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丹彤,丹彤,起床了。”
意识从深沉的识海底部浮起,趴在床上的人翻了个身,摸到怀里的哆啦A梦抱枕。
“……”整个床单的粉红色HelloKitty映入眼帘,床头的加菲猫毛绒玩偶朝他痞痞地笑。他揉揉眼,朝着床边的人,迟疑地唤道:“妈妈?”
妇女温蔼地笑着:“你睡糊涂了?快起来,星期天也不能睡这么晚啊。”
他一看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闹钟:嗯,11点59分07秒,中午时间,这……就是睡懒觉的感觉?
视线不清,手脚无力,低血糖引起的困倦让他止不住地想打哈欠,还有一种想持续睡下去的懒散意味。他力不从心地用不够标准的姿势坐起来,黑绢般的长发顺着脸颊垂下,披在吊带连身小短裙上。妇女已经在整理他摆满了漂亮文具、贴着动漫粘纸的写字台:“又把电脑开着,看动画片忘记了?可以关掉吗?”
“呃,下载……游戏。”他回忆了一下,心中泛起陌生的薄怒,对母亲碰“她”东西的不悦,这股感情毫无道理,纯属任性,于是他说:“关掉好了。”
“你来关。”母亲却表示了宽谅。
当他下了床,穿上拖鞋走过去,发现屏幕上是星际争霸的画面,这是十夜津津乐道的游戏,于是他很有兴趣研究,把屏保设置成黑屏,继续下载。
“对不起,还没有下载完毕。”他老实地说。
“没关系,先吃饭吧。”母亲欣慰地笑了,摸摸他的头。
吃饭前要先刷牙,附加日常生活所需的洗脸梳头等修饰颜面的行为,他记着这些步骤,走进浴室,瞥了眼盥洗台上瓶瓶罐罐的护脸霜洗面奶爽肤水等物,决定不使用,刷了牙,用温水清洗脸部,热敷有些疲软的颈子、肩膀和手足关节,渗透开来的暖意十分舒服。
厨房里,两碗白米饭已盛好放在桌上,菜色是糖醋小排,韭芽炒蛋,青椒炒肉丁,萝卜丝鲫鱼汤,都是家常菜,但香气诱人,色泽亮丽,鸡蛋金黄,排骨鲜红,青椒碧绿,鱼汤雪白,这一刻,丹彤的情感和他重合了,楚轩火速坐到桌子前面,抄起筷子,气势凶狠地扒饭,飞快夹起菜塞进嘴里。
“今天怎么吃这么凶?”母亲吓了一跳,赶紧舀了一碗汤,怕她噎着。楚轩放慢速度,看到她面露迟疑,小心地说,“丹彤,下午妈妈休息,你还和同学出去吗?妈妈的同事给了我两张票,我们一起去游乐园好不好?很好玩的。”
“嗯,去那里。”他含糊不清地嚼着饭说。母亲大喜,往他碗里又夹了两块小排。
玩星际争霸玩了半个钟头,楚轩就掌握整套流程,包括一切键盘操作和秘籍,纳闷丹彤怎么会玩这样要求技巧的战略类游戏,大概是为了她那个分手的男朋友。
看看时间正好,他立到门口站岗,等待外出。
“彤彤,梳头!”从房间出来的母亲揪住他,意外发现女儿头上已经戴着一个银色的星形发夹,头发也梳得很整齐。可是这孩子平常都要梳起来,扎各种式样,最简单也要双马尾,还必须左右对称,系上蝴蝶结,稍微歪了,绑得不好就嘟嘴不来,今天真是乖。
她笑起来,帮女儿重新梳妆打扮。当楚轩出门时,穿着咖啡色呢绒大衣,斜跨一个深色毛茸茸包包,雪白的高领直排长毛衣,黑色玫瑰纹打底裤,厚厚的蜜色雪地靴,再戴上粉色HelloKitty绒线帽和同款式的围巾,黑色的长发披在肩上,帽檐两边垂着绒球……整一个萌翻人的小萝莉。
“彤彤,牵妈妈的手好不好?”母亲笑得一脸幸福,女儿难得这么乖呢。
楚轩面无表情地伸出手,牵住她劳作粗糙的手,掌心的温度传递过来,那是属于亲人的偎贴。
乘地铁来到游乐园,母亲在门口买了两个气球给他,问他要买什么冷饮,他点了熊猫雪糕。
十夜曾说小时候非常羡慕别的小朋友可以吃这种冷饮,他却因为生病不能吃所有冷的东西。到了轮回世界,终于能在主神空间的房间想出来,还舍不得打破童年的梦想,怕尝了,梦就没有了。
那样的心情,也许比我更深刻。楚轩接过形状像熊猫,憨态可爱的巧克力牛奶雪糕,舔了舔,浓郁纯正的滋味在舌尖化开,沁凉地浸入心底。他久久地回味,像代替另一个人品尝。
母亲要他等着,她去排队。他跟在后面,觉得家长为孩子包办事务的教育方式不好。
“彤彤,你今天怎么这么乖。”母亲心疼地摸着他的头,“可以跟妈妈撒娇哦,别闷在肚子里,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对妈妈说?”
看着她,楚轩问出内心来自丹彤的问题:“妈妈,我没有爸爸吗?”
对方一愣,随即露出慈爱的笑容:“丹彤,爸爸爱你。他不是离开我们,记得爸爸讲过的天使的故事吧。天使在天上飞,看到有人挨饿受冻,就会下来帮助人,他们特别喜欢孩子。等到被帮助的人一切都好了,不当差的天使就会飞走,继续寻找需要他帮助的人。世界上的爸爸妈妈都是天使,飞来照顾孩子,他们陪孩子一块儿长大。在咱们家里,有妈妈一个人,就能照顾好你了,所以,爸爸才放心把你交给妈妈。他像当完差的天使一样,去了澳大利亚,帮助别的孩子去了,那是一个很远的地方……”
楚轩眼神一动,深深凝视这个平凡的妇女,她和丈夫离异,她一肩挑起生活的重担,她毫无怨言地照顾年幼的女儿,即使提到让家庭破裂,抛弃她和孩子的父亲,也不流露出自己的痛苦和悲伤,只因为不想让女儿受到伤害,想让她健康地成长,满怀希望和爱。
在地球上,有数不清的,这样的父母。
心里有个女孩流着泪睡去,啜泣声像渐小的雨点。楚轩默默咬了口雪糕,漆黑的眼瞳深幽得仿佛要把世上的一切吸入其中。
突然,游客们尖叫后退,插天耸立的云霄飞车长出两只人的手臂,一只戴着《猛鬼街》鬼王佛瑞迪的招牌剪刀手套,另一只手拿着一把消防斧头,鲜红的造型放大了数十倍后说不出的狰狞凶恶。呼啸声撕裂耳膜,长达十米的巨斧凌空劈下,楚轩矮身抱起吓呆的丹彤母亲,轻盈地跃开。
轰隆!地面碎裂塌陷,裂开蛛网密布的狭长口子。原本在排队,来不及逃跑的游客全部丧生,斧锋砍出的大坑糊满了鲜血、脑浆和淋漓的人肉碎末。天空落下恐怖的肢体雨,扭曲着发出凄厉的哀号,地上的血像有生命一般潺潺流动,飞得老远的头颅睁开血淋淋的眼睛,黑洞洞的眼窝转向两人。更多的游客喷出血雨,在奔跑中被剪刀活剐,内脏和肠子飞溅,佛瑞迪的哈哈大笑从空中传来:“害怕吧,害怕吧,女孩,让我杀了你。”
