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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十六、

顶着天王一边众人震惊、痛苦、愤怒、遭遇背叛一样的视线,东方未明的神态举止还是谜一样的从容,甚至有些迷糊。
“我说……你谁啊。”
方才发话的鬼面人站了起来,“我等是多罗吒天一部的属下。奉命来与尊使里应外合——”
“咦——哈哈哈哈——呜——呼呼呼呼——”
“你发什么疯呢?”风吹雪忍不住用刀柄给了身边人一下。
东方未明痛呼一声,揉着腰子道:“别胡扯八道了,你们根本不是天龙教的人。你看你们连本教的暗语都不曾操练精熟,也配自称龙王座下?”
鬼面人的面具抽搐了一下,可惜无法做出什么表情。“自在天果然与传说中的一样,行事非比常人……”
“算了算了,别装了。”东方未明嘴角一挑,忽然出手如电,弹指点向面具。二人之间明明还隔着三五尺的距离,鬼面人却感觉一柄利刃直接捅到了面门上,竟将厚重的面具刺出了一个窟窿。他大惊失色,仓促中向后闪躲,却感到一股无形的吸力拉着他踉跄向前,眨眼功夫便被东方未明抓住衣襟、当做一面盾牌使用;他身后数人趁起身的一瞬间从口中吐出牛毛一般细小的钢针,结果反而纷纷扎进了此人的后背。余下的黑衣人干脆一拥而上,同时以手上的巨大勾爪抓向东方未明,却被他东劈一掌、西踹一脚,故意戏弄似的逼得不能近身。“你们这学的也是天鬼爪?瞧好了,这才是我教传男不传女,传内不传外的天鬼爪——”
说话间风吹雪和紧那罗也和几人动上了手。“大哥你细瞧他们的身法步法,是不是隐约有些东瀛武功的路数?你们要打要杀,尽管放马过来,为何要特意乔装成天龙教的人来诬陷东方大哥?”
“……啊,我的确是自在天没错。”东方未明一边与人交手一边向风吹雪解释,“二师兄是韦陀天;玄冥子干了大半辈子,也不过是个毗沙门天。雪妹,是不是我的名号比较好听?”
“别闲扯了。”风吹雪急着为他辩解,“这几日东方大哥足不出户,日日为天王转血,倒是如何与人传讯的?依我看来,定然还是天意城阴魂不散!”
“……但这群冒牌货竟能找到如此隐秘的地方,的确有些本事;想必是咱们城主惦记着我,把洛阳附近翻了个底朝天吧。”
“谁跟你‘咱们’。”风吹雪怒道,挥刀将一名从旁偷袭的鬼面人格开。这群神秘杀手本打算先将东方未明擒获,再袭杀院中的其余人等;不料东方未明瞧出了他们的用意,抢占了先机。眼见身份暴露,他们便不再隐藏武功,纷纷掏出最趁手的兵刃攻向小院中人。他们毕竟人数占优,一时东方未明、风吹雪、紧那罗等人都陷入被多人包围的境地,险象环生。
东方未明虽内力大进,但方才放过血,体力还未恢复,一时被诸多天意城杀手不要命地围攻,渐渐便有些不支。他被逼得愈急,招式便愈发诡谲莫测:只见他双腿腾空、踢出一式“疾风劲草”,掌底还藏着生死符,同时向距离最近的三名杀手暗施偷袭。这边三人虽倒下,后方却立即有人趁他落地的一瞬补上一刀,东方未明单手撑着石桌躲过,顺手抄起竹筐里的一只水蛭捏碎,四溅的血水恰好射入面具上挖出的眼孔,那人顿时发出凄厉的尖叫。
此时只听屋内传来香儿的大喊:“静气凝神,抱元守一!”
