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觉醒之后
“当当当当——当当当当——”
当伊宁塔对面广场中午十二点的钟声沉沉敲响时, 首都SG研究所生化某地下实验室内, “嘀嘀嘀嘀、嘀嘀嘀嘀……”不知谁设的电子闹钟也响了, 只见一道浅蓝身影扑过来,抱住全息光屏操作片刻,发出一声哀嚎:“为什么!又失败了, 我到底是哪个数值没设对?要死了啊啊……”
这小男生身旁另一实验台的陶璐璐闻言,靠过来看了一眼监测窗口:“……哦,你这个啊……还需要引入一个助催化剂来提高活性……”
说着便接过了对方的操作面板,调出了几组数据成像, “你看, 这里、这里……光子能和电场的尺寸都不太够……556目前的结构是很脆的,需要增强一下了……”
小男生叫周建斌, 是罗成兴教授的学生, 也算是他们下一届的师弟了, 见状忙道:“我是考虑过556的结构特性的, 但在先前的分子对接中,我们不是发现SGDA的几组活性位点因刺激过强与受体结合不稳,导致随后的变性被排出体外……所以我想这回……”
“‘刺激过强’只是我们暂时的一个猜测,而且我记得这个方向已经被排查过了,”陶璐璐说着一顿,看向周建斌,“等等,你上周五的例会该不会没来吧?”
周建斌干笑:“呃……我请了假的……那天早上我丈母娘来了,我得去火车站接一下……”
“哇,我们组的例会你也敢逃,”出声的是秦清,小姑娘往纸上一边“唰唰”写着什么一边道,“有一次我不小心迟到五分钟,苏姐都把我说哭了……”
她提到苏红,实验室里其他人均是动作一僵,周建斌犹自辩着:“你那是迟到……我是请了假的……”
陶璐璐并未放过他:“那会议记录你看了吗?”
周建斌:“看了的,但我觉得这个方向还可以再试一试……”
两人正讨论着,不一会儿纪小妍回来了,推开安全门,对他们道:“吃饭了、吃饭了,有什么活儿先放一放,吃个午饭我们再来继续~”
陶璐璐对周建斌道:“生物实验是这样的,能重复一次的都可以开始写论文了,像学长那样的,可以被其他实验室重复几百次的,就是公认的结果了。有的时候,真不是你想怎样就能怎样的,我建议你还是在加强实验技能的基础上,先多看些论文……”
纪小妍走到陶璐璐的实验台前,道:“璐璐啊,你的模拟结果出来了,你要不要看一看啊?”
周建斌感激地递她一眼,迅速地从师姐的魔爪下溜了。陶璐璐去查看结果,顺便问纪小妍:“你跟学长说了吗?”
纪小妍低声道:“已经给他发了邮件了……不过估计师兄他还在忙,还没有回复。”
陶璐璐叹气:“苏姐这件事……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们接下来还有那么多实验要做……”
纪小妍帮她收拾东西:“那你也不能突然就那么严厉啊,把小师弟都吓走了,谁来帮我们干活儿呀?”
陶璐璐点击了保存,又设置了一个对照组,按下运行:“……我实话实说,当年学长可比这严厉多了……总比等学长回来,大家一起挨批评好。不过妍妍你说的也有道理,下次我会注意我讲话的口气的。”
她们随众人一道出了实验室,陆续换下了防护服往食堂走,纪小妍挽着陶璐璐的胳膊发短信,排队打饭时有其他研究组的人认出了她们,纷纷凑来打听苏红的情况,SRN的研究组组员们于是纷纷装死,只听排在秦清身后一男生发出一句惊叹:“我去,十二点了!”
秦清回头,认出那是与他们一起做过战剂的方涵,便问:“十二点怎么了?”
有人纠正他:“哪止,这都十二点十五了。”
方涵没理那找碴的货,兴冲冲答秦清:“小秦你没看新闻吗?火凤说了十二点要开个什么投票通道来着?这么大阵仗,不能怂啊!”
他同伴嗤笑:“得了吧,那网站能打开才见鬼了。”
做数据库管理的丁立仁提醒他们:“打不开是正常的,能打开你们就该担心是不是中毒了。”
方涵胆儿也忒肥,闻言便当即用自己手机试了试:“……这火凤不行啊!亏他们早上还霸占我们休息室电视那么久。”
陆琛只手搭在丁立仁肩上,笑道:“去塔投票你们就更甭想了,我媳妇儿都得在家待着,塔安办最新的通告说了,要办事儿的呢,要不就提交网申,要不就等着,反正他们会另行通知时间处理,这节骨眼儿谁敢到塔里去,都会被当做妨碍治安抓起来。”
方涵也挨过去:“这‘谁’……可不包括你们哨向吧?”
“欸欸欸,”陆琛忙笑着避开,“干嘛,可别撺掇我犯错误啊!”又道,“老立别光看着,快帮哥们儿一把!”
丁立仁便笑:“去塔里看看肯定是不行的,不过那几个世界黑客组织都发表了声明,说这事儿不是他们干的……”
“哪儿呢、哪儿呢?”陆琛惊奇,扑回去看他手机屏幕,这会儿也不用他们翻墙了,纪小妍点开自己的微博首页,第一条就是某大V转发过万的著名黑客组织“匿名者”的发言,大意为:经过初步的交战,我们认为对方应该是利用多个未公开漏洞入侵了系统,鉴于暂时无法找到相关的记录,我们有理由怀疑对方采用了一种全新的语言及算法,并且不需要编译器处理就能被计算机执行,我们正在全力破解。
紧接着下一条便是白帽联盟官博的更新:已经找到所谓投票通道的服务器IP地址。
某黑客大佬转发了这一条,并毫不客气地评论道:逗我呢?土耳其亚拉腊山。别挽尊了。什么叫“天空没有留下鸟的痕迹,但它已飞过”,最强的高手就是无招胜有招,光一个程序人就超前了我们几十年,还打什么打?干脆投降得了。
同时搭配了几张某港星经典表情图。
所谓一石激起千层浪,晌午尚未过半,纪小妍等人端着餐盘到桌子旁坐下就餐时,手机上各大新闻应用首页已滚满了相关报道,“天元门宣言”“火凤”“恐袭”“投票”“共享大脑”一溜关键词再次将热搜榜前十占了个七七八八。
网友们的发言更是五花八门——
墙头总是风中草:呵呵哒!我一点都不想跟什么绿绿日畜共享什么大脑!一想到要接收那些早该被当成厕纸冲进马桶的想法,我就恶心的要吐了![呕吐][呕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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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定CP不动摇:要是每天都得看到对家对我的本命做不可形容的事……子啊,让我死了算了吧![掀桌.gi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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象星星:四级总是过不了……球学霸借我大脑~~>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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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远是小枫枫的迷妹_1314:#杨子枫全世界最棒# 如果要跟枫黑们共享大脑,我宁愿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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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逼待业_设计:这个月已经是第十四次被甲方要求返图重修了……[跪了][跪了]……如果有黑科技,我不介意窥一眼甲方的大脑,十秒钟就好,能让我看清楚甲方想要的到底是个啥效果就行。[酒入愁肠.jpg][泪满襟.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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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某知名创新型企业官博也发表了旗帜鲜明的意见:#天元门投票#必须抵制、坚决反对!否则创新不再,维权无处!
底下的粉黑们吵成一团,什么“该企业当年也是抄袭起家的,今天还好意思说创新和维权”,又或“当年抄了又怎么了,当年那个大环境哪家企业没抄过?你就敢说你从没用过盗版软件”,接着便是嘲讽:“敢情不是不想抄,是没抄到自己头上啊。”
坐她们对面的方涵,每次看到什么好玩的评论,都会给大家念出来,博取了众人一片笑声。
有这么个大新闻顶着,同桌的研究员们倒也一时半会儿没顾得上去八卦苏红的遭遇,食堂那头的小电视正放着一时事节目对路人的街头采访。“感觉像是看着电视剧时候,突然插播的那种十分钟广告,”只听那路人道,“我们还以为是网站自己弄的,还奇怪呢,这不刚续费了会员吗?”
令纪小妍感到神奇的是,原本该引发全民恐惧的一件事,居然过了几小时,就变成了一场全民狂欢?待记者又换了位买菜归来的大婶采访,纪小妍瞧着自己与陶璐璐也吃得差不多了,便端起盘碗与小伙伴趁机撤了。谁料才出食堂的门,就被一女声叫住了:“小妍!”
纪小妍回头一看,是汪新宜,她与陶璐璐对视一眼,立马便跟鹌鹑似的乖乖站好了:“……汪姐。”
虽然都属于女强人一类的,但汪新宜可比苏红脾气爆多了,这可是个敢为了经费拍桌子呛老板的主儿……相较之下,苏红简直可以称得上平易近人、温柔可亲了。
汪新宜还是她那副“大姐大”的派头,踩着高跟鞋蹬蹬几步就到纪小妍跟前:“你跟我说实话,你们组的苏红到底怎么回事儿?”
说实话……纪小妍哪敢不跟她说实话,然而她自己还蒙着呢,只好抱紧陶璐璐的手臂:“……张助理说是苏姐……苏姐她……
其实在SG特辖区,能觉醒成哨向是一桩极大的殊荣,那不光意味着从普通人一步变成了超人,同时还意味着极大概率将收获一份一生一世的专一爱情,尤其是向导,匹配到不合适哨兵的毕竟是极少数,别看区外那些怎么排挤怎么远离哨向的论调,就看看哨向电视剧的收视率,就知道许多普通人心里还是羡慕的,要不怎么会有“贱普妄拆哨向”的说法?
可不知怎的,或许是因为苏红平日里有意无意流露的对哨向的态度,加上这回经历了天元门的袭击……纪小妍答到了那几个字时的声音,便变得极小:
“觉醒了向导异能……”
汪新宜皱起了眉头,抱臂沉吟稍许,方问:“那她有没有给你们来过电话,交代实验室的后续工作该怎么处理?”
纪小妍摇摇头。
汪新宜:“你们老板什么时候回来?”
纪小妍仍是摇头。
汪新宜:“算了,我就不该问你,我直接去问张莉。”
说着转身便走。
“汪姐,”纪小妍鬼使神差地叫住了她,“那个投票……你怎么看?”
汪新宜不屑地摆摆手,直接抛下了一句:
“谁去投票谁脑残。”
风声自耳畔呼啸而过——
已知医院三十层,每层楼高三点六米,从顶层跳下,多长时间可到达地面?
苏红用一秒便算出了答案:四点六秒。
于是她闭上了眼睛,感受着高速坠落的离心力,在心里默数着:三、二、一……
“嘭!”
只听一声闷响,迎接她的却不是预料中血肉撞裂的剧痛。
一双手臂将她牢牢接住了,同时以胸膛卸去大部分冲劲,苏红只觉得身躯陡然一轻,随着对方的动作在大楼外墙上颠了两颠,方落到了地面。
“好险、好险!”
略带调侃的浑厚男音自她头顶响起,脚尖沾地的一瞬起,“失败了……”三个字从苏红脑海一闪而过,来不及睁眼,甚至来不及辨别对方是谁,失重造成的应激反应已令她一把推开对方,伏在路边不住干呕起来:“呕——”
是以当韩萧从顶楼跑下来,冲出住院部的大门时看到的便是苏红扒着路沿石起伏不定的背影,她看起来难受极了,似乎要将整个胃都吐出来,却看得韩萧高兴极了,以至于“苏红”两个字脱口而出的同时,泪水也夺眶而出,一分钟前对方纵身跳下楼顶的决绝景象整个就像一场噩梦,现在总算梦醒了,他跌跌撞撞地朝她跑去,一声声唤着她的名字,几乎分不清自己是在梦中还是现实……
“苏红、苏红、苏红……”
直到被人阻住了——
这是一名上了年纪的陌生男哨兵,两鬓已微染霜白,像个真正的长辈似的站在她身旁,一下下拍打她的后背,并向韩萧投来了责备的目光,韩萧这才注意到了他,第一反应便是道谢:“实在太谢谢您了……如果不是您及时……”声音控制不住地哽咽。
哨兵抬手示意他不必继续说了,给苏红递上了一瓶矿泉水。
苏红刚吐完,脚软手软,怎么也拧不开盖子。韩萧说:“我来我来!”忙胡乱抹把脸,抢着为苏红开了塑料瓶。
路旁树下的阴影处踱来了一个人,叹了口气道:“囡囡,你这又是何苦……爸爸才帮你建立了屏障,你就这样冒险。”
见韩萧望来,这位并不被苏红承认的向导父亲面上一片坦然:“年轻人,我记得我说过……她初觉醒,情绪还不太稳。”
尽管对方的语句无一字指责,语气也十分温和,韩萧却觉得自己已被指戳得几乎无地自容:“对、对对不起……”
“啪嗒!”
是苏红将空了的矿泉水瓶一个砸到了他脑门上。
“你又在乱说什么!”她大骂韩萧,“你跟这种人有什么好说的!”
韩萧条件反射地一瑟缩,她转向向导:“苏世湛,我知道你,你不就一直等在楼下想看我笑话吗?现在你如愿了!带上你的姘头给我滚!”
她这般辱骂救了她的人,哨兵还未说什么,向导已面色铁青:“……囡囡,我不记得我这样教过你。”
苏红冷笑:“你不记得,你当然不会记得。”
她就像当初在天台怼韩萧,对向导步步逼近:“这三十多年来你过问过我吗?妈妈死了,你关心过吗?塔与研究所这么近,这七年来你找过我吗!没有,一次都没有!”
与当初韩萧的反应不同,向导十分平静:“……因为我知道,你并不想见到我。”
苏红:“撒谎!”
苏世湛:“你也是向导,我没必要骗你。”
又来了!
又是这样——
所以这所谓父亲温暖、关怀、安抚的情绪越是传递而来,她便越是恶心。
苏红曾不止一次地想过,如果自己在十岁那年,没有跟妈妈吵架,没有在那个雷雨天跑出去,去找她所谓的爸爸就好了。
——“你是我的女儿。”
男人放下贴她额头上的手,笃定道。
女孩儿崇拜地望着他:“你好厉害,你什么都知道。”
男人微笑:“因为我是向导。”
苏红倒退了一步,她简直想把记忆中那个傻|逼的自己挖出来摔死。
“因为那个时候的我只是个普通人,对不对?因为那个时候,妈妈也只是个普通人——”她指向那个哨兵,“所以比不上你高贵命定的伴侣——”
“啪!”
向导才刚刚抬起手,哨兵就挥出了一巴掌。
苏红的话被打断了,她的脸撇向了一边。
哨兵沉着脸道:“这一耳光,是我替小湛打的,是,这些年……他并没能好好地尽过父亲的责任,但错并不在他,你可知道……”
哨兵没能再说,因为向导握住了他的手。
苏世湛接过了伴侣的话:“囡囡,很多事……我以前不和你说,是因为说了你也不懂……”他说着走近了一步,朝她伸出了手,“现在你觉醒了,我想你很快就会懂了……”
——“囡囡,妈妈对不起你……”
血从女人的手腕流下来,淌成了蜿蜒的艳色。
“可是……妈妈真的受不了了……”
女人的泣血如诉,犹然在耳。
“妈妈不是故意的……”
为什么人类要有“爱情”这么脆弱的需求?到了海誓山盟也比不过一份共鸣度,一次链接。
“妈妈只是……太痛苦了……”
“啪!”
苏红毫不客气地打开了向导的手,眼见着她爹的哨兵有再次发怒的趋势,韩萧一个箭步挡在了苏红身前。
“是啊,”苏红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就因为我觉醒成了向导……所以就有资格做你的女儿了,是吗?”
韩萧紧紧盯着面前的这对哨向,向导说:“不,囡囡你误会了,不论你觉醒与否,你永远是我的女儿。”
“那你为什么对还是普通人的女儿从来不闻不问、不屑一顾,对成为了向导的女儿就能关怀备至、嘘寒问暖,”苏红大喊出声,“因为只有向导才是你的同类……你想要表达的,不就是这个意思吗!”