“竟然挑中我,你的运气真不好。”雪糕没吃完就掉在地上,气球也飞掉了,楚轩放下怀里的妇女,设下防壁,回过头,冷冷地说。
咔嗒!他的两手各多了一副腕轮型炮管,上膛,犀利冷光闪动,迸出噼里啪啦的能量电花。
上身后仰,空中划过一道壮丽的光之波澜。
当当当!一颗颗弹壳带着白烟滚落于地,铿锵的钢质音符将整个天地震得摇曳作响,血色朔风飞扬。
楚轩一跃而起,双臂交错,炮膛旋转发动,两边一齐开火。蓝色火光劲急喷涌,他的双手像操纵枪斗术一样灵活自如,矫健身姿遨游于百米高空。
月步再移,周身沸扬起一片片光的飓风,像飙跃的炙目太阳反复升腾,子弹闪电般攒射,佛瑞迪不断幻化的断肢和武器被撕得粉碎,血肉钢粒纷飞。楚轩的右手猛然划出一道雪亮弧光,清亮而冷冽的淡蓝烟迹爆出一瞬间的力量狂潮,将灰暗的天空照亮撕裂。
像一根气管被割断,喷出血色的滂沱豪雨,铺天盖地溅落。隐匿的佛瑞迪本体没能吐出一点声音,就被刽子手精准冷酷地割喉。
殷红的长发在风中飘舞,荡漾出超凡脱俗的美色。
借用红世使徒的躯体轻飘飘落下,楚轩看着吓得浑身软瘫的妇女,脸上流淌出一丝奇异的情绪,这是他用原来的身体表达不出来的,当下低声道:“谢谢。”
丹彤的想像力很丰富,这个生命已经非常接近真人了,这一天对他也是很宝贵的体验,他由衷表示感谢。
送回对方,楚轩离开了这个梦境世界。
刘郁绝望地倚着锈迹斑斑的铁栏杆,眼前腥红的废弃工厂似乎将是他的葬身地。
佛瑞迪踏着嘎吱作响的顶架,一步步逼近,手里握着一把火花四射的巨大电锯,滋滋的声响映着他腐烂变形的脸,满怀兴奋之情,像在享受慢慢宰割的过程。
“不……不要过来……”刘郁颤抖个不停,双腿发软地往后缩,拼命想发射一团火球出来,可是和先前在楼道上奔逃时一样,没有一点作用。
这里不是梦境世界吗!电影里的人能变成魔法师,为什么我不能?为什么!
“孩子,不疼的,一点都不疼。”
哄骗地说着,佛瑞迪厉笑走近,高举电锯砸下。千钧一发之刻,刘郁扑向旁边,连滚带爬跑到佛瑞迪后面。电花飞溅,锯子发出令人牙酸的噪音嵌进钢架骨,那个家伙利索地转过身,又一次挥舞电锯。刘郁双手推出,这是个完全下意识的动作,他也不知道这样能干嘛,只是人在绝境中不顾一切的行为,这一刹那,什么也没法想的空白中,那个资深者清冷深邃的声音无比清晰地响起:「保持稳定吧,新人首先需要的是勇气,若佛瑞迪来,你们还是要单独面对他,记住这是个意识的世界,自信和执念的力量是最强的。」
「你想要怎么打倒他,你能够做到什么,趁现在仔细想想。」
过去的景象在脑中电光火石地闪过:空荡荡的家,有钱却在外面包养情妇的父亲,同样不负责任有外遇的母亲,只能在无数动漫电玩中排遣孤独的寂寞,虽然总是被家人和朋友嘲笑,却还是想成为的幻想中的角色——
召唤……召唤!
冰蓝色的光芒绽放开来,一只晶莹白皙的纤足踏出花纹繁复的法阵,森冷的寒气随着冰环扩展,乌亮顺滑的长发,精致冰冷的容颜,头戴冰晶做成的银白色王冠,被纱衣包裹的曲线青涩优美,洁白飘逸的长裙迤逦而下,一手握着华丽的权杖,另一只手举着雕刻雪花的盾牌。
“……”还是丹彤模样的楚轩无言地看了看自己的新装扮,作为对新人的考验,让他们被佛瑞迪吓吓是必要的。只要他们能克服恐惧,尝试反击,他就能运用各种途径帮助他们,可是没想到刘郁盼望的是这样的造型。
举杖冰封了挥来的电锯,再轻轻一敲,整把电锯连同佛瑞迪的身子一并碎成无数冰渣。
呆坐的刘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打量突然出现的救星,这分明是他以前玩的网络游戏里的大BOSS冰雪女神!
召唤师!我成功了!狂喜之情席卷了他,几乎要欢欣鼓舞,跳起来大吼以泄心头的激动。
当对方转过头,他又大吃一惊:这…这不是队伍里那个叫丹彤的小女孩么!
“你……”他还没问出困惑,就被楚轩一脚踢出了梦境。
林俊天喘着粗气跑在好像看不到头的长廊上,他不知道自己逃了多久,只记得那个客厅地狱般的样子。
当那位最后的资深者说完那席话,他就从原地消失了,整个客厅变成了血池,满满的血块、肉糜、骨头内脏,窗帘和墙壁乃至天花板都溅满了触目惊心的血迹,浓烈的铁锈味令人窒息,似乎失踪的资深者全变成了这些尸体残渣,只剩下他一人!
而那个让人心脏拔凉的血池地狱,就站着佛瑞迪,朝他露出狞笑。
丢出手上唯一可作为武器的公文包,林俊天就逃出了那里。
“救命!救命啊!”
嘶哑的叫声回荡在走廊上,没有引来一丝回应。
纸张飞舞,他不停地朝后面甩办公复写纸,上面还密密麻麻写满了英文,扔得佛瑞迪都找不到北,接着是笔筒、相架、花瓶、衣柜、打印机、碎纸机……想到什么扔什么,作为一个大企业的精英员工,这些是他最熟悉的工具了。佛瑞迪一时也被砸得晕头转向,摸不着他的能耐。
如果有人碰巧看到这个场景,会觉得十足好笑,可是林俊天已经没有余裕感叹自己造成的喜剧效果,他只能压榨出每一分想像力,渐渐的,漫溢心头的恐惧淡下来,他咬着牙转过身,构想一个沉重的东西——比如重了1000磅的保险箱……
脚步一停,佛瑞迪就如跗骨之蛆粘了上来,而被他嚓嚓摩擦的剪刀手一吓,林俊天只变出个充气的“铅块”投出去。
佛瑞迪哈哈笑着将这玩意儿劈成两半:“你在玩投球吗,宝贝?我陪你玩。”
他妈的!在心里爆发出不洋文的国骂,林俊天再度卯足劲飞奔,刻意跑得弯弯曲曲,生怕佛瑞迪真的投实心球过来。
“出口!出口在哪儿?”体力消耗得越发严重,林俊天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绝望地呼号。
就在这时,他的女神出现了,穿着可爱的萝莉装,戴着超萌的HelloKitty绒线帽,静静屹立在廊道的阴影里,舔着一个草莓香草双球冰激凌蛋筒。
“啊!”认出她是资深者之一,林俊天险些喜极而泣,“你们回来了吗?其他人在哪里?”
楚轩一言不发地朝旁边一指,出现一扇门。林俊天立马推开,大步跨进,然后直直掉了下去——外面就是悬崖。
“你骗我——”风声夹杂着他悲惨的指控。
“白痴,凡人的智慧只有在极限恐怖下才能什么都不想,困住你的是你自己,真麻烦。”楚轩丢出冰激凌,幻化出的冰山将佛瑞迪压在下面。
埃菲尔铁塔下,赵樱空久久看着西边的残阳,对身后的男子说:“就这样吧,缀空。”
赵缀空深情地笑着:“明天再来?”
