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之后
十二月的东京, 还算不上最冷的时候,屋外下起了雨,滴滴答答的落在玻璃上,给安静的夜晚带来了一丝声响。
降谷零忽然从梦中惊醒, 他猛地坐了起来, 额头撑着手, 大口喘息。
手指穿过了浅金色的头发,随手往后撸了一把,露出了精致的眉眼。
他拿起手机看了一眼, 屏幕的光浸润了他灰紫色的眼睛,发给北川秋的消息依然是未读状态。
最后一次见面是在商场,只是匆匆一面北川秋就进了医院,然后被琴酒带走了。
之后他才想起来, 他有北川秋的联系方式, 不抱希望的给北川秋发过去消息,很意外的得到了对方的回应。
北川秋选择了琴酒,他就没有再去问关于琴酒的消息,而是关心北川秋的身体。
北川秋回复消息的时间非常不稳定, 有时候是早上, 有时候是晚上,降谷零推测那应该是他醒着的时间。
那时间少得可怜。
他的视线落在了最后一段聊天记录上。
北川秋问他回去当普通警察的感觉怎么样, 有感觉到自由吗?
降谷零的回答是,非常自由。
作为卧底最害怕的事情其实不是自己死, 而是怕连累到亲友, 在组织解决掉了之后, 他终于能够正大光明的站在阳光之下。
可以和朋友一起出门,可以回家吃饭。
北川秋回复了他一个笑脸, 然后就再也没有回应了。
降谷零有些烦躁,他站了起来,朝着阳台走过去,雨夜朦胧了这座城市,他齿间咬着烟,烟雾升起,然后被冷风吹散。
夜风扬起了他的发梢,城市灯火印入眼帘。
马上天就要亮了。
*
降谷零还是忍不住在午饭时间给北川秋打了电话过去,电话响了很久没有人接。
他握着手机的手慢慢的收紧,闭着眼靠在沙发上,思绪有些混乱。
他再次把电话拨过去的时候,电话被挂断了,他的手机号也被加入了黑名单。
降谷零都不用思考,他知道北川秋的手机在琴酒手里。
什么样的情况下,北川秋手机才会在琴酒手里。
降谷零不敢想,他直接去找人去查了。
在组织的时候,降谷零拥有自己的情报网,有自己的小组。
组织解散了之后,情依旧还能查,特别是在北川秋没有刻意隐瞒自己行踪的情况下。
降谷零在收到情报的时候,在沙发上坐了很久,他仰头坐在沙发上,盯着天花板,只觉得有种不真实感,好像踩在了棉花上一样。
北川秋死了。
他慢慢的闭上眼,神经在撕扯跳动着,扯得他呼吸都有些痛。
他最后一次出现是在私人医院,出院则是以为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很多人都会在自己的生命马上要结束的时候回家。
北川秋似乎也是这么选的。
他给自己准备了一个家,一栋悬崖别墅,位置有些偏僻,但价格却十分惊人。
价格对于北川秋来说,已经算不上什么了。
忽然门铃被按响,降谷零站起身的时候,才发现房间里光线昏暗,他的身体僵硬到似乎动一下就会咯吱作响。
天不知道什么时候快黑了,但雨仍未停歇。
来人是面带微笑的外卖员,手里拿着一个包裹递给他。
降谷零签收了那个快递,回家了之后打开了灯。
他看向了发件人,上面写的北川秋。
降谷零抿起了唇,他在拆开了包裹之后,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好像在手抖。
他慢慢的吐出了一口气。
里面装着的是一个礼物盒子,打开了里面是好多个写着平安的御守,还有一封信。
降谷零拿起了御守,里面装着的似乎是豆子。
他拆开了那封信。
[零:
好像没有叫过你这个名字,有点奇怪。
御守里装着的是神奇豆子,记得随身携带,重伤的时候可以吃,给你和你的朋友们都准备了。]
降谷零数了一下,一共是五个。
在降谷零警校的生活里,几乎没有出现过北川秋。
他站在孤独的角落里看着他们的友情,并且也记在了心里。
降谷零有点不敢往下看了,他坐在的沙发旁边,单手撑住了脸,过了很久,他才慢慢的调整好了呼吸,再次往下看去。
[谢谢你这段时间的帮助。
祝你以后的人生,都能得偿所愿。]
落款是北川秋。
这封信上只有短短的几行字。
降谷零就算是再不舍,也依旧看到了结尾。
他用力放松自己的手指,不让自己握皱那张信纸。
他自嘲的笑了下,他帮了北川秋什么?年少时那点微不足道的帮助?