她没有哭,可回过头的韩萧看见了她眼中的大雨滂沱。
“吵什么!吵什么!”
SG精神科的医生与保安们追出来了,为首的科主任训斥道:“新觉醒的向导为什么还在这儿?不是已经做了情绪引导,建立了初步屏障吗?塔安办的条例怎么说的?出了事谁负责?”
众哨向经她提醒,都向苏红跑去,韩萧反应过来,奈何两拳难敌四手,何况对方还是拥有异能的超人们,他与苏红随即就被分开按住了,韩萧拼命挣扎,只听苏红的父亲苏世湛道:“年轻人,何必这般生离死别的作态?觉醒的异能者须四十八小时内到塔登记,而后开始异能训练,我以为是你们的常识了……”
“不!”突然地,那边爆出苏红一句尖叫,“我不要去向导之家!”
韩萧被苏世湛的哨兵按着动弹不得:“苏红!”
“没有!我没有觉醒!”
不知道他们对她做了什么,她的声音沾染了惊慌、无措,她就像疯了一样,开始高喊:“我不是向导——我没有觉醒——”
向导异能没有为她带来任何肉身的强化,她很快被送进了一台面包车,毫无反抗之力:“我不是向导——我不是向导——”
“唰!”
那车门关上了。
只有她的叫声还徘徊在韩萧耳边。
——“采用国际通行条例,未结合向导必须住在向导之家不得随意外出直至和他们的哨兵绑定,对大众而言,无法控制的力量会引发灾难。”
是叶昕云给他们上课时的话语。
——“……那你觉得,这世上还有真心对待普通人的向导吗?”
“有啊。”
是苏红对他说过的话语:
“觉醒就去报到,不隐匿自己能力。主动带上屏蔽器,通过训练约束异能,接受一定监控,遵守异能者守则,遵守行为安全条例。”
所以,你看……连苏红自己都认为,这才是正确的做法。
可是为什么……韩萧看着她矢口否认,看着她发疯,看着她变成自己口中最鄙夷的向导,他的胸口会这般疼痛。
手指死死地扣着地面方砖的缝隙,指甲因过度的力道开裂了,渗出了丝丝血红。
韩萧绷紧了全身的力气对抗,那哨兵的手仍如五指山之于孙悟空,纹丝不动。
他伏在地上,徒劳地目送那台载着苏红的面包车远去,觉得自己也快要疯了。
“苏红……”
“苏红……”
为什么?
这是噩梦吗?
谁来告诉他——
为什么——
这场噩梦还在继续?
“认命吧,普通人。”
向导淡淡的语调,透出了一种一切尽在掌握的自信。
面包车在路的尽头化为了一小黑点,韩萧紧紧地盯着,仿佛这样就能离对方更近一点,再近一点。
干涩发痛的眼睛映出了她与他告别前的那回眸一笑——
或许,有时候……死亡才是最大的仁慈。第 196 章
新疆, 霍城。
图开沙漠边缘的一座移动型监测站内,操作台前。
“主任您看,情况暂时就是这样了, ”经过了数小时,高教授的情绪已然平复了许多, 他抱着纸笔汇报,只是说着说着偶尔还会亢奋起来, “根据我们模拟的能量残余轨迹, 原本应该衰减的位置出现了新生的波形,而且通过尼塞尔运算,这种波形完全符合‘引力’拟转精神力的振荡频率!可以说,这就是光阴冢的‘同质’空间啊!”
“……只是在接近R3这个值域时, ”肖少华指出屏幕上一段曲线的位置, “波动就消失了。”
“是的, ”谈有为接过了他们的话,让技术员调出波形消失前后的数据分析,“可以看出波形在临界时, 相位出现了明显的异常变化,溢出了可监测的极低频……这意味着什么呢?”
随着他的话语,监测站内的研究员们皆不由感觉到,仿佛有一个巨大的黑影, 悄无声息地经过了他们所在的星球上空……它的翅膀若有似无地拂过了他们的空气, 荡开了一丝涟漪,却未留下任何的痕迹。
“叩叩。”
身后有些动静, 肖少华顺声望去, 见吴靖峰站在监测站外, 敲了敲那门上的小窗。
肖少华对其余人道:“以新生波形的坐标为基点, 扩大范围,继续收集数据。”便推开门走了出去。
迎面一抹料峭冬风扑在了脸上,夹着些许沙砾。肖少华竖起大衣的帽子套在头上,接过吴靖峰递给他的笔记本电脑,边看边走到了营地的背风处。
吴靖峰与他边走边说:“主任,苏红觉醒了向导异能,实验室给您发了好几封邮件,也打了十几通电话,都是问的接下来该怎么处理……塔安办直接把人带走了,给我们的交接工作造成了很大困难……您看……”
肖少华的脚步一顿:“苏红……觉醒了?”
“是……”吴靖峰刚要再答一遍,就见肖少华抬起了手,是一个噤声意思,他便闭了嘴。
只见肖少华一眼眨也不眨地浏览着笔记本屏幕上的邮件,手指滑动光标,几乎是一目十行的速度。那是人事发来的调档函与说明文件,此外还有各组组长与项目主管需要苏红交接的清单内容。
“……”有好几分钟,肖少华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吴靖峰站在一旁等着,等得他耳朵都有点冻僵了,方听肖少华开口:“交接的事情,我来处理。”他将电脑还给哨兵,从兜里掏出了手机,许是天太冷了,肖少华手一抖,险些把手机摔到了地上,好在吴靖峰反应快,一个伸手接住了。
“主任,给。”
哨兵将完好的手机放到肖少华手上。
“……谢谢。”肖少华呵出口白汽,眼镜被氤氲了一片。而他才开机,一通电话已急冲冲地拨了进来,肖少华见来电显示“韩萧”,接起,对面说:“酋长?”肖少华应“是”,对面“哇”地声就哭了。
“酋长……酋长……对不起……”这是这些年来,肖少华第一次听韩萧哭得这么伤心,听得他一颗心直接揪了起来,“我是不是……我是不是全天底下最差劲的男人?”
“苏红觉醒成向导了,可我一点办法都没有……明明早上……还好好的,商量着怎么办酒,怎么写……喜帖,”韩萧走在去往首都塔的路上,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突然泪崩了,“不知道怎么回事,一下子,什么都变了……”顾不得路人的眼光,他大步走着,哭得像个傻|逼,“我他妈真不是人……他们确认的时候,我只知道自己很害怕、很害怕……却不知道苏红也在害怕,她比我更怕……我他妈的真想弄死自己……逼得苏红去死……我真他妈的……为什么跳楼的不是我!现在好了,苏红也被他们带走了……什么都没有了……我该怎么办……酋长……我该怎么办……”
他哭得颠三倒四,哭得越发语无伦次,那声音透过肖少华的手机,也传入了吴靖峰耳中,接下来,可以说是对方哭了多久,肖少华便站着听了多久,一直到韩萧哭完,回过神来:“对不起、对不起……”那端传来窸窣的衣料摩擦音,像是在抹眼泪,慌张地,“我是不是打扰你工作了?”
“没有。”肖少华道,只有离他最近的吴靖峰听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韩萧,”肖少华阻止了对方的挂断,“你听我说……这不是你的错。”
那端没声了,兴许是又哭了。
吴靖峰便静静听着肖少华对韩萧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我们……无法选择觉醒与否,但我们可以选择如何面对。我问你,你现在到哪儿了?接下来什么打算?”
韩萧道:“我想先去塔和向导之家问问……我知道,他们肯定不会让我进去的……但我真的想看看她……酋长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今天……”随着肖少华的话语,吴靖峰能感到听筒那边的呼吸都一下屏住了,他的上司攥着手机的五指紧了紧,仍是说出了叫人失望的答案,“估计不行。”
“为什么!”韩萧的声音变得气愤,“难道觉醒成了向导,就要和普通人从此一刀两断吗?!”
“不是的,”肖少华道,“你应该也看了新闻,这两天总塔下令各地塔封锁,无论是谁,普通人均不得进入。”
“他们这也——等等,你说新闻?什么新闻?”韩萧生生将“欺人太甚”四个字咽了回去,手忙脚乱拿出蓝牙耳机戴上,退出接听画面打开APP看新闻。
肖少华耐心等了几分钟,韩萧似乎看完了,声音恢复了镇定:“酋长,我想到了一个很不好的可能性。天元门明着说要投票,让民众自己选择保持独立意识,还是从此成为他们集体意识的一部分,暗地里会不会早就开始行动了?比如说苏红,我怎么也想不通,好端端一个人,怎么突然说觉醒就觉醒了?一点征兆都没有。我不知道他们采取了什么手段,就像这一次措不及防就黑了我们所有卫星网络,全世界那么多安全专家,竟然一点办法也没有?我怀疑,接下来的三个月,会有越来越多的普通人像苏红这样……莫名其妙就被拉了入伙,连后退的余地都没有,而她不会是第一个牺牲者,也不是最后一个……”
尽管肖少华从前就知道这货一贯脑洞大,这回听了依旧失了语:“……”
“……喂、喂!”吴靖峰没忍住,差点想抢过肖少华手机跟人理论一番:觉醒向导和天元门能有什么关系,只跟爹妈遗传的基因有关——
好在肖少华抬手及时制止了他的冒犯,并压根没用科普纠正韩萧的说法,只是道:“那么,你还打算和苏红继续过么?”
韩萧:“当然!”
肖少华:“那么,你和她领证了么?”
韩萧:“还、还没……”他急急补充,“本来今早就要去领的!”
肖少华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那你还有没有,其它任何能够证明你们是家属关系的文件?”
听筒中一下静住了,过了几秒,传来了像是一拳砸在了什么上的钝响。“我他妈真是个蠢货!”韩萧发出了像哭又像在笑的声音:“早知道我他妈——捆也要把她捆到民政局,领了证再说!管她恐不恐婚!”
“韩萧!”肖少华道,“你信不信我?”
韩萧抽了抽鼻子:“……你是我最好的兄弟,我不信你还能信谁?”
肖少华:“好,那你就听我的,这两天你一步也别靠近首都塔。”
韩萧:“……”
肖少华:“如果你实在忍不住,可以让你们组的封扬帮忙打探消息,但我并不认为你会得到什么有用信息。此外,挂断电话后,我建议你马上去做一件事。”
韩萧:“你说。”
肖少华:“苏红的情况,与我们大学时的向导同学不同,她已经完全超过了适婚年龄……除了即将开始的两年思想教育,她的资料恐怕也已送入了‘和谐’主机,当然,这是最糟的猜测,”他说着顿了顿,“所以,你最好现在就给塔媒办的主任向芳楠发封邮件问一问,”看了眼吴靖峰,后者会意,忙用电脑给韩萧发送了向芳楠的邮件地址,“一旦确认,你就直接申请成为苏红的媒介人。”
韩萧听得冷汗直流,当即就按着手机编写邮件,边问:“还有吗?”
肖少华:“我记得你的媒介人初级资格证应该还剩十八个月……前提是没被吊销……”
韩萧:“没有没有!”
肖少华:“但媒促规定你得每个月提交一次进度报告,所以这只能是缓兵之计。……邮件发了?”
韩萧:“在发在发!”
肖少华:“不用急,我们还有些时间。你发完邮件就去准备材料,如果半小时后向芳楠没有回复你,你就短信通知我或小吴。”他看向吴靖峰,后者点了点头。
肖少华:“我先挂了。”
韩萧:“好的好的!”
电话那端的声音比一开始有活力多了。
出来时没戴手套,又站了太久,肖少华挂断时手脚都要冻成了冰棍,他没提高级媒介人插队与“守望日”的可能,因为这是没必要的雪上加霜。正好谈有为出来拿午饭,问他:“主任,吃什么?有地三鲜和大盘鸡!”
肖少华搓了搓手,跺脚取暖,回答他:“地三鲜吧。”
待温回得差不多,肖少华戴上手套和耳机,将自己重新裹得严严实实,才拨打了下一个电话:“张莉,邮件我已经看到了。”他招来吴靖峰端着电脑,手指划过屏幕上一行行文字:“SP类别下,SPS研究组的SG双色胺项目和X组的多感官融合机制、A组的螺旋神经节敲除S17基因,T组的反向抑制和V组的视皮层这五个项目,你登陆云端,从总目录页查找‘会前备份’,那一般是苏红在开会前一天上传的最新内容,进去后一般就能看到对应的组别和项目编号。”
“嗯嗯……”张莉忙不迭应着,“唰唰”记笔记。
“SPN研究组筛出的现有化合物交由长河中心做一次安全性Meta分析,重点是SSRI对精神力簇传感递质在PFC上的影响。”肖少华道,“SR类别下,B组的离子通道亚型调控和F组促精神力外放酶对受体的变构……”他一口气点出了七八个项目道,“这些需要你列出一份表格,呈列这一周所有实验报告及结果分析,附着最近一次会议记录,让各组组长单独向我做邮件汇报。剩余其他组别项目,除了815,任何有苏红跟进的部分,需要签字的文件,全部提出,按项目编号嵌入数字证书,制作成可签名的电子文档,打包发给塔安办,抄送我、军工处、江所长,责令向导之家三个工作日内处理。”
“……”张莉已顾不上说话了。
“各组的申报材料,根据苏红前一日的邮件记录重新与各组组长、项目主任一一核对,汇总现仍缺失、不符要求的部分做情况说明,今天之内必须完成,然后,”肖少华语速稍缓,“我还需要你再整理一份苏红历年来的论文摘要与学术贡献、引用状况等,做成申报书格式,发我邮箱。”
接着他挂了电话,看向吴靖峰:“小吴,通知815全员,一个小时后视频开会。”
这一忙便忙到了晚上。
待吴靖峰开车回了他们下榻的旅店,黑暗哨兵已在门口等候多时了。
这一家属于国营,服务谈不上好或不好,是这边军区的人帮找的,主要离伊宁塔和霍城都比较近,办公方便。吴靖峰瞅着路灯前边还有个车位,忙停了过去,赵明轩走来注意到肖少华下车的时候按着胃部,不由问:“怎么了?胃不舒服?”
肖少华尚未答,赵明轩伸手稍探了探,又问吴靖峰:“是不是你们主任又不按时吃饭了?你是他秘书,怎么也不提醒提醒?”
吴靖峰大呼冤枉,肖少华捉住赵明轩的手,淡淡道:“不关小吴的事,是我自己没胃口。”
三人往旅店里走,张涛溜出来,听见了只言片语,悄悄问吴靖峰:“吴哥咋了?你们没吃晚饭?”
吴靖峰摆手:“甭提了,这一天下来,事儿多得人都要累成了狗。”想起今天的一茬茬,他压低了声音,还是没忍住:“我还好……你是没见主任,光出差这趟任务就够不省心了,谁料大后方还起了火……”他光想着别让肖少华听到,却疏忽了黑哨,声音越发低成了气,“我们一骨干妹子觉醒了,先是她男人来哭,哭完了女的也来哭,主任除了操心项目进度,还得操心这小两口的婚姻幸福,还得跟那边视频开会……还得监测这边数据,午饭我都来来回回热了三四趟,每次他才扒两口就又有事儿了,这还能有胃口就奇了。”
张涛同情地,“吴哥你也辛苦了,”他拍拍对方后背,“走,一会儿老弟请你吃街口羊肉去。”
他说到羊肉,吴靖峰被提醒了什么,走到肖少华身旁,劝道:“主任,您要不多少还是吃点儿?我和张涛去搓个夜宵,正好给您打碗羊肉汤,大冷天的,也好暖暖胃。”
肖少华笑了:“真不用,你们管自己去吃吧。”看向张涛,微翘的嘴角噙一丝揶揄,“把你长官留给我就成了。”
他半靠在赵明轩身上,眉宇间透出一抹疲惫。
有过一次前车之鉴的小勤务员便赶紧拽着吴大灯泡跑了。
赵明轩揽着人进了电梯,低声问他:“一点儿食欲都没有?”