东方未明心头一震,随即听到屋内传来铮铮弦响,弹的虽是不知名的曲调,却意外地感觉熟悉。那群鬼面人的动作多少因为这旋律微微一滞,随后便愈发大开大阖起来,甚至渐渐有些癫狂。东方未明顿时明白了几分,余光瞧见紧那罗并未有什么变化,而风吹雪却明显出手仓促,招式失了章法,额前青筋毕露、汗滴如雨。他赶忙一跃三尺,闪至风吹雪身后,双手紧紧掩住她的耳朵;但风吹雪却用力挣扎,几乎将他摔出去。东方未明只好拖着她倒在地上打了个滚儿,低声喝道:“雪妹,是我!”
风吹雪剧烈喘息数次,布满血丝的双眼渐渐回复了一丝清明。紧那罗也赶了过来,一指柔力点向她的百会穴,“风师侄,凝神。”
风吹雪点点头,收刀回鞘,坐在屋檐下调息。而来犯的黑衣人此时已经敌友不分、自相残杀起来,情形十分惨烈。其中仅有数人仍能勉强维持神智,其中一人失声尖叫道:“魔音!!!是二十年前那个妖女用过的魔音!!”
“……你说什么?”
东方未明猛地抬起头来,不管不顾地冲入战圈,面门几乎被此人迎头砍中。但交手不过两个回合,他便将一脚将对手踏翻在地,反拧着右腕,威胁道:“二十年前?你知道什么??都给我说出来!!”
“……是,是大约二十年前,为了圣堂之钥……武林同道从豫北赶到皖南,截杀一对夫妇……追击的队伍越来越大,后来不知为何,有许多人混战起来,咳咳……我听到了笛声,笛声……”
屋内的筝曲骤停。紧那罗走近几步,神色关切。东方未明脸色阴沉,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你听到了笛声,然后呢?!”
“……我我我,我只知道这么多!!听说只有杀了吹笛之人,才能破解迷阵,不让那魔音摧残神智——”
此人之后再也说不出什么别的。东方未明面色灰败,胸膛剧烈起伏,忽以拇指少商穴抵着对手脉门,北冥神功的真气在奇经八脉中运转不休;被他制服的黑衣人只觉内力源源不断地从体内流失,不禁惊慌失措、猛力挣扎,但很快便力道越来越小,最后如尸体一般瘫软不动了。
东方未明深吸一口气,又重新精神抖擞起来,双指齐出,将二十步外几乎要逃走的两名黑衣人也一一点倒。他正欲继续发招,半空中忽然传来一声爆喝:“小子,你用的什么邪功?!!”
东方未明抬头一瞧,见是天龙教的迦楼罗护法乘金翅鸟从天而降;他一掌击退几名遍身染血的鬼面人,继续数落道:“年纪轻轻,便学了化功大法这种卑鄙下流的功夫,可见心术不正。”
若是寻常听了这话,未明顶多一笑置之,或开点意有所指的玩笑,然而他方才听了鬼面人所说的旧事,刚巧此刻小院外又赶来另外两名援军——竟是先前不知去向的北丑,以及风尘仆仆的傅剑寒;东方未明一见傅剑寒皱眉瞧着他,心中是又虚又恼,怒火上头,干脆破罐子破摔起来。他几步抢到一名鬼面人面前,擒住手腕,数息之间又将此人的内力也吸个见底;之后立即发掌劈倒另一名仍站着的敌人;如此在战圈中穿梭来回,疾如旋风;方才还恶斗不休的小院,很快便安静得只剩下呼吸间的血腥气。
东方未明站在一地躺倒的黑衣人之中,背着手笑了。
“天龙教一向被世人称为妖邪,结果我教中人对这种狗屁规矩却比谁都在乎,连一门功夫也要分出个是非正邪来,当真可笑。”
迦楼罗怒斥道:“你——” 仅说了一个字,却不知如何接下去。
风吹雪见他举止大异,也是震惊万分。在她眼中,不管外面关于东方未明传得多么玄乎,他始终是逍遥谷那个整日没个正形、任人揉圆搓扁的三弟子;怎料到眼前的东方未明武功硬手到这个地步。“大哥,你——”
“雪妹,你好生修养,大哥先行一步了。在下天生心术不正,不能与诸位仁义君子同流合污。还是龙王手下那些朝三暮四、抛妻弃子的小人比较适合我。”说罢他向紧那罗等人拱了拱手,当真大步往山林里走去,瞧也不瞧傅剑寒一眼。
任天翔被他气得瞠目结舌,说不出话,倒是香儿慌忙跑出屋外,喊道:“师侄——东方公子请留步!!”