他甚至没有帮成功。
北川秋在靠近他的时候,不停的被他推开,直到北川秋不再靠近。
降谷零一直反复告诉自己,他做得没错,仿佛这样才可以安慰到自己。
他保持距离,才是保护所有人最好的方式。
他在组织覆灭了之后,反复在想,北川秋恢复记忆的那天在想什么,他会恨自己为了任务而欺骗他吗?
他以前觉得,只要摆脱了卧底这个身份,他就能够……
现在想来这些所有的想法,都是没有意义的。
人就是活在当下。
天慢慢的黑了下来,他却一直都没动。
在最后的时刻,北川秋还在祝他得偿所愿,他慢慢的闭上了眼。
密不透风的痛苦似乎把他包围住了,让他无法挣脱。
他的愿望实现不了了。
*
黑泽阵抱着北川秋在沙发上坐了一整天,看着橘色的太阳再次落下地平线,星辰布满了天空的时候,他捏了捏北川秋手指,垂眸看向他的脸。
“你会害怕吗?”
没有人回答他的话,他的声音似乎在空荡的房间里的回荡着。
他似乎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平静里。
他在想,被火化的话,应该会很痛苦。
虽然北川秋感觉不到痛,但是他还是舍不得。
他整理了一下北川秋的头发,然后说道,“别害怕。”
在不久之前,北川秋曾经问过黑泽阵,如果他死了,黑泽阵还会不会待在组织里。
那个时候黑泽阵没有回答北川秋。
但是在很久之前,久到他们的少年时期,他就已经告诉过北川秋自己的答案了。
那就一起死。
他整理了一下北川秋额头的有些凌乱的头发,从口袋里拿出了伯.莱塔。
冰冷的枪口顶在了自己的太阳穴,银色的头发垂落下去,男人冷硬的轮廓在这个时候似乎柔和了几分,墨绿色的眸子始终注视着怀里的少年。
枪械上膛,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在黑泽阵马上扣动扳机的时候,北川秋的手机忽然响了。
黑泽阵只能先放弃这个动作,先去看北川秋装在口袋里的手机。
不是电话,是闹钟。
北川秋的桌面是自己的照片,不知道什么时候拍的,他微笑着看着镜头,身后是秋日的枫叶,暖色的阳光落在他身上,显得格外温柔。
黑泽阵的视线久久的落在了少年的笑容上。
他差点忘记了答应了北川秋要好好生活。
“那你要稍微等我一段时间了。”
现在就见面的话,估计北川秋会生气吧。
那就等到给FBI打完工。
那是北川秋拿组织来给他换的工作。
黑泽阵把北川秋带去火化了,人被推进焚化炉里,再出来就只剩下了一捧骨灰,装在小小盒子里。
黑泽阵在北川秋生病的这段时间里,每次抱他都会觉得他变轻了。
真正拿到骨灰盒的时候,黑泽阵才觉得,这才是北川秋最轻的样子。
他把北川秋葬在了离别墅不远的地方。
北川秋很喜欢这片海,那就看着这片海好了。
黑泽阵打开了北川秋的手机,发现相册里有很多的照片,吃饭,泡澡,刚睡醒,或是在看书的时候,什么样的照片都有。
黑泽阵也能在照片里看到自己。
都是偷拍的,有他看书的,擦枪的,做饭的。
所有的照片汇集在一起,好像完整的记录了他们的生活。
唯一一张合照是他在看书,北川秋的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似乎是喊了一声他,他抬头时,少年正好按下拍照键。
他在看北川秋,北川秋在看镜头。
不是完美的合照,但黑泽阵看了很久。
黑泽阵擦拭着北川秋墓碑上的照片,少年在笑,眼睛格外明亮,似乎在看着他。
“明天再来看你。”
“律师联系我了,你早就立好遗嘱了。”
海风扬起了他银色的长发,他站直了身体,他穿着黑色的风衣,身材颀长,五官线条优越,但神情却有些冷淡,他说道,“明天再来看你。”
他告别了北川秋,独自回到了别墅里。
他坐在了北川秋最喜欢的位置,漫不经心的眺望远方。
北川秋在的时候,他从未觉得这里这么安静过。
*
“您好,您的东西打包好了。”店员小心的偷瞄眼前这个男人,男人穿着黑色大衣,身形修长挺拔,五官优越,一双墨绿色的眸子看起来格外冷漠。
像是外国人。
本来店员觉得这个人气场太强,都不敢直视他,但是他每天都来。
每次都会换不一样的甜点买,店员觉得有点不可思议,这样的男人也会喜欢吃蛋糕吗?