肖少华“嗯”了声,赵明轩另一只手施以巧劲揉摩他上腹的天枢穴,半途电梯门开,有别的乘客进来,肖少华按住哨兵的手:“好了。”
赵明轩笑着停住动作,就着怀抱的姿势,吻了吻他的发梢。
这年头,同性情侣当街搂搂抱抱早已不是什么伤风败俗的事儿,更谈不上多么惊世骇俗,只是或许到了这密闭空间,一个完全陌生的路人投来的好奇目光令肖少华仍是多少面泛了微红,不过这会儿要跟赵明轩装不认识也晚了,显然那人的楼层还在他们上边。于是当电梯门一开,肖少华就先行大步走了出去——走廊有两个方向,他记得是往东的房号。几秒后,被赵明轩拉住手:“反了。”黑哨忍着笑道,牵着人回了正确的房间。
肖少华沉默地看着对方刷卡开门,跟着进屋,看到他们的行李等物果然已在里面,他走了几步看了圈这房间的陈列摆设,也没什么好看的,出差在外的住宿环境都差不多,是个标准的双人间。松了口气似的,他脱下大衣随手挂在了椅背上,从行李箱里翻出了两件换洗衣物,对赵明轩道:“……小二,我想先冲个澡。”
后者正在浴室给热水壶洗刷完了加水,大概是想泡个茶什么的,闻言关了水龙头,拎着这壶水出来,对肖少华一本正经道:“夫君若需要任何服侍……为妻愿为效劳。”
“去去。”
肖少华毫不客气将他推了出去,并带上了门。
——“老板,对不起……”
经过与塔安办、向导之家的重重交涉,肖少华终于再次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女子声音,只是带着哭腔,不复以往的自信明朗。
“你跟韩萧怎么了?”肖少华打趣道,努力想让她振作一点,“明明不是你们的错,却一个两个都向我道歉。莫不是吃了什么认错药?”
苏红“扑哧”笑出,笑里呜咽道:“老板你还是那么冷。”
“别哭,苏红,别哭。”肖少华不知该如何劝慰,“事情并没有糟到了你所想的那个地步。”
“是吗?”苏红止不住地抽泣,“那以后……以后我还能再回到研究组,和大家一起做项目吗?”
“当然可以!”
“真的吗?”她问,当她得到了他说“真的”,她哭着笑道:“老板,谢谢你,听到你这么说,我好高兴……”
与韩萧相反,她并不相信他的说法,肖少华第一次觉得如此无力,“苏红,不要放弃,你是我所见过的,最出色的女性科研工作者之一,应该道谢的是我……”他也哽咽了,“我是多么的幸运,能够与你共事七年……”
“……是吗?”苏红喃喃道,“原来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七年……”这个数字同样将他说得一阵恍惚。
“可是我还有好多项目没有完成……还有好多课题想要继续研究,还有好多好多的疑问……”
他看不到她现在所处的环境,也看不到她现在的模样,只能通过手机,听见断断续续的哭诉,“我一点也不想就这样和某个哨兵绑定,成为谁谁的附庸……从今往后,生活的重心就得围绕着那一个人……去他妈的互通心意!就算能控制谁谁的大脑,那关我什么事啊!”
许是风刮来的沙子迷了眼睛,“不会的、不会的,”肖少华看了看天道,“我和韩萧都在想办法,他已经申请成为你的媒介人,绝不会坐视这样的事情发生。”
“可是老板,我真的好怕……”她哭着道,“十八个月真的太长了啊……人是会顺应环境改变的动物……我真的害怕……十八个月后,连我自己,都认不出当初的那个我自己……”
“苏红,你听说过‘忒修斯之船’么?”肖少华尽量让自己的语调听起来冷静,在说服对方的同时,何尝不是在说服自己,“就像人身上的细胞,因新陈代谢,所构成的物质,分子与原子,每一秒都在转换,每一秒都在更新,理论上,一个‘全新’的人只需要一百二十天,从这个角度出发,昨日的‘我们’早已死去,而今的我们不过新生……宇宙间没有什么是永恒的……我想,只要我们还记得自己最初的信念……”
虚弱的、苍白的话语……
在说这些时,肖少华想起的却是他们最初相识的情景——
“我叫苏红,刚考上你们所长的博,”扎着马尾的年轻女子,愣是将实验室的白大褂穿出了一身行走江湖的倜傥劲儿,朝他伸出手,“因为本硕都不是SG的,所以屁都不懂,老板让我先来给你打打下手。”
本科还没毕业的肖少华:“……”尴尬地与她握了握手,“呃……师姐你好……”
“哦,忘了说,”苏红打断他,“千万别叫我‘师姐’,我心理年龄就十八。”
肖少华:“……”
浴室里,热汽蒸腾,模糊了视线。
肖少华赤身裸|体站在花洒下,半仰着头,任水流从上方哗哗淋下,冲走了头上、身上多余的泡沫,也带走了他眼角淌落的透明液体。
就如那些纷繁交错的回忆,簌簌而过,定格在了那一天,他们一起去往诺奖典礼的路上——
那一天,纷纷扬扬的大雪将瑞典首都装饰成了童话中的梦境。
红的墙,蓝的顶,温暖的彩灯点缀着银色树梢,街上洋溢着孩童的欢声笑语。
可也就在刚刚,在这美丽城市的一角,他亲眼目睹了文学奖得主对那普通人少女的所作所为,那天真而残忍的笑容,那绝望而麻木的眼神……就像那少女原本想要讲述的故事,现在它成为了一面镜子——
倒映出了自己的影子。
于是镜里的肖少华对着镜外的自己,发出了深藏心底许久的疑问,即使那问题所代表的含义令他四肢发凉,如置冰窟:
“……如果那一天……我觉醒了,也会变得像他们一样么?”
片刻,耳畔响起了苏红的声音,只是那个回答,与其说是苏红的,不如说更像是他自己的:
“我不知道。”第 197 章
约莫过了十来分钟, 浴室的门被拉开了。
肖少华带着一身温暖的水汽步出。
他的头发半湿着,换上了干净的条纹睡衣,再无半点沙尘气, 只是眼尾微微发红,像沐浴时不慎让洗发水进了眼睛。
“五千年了, 兄弟姐妹们……”
赵明轩正背对着他,坐在写字台旁, 用笔记本电脑观看今日天元门宣言的重播, 屏幕上的付昱凌看起来与白天别无二致:
“不论是成为了穆罕默德的追随者也好,抑或是释迦牟尼的信徒、虔诚的基督徒、道教的修士也罢,我们已经分别的太久太久,几乎快要忘了我们最初的模样……”
肖少华一边用毛巾擦拭着头发, 一边从后接近赵明轩:“你们那儿怎么样了?”
“时至今日, 我们终于积攒了足够的力量, 来完成这一项‘基因’赋予我们的伟大使命——”
“咔。”
视频陡地暂停,是黑哨按了下键盘上的空格键。与此同时,他被一把捞入了对方的怀里。“来, ”赵明轩就着将他抱在腿上的姿势,将一碗蔬菜粥摆到了他面前,“喝两口。”
肖少华不得不贴着身后人的胸膛坐着,几乎是整个人都被温暖包围, 他偏头无语地瞥了黑哨一眼:“……哪儿弄的?”对方已用勺子舀了一大勺, 递到他唇边,并笑道:“楼下餐厅买的。”
停车时就没见着楼下有餐厅……但肖少华拿他没辙, 只好就着黑哨的手吃了两口粥:“……两口了。你怎么不吃?”
“我哪像你, 早吃过了。”赵明轩将勺子放回碗里, 又从旁拿了一杯半透明的淡桔色液体:“还有这个, 也喝了。”
“……这又是什么?”肖少华接过这杯东西,瞧了瞧,小小尝了口,还有点儿烫,“山楂味儿的?”
赵明轩亲了亲他脸颊道:“健胃消食冲剂,前台妹子推荐的。”
肖少华哭笑不得:“我就去洗个澡……你就给我整这么多东西?”
赵明轩得意洋洋:“谁让我觉醒了黑暗呢,不用白不用。”
肖少华:“……你这异能用的,我觉得你们领导要哭了。”
话虽如此,他还是窝在人怀里,捧着这杯酸甜口的冲剂慢慢喝完了。过了会儿,不知是药效还是俗称的‘多喝水’的作用,肖少华胃里确实不那么难受了。赵明轩依旧将他揽着,半点没有放他下地的意思,肖少华挣了挣,还被说:“别找了,这屋里就一把椅子,战地条件艰苦,这位同志……你就克服克服,跟我凑合用一把得了。”
肖少华:“……”
赵明轩便一手抱着他,一手去操控电脑:“少华,看这个。”说着,将之前的视频关了,点击鼠标拖出了一个全英文的网站页面。
肖少华的注意力登时被中间那个黑色方框吸引了:“这是……”
“嗯,火凤在境外投票通道的实时直播,”赵明轩接上他的话,“这是一名英国网友开通的直播间。国内的都被禁了,我们也只能翻墙。”
“We’ve got the permission to set ……”肖少华念出左上角的简介,大意为他们已经得到当地塔的许可,在塔内专门设置一架摄影机对着大厅那台用于公众咨询的计算机屏幕,二十四小时为世界各地的网友们展示投票最新进程。
说话间,黑色方框中的连接读条也跑到了百分之九十多,很快,直播的窗口亮了起来,只是与早上那灰扑扑一片的世界地图不同,现在这地图上可谓是斑斑点点的红蓝在疯狂闪烁。
若是放大了界面去看,还能看到每个国家地区上同时显示着当前的红蓝百分比与各自票数,数字正不停上升着,只是有的地区快一点,有些地区慢一点。
肖少华皱眉,不觉间身向前倾,接过了赵明轩的鼠标,切成全屏,点击放大镜模式。赵明轩便将他环紧了些,空出手拿起一旁的毛巾给他继续擦头发。
肖少华第一眼看到的便是欧亚大陆,若说泰国、缅甸、印度等已变成了红色——红方的票数还在飞速上涨……这还算好理解,因为泰缅是典型的佛教国家,超过九成的国民信仰上座部佛教,否认“自我”和“主观意识”的存在,而印度则约有百分之八十五的民众信仰印度教,讲究“梵我一如”,既然都“一如”了,那么能意识融合彻底解决争端,可谓是大喜之事了。
只是……“日本是蓝的?”尽管过了一会儿,这蓝色也变成了红色,红蓝两方的票数仍咬得很紧,肖少华不由道:“看来他们很矛盾啊。”
“唔……”赵明轩感觉这头发干得差不多,捋了把,将毛巾放一边道,“记得他们上世纪九十年代有部动画,里面一个情节跟火凤今天的做法还挺像……叫什么‘人类补完’?大概日本的民众们更希望维持现有的生活不变吧。”
“等等。”
肖少华本以为中国会跟南北极一样是灰的,毕竟总塔下令了封锁全国各地塔,严禁投票,“咱这儿怎么也成红色了?”虽然这红方投的就七十六票,蓝方则为三十一,大大少于别国。
他这一说倒是提醒了赵明轩,黑哨也凑去瞧:“……还成,只比早上多了四十来票。”
肖少华看他,赵明轩解释道:“毕竟是人为的管理制度,有漏洞难免。约莫又是哪个穷山僻壤、山旮旯塔疏于防范,被人钻了空子。明天叫上一批投蓝的志愿者平了差额就行。”
肖少华若有所思:“所以封锁的目的不在于禁绝投票,而在于控制票数,从而将最后结果掌握在手里。”
“这种事,禁是禁不住的,”赵明轩点头道,“XX功禁了多少年?每年不还有上万人前仆后继。”
“而且……”他稍往后靠了靠,以便将肖少华囫囵抱着,像抱个大暖炉般爱不释手,“这么多年,你没发现,因为特辖区隔离哨向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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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策,区外的普通人民众对于没有哨向的存在已经非常习惯了么?所以,封锁塔对他们的日常生活影响并不大。”
肖少华扶了把桌沿:“你再这样,这椅子要塌了。”
“不会~我刚刚看了,这椅子木质不错,承个五百斤没问题……你想不想……我们用这个姿势试试……”被肖少华拍了一记脑门,赵明轩立马改了口,“控制票数也只是手段之一,我想最终目的还是要找出他们在国内的暗线,再一网打尽。不过估计也就暂时的,因为目前天元门只开放了塔一个渠道,三局怀疑是跟他们的入侵方式有关……”
“一旦他们开放其他渠道,”肖少华道,“公投的变数也会大增。”
“怎么说呢……”赵明轩想了想道,“公投这种方式看似公平,可操作的余地实在太大了……”
黑哨身下的东西悄悄硬了,正抵着他,肖少华且装不知道:“所以现在是天元门在钓鱼,我们也在钓鱼,比谁更有耐心了?”他说着将光标挪到了北美地区,与他所想的相同,是蓝色的,并遥遥领先于红色,而总票数少于他国大半,说明FBI们也没闲着。他又点开了另一个网页,唰唰百来条消息蹦出,美国的民众已在推特上将他们的总统骂成了猪头,P图丑化的有之,呼吁大选重开的有之,大多数的家长们传达了溢于言表的愤怒,他们投蓝票的理由也相当简单——“谁他妈要跟这样的人渣连接大脑,让他脑内的垃圾污染你纯洁可爱的孩童的心灵,上吧!你不配为人父母!”肖少华浏览了会儿,与赵明轩接了个吻,“……小二,跟你商量个事儿。”
“嗯?”赵明轩按住他的手,“少华,别撩、别撩,我等一下还得出去,跟叶天宸换个班,夜巡一趟。”
肖少华挑眉,收回向下探的手,改为抚摸对方颈后:“晚上不回来了?”
“……说不好,”赵明轩将头埋在肖少华胸膛,咕哝道,“所以夫君你就让我多抱会儿嘛……”
肖少华最听不得他这样撒娇,当下便将这人整个圈入了怀中,结结实实抱着,有一搭没一搭摩挲起他后背、头发,直将黑哨摸得险些擦枪走火,又亲了两口鼻尖,方松开只手,继续道:“你说,我们帮苏红申请特殊条件入职……必要训练的话,送她去龙组……怎么样?”
赵明轩抬头看他,眼中流露欲求不满的幽怨:“……你那个叫苏红的女助理觉醒成向导了?”
肖少华惊讶于对方这回的反应之快,倒也没多想,“嗯,是。”
赵明轩老老实实答道:“不现实。”
肖少华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拨弄他耳朵:“怎么说?”
赵明轩被这小动作弄得心神不定,好不容易压下的欲|火又有燃起趋势,便先抓下这只调皮的手攥在手里,“且不说八|九年后,政策规定,所有想申请特殊条件入职的向导都得先参加一次新训……”只是攥着攥着,又变成了手指缠着手指嬉戏,“誓约的内容我就不说了,你也知道,火凤管这叫‘心魔誓’,”他将当初在天元门若干普通人唱个国歌就把几个高阶向导唱得自爆的经历略略说了一遍,“目前来看,这个誓约虽不至于对心性造成什么实质上的影响……但一旦叛国,或者说你意识到自己叛国了,它就会在识海……呃,精神图景中成为一枚定时炸|弹。”
即使肖少华并不认为苏红有任何叛国的可能,听闻此言也不得不稍作考虑:“……”
“再来说说龙组……”赵明轩继续道,“我记得公孙组长逝世前,你去过一次他们在隐峰的一处训练基地……那你知道龙组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么?”
肖少华道:“我知道是白组长救了你。”
“确实,”赵明轩承认,“龙组助我良多。若非公孙弘的计划,你我拼了命也未必能阻止许天昭。他们每一个人皆为大义之士。”说着他顿了顿,“可是少华,实际上龙组,是一个组织结构……与天元门十分相像的地方。师尊、师兄、师姐师弟……他们的亲友关系仅限同门。居住的地方远在深山老林,没有网络,远离现代社会,每天除了修行练武就是任务,生活方式十分返古……还记不记得那年‘修真者大战于高速公路’的视频?其中有个人就是龙组的,可以说,他们就是一群活在现代的‘修真者’,只是与天元门不同的是,龙组走的是另一个极端,组内不允许有哨兵的存在,组员更不允许与哨兵绑定,入组的第一天,同样要起誓:不婚嫁,不留嗣,舍名去利,斩断尘缘,守望人间。”
极近的距离,赵明轩深深望着他:“你确定……要将苏红送去一个那样的地方?”
