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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2章 兄弟阋于墙

第242章 兄弟阋于墙
“御令在此,谁敢阻拦!”

高阳里荀柔宅院门前,已是剑拔弩张。

董承高举着一张帛书,在羽林卫簇拥下挺身闯门,门前的军士相互顾视,支着长戟犹豫着退后,却也好歹挡住这些人不得入门。

忽而,一串铿锵有力的脚步声从宅院内传来,由远及近,片刻就到了门前。

“尔等在做什么!敢闯私宅者,格杀勿论,还需命令?”一道低沉的女声,自身后斥道。

守门的兵士俱是一激灵,连忙撑起长戟,将羽林卫军向外推。

董承一见来人,并不惧,将手中帛书扬了扬,“御令在此,为沟通反贼一案,着令搜查荀太尉私宅,荀家侄女你还是让开为好”

“刺”

他话未说完,一道粼粼银光闪过,帛书半片被刀带得飞起,又坠于泥土中,五色锦纹一道断口,裂得整齐。

“这是诏令!”董承惊怒,手掌抓着剩下半片指向荀襄。

于是,那切断帛书,就贴着他伸直的手臂,刀尖直刺他的颈侧。

董承反应不及。

都城奢华的生活,消解了他的筋肉,迟钝了他的四肢,让他惊讶瞬间,遗忘了曾经战场磨炼出的拔刀自卫的本能,只在冰凉的刀尖触碰脆弱的脖颈后,神经慢一步的传递了危险警告。

“你干什么!天子令查,你家若是清白,岂惧察验?”他的声音徒劳拔高,一步向后退去,却并没有让他逃离危险,刀锋如影随形,紧紧贴在要害。

也许曾弓马无双,也许曾是沙场悍将,与董承一样,这些原本或出身凉州、或出身河间的羽林郎,亦在这富贵迷人的长安消磨了曾经的锐气和武功,即使人数压倒的优势,却还是被打得不能还手。

“荀氏要反”董承又惊又怒,还有失去保护的恐惧。

“闭嘴!”

荀襄怒喝一声,穿着赤色的男装胡服,衣摆不及膝盖,赤裾之下一双黑色鹿皮靴,眉眼凌厉,凛凛生威。

“杀你一个靠女儿得宠的奸猾小人,也能算谋反?”

刀,猛的往前一送。

“啊!”寒光一凛,董承吓得闭眼惊叫,“你不能杀我!我女儿是天子宠妃!”

“那又如何,我正要去见天子!”荀襄一身正气怒喝道,“我叔父为大汉立下汗马功劳!诛杀董卓、安定关中、征战陇右、深入巴蜀,扶大汉于将倾,护江山于绝地!殚精竭虑、披肝沥胆,天子不念功劳,竟让你这等豚犬,在他重病之时,在他门前嘤嘤乱吠!”

“你、你大逆不道!”

竟然将他比作狗!

董承羞恼得满脸涨红,怒发冲冠,张口结舌。

“你什么?你这婢生的粪奴,天生不全的口种,野犬刨了祖坟,你父、你祖、你曾祖、你高祖百辈作孽,才生出你这等缺五伦、破祖坟、天雷劈、烂XX的孽畜”荀襄一手执刀,一手扯住董承的前襟。

“咳咳。”随着用词逐渐炽烈,身后传来一声轻咳。

荀襄喷薄的火气,刹时一熄。

她背后一僵,不敢回头,周围族人目瞪口呆的表情已足矣参考。

数日焦灼,一时激怒,居然不小心将军中养成的兵痞习气,不小心在家里冒出来。

头皮一阵发麻,额上瞬间就渗出汗水,荀襄赶紧抿了一抿嘴,找回节奏,“我要叩问光武皇帝,刘氏如此羞辱功臣,不怕被天下人背弃,丢了江山。”

