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入庆
莲花的母亲, 这个名叫素裹的女人,感觉到了从灵魂最深处传来的战栗。
恐惧从她的每一个毛孔中渗出,她因为这巨大的压力甚至失去了声音。
因为病痛而憔悴干枯的面孔上是凝固的惊吓, 那双有些浑浊的眼睛异常得睁大着, 倒映着这座简陋的帐篷里最华美的面孔。
“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少年的声音将素裹从那种溺水般的窒息中解救了出来,可是清醒并没有让她好过一点。
虽然,那种难以描绘的恐惧感也在少年开口的时候飞速得从这个空间里消退了。
相反, 素裹却更加害怕这个少年了。
或则说, 敬畏。
“没有了, 大人。”
素裹低下了头, 她被这个少年驯服了。
少年又笑了起来, 但是和刚才仿佛黑暗中的充满恶意的笑容不同,他这时的确人如其名,就像是一捧充盈着香气的轻盈的雪。
素裹有种麻木的恍惚,一个人怎么能出现这样反差极强的两种面孔?
但是这个疑问注定没有人会为她解答了。
她的女儿已经彻底傻了,从刚刚两个人对话开始,她就像是一只收到了惊吓的小鸡仔,瑟缩在角落里。
而那个疑惑产生的主角——自然更不会解答她的疑惑。
最后,呈现在所有人面前的结果就是, 香雪加入了这个小小的朱旌队伍, 并且获得了一个人独住一个帐篷得殊荣,虽然,那个帐篷本身是用来堆放表演的道具的。
朱旌们默契得对这个来历不明的少年讳莫如深。
他们为这个少年提供能提供的最好的待遇, 像是供奉着一个神明,虽然身处在一处, 但却泾渭分明得好似被云海分割。
只有莲花还会偶尔和少年说话。
他们坐在前进的马车里,车轮咕噜噜转动着, 带着这只队伍向港口的方向前进。
“您到底有什么目的呢?”
莲花弄不清楚这个少年到底需要他们做什么,所以心里总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头那样沉甸甸的。
少年靠着车壁坐在那里,视线一直看着窗外。
他们已经进入了沮城,正在穿过最繁华的地段,路边支满了售卖各种货物的小摊子,来来往往讨价还价的人群络绎不绝得穿行着。
他一瞬不瞬地注视着窗外的人间百态,就像是在欣赏一副绝妙的画卷。
他看得过于入迷,以至于莲花以为他根本不会回答自己的问题。
“我也不知道。”
他的回答却让莲花一愣。
少年的手轻轻地放在自己的心口,迷惘地说:“是这里让我跟着你们,我——我只是遵循他的意愿而已。”
莲花皱起了眉,真奇怪,她想,这个人为什么会用“他”来称呼自己的心呢?
但是介于这个人身上的迷雾过于浓厚,所以她也只觉得这只是他的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古怪之处。
“所以,您就要一直和我们同行吗?我们可是要前往庆国了呀。”
“他没有指示。”
少年垂下了惹人怜爱的脸庞,就像是个听话的小可怜,只知道遵从某位存在的指示行事。
莲花问不出任何有用的东西,便也不想和少年说话了。
她气咻咻地掀开帘子坐到了外面的车辕上。
少年大约察觉到了莲花的不快,但是他只是微微皱了皱眉,便重又痴迷地看着窗外热闹喧腾的市井繁华。
自从他从那里醒来,便一直感觉自己像是一个空空的躯壳,内里无比的空虚,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他丢掉了,但是却没办法找到,只能虚无地需索着,但是那种焦灼的空虚感还是让他无时无刻不处在迷茫之中。
“……不要担心。”
那个一直徘徊在少年心中的声音似乎察觉到了少年又陷入了虚无的痛苦之中,轻轻地安慰着少年。
“早晚有一天,你会想起来的。”
就像是有一个充满安全感的怀抱将少年搂在了怀中温言安慰着,那声音如同一阵春雨很好地抚慰了少年焦灼的内心。
来自灵魂的灼痛重又被抑制了下去。
少年抚摸着自己的心口,轻轻地回应着那个声音。
“想见到你……”
因为这些年柳国还算太平,所以沮城的海港也得以扩大了不少,新修的城门又高又大,港口外整齐排布着数十座大船。
柳国的海叫做黑海,被称为黑海的海真的是黑色的,但是拍向岸边的海浪却是雪白的。黑色的,黑玛瑙一样闪烁着光彩的海洋,仿佛拥抱沮城海岸般延伸的半岛,还有飘荡在内海上的船只,半岛的彼方可以见到笔直的水平线。地面是平的,真不可思议。
因为混在朱旌的队伍中,所以少年很顺利地登上了前往庆国的船只。