这一搞,岂不成了出家?
肖少华当即否认:“不确定。”
赵明轩忍俊不禁,亲了亲他的嘴唇。
肖少华忧心忡忡:“那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总得想个主意,帮我把我的大助理要回来,这么多年培养个学术助理,我后年还准备推她进学委会的,我容易么我?”他在韩萧、苏红面前还按得住,到了赵明轩面前就按捺不住了,越说越气,他还跟拍桌子似的,气得拍起了赵明轩肩膀,“向导之家说劫走就劫走了,连通电话都不给我打,还一待就要待两年?这简直是浪费资源、糟蹋人才!”
难得一见这样发脾气的肖少华,心疼不已的同时,也将赵明轩萌得心肝乱颤,一个没把持住,已将人一个打横抱起,搂着往床上滚了两圈,被压到眼镜的肖少华手忙脚乱推开他,脸都气红了:“你干什么!”
赵明轩冷静下来了:“间歇性抽风。”
肖少华:“……”
肖少华翻了个身擦眼镜,赵明轩趴在他背上继续道:“少华,我知道你对向导之家印象不好。……但两年的思想教育,从某些角度……其实是必要的。”
肖少华擦拭眼镜的动作停了一下:“哪些角度?”他的声音冷了。
“没有人能保证谁的心永远不变,就算是龙组的人,出了问题,一样要送回向导之家重新‘思想教育’,首都塔的向导之家在这一块做的算是最好的了,”赵明轩认真道,“如果苏红成为了‘那些’向导中的一员,你们的研究将遭受难以估量的损失……你不能因为对方是你的朋友就掉以轻心。”
“……我没想到,”久久,肖少华方发出了声音,平静的语气,听不出失望抑或其他,“你会这么说……”
却是这样的语气,比任何责骂都更令赵明轩难受,像将他的心揪在了手里,又要将他推开。“我不这么说,我该怎么说?难道我们经受的教训还不够多么?”他说话时,眼前闪回的一幕幕是苏嘉文、陈宇天、程昕,是夏婉卿、淳于彦,是肖少华站在许天昭面前不堪一击的脆弱身影,“是……向导之家的做法是最简单粗暴的,想直接就将新生的利齿磨钝……可如果不去学习如何抵御那些诱惑,不去学习如何克制这种本能,少华,我真的怕……我受不了。”
他紧紧抱住身下的人。
一滴、两滴,有温烫的液体打在了他的手背上,赵明轩不觉一抖。
“小二……我问你,”肖少华轻声道,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前方,“如果那一天,我真的觉醒了……然后我们绑定了,到了今天……你会不会,也变得不高兴,要与我解除绑定?”
对方的问题,有一瞬间令赵明轩无所适从,因为这是他曾经埋藏得最深也最伤的一个美梦,只是后来梦醒了,美梦成了噩梦,仅庆幸的是,在这漫天的幻影中,他拥住了自己唯一的真实。
“我不知道我会不会高兴,或不高兴……”慢慢沉下了心绪,他回答了肖少华的问题,“因为那样的话,或许,我一辈子也不会想知道解绑的滋味……”吐出的气息在微微发颤,“但我知道,你一定不会高兴……我希望,你能高兴一点。”
肖少华背对着他,沉默着,但赵明轩知道,他在听。
“少华,我们被‘监视’了。
“不管你信或不信,此刻的我们,正暴露在无数双‘眼睛’的视线中。
“他们不是一个人,他们是一个群体……甚至可以说,他们是一张网。你不能用个体思维来衡量他们,你要将他们当做……‘蜂巢’。”
赵明轩扔在写字台上的大衣口袋内传来一阵微弱的振动,是他的手机响了,应该是提醒出发的信号,可他置若罔闻:
“从叶天宸那一次的事件起我就感觉到了……”那掌心的血字,那年轻向导的一颦一笑,那仰望着星空时,几乎坠下的一滴“泪”……无不如走马灯般一一浮现,“他们知道的太多了,太多、太多,无法只用看见或听见来解释,因为太多的,只是一种感觉、一些情绪、一点念头,甚至太多的细节,是连我们自己都未必意识到的喜好,多得就好像……只要他们愿意,就可以用一种朦胧的感觉来塑造一个你一直追逐的形象,而且每一寸、每一分都如此的恰到好处,熨帖着你的期望——这令我不得不怀疑起,是不是只要是觉醒的向导……不管是主动地或被动地,只要与‘我们’接触过,都在有意识或无意识地,通过共感和精神力网,向上传递着什么?以至于我们往昔的行踪,一举一动,只要有一丝一毫落入他们眼中,就会像网民们从终端发布的信息,迅速地流向我们看不见的信息处理中央。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理解,为什么从一个素昧平生的人身上……也会找到你的影子。”
手机的振动响了一会便息了,此刻的室内静得只剩下了两人的呼吸声与窗外寒风扑打玻璃的噼啪声。
“……你所说的,是臆测。”肖少华的语调恢复如常了,并掺了一丝无奈,他握着擦好的眼镜还没戴上,“小二,我知道对于你而言,我是特别的……但你要明白,这个世界上还有近百亿人口,像我这样的人……还有很多。”
赵明轩对此不予置评,而是抱着人翻了个身,将人趴在自己的胸口圈着,四目相对间,他温柔地抵上对方的鼻尖:“那我还有个臆测,你想不想……也听一听?”
接下来的三天,仿佛要验证赵明轩的第二个臆测,网络上每一天除了升升降降的红蓝票数,红蓝双方也展开了一场前所未有的激烈论战,什么“意识连接的利与弊”,“对于科技发展与人类文明的进步,个人隐私真的那么重要吗”,“互相了解,让我们不再有纷争”,“共享大脑,真正的共产主义”等主题相关词汇的搜索量日日皆在节节增长,不过这还不算最瞩目的,如果说天元门在宣言次日放出的“加拿大保守党党魁与其秘书在办公室偷欢”的激|情小视频令依旧沉浸在第一天各类爆炸式新闻的围观群众们稍嫌平淡的话,到了第三天早上——
“德国新晋总理与其亲弟恩爱的日日夜夜”的针孔录像,一系列相关报道便登上了各大新闻平台的头版头条。
一片此起彼伏的镁光灯、快门声中,记者们的话筒追着那位年轻的政要跑:“舒尔茨先生!”“总理先生!”“请问你和你弟弟的事情是真的吗?”“请问你们这样多久了?”“请问你的亲弟弟是基于自愿与你发生那样的性关系吗?”“请问14日‘□□合法’的提案是否与此事有不可分割的关系?”
焦头烂额的德国总理用力拨开这些人群,一意前行,他的面孔占据了照片上约三分之二的空间,并被BBC中文配以大字:“德国总理雅尼克·舒尔茨,政治生涯或将终结?”
“啪嗒。”
SG研究所的休息室里,纪小妍手里捧着的一块蒸南瓜,掉在了茶几上。
坐在她旁边的陶璐璐也没好哪儿去,塑料小勺落回了皮蛋瘦肉粥的碗里。
尽管人们平时总说“德国骨科”什么的,这回德国真的“骨科”了,她们仿佛初次听闻般,面对眼前一张摊开的偌大报纸,惊骇万分地面面相觑。
一时间有人在微博上直呼:“今年最刺激的动作电影!史上最强劲的贺岁大片!真正的4D体验!分分钟肾上腺素爆炸!”数分钟内转发过万,充分体现了网友们热切的看戏心情。
更甚者,有人开起了投票:你认为,下一个被爆丑闻的会是哪个国家?
十分钟后,登顶了热搜榜。
于是,即使在天元门恐袭的事件中,中国首当其冲,并在处理手段上不遗余力,仍是在这短短三天内,遭遇了国际舆论上的普遍谴责。
一是因为丑闻还未涉及中方高层,或者说他们也不认为这一次天元门要爆的丑闻会来到中国,二是因为天元门的代言人穿着中国传统服饰,长着一副典型的东方面容,操着一口流利的普通话,还是正宗的北方口音……至此,如果将整件事变成一个论坛帖子,那各国的外交部发言人表现大概可以总结为如下画风——
主题:救命啊!中国黑客恐怖入侵!
发帖人:意大利、匈牙利、罗马尼亚
——回帖如雪花飞至。
德国:中式纳粹?必须严肃处理。
俄罗斯:中国你给我出来!你就这么对你大哥?!
英国:天哪!野蛮的黄祸来了!
澳大利亚:注意了!要保护好我们的女王陛下!
加拿大:中国,你知道“隐私”这个单词怎么拼写吗?[愤怒.jpg]
美国:这很明显是口口口的阴谋!你党的负责人必须给出一个合理解释!
日本:爸爸说的好,爸爸说的都对!
印度:呵呵。
巴基斯坦:呵呵哒。
韩国:可恶……这种入侵方式……一定是窃取了我们研发的最新技术,太不要脸了!支持老大干他!强力谴责!
新加坡:前排占座。[摇扇.jpg]
哈萨克斯坦:……前排围观。
菲律宾:……潜水围观。
泰国:……你们继续……我家后院又烧起来了。
土耳其:……吃瓜。
朝鲜:中国你要敢搞我,别怪我不顾我们多年情谊。
埃及:……吃瓜。
马来西亚:……吃瓜。
叙利亚:打仗呢,没空。
以色列:正在努力破解。
津巴布韦:[该回帖已被删除]
苏丹:[该回帖已被删除]
坦桑尼亚:[该IP地址已被封禁]
抽搂若干层。
德国:[嗝屁.jpg]
比利时:天哪!
波兰:……虽然……但是……还是同情一下好了……哈哈哈哈!
奥地利:……[蜡烛.jpg]
捷克:……[蜡烛.jpg]
瑞典:……
法国:大家冷静点!是中国人搞的,但不一定是中国做的……算了,还是中国你背锅吧。
……
中国:掀桌!为什么又是我背锅!第 198 章
到了第四天、第五天, 一方是越发沸沸扬扬的舆论趋势,一方开始采用了严厉的压制手段应对,上亿话题量一夜之间被清空, 任何带有“天元门”、“投票”、“火凤”等关键词的内容一概被屏蔽,热搜撤下、评论删除、转发归零, 随之,什么“TYM”“VT”“HF”“烧鸡”“那个框”等奇形怪状的单词首字母缩写或谐音等替代词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
不同于八十年前的棱镜门事件, 那会儿是全世界都在看美国的笑话, 现在是所有的国家一同遭殃……理论上。各国当权的政要高层无疑将付昱凌恨得牙痒痒,可这人到底在哪儿呢?一时间竟谁也找不着。明明档案资料都已被翻了个底朝天,曾在中华哨向研究所工作,某某研究组任职也早不是什么秘密……曾经的斯诺登成了英雄, 如今的付昱凌有过之而无不及, 曾经在脸书上的“天元门全球粉丝后援会”主页, 如今再一次大爆,天元门的粉丝们不仅死灰复燃,而且吸收了呈几何倍数的新生力量, 声势浩荡地叫喊着“付门主”席卷重来。
他们在异国他乡,以散步形式支持付昱凌的同时,并发起了白宫请愿,希望美国方面以外交施压, 让中国政府也开放投票通道。
不过这一切跟韩萧都没什么关系, 他既不关心,也不在意, 这些天他仿佛被困入了一个玻璃罩子里, 什么都隔了一层, 往日里那些他最感兴趣的新闻八卦、时事热点, 最近若是旁人跟他聊起,他总是淡淡敷衍几句过去了,并不过心。上班好好工作,下班就回家收拾家里,整理一下苏红的东西,想一想她会用到的,有什么需要带去给她的……一直到这一天,他得到通知,他总算能再次见到苏红了。韩萧便特地起了一大早,将自己收拾得利利索索、干干净净,换上一套对方觉醒前,送他的新买的冬装,本想着将苏红要用的东西都装进一个大箱子带去,想了想又换成了手提的小袋子,只放了一部分,这样拎着一袋到了首都塔门口,被站岗的门卫哨兵拦下了。
韩萧规规矩矩地递上文件,门卫接过便去传达室通报了。
说到这份文件,因为前年开始的媒介人考核改制,获取资格证的条件限制更多了,媒促的要求也更严了,韩萧因与苏红未婚夫妻的关系,这回的申请差点没过,他不知道肖少华后面又做了什么工作,人被西北的事务绊住了,暂时回不来,他也不好总打电话过去叨扰,总之现在这份文件上,除了特别通行的许可,还有现任首都塔塔长的盖章,与哨协监察员赵明轩的签字——听说是走航空件飞回来的,韩萧想也知道自己并没这么大面子,都是托了谁的缘故。
只是从前,虽然偶有幻想过,等自己的老同学、好朋友都身居高位了,他也要讨个特权来爽爽,但韩萧真是做梦也没想到,第一次求人帮忙,用上特权,会是在这样一种情况下。
而在等待放行的时间里,韩萧再次接到了他亲娘的来电,叮铃哐啷的铃声响了一次没接,很快响起了第二次,韩萧看了会显示屏上的昵称,还是接了:
“妈,我不是说了我在忙吗……”
“在忙在忙,”他话没说完,就被韩母打断了,“再忙也不会回我个电话,你数数,我都发你多少条短信了啊?”
韩母急起来,那腔调还是软:“就问问你们呐,到底要订哪家酒店的,要几张桌子的?哎,你不回,小苏也不回,那我这边不好弄的,请柬的单子呢?到现在也不给我,你说说你们都商量来商量去,商量了多少天了啊?那婚礼的日期到底要订哪一天呀?哎哟……你说说你们小两口办的事儿啊,日期也不给我一个,你们这是要急死我呀?”
韩萧没忍住,一下红了眼眶:“妈……”
韩母没听出他的鼻音,继续道:“还有那房子呀,妈妈劝你们就别再看了,赶紧的,先头不是发了几张三室一厅的?我觉得那个带小花园的就蛮好,小苏喜欢,贵就贵点吧,趁早买了,免得到时候涨价,对不对?”
韩萧吸了一鼻子:“……对。”
韩母这回听出来了,关心地问:“儿啊,感冒了?”
韩萧看着传达室:“……没有。”
“还说没有,冻得鼻子都要堵上了吧?”韩母絮絮道,“你是我儿子,在我面前逞什么能呐?出来多穿两件衣服,回家让小苏煮个红糖水,你说说你们……都是要结婚的人了,还像小孩子似的,我不是在催你们……哎呀,我就是在催你们,再不催你们那房子能买到明年去,结婚用租房,好看的吗?小苏也是可怜,父母都不在了,你平时要多让着点……妈妈这里再给你们十万块……你算到小苏的首付里去,也算我给她添一点嫁妆……”
韩母正说着,门卫来了,示意韩萧可以进了。韩萧道:“那妈我先不说了,还要上班的,领导在催我了。”
“啊哦……”韩母应着,“那单子快点给我呀。”
韩萧跟他亲娘挂了线,门卫又拦住了他,示意他将手上拎着的东西都放下。
韩萧解释道:“哨兵同志,都是一些日常用品。”
门卫哨兵摇了摇头,同时拿出了一根棍子一样的探测器,就跟过机场安检似的,将他全身上下扫了一遍,鞋子口袋都翻了一遍,什么手机、门卡、耳机、U盘,凡带磁片的都搜了出来,给他塞到了一密封袋里,还了他一号码牌,让他出来的时候再凭号领取。末了又派了一人领着他往里头去,一直从前台领到了地下一层,往日人来人往的大厅此时没剩几人,韩萧两手空空跟着进了一处像是接待室的地方,他以前不是没跟着同学参观过向导之家,却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房间——
中央两层玻璃隔出了里外两个空间,乍一看有点像银行的柜台,一个格子前一张椅子,不同的是,玻璃下并没有什么传递东西的小窗,只有里外各一台电话。
韩萧挑了一把椅子坐下,注意到玻璃的边角透一点云纹,是属于隔绝精神力的特殊玻璃,他不由想道:这究竟是要探望未结合的向导,还是监狱里新收的犯人?