“不,缀空哥哥。”主人格转过头,也露出了温柔的笑靥,“你不是他,你只是我心目中的‘赵缀空’,但我很高兴你出现在我的梦里,给了我这一天。”
她明净的双眸笼上雾霭,那是过往的阴云:“我一直以为我的心魔是放不下,放不下小妹,放不下你,放不下死去的大家。我不甘心,一切怎么就变了,事情的起因多么突然啊,蕊空和篱空一场玩笑性质的打斗,就被心魔吞没,我根本没有准备好……本来我们约好了的,一辈子开开心心在一起,把身体的隐患解决了,如果家族那些老家伙们敢来烦我们,就把刺客世家毁灭掉。”
“我的执念变成了得不到,我总是想着为什么会这样,我们还有那么多日子要过,你,我,蕊空。我塑造了阿樱,就是希望她代替我重来,可是她反而让我看清一切都结束了,不变的只有你和我。我不再逃避了,哥哥,我的心灵之光都能补完,还有什么不可能呢?即使发生了那样的事,我还是会坚持下去,活着和你见面,这次,我们一起去抓住幸福吧。”
赵樱空上前一步,紧紧拥抱眼前的男子,无数雪白的光群从她怀里散开,仿佛数不清的白鸽振翼飞起,挥洒的光芒将通红的天空染上一片旭蓝。
一个影子浮现在她面前,勾勒出窈窕的曲线,娇小的身影,相仿的容貌。
“我不是你。”副人格忧郁地说。
“……是的。”心情黯淡了一下,主人格点点头。
副人格昂起头,仰望头顶尚未消散的蓝天,只有她知道梦境世界看到的景象给了她多大的冲击。
“我还是喜欢赵缀空的,但是我不能理解你们那么绝望的爱恋。你给我的回忆限制了我的心情,我拥有的只有身为刺客受训练的过去,伙伴们的音容笑貌,可是‘记忆’的死角,常常让我害怕回想,连基因锁也不敢解开,怀疑自己的实力——我最介意的,是应该深深刻印在我灵魂里的刺杀技巧,我却渐渐淡忘了,而不是你宁愿沉溺过去也不愿放弃的,那段往事。”
“即使和你融合,共享我们各自的记忆,过去的一切也都过去,而且经历那一切的人是你,不是我……没有体验过的感情,强求不来。我不是工具,不是你逃避痛苦的幻想,我所珍惜的一切,带上了太多虚假的影子,从今以后,我的伙伴,我的记忆,只由我自己来创造。赵樱空,这也是我的名字,因为我来自你,可是我们已经不同了,彻底不同了。”
主人格再次点点头,只是这一次,她脸上浮起了微笑。同样的,副人格也释然地笑了,眼中泛出明亮的光辉。
她们双手合十,头靠头,包拢在彼此的心灵之光中。
詹岚坐在庭上,麻木地听着法官的审判。
故意伤人罪,死亡免刑……他们的声音,每张冷漠旁观,被金钱诱惑的嘴脸,她都记得,在噩梦中反复出现,直到堕入轮回世界。
当那个杀死她男朋友的小偷得意洋洋投来示威的一眼,她平静地抬手一压——非常平静,平静得透彻而从容。
那家伙哀叫一声坐回椅子,在场所有的成员都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束缚。
“我来审判。”詹岚徐徐站起,走到堂前,环视法庭,“你们谁也不许走。”
既然拥有强大的力量,为什么还要被社会的强权碾压?既然看得到人心的丑恶,为什么还要被这些人欺凌?既然受够了眼泪和屈辱,为什么还要耽于痛苦?
又不是我做错了!也不是他做错了!
詹岚抬起头,迎视正门刺进灰暗建筑的阳光,她的神情从未有这一刻的骄傲绚烂,也从未如此昂然地挺立在命运的不公之前。
“如果世上没有公正,我就成为公正,如果世上没有道义,我就成为道义。我不会让他的名字蒙羞,如果能回到现实世界,我就为他讨回公道;在这里,我不允许任何人嘲笑他的善良,蔑视他的牺牲——佛瑞迪,你这个小丑,滚出来!”
令人眩目的灿金光芒从她全身迸出,崩塌了虚伪的殿堂,强烈的意念像是一阵狂风,吹拂过整个恶梦世界。
佛瑞迪的身形在风中若隐若现,像被扯烂的白纸片片碎裂,发出微弱的惨呼:“你不会赢的!你找不到其他陷在精神底层的人!”
“用不着你说这些废话。”詹岚身上再度迸发出金色光轮,撕碎了他最后一点灵魂。
领域的力量托起她,宛如一面明镜,让她看清周围的情景。
无尽虚空,心灵之海。
这不是视力,而是纯精神的感悟。在她凝聚起心底的愤怒、不屈、理念、坚信,对抗那人为构建的幻象,她明白了领域的真谛:领域,就是自我,自我的人格,自我的意志。一切的力量,精神能量,物质能量,都需要媒介导引,而被锤炼的最强媒介,就是领域。
那是内在流动的力量,人类的力量。领域是迈入神阶的前提,人之所以能达到神之境界,原因也在于此。
没有凭空造就的神。
詹岚飘浮在这片混沌的海洋里,抚摸挂在额心的神契物——凯达林水晶,毅然拿下丢弃,闭目凝神感应,半晌睁开眼,双眸闪出一圈淡淡的银色光华。
梦境无空间,也无时间,只是相对于物理世界而言,做梦之人的意识会形成梦境世界的边界和规则。佛瑞迪再狂妄嗜杀,也不能随意到他人的梦境杀人,把自己的梦想像得漫无边际,无坚不摧。当他用十夜的精神力将他们拖入绝境梦世界,就留下了一个可供定位的“坐标”,以十夜的位置为轴心,她可以找到大家。
笼罩榆树镇的梦魇散去,天亮了。
漫长的街道尽头,楚轩独自伫立,凝望地平线泛起的微暖晨光,镜片也泛着微微的光亮,仲裁官长衣拂过他的军靴,轻冉波纹。
哇哇大叫的声音响起,一道梭形的黑色空洞出现,随着膨胀荡开空间波纹,刘郁从里面跌出来,晕头转向地趴在地上,抬起头,看到楚轩,又叫了一声:“你看到我的召唤生物吗?她好美!啊,和丹彤一模一样!”
“那就是我。”
“嗄!?”刘郁傻眼。
拉长的惨叫贯穿两人的耳膜,一个小黑点从天而降,变成林俊天的样子。楚轩张开缓冲气罩,林俊天已经自己想出一个大垫子,扑通摔在上面。
很有资质嘛。楚大神额外瞟了他一眼:在安全的梦世界——浅层精神区域构想物品可不容易。
虽然垫子够厚,林俊天还是摔得直哼哼,半天才回过气来,心里对丹彤的愤恨又深了一层:“那个给我指路的小女孩长得那么可爱,心肠却可恶透了。我要狠狠教训她一顿,你们有谁看见她吗?”
“那就是我。”
“嗄!?”林俊天也呆住。
楚轩静静垂下眼,眼神流露出“你们要如何处置我?”的悠长意味。林俊天和刘郁打了个寒噤,不敢吱声。
清晨的薄雾中,中州队的人们接连回到原点。有的茫然若失,有的神智坚定,有的左顾右盼,有的恍然大悟。其中数萧宏律的神色最平静,和楚轩对视了一瞬,默默坐到垫子上,眉间少了一丝自负的尖锐,多了一份自省的平和。
程啸最失落,挠着头叹了口气。楚轩看向他:“怎么样?”
