下。
有时候体育竞技就是这样残酷,它是没有一道划定‘优秀’的标准线的。它只有‘竞争’,充满了竞争的团体游戏中,‘优秀’往往是通过比较,吸收对手失败的养分才能浇灌茂盛的花朵。
在这样竞争性的比赛中,和一个过度优秀的选手生在同时代,往往会被迫成为对手骄傲盛放的养料。
……
他忍不住望了坐在身边,两手握拳在膝上,认真观赛的山口一眼。
“……山口。”
“啊,是!”专注于比赛的少年回神,侧脸就够了还要侧身:“教练,请问有什么事吗?”
“啊,不……没有什么郑重的话和你说,只是一点,”
乌养叹着气,将手拍拍山口的肩膀,“到时候,我们和狮心王在赛场上见,你一定记得他是狮心王,不属于你们层级,是超模的boss。上了场,不要有心理压力。”
“欸?我?”
结果山口手指向自己,表情居然异常放松。
“没关系啦,教练,反正一百个我加起来都比不过一个狮心王,到时候上场肯定没有我开球的机会的。有可能给他一路开到25:0也说不定呢。”
正有此担忧的日向&影山&泽村&菅原&田中&东峰:“……………………”
怎么办,手心出汗了。
泽村动作幅度微小地将手掌心擦在裤子上。
难以抑制嘴角的抽搐。
怎么办,好紧张。
哪怕下面挨打的是青叶城西,每次狮心王大力跳发的时候,因为大力发球而痛苦地跌坐在地板上的人的脸居然幻视成了自己。
……这种时候挨国文老师夸奖的共情能力不要出现在身上啊!
乌养教练有点淌汗地说:“啊……啊,只要你不紧张就太好了。”
“…………还有翔阳,你也不要紧张,虽然下午打过白鸟泽,我们就要打宫泽工、”
“啊,啊啊啊,啊啊。”
因为紧张而冒出一串类似摩斯电码的日向几乎要颤抖出残影。
“我,我我喔,极丢、道了……”
“……”乌养教练硬生生吞掉了下面的话。
他僵硬地强行迫使脖子把眼睛放在席下的比赛上,胸下的手却忍不住越绞越紧,怎么办,大家都紧张的要命啊,他一开始是不是就不该领着大家过来看青城对宫泽的比赛,而踏踏实实地领大家中午吃烤肉算了。
烤肉,烤肉,现在请大家吃烤肉途中说几句下午对白鸟泽的战术还有用吗?他们会不会紧张到失误把炭火当成烤肉夹了吃了?还是说不小心把串肉的签子扎到舌头上?
怎么办,我突然也好紧张了。
爷爷,怎么办,要不要给你打个电话,告诉我这时候是该扯着大家离开还是怎么样。
“大,大家,打起精神来!”
这时候,队伍的希望,武田老师有余力出声,高呼为大家助威:“反正已经走到这里了!就算退赛也来不及了!不就是白鸟泽和宫泽高吗?其实也只是一个下午而已,度过这个下午,无论什么结果,明天都是没有课程的休假日!”
“休、休假!”
单细胞生物居然因此真的振奋起来,捏拳附和:“对,对啊,明天休假!只要打过了下午!”
“嗯!是这样没错!”泽村也赶紧附和,“不过是一下午的两场比赛,未战先怯太逊了!大家,打起精神来!哪怕是路易十四的断头台我们也要冲上去把木头砍下来当柴火烧!”
“没错!”西谷捏拳喊,“路易十四部队,冲啊!!”
武田老师强声道:“无论面对什么样的境地,只要面对,就是值得称赞和最强大的胜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