接待室的空气有点凉、有点闷,习惯拿着手机的手这会儿空了,旁边也没什么可拿的,墙上就一老式挂钟,韩萧便一会儿一看,才过了一分钟。他坐不住了,起来走了一圈,那领他进来的人还站在门口,跟杆标枪似的,韩萧试着问他苏红还有多久到,那人也不理他,当他作空气。韩萧走了一圈又一圈,时不时看看钟,感觉这钟走得也忒慢了,是不是坏了的时候,隔着玻璃的另一侧门开了,有人进来了,韩萧一回头便看见了苏红。
送苏红进来的人应该是个女向导,四十多岁,穿什么他没注意,也许是件灰的,开了门就出去了,苏红一身米白的长裙,披了件驼色的针织衫,散着头发,脸蛋红扑扑的,一看就是暖气过于充足,热出来的,韩萧光顾着看她,全然忘了眼前的玻璃,一个箭步“哐啷”一声就一头撞了上去。
“嗷艹!”
韩萧疼得眼冒金星,当场就叫出了声。
结果苏红一见他出意外,着急来看,“啪”一掌拍上玻璃同时,自己也不小心磕着了额头。
两人的动静惊动了门外的人,不过两边开门查了查发现没什么后又迅速地都退了出去,剩下这俩一人捂着一边额头入了座,相视哭笑不得。
韩萧照着苏红的样子拿起了话筒,第一句便是:“我要被自己蠢哭了……”
苏红被他逗得直乐,捂嘴也掩不住“哧哧”笑声从电话传来。
韩萧终于能听到她声音,心里安定多了,趴在台子上看她:“……红红。”
苏红:“哎。”
韩萧:“小红红?”
苏红:“哎。”
他唤一声名字,苏红便应一声。
韩萧伸手抚上了玻璃上她的面容。
苏红被他唤得眼底泛起了泪花:“你的头……还疼不疼?”她抬手,似想触碰韩萧刚刚撞着玻璃的地方,却被玻璃挡住了。
“不疼了,见到你就不疼了,”兴许看多了言情小说的唯一好处,就是这种时候哄姑娘的瞎话也能信手拈来,韩萧无视了额角阵阵晕痛,想着待会儿出去肿个大包也值了,“你……这五天过得怎么样?”
两人隔着玻璃,掌对着掌,手心印着手心,苏红微笑:“还好。”
韩萧:“那他们……有欺负你吗?”
苏红:“没有。”
韩萧怕她报喜不报忧:“那训练?能跟我讲讲你们那所谓的异能训练和思想教育吗?”
苏红:“还没开始呢。”她对着话筒嘲道:“老板发了一堆文件让向导之家的人处理,他们哪儿懂,就找我,但这儿电脑设备又差,运算运算又不行,就被我使唤得跟狗一样。”
韩萧笑喷。
苏红也跟着笑,叹道:“不过也就这几天了。”
她看起来比五天前平静了许多,像回到了刚觉醒时,可韩萧还记得她自杀未遂时的模样,那一句句“我不是向导”犹然在耳,让他多么痛心。
“红红,你听着……酋长已经在为你办特殊入职申请了,顶多两年,不,一年半,”韩萧攥紧了话筒,“等你掌握了异能,你就能回去继续做研究了。以前不是老抱怨工作多休假少吗?你就将这当作放了个一年半的长假。”
“……不成的,韩萧。”望了他一会,苏红说道,唇边笑意渐稀,“我知道你们为我做了许多……但是真的不成的。”
韩萧扒着玻璃板,急道:“试都还没试,你怎么就知道不成?”
“……我知道的,”苏红道,“我们这一行发展得太快了,从老板发现了SGDA的四维结构以来,更是像坐上了一趟高速列车,每一天都有新的论文在发表,每一天都有新的技术在诞生,这样日新月异的环境中,三天不学习,给主管回个邮件就会遇到困难,一个月不接触前沿,同事们聊天聊的什么都听不懂了,十八个月后,连最基础的实验技能都荒废了……你是希望我和新进的实习生去抢活儿干吗?”
她说到这个,韩萧就笑了:“怎么会呢?你看看我们组的沈老,被火凤一抓去就是六七年,天元门那儿连个互联网都没有,更别提什么科研前沿了,前阵子人才被救回来,海马体还受损了,常常说了上一句,忘了下一句,你看我们组的人说什么了?还不高兴的跟什么似的,天天盼着他来,要能教他用个仪器,那就更与有荣焉了。”
“……哈,你拿我跟沈老比?”苏红也笑了,“沈老是院士啊……韩萧,你拿我一个小小的学术助理,跟国宝级的大院士比?你真的……让我……”
韩萧被她笑得狼狈:“不、不是啦,我就举个例子,想说明,只要是有真才实学的人,像你这样的,像沈老那样的……好啦好啦,别笑了,我就想说‘金子到哪儿都会发光的’,不会被淘汰的,你就是瞎担心,太多虑了。”
“……是吗,”苏红道,抹去眼角笑出的泪,“韩萧你还是这么单纯……真好。”
韩萧道:“我知道,你又在拐着弯儿损我了。”
“不是的,”苏红摇头,笑道,“其实我是羡慕。你说沈老被火凤一掠就是六七年,但至少人火凤还给他搭建了个实验室,甭管多简陋,其实他这六七年,可一天也没断过研究啊。”
“但……”韩萧没能插话。
苏红道:“而且他这一次还是带着新东西回来的,光那个U盘、那本笔记,那几篇关于灵兽大脑的神经细胞结构分析,精神力对其遗传物质的影响,可以说,跟老板当前的研究正好相呼应,更为我们下一阶段的动物实验提供了极大的数据支持。”
她说到这些,双眼闪闪发光,令韩萧更感难受。
“这些年,想想挺有意思的,”苏红看向别处,似在回忆什么,“虽然早早离开了学校,但无时不刻都能学到比学校更多的东西,什么光遗传学呀,离散数学啦,老板也被逼得有段时间天天抱着量子力学的课本不敢撒手。但在这里……”她看了一圈这四周,嗤笑一声,“你说我能学到个什么?十八个月后,我又能带回个什么?”
空荡荡的接待室内,他们之间两层玻璃,唯一的联系是一条电话线。
韩萧五指屈起,紧扣在玻璃上,像要就此穿过玻璃握住苏红的手:“不会的,不要这么说……至少这里还有网,你可以上网的,查看那些新出的论文……还有研究的最新进展,我可以带来给你……”
他没能再说下去,因为他不仅想起了苏红不再是研究所职工,项目内数据保密义务,更想起了刚刚就在门外,他却连对方的日常用品也无法带进来。
苏红了然地看着他沉默下去,看着他的手握成了拳。“……然后呢?”她轻声问,“然后等我回了研究组,一方面是我的知识脱节,无法继续胜任先前的岗位,一方面因为我的异能,被研究组的大家逐渐疏远,然后将我们好不容易积攒的情谊消耗殆尽,接着像你对封扬那样……调离关键实验,不再允许接触核心数据……”
“砰!”
韩萧一拳砸在了玻璃上,打断了她的话:“你和封扬是不一样的!”
苏红淡淡道:“一样的。”
韩萧砸玻璃的声响引来了守门的哨兵,后者开门瞄了眼玻璃无恙,提醒他们道:“还剩十分钟。”便关门了。
韩萧垂首抵在手臂上,半晌,发出了难听的笑声:“……小红红,我好像突然明白了那些向导为什么那么讨厌普通人……那么仇视,那么瞧不起……因为现在……我也很讨厌我自己。”
“羊讨厌狼,”苏红望着他,“是正常的。”
“但你是不一样的!”韩萧抓着话筒站起来,指向门外,“你和那些向导,是不一样的!”
“一样的,”苏红直视他,强调道,“从前不一样,只是因为立场不一样。”
“那现在呢?”韩萧大喊出声,“难道觉醒了异能,就不再是人类吗?!”
苏红没有回答。
韩萧深吸一口气,单手支在台子上,逼近她,颤着声道:“苏红……你知道吗?真正认识你以前,我一直很羡慕哨兵向导之间的那种命中注定。我爸爸好赌,你知道的,但出事前,他们就经常三天两头地吵架……有很长一段时间,我甚至觉得……我妈妈她没有遇到对的人,是因为没有觉醒成向导,所以遇不到她的哨兵。”
他问:“可笑吗?”
苏红摇了摇头。
韩萧笑道:“再说一件更可笑的……我一直在等一个能让我一见钟情的姑娘,可笑吧?我信过那玩意儿。更可笑的是,等来等去也没等到,就跟你在一起了……现在苏红,”离得太近了,他呵出的气往玻璃上晕了一层,“你看着我,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决定,要抛下我,去找你的哨兵了?”
苏红更用力地摇头。
“那你他妈的认什么命!”韩萧一把将话筒砸在了玻璃上。
苏红被这声音一激,两行眼泪唰地就下来了。
可她咬住了下唇,只是流泪,仍不说话。
门再次开了,守门的道:“同志控制下情绪哈,设备坏了也要赔钱的。”又关了门。
韩萧站了一会儿,将电话的话筒捡回来:“我到现在都还清清楚楚记得你跟我说的……‘我所真正爱的人,我爱的是她的灵魂’,”他深深凝视着玻璃那端的身影,将那一天,那个烟熏火燎的小菜馆里,对方对他说的,一字一句重新说出,“不会因为她觉醒成哨兵或向导就增色,不会因为她没有觉醒……就减色。哨向普都无所谓,因为她是我心中信仰的化身,所以……”
他慢慢地说,苏红的眼泪流得越发凶猛。
“不论什么时候,她的灵魂在我的眼中,都闪闪发光。”
话落的一瞬间,苏红无法承受似的埋首,一把捂住了脸:
“对不起……”
三个字从她齿间挤出。
在韩萧要挂上电话的时候,他听到了她说:“我真的好怕……”
他的动作停住了。
“以前还跟你义正词严地说,隐导怎么怎么坏……”女子的声音呜咽着,从指缝里,从听筒中传来,“这才几天,我自己就想着……要是那天觉醒的时候,没被发现就好了……”
韩萧微仰脸,像要把什么逼回眼眶里去。
“直接跟你去领证……然后去上班……我多么地、多么地,希望……”她哭道,“自己也是个隐匿型向导——韩萧,我连自己,都瞧不起我自己!”
韩萧闭上了眼睛。
“……说一说,多容易呀,批判别人……多容易呀,”苏红放低了声音,“可轮到了自己,才发现那么难……原来我也就是个自私鬼,还是最无耻、最恶心的……对不起啊,韩萧,我辜负了你的期待。”
“——你没有,不要这么说。”韩萧终于发出了声音,尽管嗓子哑得不像话了,睁开的双眼红通通的,“苏红,你知道你这人最大的毛病是什么吗?”他故作轻松道,“你对自己的要求太高了。我们都只是平常人而已,可苏红,你吃饱了撑得啊?拿圣人的标准要求自己!”
“你又在乱说什么呀?”苏红被他逗得破涕为笑,胡乱抹了把脸,“我只是……我只是……完全不想去理解我的父亲,”哽咽着,“一点都不想变得跟他们一样……”
韩萧道:“那就不要跟他们一样!”
“……可是就这几天,”苏红的话里有化不开的沮丧,“我所看到的,我所听到的,感觉到的,全都在告诉我……其实他们也没什么错,只是遵循了自己的本能……”她苦笑道,“你看我已经说出了这样的话……”
韩萧敏锐地捕捉到一些字句:“你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
苏红吸了吸鼻子,坦然地与他对视:“共感者。”她说了三个字,透一些无奈,“直到今天我才真正理解这个词的意思。”
“……”韩萧皱起了眉,感到她的话藏在了迷雾里,“共感者……?”
可探视的时间转瞬即逝,门外的人再次打开门,提醒他们时间到了。
“马上、马上!”韩萧一边盯着墙上挂钟的指针应道,一边急中生智,“苏红、苏红,你听我说,把你看到的、听到的,都说出来……不,写下来,用笔记录下来!”
苏红:“写下来?”
韩萧:“对,写下来,”他突然地就想到了这个主意,“你不是正好有一年半的空余时间吗?你就观察他们,将他们当做研究对象,像你平时写研究报告那样,收集实例,做数据分析……嗯……对照组,对照组就用以前的你好了,将普通人眼中的你们,和现在你看到的你们,做一组比对,这样也算没白费你觉醒一遭,这可是在实验室绝对接触不到的材料对不对,现在只有你能进入那个精神世界……”
韩萧的话虽然有一些语无伦次,但大意还是清楚的,苏红听着听着,眼中再次迸现了亮光。
韩萧感到心中也有什么被点燃了:“千万不要放弃,不要自我否定,就算最后心态变化了也好,我们也能看到变化的过程,对此有一个明确的认知,”他说着灵光一闪,“也别就一份报告了,多搞几份,探索不同的主题,然后我们攒一套书,我找老钱他们给你出版了,就叫、就叫……《你所不知道的哨兵向导》怎么样?”
苏红被他的异想天开逗乐:“你怎么还这么能扯?”
韩萧才不管这些,“那就这么说定了啊!”他往门口走两步发现忘了挂电话,那线被拽得绷直了——赶紧跑回来,谆谆嘱咐,“别忘了给我看你的提纲,”颇有他博导训学生的范儿,“下次见我要检查你进度的!”
并问那门口的哨兵:“请问可以约下周一的时间再来吗?”
哨兵看他来去来回,就是死活不肯挂电话,翻了个白眼:“不能。没有通过思训课的向导,一个月只准探视一次。”
韩萧大呼卧槽:“一个月只能见一次?还说你们这里不是监狱!”
哨兵无语了,哪里来的活宝:“条例规定的,有本事你跟上头说去啊……诶诶,挂电话、挂电话!侬晓得这线有多贵伐?弄断了好几万,要不是赵监察发话了……”
韩萧碎碎念着“社会黑暗啊没人性”,到底恋恋不舍地去挂电话了,挂前还不忘跟苏红再来一句:“下个月检查提纲和概述啊!记住啦?”
苏红只好点头,一手拎着话筒,一手朝韩萧往外拨了拨,只想打发他走——她的指导员也在一旁等着了。
韩萧到底把电话扣回了卡座,领他来的哨兵领他走,来时没怎么吱声,走时忍不住了:“还有那玻璃,我警告你哈,你最好保佑一会儿检修的人员来没查出什么毛病……”
撂了话机,隔着玻璃的静音,苏红目送这两人出了门,看到韩萧走一半回头看她,苏红扬手挥了挥,面上不自觉地浮起微笑。
“还看呢,门都关了。”指导员打趣道。
这是一个亲切、和善的共感者,面对她时,苏红很难兴起什么对抗或忧愤的负面情绪。她对之回以一笑,将目光投向了其身后的向导之家。
虽然就目前的处境并没有什么改变,苏红却不知为何地开始期待起了与韩萧下一次见面的到来——
从前对于哨向的认知或许还是过于浅薄了。
……一切才刚刚开始。第 199 章
二零九四年一月是不平静的一个月。
当月十日, 距离天元门宣言事发一周,中方网|信办发出红头文件,与天元门及其投票相关的所有事件俱被禁止讨论, 以防扩散影响,天元门发布的视频一概禁止流传, 各大网媒平台均被要求安装一种安全插件,检测到天元门相关标志或人物的图像, 便会自动删除该视频, 并进入审核状态。
十一日,美国国会的调查委员会针对“总统性|侵儿童”一事出具初步调查结果,同日白宫请愿网上,号召“布莱恩总统滚出美国”的签名已达到一千一百万人次, 众议院以“布莱恩总统公然违背联邦法律, 动摇国家根本”为由, 发起弹劾。
十二日,加拿大保守党现任党魁肯德尔的夫人已向所在省最高法院递交离婚申请,因肯德尔岳家在选区拥有极高声望, 保守党或将提前进行党魁选举,加国来年大选走向再陷扑朔。
十三日,德国总理舒尔茨于柏林召开新闻发布会,当众道歉并宣读自己将辞职的声明时, 其弟闯入发布会现场, 夺过话筒对着摄影机一通发言将所有过错归咎自身,向舒尔茨道歉, 说一切都是他强迫所为, 并非兄长自愿, 留下一句“你们永远不会知道, 你们失去了一位多么优秀的领袖”后,饮弹自杀。立时,场面一片混乱,舒尔茨精神崩溃,防暴警介入处理。
十四日,法国检方已就网曝的“财政部部长钱权交易”视频启动全面司法调查,并对相关人员展开侦讯。
十五日,意大利政府高层再爆性丑闻,不过这一次不再是前总理夜御十女的派对,而是人手一羊的高清人|兽现场,镜头中陶醉于骑|乘的现总理对某黑手党教父得意洋洋道:“嗯?是不是……是不是比那些脱衣舞的娘们儿劲多了?”