不太害怕了之后,他才敢偷偷去看男人的脸。
那男人冰冷又英俊,一头银色的长发像是月光一般。
看着男人修长的手指勾住了袋子,他忽然鼓起勇气说道,“您要尝尝这个吗?”
“这是我们店新推出的椰子芋泥蛋糕,或许您会喜欢。”
男人只是瞥了一眼就说道,“包起来。”
黑泽阵对这些甜点没有任何概念,他不喜欢吃,但他知道北川秋喜欢吃。
虽然北川秋没说过,但是黑泽阵知道,他病情恶化之后,只有吃甜点的时候似乎才能开心。
可惜到了最后,他连甜味都尝不出来了。
黑泽阵带着蛋糕去看北川秋了,他把前一天的蛋糕收起来,把新的摆上去,顺便把手里的花束也换了上去。
北川秋活着的时候,他从来没有买过花,但是偶尔他会在家里看到新鲜的花束。
北川秋应该是喜欢的。
“明天我要去工作了。”
“等我回来再来看你。”
他站直了身体,准备离开时,有几个人走了过来。
除了安室透,其他人黑泽阵也见过,其中那个卷毛,黑泽阵不止见过一次。
当时北川秋说的是,我不能有朋友吗?
后来黑泽阵才知道,这些是他上警校的时候的同学。
所以黑泽阵没有隐藏他下葬的地方,他不想让北川秋太孤独。
这次见面已经没有了上次的剑拔弩张,黑泽阵神色冷淡的和那群人擦肩而过。
*
他晚上睡觉的地方,就是北川秋的房间。
偶尔半夜他会伸手去摸旁边,然后再惊醒。
这个时候他才觉得,有些习惯似乎很难改掉。
他靠在床头擦枪,灯光照在他冷白的皮肤上,他忽然想起了北川秋告诉过他有礼物送给他,就在抽屉里。
他把手里的枪放在一边,走前去拉开了桌子旁边的抽屉。
北川秋刚在这里没住多久,抽屉里空空荡荡,只有一个黑色的盒子,上面缠着银色的缎带,像是黑泽阵头发的颜色。
黑泽阵伸手把盒子拿了出来,银色的缎带被拆开,随后滑落到了地上。
那盒子里装着一封信和一枚御守。
他拿起了那封信。
随手打开。
[阵:
御守里有豆子,如果重伤可以吃。
希望你不要有机会吃到。
以后会好好生活吧?你应该已经答应我了。
看盒子里我给你准备的礼物!
如果遇到了喜欢的人,就把它丢掉。
希望你永远幸福。]
黑泽阵打开了另外那个盒子,一枚银色的戒指静静的躺在盒子里,他呼吸一窒,拿起了那枚戒指,内环里又一片银杏叶,上面刻了一个[秋]字。
这是属于他的那枚戒指。
那天晚上被他丢掉了,北川秋去把它找回来了,这么大的园区,他不知道北川秋是怎么去找的。
他把戒指戴了上去,尺寸正好够戴在无名指上,银色的指环在灯光下泛着光。
他的能戴在自己手上,北川秋的那一枚,被他拿链子串了起来,戴在了脖子上,垂下来正好在他的胸口,最靠近他心脏的地方。
他的理智早就做好了北川秋离开的准备,但他感情却在这一刻疯狂撕扯着他的每一寸神经。
他明白了,他从未准备好的北川秋离开,他永远都准备不好。
他似乎被从未出现过的悲伤和痛苦裹挟住了。
他扯出了一直戴在胸口的戒指,薄唇吻上了那失去了他的体温,逐渐变得冰凉的戒指。
“没有别人。”
“只有你。”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说着某种誓言。
“我很快就会来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