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高梦棠还在愣神, 赫仑一把揽住他的腰，带着他一路狂奔。
“喂，等下, 你们可以离开副本了！”高梦棠大喊。
“开什么玩笑呢！骑士誓死守护荣誉, 战斗到最后一刻！”赫仑身后的红披风展开, 遮住了烈日的阳光。
高梦棠没掰开他的手：“你们先走, 带着萌萌离开！”
“萌萌？”
“冤家兔！”
白介跟了上来，怀里抱着缩成毛球的小兔子：“小兔还在呢, 多只兔多份力, 它跟我们一起进入支线副本！”
一只小兔子能出什么力！高梦棠还没来得及说话, 只听砰砰砰的一连串声响，他们跳上了【神秘海蚀洞】的月牙船。
水流湍急，小船如飞矢疾驰。隗维一个人坐在前面一艘小船, 其余人登上他身后的船。
高梦棠不用赶路，肺活量充足, 叭叭个不停：“隗维，你应该有【往生书】吧？”
【往生书】：一次性超度道具, 没有选择【超度专精】的玩家, 可使用【往生书】超度副本屠夫或NPC。
注：使用【往生书】会消耗普通超度二倍的精神值。且屠夫或NPC被往生书超度后, 不可培养。
一次性的超度技能, 诱惑力很大, “不可培养”这一限制，却让【往生书】成为著名的鸡肋道具。因为超度后的眷属, 实力仅相当于中下等玩家，起不到什么作用。
游戏宝箱或奖励转盘，还常常能开出【往生书】，占一个珍稀道具的位置, 卖又卖不掉。内测玩家手中，都囤着几张没什么用的【往生书】，隗维也不例外。
“接着！”
一张卷轴飞进高梦棠怀里。
“你还有多少？都给我吧。”高梦棠在后面喊。
隗维：“您不是超度专精么？要这个干什么？”
高梦棠：“现在来不及解释。隗维，拜托你了，我真的很依赖你的帮助。”
又飞过来三卷【往生书】，水流的哗哗声震得耳朵嗡嗡响，隗维在前面喊：“在下一共就4卷往生书，都给您了。”
高梦棠把四卷往生书收好，向赫仑靠了靠，两人的肩膀紧挨着。
浅海区域、珊瑚礁区域、远洋、海底区域……终于看到前方秦戏霜的船尾，一眨眼，又在拐弯处消失不见。
咚。高梦棠的船和隗维的船撞到一起。
“隗维，划快点！追上他！”赫仑喊。
何罗三条触手抡成风车，噼里啪啦地打着水流。隗维背对着他们喊：“在下尽力在划船了，刚受过伤，没剩多少力气！”
“进入深渊区域！”高梦棠说。
岔路口，船尾猛地一摆，冲进深不可测的一片黑暗中。
仿佛被塞进滚筒洗衣机，天旋地转，地动山摇。一阵恐怖的震荡，差点把玩家的脑浆摇匀。
所有的不适在一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莫名其妙的恐惧。
再睁开眼，高梦棠仰面摔在地板上，他眼前，是一颗碎了的灯泡。
他先吃下护眼蓝莓，撑着身体站起来，不小心按到一个长方体。
滴滴！红光亮起。那是一个破损的长续航的电子钟，屏幕显示时间为：新元366年6月4日。凌晨00:24
今年，是新元366年。算算时间，日期是6月4日。
这是哪里？
高梦棠拿起时钟，向窗外望了一眼。
透明的水流中，不科学地包裹着灰青色的雾气，被淡金色的光芒照亮，乍一看，像月光下的云海。
浓淡不均的水中雾气后，时不时游过一只庞大如山的海洋生物，他们猩红的眼眸，占据了几乎整面窗子。
白介：“我们刚才通过了一道【窄门】，没猜错的话，这里是游戏世界和里世界的交界地，我们称之为【斜影界】”
从表世界地球出发，要通过三道窄门，才能来到里世界。
通过第一道门，进入游戏世界。
通过第二道门，进入斜影界。
通过第三道门，才是里世界。
每过一道门，危险度成倍增加。交界地，是比黑塔游戏还凶险几十数百倍的地方。