“啊,大校……”程啸受宠若惊,哈哈笑了一会儿,想露出轻松的表情却失败了,最终郁郁地说,“我见到她了,没办法,我知道她是假的,是我创造的梦境,可是有选择的话,我会愿意永远待在里面。”
摊摊手,他又恢复平时玩世不恭的模样:“但是既然人不能生活在梦里,我就出来咯。不用担心,我有军人的责任,有现实中的‘她’。”
对多数人来说,心理漏洞最多补到这个程度了吧。听完程啸的话,楚轩沉思着,眉间不着痕迹地滑过一抹隐忧。
分明是个普通LOLI嘛,刘郁和林俊天偷瞧拽着罗甘道蹦蹦跳的丹彤,相信了楚轩的话,他们见过的那个“丹彤”,可是个一眼看去气质独特,令人印象深刻的人物。
“何况我还有我的童颜巨……呃!”喷飞的鼻血堵住了色狼下面的话,两个赵樱空联手扁人。
“小姐不见了!”卡拉爆发出惊喊,她原以为詹岚晚出来,可是左等右等没见人。这时,一缕细细的光线渗入时间的流向,犹如空中裂开的缝隙,铺展开潮水似的精神能量,空间些微的扭曲,詹岚一手拉着失踪的郑吒,稳稳落地。
“郑吒!”众人大喜,围住队长,“你去哪儿了?十夜呢?”
“十夜不是和你们在一起吗?”郑吒吃了一惊,“我一回过神就在一个废墟里,好像是外国的城市,也不知道是不是佛瑞迪把我弄过去的。詹岚找到我的时候,我还在迷路。说来奇怪,那里有许多战斗痕迹是我留下的,我看得出来,为什么——”他困惑地低喃,寻不出记忆中空洞的由来。楚轩眼中光芒忽闪:伍德……
詹岚抱住担忧的卡拉,转向军师:“我用心灵锁链呼唤过十夜了,可是联系不上他,好像有什么挡住我的精神透视。楚轩,我把佛瑞迪解决了,那是谁困住十夜?郑吒的情况又是怎么回事?”
“你能调取他的记忆吗?”楚轩答非所问。
“不行。”詹岚双眉紧蹙,抚摸胸前的返时器项链,“虽然可以在精神世界用‘记忆回溯’,但前提是他必须还有这段记忆才行。我让郑吒配合我查了他的记忆,确实没有。”
“这算手下留情,还是警告?不,‘提示’的成分大些。”萧宏律似乎领悟了什么,自觉地隐瞒这个话题,抬眼注视楚轩,“十夜的心魔是什么?和他并立的另一人格?那就是纯粹‘负’的人格了。十夜是进入本我阶层了吗?那样的人格遇到他会怎样?”
“呃,很糟。”楚轩沉吟了一下,“不过他活该。”
位于星空之上的游乐场
没有忧愁的乐园
只有抛弃一切的人才可以进来
沾满鲜血的罪恶之手啊
黑暗中绽放的绝望之花
欢迎光临
我从不拒绝
也请不要离开……
钟声响起
演奏小提琴的老鼠和
永不疲倦歌唱着的人偶娃娃
灰眸的魔女在微笑:
来吧
起舞吧
狂欢吧
在红舞鞋的引导下
直到仁慈的死亡安然降临……
歌声像雾一样幽幽飘浮,凄冷诡异,带着股惊心动魄的魅惑。
十夜走在仿佛望不到头的螺旋阶梯上,这座古怪的塔没有天顶,灰色、绿色和紫色的云层构成巨大的旋涡盘聚在上方,赤红、靛蓝和橙黄的闪电交错闪烁,五颜六色如同万花筒。没有窗,石墙上镶嵌的是毛玻璃,只能映出模糊的影象。还有一排排蒙着黄色罩子的凹格。他拉下一块罩布,阴暗的石龛里放着一只铁盒,贴着他和斐越的名字,十夜眯了下眼,打开盒子,果然看到一堆童年玩过的玻璃珠,两只干瘪的蛐蛐尸体。丢下罩布,他继续走,不一会儿又拉下一块罩布,同样的石龛里是一个瓷瓶,插着小学同学探病送的花,轻轻一碰,干枯的花瓣纷纷掉落。
“搞什么把戏。”他唾弃,回应他的只有无数的阴影,对称的镜子,单调的黄布,漫长岁月的尘积,他熟悉又不熟悉的孤寂,在无限的楼层里堆积得无边无际。
他终于来到了天台,外面和里面看出去不一样,黑得像没有月亮和星星的夜空。他走过去,薄薄的寒雾从他脚下掠过,流转着水银似的暗蓝光芒,一扇窗飘浮在空中,没有玻璃的菱形窗棂在薄雾浮动的夜露里像是冷色的火焰燃烧。
十夜忽然觉得这幕场景有些熟悉,像小时候看过的童话故事《彼得潘》,永远长不大的男孩彼得·潘带着一个会讲故事的女孩温迪来到名为“永无乡”(NEVER LAND)的岛屿,他们经历了许多冒险,还和海盗虎克船长激战。
他有了预感,双手支在窗上,探出头向下看,深不见底的黑暗。
整个宇宙,只有这扇窗户。
一艘船驶入漆黑的虚空,十八世纪的海盗船,飘扬着白色骷髅旗,高高的桅杆上坐着一人,看起来只有十四、五岁,露出帽檐的发却是奇异的白,剔透得像霜的结晶,呈现透明与荒凉的味道,黑色宽边帽和他的双眼一样暗沉,十夜与他目光对上,心一震,想起梦里看见的倒影,那个白衣少年漆黑冰冷的眼睛,任何东西也温暖不了,是属于死神的领地。
他的皮革衣服没有扣纽扣,用腰带束起,白衬衫,白色裤子外穿着黑色高帮靴,一脚跷在帆索上,搁在膝上的右手握着一只长长的漆木圆筒,看起来像是老式望远镜。
“你是温迪吗,要我骗你出来?”他微微勾起一边唇,晦涩的发音将还没变声的嗓音和冷嘲的意味变成了让人心脏发痒的酥麻。十夜震惊地听着,这是巴托地狱的女魔们最爱用的调情语调,他吃掉的那个欲魔女王格莱西雅就擅长如此蛊惑人。
当然,理论上十夜也能说,可是这样的基因能力一旦开发出来就是万劫不复,他一直小心不让这部分信息解开。
“你不能这么说话!”不假思索的,十夜跳上船。
“这么说话?”令人心悸颤抖的深渊语带上吸血鬼讲话的腔调,古老的斯拉夫语,高贵阴森的口吻在他轻吐间演绎出致命的优雅,“是的,我应当向上帝祷告哪。”他放声大笑,像说了个很好笑的笑话。
十夜抚额,意识到对方的基因特征已经完全和言行融合,再也分割不开。
里人格做了个“上来”的手势,手指白皙灵动,如夜色中暗绽的曼佗罗,利落的挥动间又透着流于自然的杀气,几乎能看见银色剑光一般的残迹。
船缓缓调头,驶向没有尽头的午夜。十夜轻松地跳上主桅杆,沿着帆索晃过去,靠到里人格身边,动作带着自然的熟稔,虽然他们是第一次见面,但彼此并不陌生。
他的容貌是自己过去的模样,只是更年轻,戴着一顶印有银色骷髅头的黑色海盗帽,低下头摆弄望远镜。
“你的角色混淆了。”十夜指出他穿的是虎克船长的衣服。
里人格漫不经心地瞟他一眼:“哦,这有什么关系?”