十六日,因日前天元门公开的一段视频,日本皇室深陷“换婴”疑云,视频中上一任女性天皇用一个健康婴儿交换了自己刚刚生出的大头怪婴。当年的婴儿,如今的多仁天皇,不得不出席新闻发布会,面对多方质疑。同日,德国民众高举“相爱无罪”、“舒尔茨无罪”、“让窥视隐私的蛆们去死”等旗子、横幅上街,以期唤回他们的前总理。
十七日,天元门直播被驱逐出中国网络的第七天,在网民们逐渐习惯动不动就黑屏的视频、愈发变本加厉的审核时,天元门对此的反击到达,这一天从早上八点起,车里的电台、车外的广播、商场的喇叭,无不在播放一段音频,透着年代久远的沙沙声响:
“XXX反动派是世界上最害怕言论自由的一个集团。他们害怕人民翻身,害怕人民认识大时代的真面貌,更害怕他们自己的丑恶暴露在人民大众的面前!……所以他们用种种卑劣无耻、残暴不仁的手段,蒙蔽人民的眼睛,塞闭人民的耳朵,封锁人民的嘴巴,不让民间报纸存在,不让正直的新闻工作者自由!”
那一口湖南味儿的普通话,正气昂扬的腔调,生长在新中国红旗下的人们,不知道多少次从各种纪录片里,从每年必有的影片里,从学校历史课的资料片里,听到这个人说出那一句熟悉的“中国人民,从此站起来了”。于是几乎瞬间地,人人脸色秒变。而那个声音仍在继续:
“在国际新闻自由访问团到重庆的时候,XXX中|宣部发言人说什么‘我们新闻检查的尺度已经放宽很多了’,可是,连重庆报纸上‘欢迎新闻自由使者’的社论也被检扣了,只登出来一个题目,开了一个大‘天窗’。透过这个大‘天窗’,我们便清清楚楚看到了中国法西斯的面目和法西斯统治下的人民报纸受难的画图——”
或许是觉得这个现实实在太过魔幻,交通一如既往堵塞得水泄不通的立交桥上,有人继大惊之后大笑出声,并纷纷举起手机录下了这一幕。
十八日,《纽约时报》刊发社论《那些视频的背后是什么》,从简单地介绍火凤组织开始,探讨了近年来火凤在国际上的种种所作所为,到近日火凤曝光的各国视频,并提到:“如果说布莱恩先生是现有大选制度诞生的恶果,那么每一个美国人都正在品尝它的滋味。可德国的舒尔茨先生又做错了什么?撇开舒尔茨在过去一年里,为复兴德国经济所做的种种努力,无不昭示着他正是一个理性睿智、锐意进取的领导者,去年十月IFO机构发布的商业信息指数也说明了一点。
鉴于上月十四日社民党将‘婚姻法进一步细则’提上议程,其中因提到成年的同性别兄弟或姐妹,在不阻碍优生优育政策的前提下,可以由政府特别批准后结婚,被戏称为‘□□合法’提案。必须指出,在这样一种情境下,‘□□’和‘恋童’已是两种完全不一样的份量。如果说布莱恩先生的所作所为确实伤害了‘那些视频’中的懵懂幼童,并引起了美国家长们的深深不安,那么舒尔茨先生与他弟弟的恋情又伤害了谁,引起了谁的不安?据悉舒尔茨的弟弟自杀当日,他们的父亲现身医院,只说了一句‘我不在乎他们是否相爱,我只想要我的儿子生还’。”
在表达了对几国事件的看法后,文章认为,“这些事件唯一的共通点是‘性’,而视频就是将当事人最重要的‘性隐私’直接曝光人前”,并假设如果视频都是真的,那么这些视频的提供者们是如何获取它们的?他们是如何秘密地进入那些政要防卫森严的住所进行拍摄的?他们这样秘密地监视有多久了?为何涉及的政要皆为普通人?末了指出:“这是比视频所曝光的内容,更令人感到恐惧的东西,如果我们中最顶尖的成功人士们,也无法保护自己的隐私……或许这正是火凤要告诉我们的——
老大哥正在看着你们呢。”
十九日,仿佛要回答时报社论提出的问题,天元门的代言人再一次出现在众人眼前的各种屏幕上。而与过往不同的是,付昱凌今天就像个真正的主播,不演讲、不放视频,直接对着镜头就指名道姓地骂起了一名墨西哥目前最大贩毒集团的头目,那名说出“我就是墨西哥法律”的头目,他足足骂了五分钟,各种脏字夹枪带棍地将人全家问候了个遍,可谓挑衅至极。
那名头目当时什么反应不晓得,不过两个小时后,该头目暴毙身亡的消息就上了当地新闻。整个墨西哥疯狂了。
二十日,天元门投票通道界面:墨西哥全红。地图上出现了第一个压倒性红蓝百分比的国家,红为百分之九十九,蓝为百分之一。
二十一日,肖少华等人在西北对光阴冢的后续追查陷入了泥沼,因涉及到复流形,过于超出这帮生物学家们的知识范畴了,也非队中物理学家们的主攻方向,通过了上级许可后,他们请来了中科院专门研究微分几何的数学家参与指导,可惜短短十来天也未能做出什么。赵明轩配合中巡组的行动倒是查出了好些中高层干部思想腐化,信仰丧失的问题,即不再是无神论者,沉迷了当地的宗教。不过这都是小鱼小虾,与他们来前接到的线报相去甚远。
二十二日,上午,中方派出秘密搜查天元门基地的一支特种兵队伍负伤而归。下午,英方五日前派出的七位普通人“精英队伍”与天元门谈判后,有三位通过了所谓天元门的“考核”,成为了“获选者”,共享英国总票数的百分之二十五权重,出现在伦敦塔内的新闻发布会上。
投票页面中,左边的红色按钮代表着“愿意与天元门进行意识连接,共享大脑”,右边的蓝色按钮则代表着“拒绝”。
第一位“获选者”是来自牛津大学的某著名历史学教授,神色激动得面庞发红:“我知道人们会我说什么,但投出这一票,我绝不后悔!千百年后,你们会明白我的苦心。”
随着他按下屏幕上左边的红色按钮,只听“嘀”的一声,地图上代表英国的红蓝百分比长条登时往右红了一截。
第二位“获选者”是来自剑桥大学的某著名物理学教授,这是一张更为人熟知的面孔,经常出现在荧幕上,曾被评为“XX年最具价值大脑”,对着话筒,他的发言显得比较冷静:“很抱歉,即使经过了一天的思考,现在站在了这里,我仍不知道该如何向你们描述,那短短数十小时的所见之物,因为它完全超出了我所学的知识体系。卡尔达肖夫曾用度量能源使用率的方式,将宇宙的文明分了等级,由他的标准来看,人类目前应该位于0.7级文明,起初我以为‘他们’也许是III级文明……”
有记者注意到了他的用词,插问:“请问您指的是‘火凤’吗?”
物理学家看了她一眼,先点头,继而摇头:“‘火凤’只是‘他们’的化名,就像你在社交网络中有时并不会使用你的真名。”
记者若有所思,物理学家继续道:“这个宇宙比我们想象的要大得多,卡尔达肖夫指数并不完全适用。”
另一个记者反应过来,马上问:“你的意思是,他们是外星人?”
“唔……”物理学家斟酌道,“‘外星人’这个说法太粗暴了,以及我必须纠正一些我过去的发言,事实上,地外生命比我们所想象得更早就来到了地球,并且以超乎了我们想象的形式。”
这一句话所含的信息量太大了,随即引起了周围一片窃窃私语。
“抱歉,请原谅我接下来无法再继续向你们解释,”看出他们有迫切的追问意图,物理学家阻止了他们,“因为它完全超出了我所学的,也并非我们现有的科技发展程度能够理解,我若继续向你们解释它,就好像史前一个原始人拿着手机在向另外一群原始人试图去解释手机的原理,那会陷入很荒谬的错误,而我并不想引起人群的恐慌。”
接着果然不论记者们再怎么问,这位物理学家都不再回答了,眼见着他的手按下了红色按钮,关闭认证页面即要离开,有人忍不住出声讥讽:“所以为了获取新知识,不惜出卖自己的灵魂吗?”
物理学家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只说了两个单词:“它值得。”
第三位“获选者”是一个四十来岁的男性外交官,与前两人不同的是,他闭着眼默然站在投票用的计算机大屏幕前,一动不动地站了大概有三分钟,双手交握于胸前,像是做了一次祷告。然后他睁开眼,伸手在眼前的屏幕上,出乎所有人意料地,按下了蓝色的按钮。在红蓝百分比往左缩了一点的同时,他身遭响起了一片惊呼。外交官收回手,在胸前划了个十字,方转身望向记者:“我知道你们想问什么,”他的神情同样平静,“我选择相信主,所以拒绝了蛇递来的‘智慧果’。”
二十三日,英国“获选者”们造访天元门基地后带回的消息与投票结果一经公开,便引起了轩然大波。
尤其是第二位“获选者”,曾几何时,就算现在仍是物理学、宇宙学界的一座丰碑,他年少时的苦难、青年时的勤奋、年迈时的意志,赋予了他对外极大的人格魅力。同日下午,便有别国社评家质疑,是否唐宁街已与恐怖组织火凤私下达成了什么协议,因后者拿前者的秘密逼迫其就范,并猜测秘密严重到了什么程度,或许一经公开便会动摇大不列颠国本,以至于连鼎鼎大名的某物理学家都不得不为此背锅。而这一猜测的佐证之一,天元门的“每日直播”如此多被波及的国家里,只有关于英国的丑闻是如此不痛不痒——XX王子是某S|M俱乐部的M类常客,被调|教的视频曝光。
太阳报早跟苍蝇一样,把皇室叮成了筛子,这种事他们会不知道?
二十四日,随着其他国家派遣的“精英队伍”陆续回归,新闻上关于天元门基地的描述也越发丰富了起来:“去之前,没想到会是那样的地方……”“像仙境……”“就像阿伦拍摄的《星空未来》成真了,不不,比那更可怕……”“像谁凭空创造的特效大片?”“比较抽象,光说很难理解,看到你就懂了。”
也有不同的声音:“对不起我睡着了……”“等我醒来,其他人都出来了,所以我也不记得了。”“就是到了一个长长的通道,我就开始特别困……”“也不好说是通道,因为四周雾茫茫的,但你潜意识就知道这是条通道,往前走就好了。”“声音?有的,听起来很像唱诗班,不知道哪一国的语言,反正听不懂。”
当晚,鹏城电视台发布午夜新闻,评论员站在台前:“我为此感到了深深的忧虑,他们中有许多人,真的是我们这个社会人类中的精英,不管在普通人、还是哨向中,不管是他们之前取得的成就,还是他们目前的社会地位,可他们究竟看到了什么,使他们骤然更改了对天元门的印象,并做出一副迫不及待投入怀抱的模样?所谓的‘获选者’究竟是因为什么而获选?天元门的考核又是什么?为什么他们什么都不肯说,这之中,究竟是真的无法描述,还是真如某某社评家所猜测,另外达成了什么协议?……人类的未来,究竟会走向一个什么样的方向?”第 200 章
二十五日, 网上关于“获选者”们类似于死活不肯剧透的行为基本分为了两个方向讨论,一个是假设天元门给的东西只有智商一千以上的人才能看懂,天才们的智商记录至今最高二七八, 英国那位物理学家是二四三,自然只能看懂近四分之一, 免不了云里雾里,成为了“获选者”的基本都有一百二, 十个“落选者”里有八个低于一百一, 那八个的反馈基本都是:一觉醒来发现结束了,什么都不知道,稀里糊涂地回来了。
另一个方向则认为所谓的“获选者”其实是被洗脑了,即去过的人回来都不再是原来的人了, 作为一个极端向导组织, 火凤的催眠和精神控制水平目前是公认的全球顶尖, 那么那些所谓的“高科技”、“从未见过的事物”自然有可能是催眠催出来的幻觉,除非天元门能把面谈完全公开,就像新闻上两国领导会晤那样。
这个说法也得到了广泛网民的支持。
不过三天后, 这一说法便遭遇了一波有力的挑战。
二十八日,英国的“获选者”之一,那位名叫凯文·富勒的物理学家在线发表论文,声称“密度无限大、时空曲率无限高、体积无限小的奇点”是不存在的, 并在他原先的膜宇宙理论基础上, 重新构建了一个数学模型,来解释宇宙大爆炸的起点。要知道富勒可是研究弦论的重量级科学家, 他那句“奇点不存在”的话一出, 险些把台下那群做圈量子引力论的老对手们惊得跳了起来, 还以为这人“阵营叛变”了。但随着富勒展开了完整的数学描述, 他们发现,这套说法本身还是弦论的,只是富勒在描述起点形成时,提出了一个崭新的方程式。这个方程看起来十分简洁,就跟著名的质能公式具有同样的平衡美感。他们的注意力便全被这个方程的推导展开所吸引了。
一直到富勒的讲述结束,整个礼堂徜徉在一种奇妙的氛围中,成片低声的交头接耳,又不至于破坏安静地嗡嗡响着。
几日前与富勒针锋相对的邮报记者站起来道:“所以从‘火凤’的基地回来才几天,您就写好了一篇论文?这打字的速度,怕是连网络连载的小说作者也拍马难及,该不会是用您投红的一票让他们把‘这些’灌到您脑子里换来的吧?”