进入斜影界，不到三分钟时间，精神值降低了10点，要靠不停嗑药，才能维持在安全范围。
“这不是白家的家徽么？”白介惊呼，手里拿着一个盾牌状徽章。中间的图案，是撑伞的瘦长人影。这是【741湖中鬼影】的标识。
隗维四处望了望：“我们在一艘沉船里，看这张日历，年份是新元351年。船是15年前沉没的。”
15年前，白氏的船沉入海底。今天，高梦棠等人，通过副本中的窄门，进入了这艘船。
高梦棠不禁看了一眼手中的电子钟。15年了，电子钟严重损毁，还能正常使用。质量真好。
他们来得晚，不知秦戏霜去了哪里，在船舱中转了一圈，半个人影也没看到。
“等下，你们看这张照片！”赫仑举着一张被烧掉了一个角的合照，食指点着角落处的一个女人。
那张脸，高梦棠不会认错，因为，那是他的妈妈。
赫仑在海滩上，见过高梦棠的父母，因而印象深刻。他借着船舷外的光，将照片看了又看：“哥，你妈妈怎么会出现在这张合照里？”
照片被白介抢走，他盯着看了几秒，“啊”地大叫一声：“合照中有很多白家的人……老大，我们两家，还有关系呢？”
照片左下角，有一行白色小字：13-1028计划重启，参与人员合影。
还有一个图标：竖起的食指挡在紧闭的双唇前。
13-1028，正是系统对高赓的称呼。
高梦棠抬起头，就看到高赓笔直地站在船舱中央，低着头，一动不动。
从进入船舱开始，高赓是现在的状态，蓝色电流在他金属左臂的合页中流窜。
发现图标之后，白介的脸色更差了：“噤声图标。这是【守密人】标志。”
“这串编码呢，又代表什么？”赫仑愁眉不展，好像出现异常的，是他自己的家人一样。
高梦棠：“10月28号，是我哥哥的生日。”
一个令人脊背发凉的猜想，无声浮现：高赓的生日是10月28号，所以计划编号为13-1028么？
还是说，计划编号为13-1028，所以，高赓的生日被设定为10月28号？
合照中，高梦棠的母亲高雅欣微笑着，她身穿医生白大褂，一只手搭在前面的人的肩膀上，蓝色防护手套还没有摘。
编号13-1028、守密人、合影中的高雅欣、欢宴者……这些关键词在脑海盘旋，把思路搅乱成一团。
沙啦沙啦，一阵细响。隗维像只警惕的鹿，瞪着黑黢黢的走廊：“我听到声音了，花蝴蝶在那边！”
他先追了过去，其他人立刻跟上。
15年的沉船，大部分灯具已损毁，光线极为昏暗，几乎什么也看不清，大致是一条T形走廊，到下一个分岔路口时，秦戏霜的衣角一闪，跑向了左边。
“哎呦！什么东西绊我！是章鱼！”白介落在最后面，他忽然大叫了一声，摔了个狗啃泥。
还没来得及爬起来，“咻”的一声，鱼乐闪过来，揪住白介的后脖领，朝右方狂奔而去。
“白介！”赫仑想追过去，但他还抱着高梦棠，进退两难。
隗维一咬牙：“我去追鱼乐，盲者阁下，你们去追秦戏霜，让赫仑和高赓保护你！”
“等等！”高梦棠一把拽着隗维的胳膊，他盯着隗维的眼睛，却半晌没说话。
“怎么了，快去追秦戏霜。”隗维皱起眉。
隔了几秒钟，高梦棠才说：“能不能借我一个防身用的道具，我们可能打不过秦戏霜。”
“您用我的道具，还用上瘾了。”隗维的眉毛拧的更紧，他在道具栏里翻了翻，找出一把【狙击飞刀】
道具说明：将【狙击飞刀】握在手里，视野中会出现一个红色准星。移动眼球，调整准星位置，将飞刀扔出去，飞刀将命中准星。一次性道具。
攻击力：A（可以轻松击碎头骨的力量）
穿透力：S（玩家堆叠的防御，在狙击飞刀面前，如纸糊的一样）
隐蔽度：A（使用时很难被敌人发现）
稀有度：序列4
高梦棠道了一声“谢谢”，接过狙击飞刀，目送隗维的背影一路朝右侧走廊跑去。
他却站在原地，没有要追秦戏霜的意思。
“哥，快走啊！”赫仑心急如焚。
沉默几秒，高梦棠才说：“我们走右边。”
“右边？隗维不是去右边了么？”