“是没关系,但……”十夜注意到他手上拿的长圆筒不是望远镜,七彩棱镜在筒的另一端转动,变化出绚丽万千的图案——“这是万花筒!”
“本来是天文望远镜的。”里人格强调,“可是现在它变成了没用的东西,天上没有星星了,我只能用看万花筒打发时间。”
天上没有星星。十夜轻念,想起楚轩也说过这样的话,那时他说的是:「星星减少了。」
“为什么星星没有了?”
白发少年看着他的眼神闪过一丝狡黠,十夜发现他有一双心思极重的黑眼瞳。
这么近的看他,益发觉得他是个黑暗里溶出的生灵,有着和漆黑的本质相符的冷酷与孤独。
“你是谁?”他说。
“我当然是我。”十夜镇定地说,在故事里,主角也和对手玩了这样一个游戏,他假扮虎克船长,把虎克船长惊吓得怀疑自己不是自己,部下都从他身边离开,但是这种时候,需要的不是他人的确立,而是自己的自信。
对他们而言,分清谁是谁也是没有意义的。也许“本我”的里人格更接近真实的自我,但十夜也不认为自己就是虚伪的人格。
“我告诉你。”里人格低低地笑,一手托着下巴,笑容像冬雪妆点的华夜,“有很多星星掉了下来,被仙子捡去。流浪的印第安人失去了家园,人鱼在孤零零的礁石上唱月。一个大怪兽把宇宙拆成了积木,正在搭他的宫殿。”十夜思忖他到底是在开玩笑,还是在打哑谜。
里人格一挥手,时间空间的潮汐从宇宙的奇点蔓延开来,辽阔无垠的星空从他们周围延展开去,如同镶嵌在黑天鹅绒上的无数珍贵宝石,光华变幻,璀璨生辉。大大小小的星球或远或近,真实得不像虚幻,虚幻得不像真实。
一粒沙,在时空的幻境中荡漾,它是那样微小,十夜用感知细细观察,银色而透明的膜包裹着不知名的物质,像是一颗胚胎,酝酿着令人不安的气息。
“最初的GOD,他的细胞核移植了普朗克级的常温核聚变引擎,能够自我维护和复制,分解并压缩能量,传递给引擎核心,壮大主宰系统。只要一标准单位的细胞集成存在,就可无限自我修复完善。自称THE ONE的存在,通过海德拉效应下的多进程模式,将种子(SEED)扩散到不同的平行空间。”
又是一次辉煌灿烂的奇点大爆炸,十夜清晰地看到无尽的分裂孢子从宇宙树的信息枝干末端脱离,再度生成那种纯银膜态的颗粒,飘向遥远的星系。宇宙依然是深黑的,永恒而浩瀚,可是对于能观测到极微态物质的十夜,到处充满了银色的雨。
“因为宇宙改造,他的计划中止了。模拟脑中枢的SLG系统被从实验体剥离,流放到未知的异位面。但是播下的种子不会消失,符合这个宇宙的生长规律,更快的聚拢,苏醒出越来越复杂的生命特征,单细胞、多细胞、线粒体基因,从一只阿米巴原虫的智力恢复到原本的自我认知。”
一只红色的巨大怪物在宇宙能量场中渐渐浮现出轮廓,血管内流动着难以计数的银末,随着怵目惊心的扩张,贪婪的肉体又渐渐变得透明,融进广袤无穷的星空,形态模糊地蜷曲起来。
“但是异化的生态结构使得本能凌驾了新生思维,缺少‘脑’的分析处理,每个细胞都有了独立的意识。在内部吞吃自毁以前,‘它’蛰伏起来,越是原始的生命有着越灵敏的预感。曾经的他安排了许多后备计划,不会白费。”
无数的星球上,生命繁衍,文明进步,有的种族建立起高高的金字塔,获取宇宙的神秘信息;有的种群连接起社会的精神网络,感知“神明”的威严与启示;有的种族南征北战,挖掘生命的内在力量;有的种族驾驶太空船,在茫茫宇宙播洒新的物种。
“这个宇宙的本质是信息位面,不管宇宙毁灭重生多少次,信息是恒存的,只会发生能级跃迁,依附于新成立的生态系统。只要掌握将信息进阶保留的方法,就能在一定的条件下触发。这些文明的历史都掺入了GOD的影子,包含在识海里面的暗示;单向寻找‘神体’的指示;偶尔爆发的基因锁……等等。但是干涉的力度远远不够,过于庞大复杂的动力系统中,整体变动需要无数变量的长期累积。”
破碎虚空,一群穿道袍的修真者捧起一只金属匣子,纷纷驾御法器飞剑回到一颗水蓝色的星球。
“主宰,也可以叫‘主神’——他们找到了SLG系统。”
听到熟悉的名词,十夜差点跳起来。里人格还是像看一场乏味的科幻放灯片,无趣地转换画面。
一颗散发出光芒的圆球浮现在黑暗的空间里,二十个房间围绕它展开。十夜看得激动不已,本来他都快睡着了,听不懂的名词一个接一个,他又不是楚轩,喜欢探询历史谜题。
“作为连接的终端,索拉恩的意识被唤醒了。嗯,你可以称他BOSS,GOD,THE ONE或什么都可以。他抓住机会取得了细胞集群的最终处理权,驱动他强大又累赘的躯体,继续推行补完计划。”
“补完计划!”十夜惊呼,“难道是《EVA》的人类补完计划?真有疯子搞那个?靠,亚当上面还有想灭世的孤僻狂?他们就没别的事好做,比如谈个恋爱抱个娃娃?对了,楚轩提到过THE ONE这个名词,别告诉我那混帐偷偷把爪子伸到我乖儿子头上,我要雷劈了他,用砧板剁成肉酱,扔进鱼缸喂金鱼!还有,你的消息渠道是哪里来的?为什么我不知道你知道?”
里人格不爽地听着十夜连珠似炮的问题,他不喜欢回答别人的质问,只有他高兴讲的份。
但是对他这样个性的存在而言,半途而废是想也不会想的事,不让这小子了解,他之前的口水就白费了。
“你再说一句,我就在你身上抛锚。”里人格沉声威胁,十夜眼一眯,听出对方的意思是把钩子从自己身体里穿过去。
那双万物皆漠然的眼睛透出只容得下自己的强烈意识,空灵而充满了敌意。十夜眼中聚起冷冽的杀气,这是对强敌的警戒。
“很好,我们来打打看。”
轻轻叹了口气,里人格遗憾地说:“船上不得互斗,争端到岸上用剑或手枪解决。”
你还真当这是艘海盗船,要遵守海盗法典啊。十夜在心里吐槽,杀意像冷却的钢水固化,随时会再突破沸点;同样的,他也感到里人格周身的气氛变回凝滞的肃杀,犹如坚硬而冰冷的金属。
他们还真是对自己也不留余地。
里人格伸出手,两幅精密的基因组织图在他掌心上方成型,“圣人是解开细胞核基因组达成进化,修真者是控制线粒体基因组达成进化。”
“原来如此。”这一段原著也有,十夜记得,恍然大悟,“修真者发现了那个装置,是受到GOD不知不觉的操纵?”里人格点点头:“线粒体是宇宙的幕后统治者。它远祖是自由发散的细菌,寄生在细胞里,贯穿了所有生命的存在进程,从能量、性、繁殖、衰老到死亡。作为基因组的一个碎片,却保留独立的核心印记,可以形成有许多分支的网络,相互通信。”
十夜全身发寒:“这简直像另一个因果率线路网。”
“它生产我们几乎全部的能量。”里人格摊摊手,“平均每个细胞内有300-400个线粒体,整个人体里有1亿亿个。本质上所有的复杂细胞里都有线粒体,延伸出一套完美的技术轨迹。其中有个耐人寻味的线索,性特征也是由线粒体区分的,卵子把线粒体传递下去,精子不把线粒体传递下去,这样无性繁殖或孤雌生殖也能传播线粒体,但是低级的单细胞生物不会孕育出GOD期待的最终成果。”
“什么最终成果?”十夜一愣,“难道他还想要孩子?哇啊,这么……这么庞大的遗传线路生出的小孩,会是什么怪物啊?他还真是培育后代不遗余力,那么长的时光。”郁卒地碎碎念。
“简单的说,是胎盘。整个宇宙物种构造的胎盘,和他生态补完的原意是一致的。万一S计划不成功,这套Y方案也可以达成他的目的。”里人格的声音很淡,像冬夜里渺无人烟的寒雾。
“我操!”