面对这位记者,富勒依旧如那天,冷淡而不失礼貌地答道:“当然并非如此。”他也向其他人解释道,“实际上,我只是将这几年做的研究报告整理了出来,但由于推论的方向出了差错,先前我被卡住了,多亏这一次的‘火凤’之行,所见所闻给了我莫大的启发。”
说着他叹了口气,调转目光再次看向那记者道:“说这句话可能有些残酷,是的,人类真的无法想象,自己从未见过的事物。”
二十九日,无独有偶,瑞典的一位女性“获选者”,某著名SG生物学家,半月前悄然归来,今日在arXiv提交了她的一篇论文预印本后,于个人博客发表博文,描述了种种到达“火凤”基地后的所见所闻,并声称“火凤”的经历解决了她从前实验中困囿已久的几个问题,接下来她会将它们一一证明。
而这几天,网民们除了热切讨论“获选者”们带回的见闻外,还致力于挖掘“获选者”们的生平,迅速地就有眼尖的人发现某小国的“获选者”还是一位异能者,当记者问到那位哨兵“获选者”,后者还一脸莫名其妙:“没说第二阶段不能用异能者啊。”
不过这诧异还未展开,就被科学家们随之而来的组团飚论文给淹没了,三大线上论文发布平台短短几天内均遭遇了一到两次瘫痪,尤其是富勒的那篇《宇宙起点的探析》,二十四小时内下载量达到了五十八万次。
三十日、三十一日,如果说富勒的论文让物理学界像经历了一场地震,让质疑他并非原装的人都就此闭嘴了,来自瑞典、印度、泰国、哥伦比亚等十来位科学家们的论文则让整个学术界像下起了一场流星雨。他们中有人研究心理学,有人是计算机人工智能方向的执牛耳,有人从事基因工程,有人拿过菲尔兹奖,他们中的大部分回来已有一段时间,却拒绝采访、拒绝交流、拒绝投票,成日埋首实验室或书房,直到富勒的文章公开。
二月一日下午,法国外交部发言,他们的“精英队伍”已经整装待发,全员来自法兰西科学院,其中五人是普通人,还有一对专门研究精神力应用方向的高阶哨向。
现在人们将目光投到了世界范围内那些还未派遣队伍与天元门“交流”的国家身上,中美德首当其冲,尤其是中国,联合国常任理事国里唯一尚未被天元门曝光丑闻的国家,就连她的老大哥——俄罗斯,这几天都遭了难:总统对着某商界大佬的照片撸管,口中还饱含深情地唤着对方名字,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对分别已久的异地恋人。且不说这位总统上上个月才把那大佬的蜡像砸烂,因为大佬对着媒体公开出柜了,还介绍了男朋友,而在俄罗斯,出于种种原因,同性恋是被禁止的、违法的,小两口上街牵个手,下一秒就可能被私刑处决了。……有记者跑夏威夷问该大佬感想,大佬苦笑:“我明白他所经受的压力,因为这是一百多年前我们也曾经受过的。希望他能挺过这一关,带领他的国家走向更加开明。”
总之,克里姆林宫这段时间是禁止记者出入了。
于是人们开始纷纷猜想,天元门会送一份什么样的“大礼”给中国,毕竟怎么看,那都像它的故土。也不乏有外媒认为,丑闻兴许最后根本不会来到中国,因为这整件事恐怕都是中X某党高层搞的,同时他们的政府学起了中国如何屏蔽天元门视频的手段,很快,脸书、油管等社交平台到处布满了黑漆漆的方框,上面几行白字:该视频损害了用户安全/该视频违反了社区规则。
用户在下方投诉:说好的言论自由呢?
与如临大敌的政界不同,自富勒的论文发表,学术界一片跃跃欲试,当夜便有不知真假的爆料在某著名匿名论坛:我的导师直接到院长办公室拍桌子,说如果不给他安排到到访问“火凤”基地的队伍里,他就要换国籍!换、国、籍?!
二月二日,肖少华回了趟北京。他不能不回去,新上任的学秘张莉尽管跟了苏红有两年,毕竟还是新的,肖少华在西北吃了一个月的土,她便在北京挨了快一个月的批。研究组组长各个都是大牛,苏红敢跟他们呛气,张莉可不敢,有时候遇到些文件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只好邮件问肖少华,有时候肖少华回复不及,就到了第二天,一来二去,积压的工作便越来越多,谈有为也被派回了两次,见到她堆成小山的文件也咋了舌,问她怎么就搞成了这样,张莉哭丧:“快别说风凉话了,老板再不回来,我真的要死了。”
谈有为想着安慰她,话说出口又成了打击:“以后没苏姐罩着咱了,你还是快点锻炼出来吧,要知道我以前的实验室,老板两三个月不见人影都是有的。”
一号的飞机从伊宁出发,四号的飞机从北京离开,中间连着开了三天会,一个是处理年末事务,一个是收拾学秘岗交接不良导致的遗留问题,肖少华匆匆来了,抽出不到十分钟的时间跟苏红没能说几句话,又匆匆走了,还带回了一个消息,上头让他跟赵明轩准备准备,过两天组团去趟天元门的所谓基地,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赵明轩当场便表示了强烈的反对:“我去就算了,还叫上你?”天元门那破地方,忽悠下那帮外国人就算了,他还能不知道怎么回事,“上头这是脑子被门卡了么?嫌送到嘴的羊肉不够狼分的?!”
黑哨这犀利的讽刺,好悬没让吴靖峰笑出声,肖少华对此持不同意见:“富勒的论文我们都看了,陈教授也认为这是理论物理的一次重大突破,对引力量子化的重整化方向很有帮助。”
赵明轩接过他行李箱,大步走向停车位:“我知道你们这帮科学家,为了获取知识,刀山火海算什么,把脑子送过去也是小菜一碟。”
“好奇心害死科学家”这句话不是说笑的,因他这一句一下就让吴靖峰想起了他们走前还有个重大课题负责人扑过来表示想参加“精英队伍”,愿意接受专门催眠,先遗忘两个机密项目,像沈実那样,把军工处的领导搞得哭笑不得。
惨遭天元门恐袭影响的中华哨向研究所尚且如此,其他地方就更不用想了。二月冬风似剪刀,肖少华又吃回了大西北的风沙,冷得他往羽绒服里再缩了缩。
上了车,赵明轩的声音变得更清晰了:“帽子呢?”
依旧是张涛开车、吴靖峰副座,他俩坐后面。肖少华不愿把手从兜里掏出来,闷着声答:“箱子里。”
赵明轩伸手捂住他两只冻僵的耳朵,给他捂热了才放下:“其实我还真怀疑,天元门是不是掌握了什么要害的国家机密,上面才不得不把你交出去。”
肖少华打了个抖,语调恢复如常了:“我算什么重要人物,真要说起来,研究核武的专家们可比我重要多了。如果这是一场交易,也不过是组织认为我能带出来的东西,将比我送进去的东西,更有价值。”
“开玩笑!”赵明轩道,拿出手机,“我这就给叶君同打报告,必须让你留在大后方,离天元门越远越好,我拼死拼活,组织就这样对我的家人?”
肖少华阻止了他:“有些任务,只能由你独立才能完成,这个任务显然不是。你有没有想过你一个人去,我也会,”话语硬生生拐了个弯,“……而且你有没有发现,天元门这一回的做法和上一回完全不一样?”
赵明轩冷笑:“能一样么?从许天昭换到付昱凌,主事的大脑都不一样了。”
肖少华摇头:“不一样的,我与付昱凌共事过几年……算了,我记得你之前跟我介绍过天元门的基本情况,包括那些获救的普通人,后来在新闻上所描述的……那个时候的天元门,有发展到这种程度的科技么?”
“那你记不记得首都那一战中,那个一手发明了生物型机甲,用驾驶员的大脑和精神力源为机甲‘供电’的人?”赵明轩问。
“你想说,最近这些有可能是他研发的新成果?”肖少华想了想,答道,“术业有专攻,就算有哨向辅助,人的精力和时间也是有限的,短短三个月……我比较赞同富勒的说法,这也许是两个文明层级的东西。”
赵明轩嘲道:“你见都没见过天元门,就说这是两个文明层级的东西?”
肖少华点头:“所以这次一定要去亲眼见一见。”
说白了还是好奇心作祟,赵明轩真的无语了:“然后你就被洗脑了、催眠了,以为自己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真相,回来就要跟我吵架……你简直是要气死我!”
说着就背过身去,不再跟肖少华说话了。
这是这些天来,黑哨第一次如此明显地对着他发火,以往都是肖少华发脾气赵明轩哄人的,这回反过来了,肖少华愣了愣,先戳了戳他:“……小二?”
赵明轩理都不理他。
肖少华顺势趴人背上,将他抱住了:“二啊……”
肖少华叹道:“其实在我看来,你是目前为止我们发现的,第一个未绑定的黑哨……如果可以,我更希望你不要去……”
赵明轩骂他:“做梦吧你。”
赵明轩一个转身,本想推开他的,结果还是没推开:“我跟你说,像我这样的未结合黑哨,在天元门那儿多了去了,一抓一大把,对他们而言,根本就不算什么稀罕物。”话说出口就后悔了,果然下一秒,他就看见了肖少华眼中流露了浓厚的兴趣。
“哦?真的吗?”肖少华兴致勃勃地问,“那他们现在在哪儿?”
赵明轩肠子都要悔青了:“我哪儿知道,我TMD又不是天元门的跟屁虫!”
肖少华对他的情绪毫无察觉:“没关系,这一次我们一起去看一看,没准儿就能遇上呢。”
赵明轩道:“然后呢?遇上了你是不是就要邀请他们加入你的感官实验计划,也要观察他们,无时不刻监察他们的生理状况?”仿佛谁一个失手打翻了一缸子醋,话里的酸味快飘了一车。
坐在前面的俩哨兵,一个专心开车,一个鼻观眼眼观心,大气也不敢出。
汽车在伊宁高速上往霍城飞驰。
肖少华反应过来了:“你在说什么跟什么?”
“没什么。”赵明轩又背过去了。
肖少华险些笑喷:“小二啊,”他抱着他晃了晃,“你怎么跟个大孩子似的?……且不说我们还无法确认,你说的那些未结合黑哨,在觉醒黑暗时,是像你一样,独立完成的,还是得到了向导的帮助?这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情况。其次,这些外人,到底和我们有什么干系,嗯?夫人?”
听到他唤“夫人”,赵明轩奇异地气消了:“……不能说完全没有关系。你当年……那个突然终焉的大学室友,他的哨兵,就是其中之一。”
肖少华一怔:“……陈宇天?”时隔已久,他从记忆库里先翻出了室友的名字,过了几秒,扶了下眼镜,“吕峰?”还残留着那会儿小向导天天念叨着要跟此人解绑的印象。
赵明轩颔首:“那会儿还是太年轻了……若是再稍微留心一点,就会发现整件事还有蹊跷之处。”可惜过去了太多年,证据都基本湮没在了漫长的时光里,他回转,与肖少华对视,“……所以我真的不希望你去那个所谓的‘天元门基地’,眼见不一定为实。”
肖少华却是定定地望着他,镜片后的目光坦诚认真:“但这一次不还有你么?这一次就由你来提醒我,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知觉恍如一瞬间回到了天元门攻破首都,他们在大街上狼狈奔逃的那一刻——
对方眼中的信任,令黑暗哨兵完全无法招架。第 201 章
二月五日, 中方外交部公布前往天元门基地的谈判代表团名单。名义上用的“谈判”,反正明眼人都知道怎么回事。也没法不公布,因为你不公布, 天元门就不给你发坐标,而被这所谓的投票活动闹腾了这么多天, 各个大国小国明里暗里都派了无数队伍前去搜查天元门的基地位置,最好能像当年处理ISIS, 派空军出马直接摧毁了事。奈何天不遂人愿, 各个铩羽而归,就连前阵子英国、瑞典公布的坐标他们也都去摸了,除了能看出与精神力有关外,别无所获。
在关于“获选者”带回来的种种见闻中, 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基地”内外有时间流速差, 根据某“获选者”的计算, 将近一比十。
这消息一发布,马上就有中国网民兴奋评论:这岂不就是传说中的天上一天,人间一年?
而刚刚经历过光阴冢事件的中方更是在得到坐标的当晚, 果断用反四维射束去轰炸了一回。
目前公开的坐标之一,亚拉腊山,已被土耳其的军队重重驻守。
也许是被天元门明目张胆的“入侵式直播”所激怒,中方这回不仅出发前就公布了他们收到的坐标, 恰好在己国境内, 新疆准噶尔盆地的一处,更在坐标处设了好几架直升机全天候、全方位地航拍, 声称这回要把代表团如何造访基地的过程大大方方、明明白白地展示给全国观众:你不是喜欢直播吗?那我们就一起直播好了。
好巧不巧的是, 这回美国的“精英队伍”跟他们约的同一时间, 日期上差一天, 其实是同一天。并紧跟着中国公开了他们收到的坐标,是北美境内亚利桑那州的一处印第安保留地。
两处地理上相距甚远的位置引起了网上诸多猜测。白宫方面在征得当地纳瓦霍族族长同意后,也学着中方将摄影机架到了坐标周围。
出发前,龙组现任的组长白湄来到伊宁塔为肖少华等人做了一次特训。
“向导施行精神控制,主要有两种方式,”白湄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淡,即使身着警服,也依旧一副老僧入定式的波澜不惊,“一种须涉及精神力,我们统称为‘术’,诸如投射、映射、玄心术等。”
或者说,公孙弘的离世似乎也让她离人世越发远了:“请戴上透镜,看我演示。”她说着,摘了手套,开始打出手势,会议室内除了肖少华与赵明轩外的五人便纷纷戴上精神力透镜。
这五人分别是谈判专家、空间物理学家、心理学家,SG方面的生物学家和一位研究哨向史的人文系教授。且若说到这最后两位,还跟肖少华有不小的渊源。肖少华怎么也没想到上头会把他博导邱景同也给派来了,先不提邱景同的院士身份,老人家现在应该还兼着SG学院院长一职……不过甫一照面,邱景同便说了:“国家需要,义不容辞。”
把肖少华剩余的语句都堵了回去。
而过了大概一分钟,肖少华那位大学时期的国际关系课教授叶昕云便先摘下了透镜:“不行,看不见。”
与肖少华的情况不同,叶昕云是自然失感的哨兵,她十四岁觉醒视觉,二十岁觉醒听觉,五十七岁失去视觉异能,六十一岁失去听觉异能,而今年近七旬,再是正常不过。若较起真来,作为叶兰、叶天宸的姑奶奶,现驻京监察办最高指挥官麒少将叶君同的姑母,她又失感失得也忒晚了点儿。
随着透镜临床样本范围的扩大,叶昕云这种情况自然也被研发人员们注意到了,打了报告便去征集志愿者了,目前的试验结果显示:五十岁以上的曾为哨向者里,自然失感超过五年,十年以下者,戴上透镜亦无法看见精神体的百分比约为四十七;自然失感超过十年者,该百分比高达八十五。
也算是进一步验证了温克勒博士的“精神力源说”。
只是这精神力透镜虽种种局限,首都反恐一战后到底出了名,各国闻风皆来打探订购,上头跟肖少华再三确认这成品的核心技术近十年不可能被破解后,便毫不客气地狮子大开口,用第三代的一批次跟美英德换了一堆高精尖技术资料回来,尤其是GD机体系列相关。
“看不见也无妨,”白湄道,手像是用半空划了一滴水落下,尽管面前空无一物,肖少华仍是捕捉到了邱景同等人眼中的惊艳,“‘术’一般只对异能者有效,除了少数能达到精神力具象化的级别。”
因透镜建议佩戴不超过一个小时,待她演示完毕,其余人也就纷纷摘了,白湄戴回手套继续道:“另一种不涉及精神力,我们称为‘催眠’,譬如改变字词读音、动作神态,以达到营造暗示的目的。所以组里此番建议何雯与你们一同前往。”
她说着,那名女心理学家便放下透镜从会议桌后走出来,朝他们微微欠了欠身。对方梳着斜分刘海的齐肩短发,灰色职业套裙,方圆脸、单眼皮,年龄看起来四十左右。
白湄看了她一眼:“何雯虽是普通人,对催眠术的了解已算顶尖,可媲美高阶向导。她会提醒你们所有对方可能展开暗示的手法与行为。”
何雯对她回以一笑。
白湄道:“此外便是尽量防止被读取。向导若要读取你们的大脑,同样有两种方式,一、身体接触,二、探出精神力触。所以在保持一定距离的前提下,赵监察须注意,对方是否有在使用精神力。”
赵明轩点了点头。
兴许是会议室里的暖气过于充足了,那位裹在西装革履里的空间物理学家从进来就一直用纸巾擦他脸上的汗,他衣领的扣子也大概扣得过紧了,嵌得那胖乎乎的脖子勒出了一道,闻言问:“所以关键是赵队长一定要保持清醒么?”