“我担心这是秦戏霜的调虎离山之计。带我去右边。”
追随者不会违背偶像的命令，赫仑没再犹豫，像夹着公文包似的，夹起高梦棠，拔腿狂奔。
然而，没跑出多远，意外又出现了，高梦棠的脚踝被一只金属手紧紧握住。
回头一看，高赓站在身后，抓着弟弟的脚踝，他左眼像监控摄像头似的，亮起探测红光，声音变得更加低沉，更加无机质。
“不能去。”高赓沉着脸。
这就有点稀奇了。高赓恪守NPC的本分，不会对玩家行为产生过多干预，为什么现在拦着他们，不让他们走呢？
从进入沉船开始，高赓表现得就不太自然……
高梦棠用力拧着腿，但他的力量在高赓眼里，连小猫挠痒痒都算不上，加上赫仑，也没有抗衡之力。
握住脚踝的手收紧，金属手指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高赓又重复了一遍：“不准去。”
赫仑急得满头大汗：“大哥，你别这个时候出故障啊，我们这是为了找到你的大脑超度你，拦着我们干嘛，你被欢宴者精神污染了么……”
一句话没说完，只见高赓竖起右手食指，立在唇前：“闭嘴。不准提。”
看到他的嘘声手势，高梦棠眸光一暗。他立刻想到了【守密人】。
赫仑显然也有此番联想，他震惊地睁大眼，看看高梦棠，又看看高赓，心一横——
——举起长|枪，对准高赓胸前的伤口，刺了下去。
高赓迅速闪避，赫仑的长|枪也顺势一偏，擦着高梦棠的脚踝，刺入白色长靴。搭扣和皮革断开，高梦棠趁机抽出脚。
“快跑！追上隗维！”
二人没命地狂奔，哪里比得上高赓鱼雷似的速度，眼看着高赓又要抓住高梦棠的小腿，一道棕色的影子闪过来。
冤家兔后腿踢中高赓的脑袋，空荡荡的头骨铛一声响。这点伤害，对高赓构不成威胁，但他却停了下来。
小兔子绕着他的腿蹦蹦跶跶，然后反方向逃走。令人惊奇的是，高赓抬头，看了高梦棠一眼，丢下他，去撵兔子了。
“看吧，冤家兔还真能出份力。”赫仑一刻不停地奔跑着，嘴里喘着粗气。
高梦棠轻声呢喃着：“萌萌……”
走廊尽头，只有一扇敞开的门，透出些微光。进去一看，隗维和鱼乐对立，身旁是昏迷不醒的白介。
察觉到有人进来，隗维警惕地回过头。见是高梦棠，他皱紧了眉：“不是让你去追秦戏霜么？”
高梦棠从赫伦怀里跳了下来，微微一笑，眼神单纯无害：“我担心你。”
隗维什么也没说。
房间里血腥味很重，像胶质体似的，黏在鼻腔里，高梦棠头脑昏昏沉沉。这是一间落满灰尘的艺术展馆，陈列着挂画和雕塑。着色血腥，造型恐怖。画中的人物，像是贞子升级版，下一秒就会从画框中钻出来。怪物雕塑则像活的一样，随时会击碎薄薄的一层蛹。
展厅正中央，有一具遗体，全身皮肤重度烧焦，萎缩得几乎只剩一把骨头。脸朝下趴着，一只手紧握着拳，另一只手向前伸去。
那只手想伸向的地方，赫然摆着一个培养舱，一半机械一半普通脑花的大脑，漂浮在淡金色液体中。
培养舱顶端，鲜红的数字瞩目：13-1028
是哥哥的大脑！
看到大脑的那一刻，高梦棠瞬间清醒，他一行动，鱼乐立刻反应过来，两人同时冲向培养舱。
花香冲淡血腥味，秦戏霜压抑着怒气的声音，在展厅中撞击出回音：“一群废物。”
一道暗红发黑的血箭射过来，飞向培养舱中的大脑。血箭出现时，鱼乐遭受强烈的精神污染，他捂着脑袋惨叫一声，落后了半步。
此刻，高梦棠眼中，除了那颗大脑，不剩下任何东西。有一瞬间，周遭的一切变成慢镜头，他看到自己的手伸向培养舱……
血箭刺穿培养舱，玻璃呈蛛网状破裂，淡金色液体倾斜而出，高梦棠的手伸入漫天飞舞的玻璃碴中，触碰到那颗大脑。
然后，他抱紧大脑，侧身一躲，血箭击中墙壁。
只一瞬间，墙壁严重腐蚀，遭受挤压的豆腐块般变形，整座展示厅跟着垮塌。