话说完,她顺手丢开董承。

然而,她找回节奏,董承却没有。

董承此时双眼都瞪直了,眼中布满血丝,腿抖个不休,上半身却僵直麻木,一身绛红官服已被汗水染得深了一层。

方才荀襄一时激动,刀就没那么稳,力气又大,他挣扎不脱,颈侧刺刺拉拉几道口子,都不深,但血肉模糊,考虑到如此致命的位置,他也不知自己在黄泉边上晃过几圈。

荀襄冷哼一声,扬起刀,银光从刀锋流过。

“等一等。”

这时人群后走出一人来。

那人浅青儒服,绮纹缣巾,年虽四旬,却张了一张白皙圆润,雅善可亲的容貌。

他穿过重重人墙,走上前亲切道,“董公来此公干,怎不到我家来坐一坐?

董承眼睛缓缓眨了一眨,一滴汗水从额前滴落。

来人正是荀攸堂兄,荀仹之父荀祈,荀伯旗,他善研经书,故于蔡邕、孔融、伏完等交好,在宴席上认识董承,两人还算交谈过几回。

荀祈将刀轻轻推开,“既有诏令,我们自当奉诏行事,也让天下人见证我荀氏清白。”他说着,却牢牢拉住董承的手臂,“这等小事,岂劳烦董公,让手下儿郎去做就是,董公且虽我去家,饮几杯薄酒,等待消息回报。”

说完,他向荀襄笑了一笑,又向她身后方向轻轻一颔首,把三魂丢了七魄的董承拉走了。

董承虽去,但问题并未解决,近百羽林卫乌泱泱站在门前,沉默、犹豫、退缩、聚集、彼此相望,不知进退。

荀襄把沾着董承血迹的刀往地上一杵,厉声道,“怎么?尔等还敢进门搜查?”

“不敢、不敢……”

身后传来一声轻叹。

袍服免冠的荀彧自她身后而出,俯身拾起地上半帛书,轻轻抖落了尘土,翻转过来端凝诏令上鲜红朱砂印。

“请凤卿即刻封锁里门。”荀攸来到她身边道。

荀襄愣了一愣,皱眉道,“现在?消息恐怕已经传出去了。”

“我已传信廷尉,不久景文就会带人回来。”

“你们你们竟要听从乱命许人搜查我家!”荀襄勃然大怒,“公达,叔父如此信任你,你就是如此”

“阿音,岂能对荀御史如此无礼。”荀欷也走过来,拉住她往旁带了两步,压低声音气急道,“你一个女郎,怎学得如此粗俗?”

难以想象,刚才他从亲妹口中听见那些骂人粗话时,如何崩溃。

他妹妹只是力气大些,性格豪爽些,气度威严些,但毕竟还是个女郎!

说这个,荀襄有点心虚,但对着亲哥,还是不由得嘴硬,“女郎又如何,怎么就说不得?军中都是如此!”

“好,此话是我不对,”被抓住漏洞的荀欷只好道歉一句,又连忙道,“可无论如何,你自幼学得诗礼,怎么能同那些粗汉一样说话?”

“凤卿率意旷达,直抒胸臆,忠而不失气节,以我之见,并无不妥。”正与荀彧一道看着半片诏令的荀攸回头道,“如今之境地,若连一句抱怨都无,未免太愚。”

荀欷一噎。

荀襄正要得意,一抬头见叔父荀彧蹙眉为难的神情,连忙收敛,“眼下,我们该怎么办?难道真还让这些人进叔父家门搜查?”说道此处她长眉一扬,“事已至此,我去叫上张绣出城,召集兵马入城。”

她一挥手,让手下去封闭里门,并将羽林兵绑缚起来。

“做什么?”荀彧皱眉道。

“天子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纵是死战,也强于束手就擒!”荀襄朗声道。

“这数千兵马一旦入城,长安必乱,袁绍待机而动,诸侯归向之心又去,天下更无安定之地,百姓丧于兵燹、饥寒无处安身,含光数年功业,就此毁于一旦。”荀彧平静望着她道。

荀襄愣在当场。

“可眼下,我们该如何是好?”荀欷上前焦急问。

“入内再说。”荀彧轻声道。

……

琥珀色的酒液倾入盏中,荀祈将盏推向董承。

“此乃西域葡萄酒,还请董公品鉴。”

董承盯着酒浆片刻,忽然端起盏,一言不发将酒饮尽。

荀祈又为他斟了一盏。

董承如是连饮三盏,脸上这才渐渐恢复血色,将手重重一拍桌。

“荀氏欺人太甚了!”