里人格不耐烦地皱眉头:“我说了这么多,你一点没猜出我是怎么知道的?”十夜愣愣瞧着他:“啊,你被那GOD勾搭上了?”
“我真想劈开你的脑子,看看里面有没有神经!线粒体!我说的线粒体白说了?!”
“哦,线粒体。”为了不被另一个自己看扁,十夜拼命思考,还真给他压榨出点儿急智,“对了!欲魔基因就是变异线粒体,你从里边挖掘的?”里人格喘了一口气:“我真怀疑我你的出处。”十夜很不满:“什么啊,我才奇怪你是不是楚轩生出来的,跟他一样罗嗦。”
白发少年嘲讽地撇撇嘴,一个挑眉勾唇都带着惊艳的魅惑。十夜哀叹自己的里人格真的变成了完完整整的魔鬼,基因害人啊!
“等等,Y方案?女性染色体是XX,男性染色体是XY,既然是借助卵子传播的线粒体,应该称作X计划比较合适吧?”一受刺激,十夜的思维就活跃了,接着寻思,“那个小孩是女的?哎呀,GOD也是,第一位‘线粒体夏娃’,那是母系祖先啊。”
“不,GOD是通过母体移植最初的细胞核,生育‘自己’。他是男性,编写隐性的Y基因程序存入初细胞档案,以病毒形式扩散,等待开启源头密码的钥匙出现,所以果实必定是男的。到这一刻,就意味着时机成熟了,索拉恩会感应到并完全苏醒,那是他的孩子,最强的直系后代。”
里人格总是冷漠无情的语气透入一丝微妙的意味,映照着阳光的甲板从记忆深处升起,那个银发男子踏上船头,笑着唤道:「潘,我来看你了。」
十夜忍不住呻吟:“竟然让老婆生下自己,呃呃。”里人格笑他的天真:“给他生孩子的,就一定是他老婆吗?”
“反正这变态该死啦!”
里人格不置可否:“总之,故事讲完了。”十夜大叫:“别讲完了你的部分就消极怠工,星星是怎么没的?”
“愚蠢的爱情。”明白他在意这一点的缘由,里人格不屑地哼了声,动动手指,这次十夜看出一缕淡淡的黑色光晕渗出他的指尖,点点雪花似的光点飞出黑色光带,盘旋环绕,构成好似银河的美丽漩涡,原来他是用心灵之光拟物,只是这么精密的操作,十夜自认无法做到。
迷雾似的星云闪烁不定,不断有细小的光群凝聚、浓缩、像被吞进黑洞一样消失,星云整体却有微弱的膨胀,质量密度增加。
“这是量子层面的扩张,以及重构成。分解、破坏的星蚀效果,最终追求的是能将一切再构造的力量。”里人格指点,“力场漩涡牵动重力波谱,改写的万有引力使天体瓦解,畸形的时空曲率形成恶性循环,再吸纳周围的物质补充。”
一个四维结构模型浮现,网格状的晶莹球壁将整个多元宇宙重重包裹:“引力、强相互作用力,弱相互作用力,电磁力,是构成物质世界的四大基本力,像一块块四色砖头,将名为宇宙的房子填充、营造。GOD要打破这个世界的根本构造,就必须把整个外墙打破,那么首要是扩充体积,成为巨大的质量兵器,动能甚至能突破平行宇宙的晶壁,打破时间和空间的界限,摧毁熵值增加原理赖以存在的有限封闭宇宙。”
“……头好晕。”十夜的眼睛变成了蚊香形,他对层出不穷的专有名词正式宣告投降。
“白痴!”里人格短促而尖锐地怒骂,“你就是不用脑,才会显得这样笨!”十夜发现他的脾气很是阴晴不定,不若第一印象冷酷,辩解道:“我不笨,楚轩也夸过我聪明。”
虽然只有一次,更多时候是比凡人还不如的智慧。
“楚轩。”里人格嗤之以鼻。十夜惊讶极了:“你不喜欢他吗?”
里人格看着他的眼神像看一个傻子,十夜有点不好意思了。可是他的确纳闷,他们不是一个人吗?
“兄弟。”柔和的语调如同地狱深处传来,阴寒而森冷,“我们不是同一棵树上结出的果子,你是沐浴阳光雨露成长的美丽树冠,我是被你埋藏的丑陋树根,在你折叠起恶念,装作妈妈的好宝宝一刻起,我们就走上不同的路了。”
身为一个长久重病缠身,徘徊在死亡边缘的人,十夜知道自己的心理有多阴暗。
每晚临睡时,他把对命运的诅咒,家人的不耐烦,固执和坏脾气都叠得小小的,压在心思的底层。而上面,平平整整摆着能拿出来见人的阳光念头。
故事里,永无乡是一片真实的岛屿,而彼得潘会晚上敲窗子,带孩子飞翔。在永无乡以外的世界当中,人们用美好抵御丑恶,用爱抗争伤害,成长到面目全非。就像长大了结婚生小孩的温迪告诉她的小女孩:“人只要长大了,就会把如何飞行统统忘掉。”
彼得·潘选择永远不长大,于是他能在夜空翱翔,恣意任性玩耍,而这是其他正常长大的孩子所不能经历的。但是,他失掉了在温暖的家里与爸爸妈妈共享关爱的欢乐,只能站在窗外,静静地凝望。
谁也说不清楚,哪一种状态最好,十夜也不认为他们融合在一起就是出路。
“现实没有永无乡,我只能长大。”
“我不是把你往窗外拉吗。”里人格绽开恶意的笑。十夜冷冷地回以一笑:“你一次也没能把我拉出去。”
“是的,我的意志力还差你一点。”里人格吁了口气,“但我们已经摆脱不了彼此了,十夜。”
没有任何人能够了解分担的悲苦和郁闷,将他们紧紧联系在一起。
十夜心一动,看着另一个自己,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瞳被渴求死亡的压抑与痛苦染上太多色彩,又理解和看过太多的死亡,染成了那种颜色,不是残忍或嗜血,而是一片极致的死地。
他想起了那首歌,里面的孤独和寂寥有种让人心脏疼痛的东西,也许得到自由的人,才是自由真正的囚徒。
不知到哪一天,他才能走出他心里的NEVER LAND。十夜凝视自己的里人格。
“我叫你小里吧。”
“随便。”里人格毫不在意。
船靠岸了,小里率先跳下来,这是一座环形竞技场,冷月照射下的巨石建筑有着金属与死亡的味道,热砂滚滚的硝烟土地却如血鲜红,像光与暗一般站在彼此对面的两个少年。
白发与俊秀的轮廓,冰冷的意志和无瑕的决心打磨出锐利的寒光;黑发与精致的五官,烈焰的温度和血腥的气息锻冶出凌厉的锋芒。
里人格身上的衣服变成了黑色的劲装,脱下帽子抛飞出去,黑影化成一把寒光烁烁的利剑,直直插进赛台中央。
“我在现实中的化身,是你手中的剑,要得到我,驾驭我,可不容易。”
“你又有哪一次是容易驾驭的?”十夜握着黑曜石巨剑「末日决战」,剑尖朝前,对这个发展一点不惊奇。小里笑了,手里流淌出的银光如同他的气势般冷凝成剑,贯彻出不惜一切追求至强巅峰的心念:“来吧,你应该清楚,力量和交战是一条怎样的进化途径。”
双剑碰撞的瞬间激起无比灼耀的火花,极尽距离相对的两张面容映入金属的冷辉,一触而分,再度闪光交错。
意识和潜意识两者如果一方被另一方抑制和伤害,那它们就不能生成完整,必须对抗、搏斗。这既是冲突又是合作,也是人类生活的本来面目。如同锤与砧的相依和碰撞,在其中顽铁成钢。
白发少年眼中闪过一道光芒,似是憧憬又似是战意:“你曾经对你的恋人说,心的强大才是真正的强大。现在我再告诉你一件事,战斗中,最重要的是心的速度,集中力与速度相协调的完美境界。”
残破的岩块散落在满目疮痍的大地上,冰冷的风从彼方吹拂而过,卷起了无数的灰烬与尘沙。空间里滞留着无比沉重的气息,仿佛连时间也就此停止。
萧宏律蹲下身,小手捡起一块液化后冷却的石头,注视面前深达地心的巨坑,面色凝重。
“詹岚,你觉得这个敌人相比团战时的恶魔郑吒如何?”