系统：“恭喜您获得道具【13-1028的大脑】，请将大脑放入13-1028体内，来完成超度前置任务吧！”
天花板碎成一块块，接二连三地往下掉，高梦棠抱着大脑，躲避着坠落物，赫仑立刻冲上来保护他。
秦戏霜站在原地没动，他周身的蝴蝶撑起一道防护罩：“没用的，梦棠。你还是慢了一步……”
恰在此时，冤家兔跑进来，身后跟着逮兔子的高赓。
“快，隗维，打开高赓的脑袋！”高梦棠喊。
墨绿色触手重击高赓，他一下子摔倒在地，金属脑壳把地板砸出一个坑。
隗维和赫仑两个人按着他，撬开一块金属板，高梦棠揪住几个插座，接入大脑，再放入颅骨中。
“我都说了呀，没有用的。”秦戏霜也不阻拦，笑眯眯地看着他们忙活。
大脑皮层的褶皱中，渗出暗红的血液，机械那一半大脑，放出的蓝色电流，也渐渐被染成暗红色。
高梦棠瞳孔一缩，他忽然发现，不起眼的地方，有一处擦伤。
大脑被血箭碰到了。
秦戏霜姿态悠闲地整理了一下手套：“我放出的血箭，由欢宴者身体里那一半【肮脏的血脉】提炼而出。碰到它，哪怕是一点点皮外伤，整颗大脑都会被污染的。高赓活不了多久。”
“当然，你不把大脑放进高赓的身体里，他也是死。只要这颗大脑被腐蚀，高赓就活不了。”
高梦棠跪坐在一片废墟中，漆黑的双眸一动不动盯着秦戏霜。
“别这样看着我，我会心疼的。”秦戏霜故作苦恼地皱眉。他拿出一卷古老发黄的卷轴，在城堡中，高梦棠见过。
是序列1级别的技能卷轴【不离·不弃】，隗维说，自愿签订了这张卷轴的双方，会同生共死。
秦戏霜把卷轴举在高梦棠鼻子前，晃了晃：“梦棠，你不愿意和我合作。你哥哥的死，是一个惩罚。现在呢，你想清楚了么？”
“秦戏霜，你，你个混账东西！”隗维怒骂一声。黑暗中看不清表情，他似乎气得声音都在颤抖，他猛地把烟斗往地上一摔。
树干一样粗的墨绿色触手，以诡异的方式，从瓶盖大小的烟锅中钻出来。何罗对准秦戏霜的脑袋，猛地一抽。
蝴蝶防护罩瞬间破裂，秦戏霜被打了一个趔趄。
他偏过头，抹掉唇角的血。阴森森一笑。瞬间，杀气升腾、朝高梦棠冲了过来。
赫仑闪身过来，立起盾牌挡在前面，但他的盾牌，甚至抵挡不了一次攻击，直接四分五裂。
啪。又一声脆响，何罗又抽了秦戏霜一个巴掌。
三个人缠斗成一团，展厅以更快的速度坍塌。
“盲者，快使用卷轴【干戈玉帛】！”隗维在战斗的间隙喊。
【干戈玉帛】能瞬间清除敌方的杀意，还能清空他的体力值和蓝条。高梦棠拿出卷轴，停顿半秒钟，选择使用。
白光散开，气流冲击墙壁，坠落物全部被吹散。秦戏霜的速度瞬间慢了下来，围绕他飞舞的蝴蝶全部消失。
何罗抓住机会，一条触手直接将秦戏霜的右臂碾成肉泥，血舞弥散，秦戏霜痛呼一声，捂着空荡荡的右肩膀，倒在地上，失去战斗力。
卷轴【不离·不弃】掉落。
隗维冲过来，夺过卷轴，扔向高梦棠。
“你和高赓签了它，就能同生共死，你哥哥还有救！”
高梦棠接住，展开卷轴，定定地看着，拿起羽毛笔。
提笔时，犹豫数秒。
“快签啊！”隗维催促，“【干戈玉帛】失效后，秦戏霜还会恢复战斗力，抓紧时间！”
落笔的一刹那，空气随之寂静。
笔尖点在卷轴上，没有移动，一团墨迹缓缓洇开。
啪嗒。高梦棠扔下羽毛笔。
隗维怒喝：“盲者，你怎么回事？”
高梦棠抬起头，直视隗维的眼睛，问了一个令在场所有人震惊的问题：“隗维，你爱秦戏霜么？”
隗维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后退了半步，门外的光将他照亮。此刻才发现，他的脸上，竟然有泪痕。
高梦棠一笑：“很难回答么？那我知道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