东方未明仍用后脑勺对着他们,“前辈不必担心,天王已经换血过六日,我也留了七八只水蛭在那里,今次之后便能痊愈。之后我对诸位也没什么用处了。告辞。”
“不是的,公子,我们并非为了——”
东方未明一股脑地往外走,不过傅剑寒怎么可能眼睁睁地让他溜了,一把拉住他的胳膊道:“东方兄,我有话对你说。”
“没什么好说的。”
东方未明神情漠然道。他本想留下一个孤寂而落拓的背影,令众人惊叹和扼腕——结果才走了三步便感觉头痛如擂,丹田空虚,双腿软得跟面条一样。他暗道一声“要糟!” 使出十分力气想要挣脱傅剑寒的手,结果反倒白眼一翻,倒地失去了知觉。
众人大骇。傅剑寒慌忙把他搬动到一间空屋内,平放在榻上。香儿用绢帕替他擦干额上的汗珠,紧张道:“这,这却是什么急症?得去附近寻个大夫来瞧瞧……”
风吹雪冷笑道:“最好的大夫不就在这里。”说着指了指榻上。她虽也觉得东方未明举止有些异样,但一见他倒下,立即为他抱不平,“我大哥尽心尽力,为天王前辈治疗陈疾,为何诸位师叔伯还是信不过他?”
“我等绝无此意。” 紧那罗抢着道。“师侄不要误会。我们从未怀疑过东方师侄的一片赤心。任兄只是话说的有些急了,但他并非恶意——”
“吸人内力怎么了,你们凭什么怪罪他?人都要死了,用什么武功又有何干系?”
任天翔被东方未明和风吹雪连番争对,急道:“我并未——”
傅剑寒从进门起便一直握着东方未明的右手,此时方道:“诸位的话,傅某方才也听见了些。东方兄所用的武功是他们逍遥派的北冥神功,并非化功大法。况且他必定是见情势危急,方才不得已使出。傅某只怪自己来得晚了,不能助他一臂之力。” 他语调直率而歉疚,令任天翔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小兄弟莫怪,在下只是一时心急口快,担心这孩子误入歧途……”
此时风吹雪寻到空隙,拉起东方未明的另一只手;在腕关探了半晌,终于松了口气道:“他的脉象平和了。却怎生还是不醒?”
人堆里挤出一个笑嘻嘻的鬼面怪人,正是北丑:“女娃娃莫急,我有法子。” 说罢凑到东方未明耳边,低声吐了两个字:“还钱!”
奇迹般的,本来瞧上去奄奄一息的人猛得就睁大了双眼,眼中寒光四射。
“休想!”
风吹雪这下连打人的力气都没有了。她缩回手,无奈地揉了揉眉心。东方未明挣扎着起身,视线转过一圈,最后停在傅剑寒脸上。
“……傅兄,你是如何找来此处的?”
“我在洛阳偶遇这位北丑前辈——他说他是做消息买卖的,我便向他打探你的下落。”
“但你又怎会有一千两银子给他?”
“他说可以见到人再付。江湖救急,东方兄帮我垫上便是。”
北丑得意道:“所以说,你小子已欠我两千两啦,哈哈。待我想想,这次你要给我弄来什么稀奇玩意儿,才算还清了这笔巨债——”
“啊啊啊我头疼——”东方未明双手掩耳,表情痛苦不堪,“我派的北冥神功明明是掏空别人的高深内功,为何我反倒感觉浑身无力,真气散乱,仿佛身体被掏空……”
天王的部下们面面相觑,神色都有些尴尬。香儿微笑道:“师侄身体不适,还是早些休息吧。我等得回去看顾教主;南贤居外的阵法,也需重新布置。”
“……有劳师叔费心了。”
众人十分默契地走了个干净,连风吹雪都暂时回屋运功疗伤,只留下傅剑寒还陪在榻边。东方未明偷眼看他,心中盘算是不是继续装睡比较好,却感觉右手五指被捏得死紧,几乎到了抽痛的地步。
“咳,那个,傅兄……”
“未明兄,你在谢罗山庄的密室里有意出手,是想撇清和我跟老杨、沈姑娘的关系,以免那些人为了圣堂之钥来寻我们的麻烦吧。”
东方未明无话可说,形同默认。傅剑寒继续道:“然而你走后,密室里的人还是与我等大打出手;当然我们几个都顺利脱身了。未明兄和傅某交情深厚,江湖上多多少少有几人知道,如今再想撇清,只怕是太迟了。既然根本摆脱不了,又何必刻意疏远朋友呢?”