站在中州第二智囊身后的女郎同样郑重而紧张:“虽然郑吒的复制体这段时间也会进步,而且十夜说他突破了五阶,我还是觉得这个人强大太多了。”
她环顾周围,身子微微发冷,挺直了背脊对抗一股沉凝如实质的威势。
“我刚刚陪郑吒到这里时,几乎想掉头逃跑。宏律,我不擅长战斗,但是精神力者的直觉很准,这里……有一种气势,不仅仅是战场锻炼出来的那种魄力,还影响了能量。五阶以下能做到吗?他还不止这个水平,我有个猜想,精神力者也是有等级的。十夜曾经没开锁就和郑吒、樱空打平手,在战斗危急时爆发出的力量更是远远超出基因锁开启者,这个人恐怕也是如此。他的威严不是刻意保留下来,就越过空间和时间的距离让我感到害怕,别忘了,这是梦境的世界,精神的世界——那个人,一定是精神力者。”她摸了摸额头,那里已经没有凯达林水晶,有的只是她以凡人的信心发掘出的更强的力量。
萧宏律哼了一声,抛下石头站起来:“我相信你的判断,现在我们来分析一下吧。你称他这个人而不是敌人,想必也发现他对我们的特殊之处。”
他沿着大坑慢慢踱步:“这是个多重提示,一,郑吒的记忆出现了空洞,他肯定会来查一查,看到这样的痕迹,也会明白发生了什么,敌人打败了他还消除他的记忆,这股压力会迫使他拼命锻炼,对郑吒的心理是一个绝大刺激;二,郑吒失忆了,我们都觉得奇怪,可是楚轩居然不叫我们来查探,这么明显的不对劲告诉我们两件事:楚轩和那个人有守望相助的协定;他和那个人一样,背后有更强的敌人控制着。”
詹岚一凛,她也看出情况的异常,但是局势的严峻和暗潮汹涌还是令她心惊。
楚轩,他们的军师啊,竟然被……
“不用太紧张。”萧宏律摆摆手,“我观察他很久了,暗示往来好几次,他没有被摆布得那么深,约莫是监视程度。不瞒你说,我也被控制过,楚轩的一些小迹象提醒我身上的‘痕迹’被清除了,很安全,我才敢在这里跟你说话。詹岚,那个人的第三个提示就是:在这里讲话没关系。”
“他们为走到这一步费了多少心神?我的新能力也在楚轩的期望中。”詹岚叹了口气,眉间有浓重的忧虑,“敌人的能力是像引导真实的谎言那样,不可说,但有办法用某种手段破除?还是因果率线路,牵一发而动全身,有变局即知?”
“不,不止。”萧宏律拔下一簇头发,默默看着那其中夹杂着少许少年白,随风缓缓飘落。
“知道吗,詹岚,我最顾忌那个敌人的,是他的强大,让人绝望的强大。楚轩如此智慧,被逼得只能暗中小心布局,偶尔儿戏般弄出点无关紧要的暗示。按照他的行动,希望恐怕在最后的最后,才能有一丝破绽,也许根本没有……”
“那又怎样。”詹岚的声音没有丝毫动摇,“宏律,你以为他提示我们在这儿商量,就是为了让你说这些丧气话,提前插块墓碑烧香?”
萧宏律愣了好一会儿,放声笑起来,他刚刚还像个暮气沉沉的老人,此刻又是个聪明的小男孩了。
“你说的对。”他耸耸肩,“女人在这方面比男人意志力坚强吗?不说这个,敌人可能是上古宇宙的遗留生命,布的局横跨两个宇宙世纪,庞大而周密,新生力量的确起步太晚,很难翻盘。我们手上有两张牌,十夜背后的虫之歌和恶魔郑吒侍奉的神,但他们又是不可依靠的。至少,我想楚轩那家伙不愿意将十夜交给一个外宇宙虫子附体。”他善意地调侃超越他的智者。
詹岚若有所思:“楚轩会和复制体他们联手吗?不,不会,假使这两位神能打击到敌人,那人也不会毫无准备。连主神空间他都能引入那么强大的部下,在我们队伍牢牢监视住楚轩,打草惊蛇的话,一切前期布局就完了。”
“是的,不过我认为那人在轮回小队中选一支渗透掌握比较可能,天神队嫌疑最大,作为第三方力量,他们先后输给过我们和恶魔队,照理我们两队会放松警惕。何况有十夜的穿越者消息带来的固定思维盲点。那时我就有怀疑了,在《星河战队》,楚轩放走亚当,事后我问十夜,亚当身上明明没带重生十字章。”
“……连亚当都放跑,宏律,楚轩被监控的程度真的不要紧吗?”詹岚忧心忡忡。
“亚当嘛。”萧宏律忽然露出怪异的神情,“喂,詹岚,你有时候觉不觉得,楚轩像有预知能力?”詹岚也隐约有感觉:“不会吧……朱雯那样的预感,也只能做出预言诗而已。”
“不要提那没用的预言诗,总之我怀疑楚轩这厮藏了一手。还有,亚当是他的儿子。”
“啊!!!???”詹岚的震惊不比天打五雷轰更惊人。
萧宏律一脸黑线:“是真的,出发前一天,我到他房里探讨《猛鬼街》的细节,他用开玩笑的语气提到……妈妈的,那种没一点表情的口气,还来给我开玩笑,吓得我一晚上没睡好。我说做十夜儿子的感触如何,他说他也有儿子。”
詹岚直接抱头无语,半晌才气若游丝地飘出一句:“谁生的?”