路上可以说是一帆风顺,从沮城出发的船只在黑海上平稳地航行,没有遇到一点风浪和妖魔。
这三天两夜的行程顺利地连船上的船员都惊叹了,“真是老天庇佑啊。”
船只在庆国的港口城市芳林靠岸了,和柳国的沮城比起来,这里要更加地繁华,庆国有着和柳国截然不同的建筑风格,因为地处温暖的大陆东部,所以庆国的建筑风格看起来要更加地轻盈和华丽。
就比如说眼前这座巨城的城门,就用了鲜艳的朱红色而非和柳国一样使用沉沉的玄黑色,这让这座名为芳林的城市看起来非常活泼。
沿着地势攀升的城池中闪烁着五颜六色的颜色,那是城中房屋的屋顶瓦片的闪光,五彩缤纷的建筑在霞光的映衬下仿佛一朵盛开的蔷薇花。
不说远处的芳林城,便是眼前这座巨大的港口便也格外富有生机和活力,这是一种太平日久才能酝酿出来的富裕雍容气息。
星罗棋布的船帆洒满了这片海域,整齐排列着等待进入海港的船只,白色、红色、褐色各种颜色像是美丽的盛开在海上的各色花朵。
和柳国比起来,庆国的氛围太过于温柔和可爱了。
一路上都提心吊胆的朱旌们情不自禁地被这气氛感染,纷纷舒了一口气。
——无论如何,总算是平安到达了。
队员们用隐晦的视线交换起了眼神——
那一位到底还要在他们队伍里停留多久呢?
所有的人都把眼神投向了作为座首的素裹,盼望着她能给大家一个结论。
但是素裹却轻轻摇了摇头,她也不清楚这位的想法。
朱旌们的车队在进城的时候引来了民众们的一丝注意,但是对这座无时无刻都在迎来新鲜事物的城市而言,能够给他们带来一些精神快乐的朱旌们也只是让他们稍微关注了一些,不过一息,这注意便转开去了。
朱旌们自然是没有钱住进上好的馆舍的,在靠近城边的一处空地中扎好了帐篷后,素裹尽管心中忐忑,还是走近了少年。
“您有什么指示呢?”
少年靠在一棵树下,听到素裹的声音,看向了她。
被那双眼睛注视着,素裹感觉自己的呼吸慢慢收紧,心也不禁提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到少年的声音回应她。
“我想到金波宫去。”
“金波宫?”
素裹压低了声音,“您是想要见景王陛下吗?”
少年的视线从正在忙着搭帐篷的朱旌们的身上移开,幽幽的看向了女人,“我不清楚,但是我需要到那里去。”
素裹露出了迷惑的表情,“您到底——”想要做什么?
这样想着,但是她最终只是张了张嘴,随后道:“我知道了,我会带您前往尧天的,但是我们只是朱旌,是无法进入金波宫的,实在抱歉。”
少年沉默了一会儿,随后微微笑了,“没关系,能做到这样已经让你们很困惑了吧?”
素裹能感觉到少年是对他们的戒备和排斥非常敏感的,但是有什么迫切的需求迫使着他不去在意这些东西了。
素裹本想说并非,但是那双清澈的眼眸却让她觉得即使说真话也没有关系。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还是按照本心说了出来,“您确实让我们觉得很为难。”
少年笑了笑,“现在即使我说什么抱歉也没有什么用处了,但是情非得已,我只能这样做。”
“选择我们是因为我们是朱旌吗?”
“是的,我没有旅券,只有和朱旌一起出行才不会被人发现。”
和素裹预料的一样,少年果然是因为某种原因才选择一定要和他们一起出行。
没有旅券……
什么人会没有旅券呢?
柳国这两年国势已经不再衰弱了,新王登基之后天灾慢慢减少,连妖魔也逐渐消失了踪迹。
因为新王的国政,原本失去了土地和户籍的百姓们也可以重新获得这些,所以柳国的浮民们正在飞速地减少。
而且,这个少年的样子显然不是浮民,那么他的身份就值得商榷了。
“恕我冒昧,请问您究竟是什么人呢?”
这个时候,素裹便开门见山地问了。
少年的神情像是有些苦恼,他努力地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说出了一个出人意料的答案,“我也不知道我是什么人。”
素裹惊讶地问:“怎么会这样?您不是说您叫作“香雪”?”
一个人怎么会只记得自己的名字却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人呢?
少年却也微微睁大了眼睛,看起来他的惊讶不下于素裹。
““我”说我叫作香雪?”
随后他像是若有所思地低声沉吟道:“……他是这么说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