荀祈耐心又为他斟上一盏。

“阿音年少又是女郎,一时激愤,说话失礼,我代她向董公致歉。”

“岂只失礼一句,”董承找回勇气和逻辑,冲他冷笑,“这是怨怼之语。”

“不至于,不至于,小女子不识礼数,不知轻重,含光为国征战,每受天子褒奖,又岂会说这样的话。”荀祈陪笑道。

“天使至门前,竟连他人都不得见,真是好厉害。”

荀祈唇角一抽,又为他倾一盏,“这不都是含光卧病不起嘛,实在并非有意。”

“不过靠着谄媚天子,掌了兵马,幸得天恩个,侥幸得了几分功劳,荀氏竟傲慢起来,连诏令都敢不受。”董承咬牙切齿,“今日种种我必回禀天子。”

荀祈一忍、再忍、对着董承那嫉妒的发红的眼睛,实在忍无可忍,摔了酒瓢,站起身怒道,“与董太后连宗入仕,奉承董卓为卫将军,敬献女儿入宫为羽林中郎将,至今寸功未见,凭你也配议论我家!”

突然变故,董承霎时一惊,目瞪口呆望向他。

“来人,缚了此人,压去荀太尉府。”荀祈一挥袖。

“你”

“董公莫非忘记,我也姓荀?”荀祈面无表情道,“难道董公以为,我会为君背弃族姓?我不过是想息事宁人,既然董公不愿,那就算了。”

望着董承挣扎着被拖走的身影,荀祈长吐出一口气,打开书架机关,从木匣中取出一张帛书,就着堂中烛火烧去。

这是司空杨彪的亲笔信,清早送来,称要请期为荀仹与杨氏女完婚在这种时候。

他们,难道真以为他傻吗?

……

“这不是天子诏令,系为伪造之作。”荀彧道。

“什么?”荀襄不由惊讶开口。

“印用错了。”荀彧低头看向捧在手中的文书,轻叹了一声,“这是天子下给诸侯国王诏书时用章。”

是取用之人不知,还是取用之人只能拿到这一枚?少府,到底还是轻忽了。

“就算未错,此也必非天子所下。”荀攸立即道。

荀彧与他相顾一眼,抿唇不语。

“的确,天子印一直在少府必是董承盗用印章!”荀欷惊喜道,“果然如此,天子如此信重叔父,又怎会下这等命令!”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荀彧依旧端凝着那份帛书,神色沉重,“如此粗浅之计,如此粗浅之人,董公不过被人利用,与先前刺杀之计,似非一类,这执棋之人,果然高妙。”

“倒未听说,袁本初帐下,还有这等谋士。”荀攸缓缓道。

先前刺杀,看似复杂,实际上,不过是利用了袁氏累积的资源。

这一回的挑衅,看似简单,却做出一个僵局无论荀家如何应对,长安朝廷都会削弱。

此人可谓将长安各方势力看得极透。

荀襄张了张嘴,回头与兄长面面相觑,两脸茫然。

“汉中、河东俱不曾回信?”荀彧走近荀攸问。

荀攸摇头,“不曾。唯今之计,恐怕只有向王司徒求援。”

荀彧紧紧一抿唇,心底再次涌起堂弟那篇四民论。

可张鲁与段煨态度如此,又再有什么办法?

“我亲自去汉中求援,”他忽然下定决心,“再请贾文和前往河东安定段忠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