“天晓得,伟大的人。总之,亚当大概是他的儿子,也不知道他放过那家伙有没有父子之情作怪。这其中也有个暗示,他为什么知道那件事?中国政府只知道亚当是美国偷运过去的基因组织创造的复制人。楚轩的‘预知’能力,或许是全信息能力。”
“全信息,那样的能力可能存在吗?”詹岚歪着头道,“试想,知道世上所有的信息,其中有真有假,如何判断其中的真伪?有时对智者来说,两条相近的真实消息都会导致误判,大部分时候我们只能凭着人心的把握、时机的预测、实力的运用和一点运气博取胜利。”萧宏律沉重地摇头:“我想不出如何解决其中的矛盾,但是我一直担心楚轩有那样的能力,他……付出的代价太大了。”
詹岚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所以我们更要为他分忧。宏律,我刚才想到一个法子,也许能还原这里发生的事。”
“真的?”萧宏律眼神一亮,“还原?你是指精神力技巧?”
“是的。”詹岚自信一笑,“我遗漏了,这里是精神力营造的梦境世界,郑吒忘了,可是这里的精神能量记得。”说着,她举起双手,掌心向上。地上的尘沙以超乎预想的速度腾空而起,在她手上聚集发光,詹岚面露惊讶:“这个世界有些奇怪,精神力和精神力上的情绪特别浓厚……”她没能说下去,渐渐勾勒出色彩的立体影象开始呈现伍德和郑吒的战斗经过。
两人看得久久无语,心中的震撼难以言喻。
“确实比恶魔郑吒强。”
“嗯。”
萧宏律和詹岚没有参与虫星扫荡行动,认不出伍德。萧宏律咬着嘴唇拔头发:“这家伙敌人从哪儿弄来的?要是和亚当凑一对就麻烦了。”
詹岚试着调整精神力精度模拟声音,接着,他们又看了一遍整个过程,听见郑吒和伍德初见面时,那句逼怒他的话——
在轮回世界之外,已经没有世界了。
“地球的灭亡一刻在这里定时……”詹岚喃喃重复,脸色惨白。她是孤儿,男友死后,在地球的羁绊也没有了,可是这样的消息,仍是令她如坠冰窖,从指尖到脚心颤抖。
萧宏律一样如此。
“局势到最后关头了,这么看来,那个该死的混蛋是想统一全宇宙吗?哈。”努力维持散乱的思绪,他狠狠咬唇,沁出一丝血,“也许像上个宇宙的神那样,再造个更好的世界——妈的!”
“我们不能透露出去,会让大家慌乱的。”詹岚竭力冷静下来,按着胸口道,“还没证实,那人的话有机巧。”萧宏律没听见,长长叹气:“到最终一战前总有人会想回家看看,发现不能回归原点就会奇怪。不过楚轩大概能忽悠什么大谎言。唉,让大伙知道就能提振士气吗?又不是保卫宇宙的正义战争,我们不过是一群挣扎的虫子而已,但是虫子也有志气,就让那家伙看一看吧。”
听到他这么说,詹岚反而展颜笑了:“我们原来看主神不也像蝼蚁看上帝,可是现在好多了。宏律,既然恶魔队有一位隐藏的帮手,我们能不能想办法绕过那个人的监视与楚轩的复制体取得联系?”萧宏律微微蹙眉,仰头想了想:“楚轩的复制体,我原本最在意。楚轩的厉害你我都清楚,但是第一次团战我们已经看到,过于强大的‘力’会造成‘智’的弱化,郑吒的性情你也了解,简直把箩丽当宝宠,女仆装都让她穿出来,要是那俩复制体也这样……唉,噩梦。这也可能被敌人利用,他是最接近恶魔郑吒的人,作为牵制的棋子再合适不过,我们不能冒险。”
“那我们能做什么?”詹岚展开双臂,废墟的景象在他们身边伫立,“恶魔楚轩很可能有封神榜,只要掌握情报操作的能力,欺骗误导他再容易不过。可他是‘楚轩’,放任他如此被人愚弄,你能忍受这种侮辱?”
“詹岚,楚轩是很有人情味的。”萧宏律深思地抚摸下巴,“用人情味形容他有点怪,但是他突破心魔后,我确实感到一种大爱的境界,这也让我越发对比出他和从前的差异。机器,人类创造的第三视角,无感的超强智者,那样的人改变会如何?我推想过很多次了,首先是国家、责任束缚着他,可是他的心并不真正深入进这些情感,他的智让他看出其中的愚昧和薄弱,一旦有了新的发展,就会变成轻蔑和超越,进而失去约束……这是很可怕的,你预计不出一个疯子能做到什么地步,尤其一个心中没有道义,没有人性的疯子,也许那个毁灭地球的神就是例子。所以我不信任恶魔楚轩,关键是我不信任他,考虑到恶魔队的环境……”
“我理解了。”詹岚颔首赞同。
萧宏律低下头,看着惨烈的战场许久,脸上浮现出发自于心的成熟:“我们拥有我们中州队的楚轩是一件幸事,当然十夜是最大的功臣。那小子最好别被心魔吞了,楚轩还真放心他。”詹岚掩嘴笑:“那俩就是相反的全权信任了,十夜会回来的,你看楚轩都不急呢。”
“哼!他急也不会表现出来!”萧宏律也忍不住笑了,振作精神打量周围,“好吧,詹岚,我们也要做事了。我有个构想,抓住这个敌人留给我们的机会。”
十天后,十夜回到队伍住宿的旅店。
大部分队员已经练熟了在梦境世界创造物品的能力,但是郑吒还是建议住《神鬼传奇》里的小旅馆,最舒适。
当十夜踏进门的时候,黄昏的橘红色光芒在他身前映照出一个归家的疲惫影子。纽特先发现他,接着其他聚在大厅里的人呼啦一声围过来。
“十夜,你去哪儿了?”
这是问得最多的一句。
“嗨,我只是和敌人干了一场架,时间久了些。”少年笑着举手招呼,“给我一瓶水。”郑吒看出他迫切需要休息,递给他储物手镯里的罐装水,拍拍他的背:“楚轩在楼上,你先去见他。”
“我知道。”十夜拿着水瓶就往二楼跑,阳光从楼道的小窗子洒进来,原木地板暖暖铺上橙红的光芒,他不由自主放轻了脚步,心尖柔软起来。
在心灵世界的战斗,他也是伤痕累累,可是走在这条普通的楼梯上,走向那个人,却感到一股沉静的幸福,隽永如时光流水。
楚轩坐在一个房间里,打开《第七书》挥笔,眼镜反射着淡淡的夕辉,异色双瞳有着历经流焕不变的宁静深邃。
战事结束,他们默默相对,像恍然经历了一个轮回,沧桑又平静,沙沙的书写声围绕在静谧的气氛里。
“抱歉,让你担心了。”
十夜走过去抱紧他。
“我不担心。”
“切。”
黑衣军人静静抬眼:“我想把你做成标本放在珍奇物品展览馆展示。”听出他的杀气,十夜汗了一把:“乖儿子,亲爱的,我承认我的状况是多了些,但是每次都有捞到好处的,这次,我锻炼得就很厉害了很厉害了哦。”
楚轩嗤鼻。
“哈哈,别生气嘛,生气会老。”十夜继续蹭,一边反省自己的不够成熟和坚强。
他选择的进化道路坎坷而艰难,但是战胜自己的强大之道从来没有简单的。
“永无乡。”轻轻将心剑放在桌上,“这把剑的名字。”
楚轩没有问为什么,也许他早就知道。
十夜托起他的脸庞,和他额心碰额心。
不再言语。
楼下,朱雯震了震,说出启示:“血色夕阳拾阶而上,黄金沙盘恒久的沉默,在静静流淌的时光中,终会与冥冥之中注定的一切遭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