东方未明撅起嘴,却一时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只听傅剑寒又道:“还有你练的这门北冥神功——逍遥派的武功,必有其神妙之处,外人不能领会;但傅某以为,学任何功夫都不可操之过急,急躁冒进,尤其是内功,否则极其容易伤及筋脉,自毁前程。正如未明兄方才所说,明明吸了他人的内力,却感觉真气大有损耗,这恐怕就是太过急进、没能将外来的内力尽数化为己用的结果。傅某以为,未明兄如今的当务之急还是打牢根基——”
“行了行了,我懂你的意思。只不过眼下我树敌太多,对头又太厉害,顾不上什么筋脉啊根基啊之类的。” 东方未明不耐烦地想把手抽回来,却抽不动。他忽然感到一阵心灰意冷。“……我只想为爹娘讨个公道,可是越探究当年,越发现此事内情之曲折,牵连之深广,实在不是杀一个玄冥子便能了结的。即便把北冥神功练到十重,我也不过是一个初出茅庐的愣头小子,怎么对付得了那些根深叶茂的门派、帮会、世家呢?江湖是他们的江湖,而我只是水底的一条泥鳅;再怎么翻腾,也不过捣腾出些泥浆浑水而已。”
傅剑寒一言不发地瞧了他许久,忽而露齿一笑。
“未明兄,还记得去年夏天,傅某在洛阳被冤枉杀了人的那事么?”
“……记得啊。”
傅剑寒笑道:“诶,当时人证、物证俱在,连我自己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像傅某这么无钱无势,无门无派的小人物,只怕进了衙门的监牢便再难出来了。可是这么麻烦的事,未明兄只花了四个时辰,两只耗子,一笼烧麦,便解决得干干净净。若是换了别人——哪怕想救我的是少林方丈,武当掌门,身手高出当时的未明兄十倍,顶多也只能劫劫狱,却没法还傅某一个清白。”
听傅剑寒说起当年得意之事,东方未明心里受用之极,只好竭力不在脸上表现出来。“嗯,侥幸,侥幸。”
“所以说,为何未明兄以为,只有武功盖世,冠绝江湖,方能理清乱麻,云开月明呢?很多时候,很多事,跟身手如何其实一点关系也没有。”傅剑寒终于放开右手,摸出酒葫芦饮了一口。“未明兄比我聪明多了,一定体会更深吧。”
东方未明道:“道理是这个道理。只不过,碰上不讲道理的蠢人,或者颠倒是非的恶人,功夫略逊一筹,便只有挨打挨杀的份。”
“不能力敌,不是还能智取嘛。”
“……若是智取也不行呢?”
“那就只有,试试傅某的办法了。”
东方未明狐疑地盯着他:“剑寒兄的办法?”
“行走江湖这么多年,总会遇上一两件棘手得要命的事。以傅某的武功才智,实在是对付不来。”傅剑寒摆出一副“我生气起来自己都怕”的脸,但很快便绷不住了。“不过傅某的运气一向很好;自己解决不了的事,自然有我的好兄弟出手帮忙,哈哈哈——”
“……所以,最后的绝招就是赖给别人??” 东方未明无奈道,却被这笑声勾得自己也笑了。
“正——是。” 傅剑寒笑出了两边脸颊的酒窝,“未明兄什么时候能学会这等招数,傅某求之不得。”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