他说的队长,指的也是赵明轩,黑哨被指派为了这一次的领队。
白湄道:“是你们都必须保持清醒。”
白湄话说得郑重,这位名叫孙大兴的物理学家便咽了口口水,举杯喝了口水,又给自己松了两颗领扣。
“倘若赵明轩见到了什么你们没见到的,那是对方用了精神力。倘若你们见到了什么赵明轩没见到的,那便是赵明轩已中了术。你们作为普通人,除了这最新型的屏蔽器,没有精神力便是你们最大的保护。”白湄看向他们,“幻术对你们无效。”
肖少华握紧了赵明轩的手。
“是以一旦发现了有谁中了术也不必慌张,我会将录制好的宝匣咒发送至各位手机,到时候你们播放来听就是了。”白湄说着打开她手机蓝牙,示意他们接收文件,“宝匣咒的作用乃回溯,保存大脑当时的状态不被激发,为此你们必须将一件你们所见完全一致的事物作为认知锚点,这样可以等你们出来,我们再着手解决。总之人身安全第一。”
叶昕云确认了文件:“简而言之,这一次的行动,我们必须相互配合。赵监察在用异能帮助我们避开向导精神力触的同时,我们也需要提醒赵监察,以防他落入幻术陷阱。”
白湄颔首:“就是如此。”
这时就能看出白湄与一般人的外貌区别,别看叶昕云也是头发全白了,好歹那发根和眉毛还有点黑的,白湄是连眉毛、睫毛都白了。
肖少华问:“白组长,请问公孙先生以前有去过‘天元门的基地’么?”
白湄道:“我知道你想问的是什么。确实有那么一个地方,不过师尊生前并未过多提及,他只道:‘不在天、不在地,不在尔所能目及的任何之处,而它同时亦在天、亦在地,亦在眼前。’唯有获选之人方能进入……想是他未能获选的缘故,因此不得而见。”
从方才一直沉默的谈判专家彭瑞立即接口:“获选的条件是什么?”
白湄摇头。
孙大兴猜忖:“现在网上不都传,要智商一百二以上的才能获选吗?就咱这些人,妥妥的了。”
邱景同嘲道:“那网上还说,天元门会先让你睡一觉,能醒过来的就是获选者了。我们要不就干脆定个闹钟得了。”
白湄却道:“确实不得不防备这种情况。”
何雯解释道:“引导人们进入半睡半醒的状态往往只是催眠的第一步,我很怀疑他们的潜意识中已经被下达过暗示了。”
何雯这一句说得简单,一下叫在场大部分人后背竖了一层寒毛。
“如何防备?”彭瑞问。
“暗示的要点是‘接纳’,即你的心灵已经相信了它,就会接纳它。”何雯道,“所以我希望这一路各位不论见到了什么,或听到了什么,都不要轻易相信,一定要,一直、一直保持怀疑。”
“就这?”彭瑞已经开始怀疑了。
何雯看向这位一刻前还全然陌生的队友:“是的,绝对不要放下心中的疑虑,它可以将百分之七十五左右的暗示抵挡在心门之外。接下来我会教给大家一些特殊音节……一旦看到这种特殊音节的口型,你们就什么都不要想,赶紧捂耳朵。”
二月六日,上午。
新疆,克拉玛依。
越野车在前往坐标的途中。放眼皆是黄沙大漠的风积地貌,大自然在这一路显示出了它鬼斧神工的创造力。
时近一点,午后阳光透过车窗晒得人昏昏欲睡,气温被烘得刚刚好,不冷也不热。一团团的白云,压得低低的,棉花似的缀在洗净的蓝天上,挤着圆乎乎的金色沙丘。兴许尚未开始那荒唐的所谓直播,所以车上的人表现得都十分轻松,不像是去执行什么任务,倒像去进行一场郊游。
彭瑞与何雯一道坐车尾的最后两座,前者言谈之中无不透露想将后者挖到自己所在的国际商务谈判小组的热切;孙大兴凑到了第三排的邱景同身旁坐着,多次旁敲侧击下一次院士评选的风向,话语间饱含讨好与恭维,邱景同对此反应冷淡,只偶尔撩起车窗帘看一眼外面,嘴里应付地答着;叶昕云一人独享最前排的副座,车身晃动丝毫不影响老太太看书的专注,纵然失了感,多年哨兵的经历在她身上刻下了坚韧的气质,长途中,她仅在翻页时扶一下老花镜。
肖少华与赵明轩便坐在了第二排,低声讨论着先前白湄话语中提到的“认知锚点”。
“随意选取任一物,范围内所有人所见完全一致……即可作为锚点……”肖少华念出手机屏幕上白湄给的宝匣咒使用说明,问赵明轩,“那这个戒指算不算?”他抬手示意了下自己无名指上法师的宝珠。
赵明轩拾起他左手,瞧了会儿那戒指,情不自禁地亲了一下,才道:“……暂时不好说,不过她这里的‘所有人’,我怀疑是包括了天元门那边的人在内。”
“……”肖少华蹙起了眉,不知想到了什么,“会与……”他的话顿住了,收回了手,在手机上键入了“汲灵引”三个字,“有关么?”看向赵明轩。
赵明轩望他:“怎么说?”
肖少华继续在手机上键入:“汲灵引的晶体至今未能被解析,暂且得到的放射数据,有些地方……十分近似于我们追踪光阴冢时发现的一组新生波形……”又一行行地删去了,他放下了手机,重新握住了赵明轩的手:“也许是我想多了。”
距离天元门指定地点的五百米处,地下临时监控中心。
大屏幕上,只要是出现在镜头范围内的所有人,脸上无不被框着各色方框,旁边跟踪着各种数据,有ID、有身高、有面部特征,由此延伸出另一大屏幕上,实时地汇报着每个人的路径轨迹、落脚点、资料等。
“报告长官,场能监测已全部布置完毕。”
“一号、四号、七号精神力感应仪已启动。”
“B组摄像机3、4已锁定一至七号目标,暂无异常发现。”
“反四维射束炮‘凡尘’已准备就绪,随时可以加载下一步指令。”
肖少华所不知道的是,在他们下车的一瞬间,全国无数民众眼前的直播屏幕上,成千上万条弹幕直接炸开:
“哇靠!真的是肖大神!”
“啊啊啊啊啊!”
“膜拜!”
“昨天看新闻,我还他妈以为自己听错了!”
“好多科学家!”
“看到邱老了!”
“球大神保佑我生物别再挂了~~”
“666……”
“果然霸气,不愧是我兔,说公开就公开,说直播就直播!全国全网直播,他英也不敢这么搞!跪了跪了……”
“这回应该够公正够透明了,但天元门该不会吓得不敢出来了吧哈哈哈哈~~~”
“刚登上XX网就给闪退了,考验各大平台服务器的时刻到了!”
“妈呀,才开始几分钟,弹幕已经多得人脸都看不到了……”
“各位大哥你们让让,给小弟挤个座儿……”
“不点击取消弹幕,我的手机就能一直卡着……你们也太能说了吧……”
“前排~~”
“前排~~~”
“啊啊啊走最前面的解放军小哥好帅啊,舔屏~~”
“那个穿军装的,个子超高的,是不是就是肖少当年被曝光的那个哨兵?”
“我去,你这眼神也太好了吧?”
“前面的大佬你们等等我!!!”
“咦?”
“啥??”
“为什么我好像嗅到了jq的味道……”
“前面的你们在说什么?有没有大神解释一下?”
“默默地一头雾水地飘过……”
“关键词‘肖少华、杨树下’……且搜且珍惜……”
“TMD你们都在乱说什么?昨天发布会就说了,那是这一次的队长!还是个黑哨,你们脑子是不是进水了?”
“啊??黑哨?”
“我疯了,我要去把昨天的新闻再看一遍!”
“黑哨=已绑定向导,好了你们以为的JQ没戏了。”
“等等,领队是黑哨?这样也可以?”
“等等,我还以为全员必须普通人?”
“我也……这算不算作弊?”
“等等!他们为什么手牵手了?!”
“不会吧?那哨兵的向导呢?就这样光明正大地出轨了?向导也太可怜了吧?”
“前面讨论男男的能不能死开,给异性恋留一点活路?人生头一回见到这样改装的八座越野车!”
“卧槽,武直32!”
“等等,他们在做什么?爬沙丘吗?为什么我什么都看不到?”
“看不到+1。”
“诶,那两个人手上戴的是一对戒指吗?”
“卧槽,什么情况?走两步就突然悬空了?难道上面有什么磁悬浮力?”
“是不是拍摄角度原因?用了那种很细的吊威亚的线?”
“这镜头还能不能好好拍了,怎么也不来个人解说下那边的情况?太不专业了。”
“天元门的人呢?怎么还不出来?”
“这是什么鬼?玻璃还是水晶做的桥?”
“怎么回事?他们脚下完全没东西耶!”
“难道是会隐形的透明材料做的楼梯?”第 202 章
与肖少华所想的更是完全不同——
眼前没有路了。
不过说是“没有路”, 好像也不太准确。路……此时就在他脚下,只是他无法看见而已。
于是邱景同等人便掏出了精神力透镜戴上,而肖少华与叶昕云则在赵明轩的帮助下, 一步、一步朝空无一物的空气上方走去。
这种感觉实在太奇妙了,离地已近十米, 明明什么都看不到,目之所及无不黄沙漫漫, 风从下方掠过, 灌进衣袂,如同无形的浪潮,推得他身形于半空微晃,可从脚底传来的触感, 又确确实实踩在了什么上。
赵明轩说:“什么都别想, 跟着我走。”
黑哨牢牢握住他的手, 每走一步,便让他跟一步,完完全全踩在自己先前的落脚点上。肖少华照做, 并空出一只手牵住身后的叶昕云,让老教授照葫芦画瓢。
叶昕云后方传来了邱景同的声音:“只管大胆往前走,这台阶长着呢。”
孙大兴补充:“目测每节长八十厘米,宽三十厘米, 高十八厘米。”
邱景同听完摘了透镜, 塞回收纳盒里,放入背包装好。彭瑞则将透镜往脑门上一推, 当个太阳眼镜似的暂时挂着。何雯看着两架直升机不远不近地跟着他们盘旋上升, 许是恐高, 她的脸色有些发白, 只手抓住了彭瑞一条胳膊,后者忙问她是否还好,何雯摇摇头,不答。孙大兴报完了数后便走一节台阶、抬一下透镜,似乎在对比通过镜片看到的和不通过镜片看到的景物具体区别。
地下临时监控中心。
“……精神力具象化。”操作台前,负责此处的指挥员喃喃出了这六个字。可随即地,他便否决了自己的判断:航拍的画面上,那几人如同脚踏虚空,漫步云端。而“具象化”一个重要特征便是可以被普通的摄影设备捕捉。
精神力波动监测仪的指针在快速晃动,仿佛在急切表达那里并非“空无一物”。
技术员报:“报告长官,已检测到大量精神力发生位置,方位109,距离612高度136,”正是肖少华等人前进的方向,“请问是否以此作为‘凡尘’发射坐标?”
面对有违常识的情景,指挥员依旧冷静:“不,不行,必须等赵大校消息。”
技术员盯着屏幕:“报告长官,根据计算机模拟,再过一分钟,他们即将走出‘凡尘’射程。”
指挥员握紧了拳。
三秒后,“立即激活无人机‘光栅’追踪精神力,立即启动量子通讯,使用卫星定位。”
“是!”
此时的直播弹幕,同样是满屏的疑惑扑来:
“为什么就我们的人一直往上走?天元门的人呢?不出来了吗?”
“他们这么一直走,该不会要走出大气层,走向宇宙了吧?”
“别告诉我那个楼梯其实是被漆成了天空的颜色,摄影机拍下来就好像没楼梯一样?”
“前面的你以为这是《楚门的世界》啊?”
“然后走到最上面一看,哇靠,这个盖子居然可以打开,666~”
“跪了跪了……”
“难道只有我关心,他们再这么走上去,缺氧了怎么办?”
“哈哈哈哈哈那个摄影师小哥是不是还想扛着机子追上去?结果一脚踩空掉下来了~~”
“该不会这个楼梯算好的,最多只能上七个人吧?”
“那这天桥也太智能了啊?”
“多一个人都不行??幸好还有直升机……”
“传说中的精神力具象化还是实质化来着?你们还记不记得之前那个口口者大战高速公路?”
“[给大佬递火.jpg]……”
“掬一把泪,网站已经不让写修/真文很久了……”
“所以火凤那些人是住在天上嘛?”
“你还不如说是上面有宇宙飞船等着咧。”
“到底要走到什么时候?看得我好心焦。”
“心焦+1。”
“心焦+2。”
“心焦+N。”
“怎么会有这么多云?一朵云过来挡住镜头就什么看不见了!”
“之前那谁谁不是说,时间流速一比十,该不会是什么虫洞吧?”
“天元门什么的怎么还不出来?该不会只准他们拍我们,不准我们拍他们吧?”
“就是!前几天天天霸占我手机屏的那个什么门主呢?我们的人都到你们门口了,怎么还不出来迎接一下?”
方才还未察觉,现在到了离地近百米的高空,寒风就如同刀子,一刀刀往脸上割。
肖少华等人裹在厚厚的羽绒服里,身形臃肿地一步一挪动,感觉不像在爬楼梯,倒像在爬雪山。也许温度快接近零下了,暴露在外的皮肤似乎在一寸寸地结冰。
赵明轩看似目不斜视地往前走,实际一路都在留心身后队伍的情况。螺旋桨带起的风声在耳畔呼啸。纽扣里藏着的针孔摄像机应该没有多大用处了,赵明轩想道,刚刚队里的那位空间物理学家就用他的手机拍过了,成像中普通人的脚下,有天空、有沙海,就是没有他所看见的阶梯。
并非精神力具象化或实质化。
那么,脚下踩着的这个……会是什么?
地下临时监控中心。
……如果不是精神力具象化,那会是什么?
指挥员双手撑在操作台上,凝视着屏幕上的一行人,想到了和赵明轩同样的问题。
技术员报:“长官,仅剩十五秒了!”
眼看着那一行人即将走出反四维射束的射程,指挥员的手仍迟迟未能按下指令。
十四秒。
十三秒。
灵光乍现——
一直以来,他们将“精神力具象化”和“精神实质化”视为同一种结果的不同别称,但倘若,天元门做的是实质化而不“具象化”呢?
冷汗一下便从指挥员的额上下来了:
“通知赵监察,立刻停止前进!”
话落的一瞬间,不知哪儿飘来的一朵云,挡住了航拍的镜头。或者说,是直升机随着他们钻进了云里。整个大屏幕顿时一片白茫茫、雾煞煞。
“猎鹰146!猎鹰146!前方情况?”
指挥员拿起对讲机就问。
直升机驾驶员当即回复:“盯着呢,放心,丢不了。”代表追踪器的小红点在卫星地图上闪烁着,驾驶员的声音饱含信心,“看我马上——”一个加速,直升机冲出了云层,刹那,他的话语截住了:
“给……”
监控中心的大屏幕上,除了万里云峦,哪儿还有半点人影。
渐渐地,周遭似乎就不那么冷了。
“一千米了。”
只听肖少华轻声道。
或许是进入了云层的缘故,直升机螺旋桨的声音也倏忽远去了。
随着高度的攀升,视野中的景色变得如同黄山云海一般的壮阔,触手可及柳絮状的凉丝丝的云雾……脚下那令人望而生畏的悬空高度也被一块接一块的青石板取代了,若是能够忽略其间种种不合理之处,倒也不妨当作一场即兴之旅。可惜眼下谁都没了那个心思,无线电通讯的信号断了。
肖少华等人的手机屏幕左上角挂上了黄色的惊叹号,赵明轩用于和监控中心保持联络的耳麦中也再无声息。一切一切和光阴冢的遭遇那般相似,不同的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何雯紧紧攥住了自己胸前的国徽,那是他们刚刚决定作为“认知锚点”的事物。主意是赵明轩提出的,随即便得到了队伍的一致认可。
孙大兴摘下了精神力透镜,他不能不摘下了,这一路他摘摘戴戴不知多少回,早把专家建议的时长用完了,接下来这一天最好别再碰透镜了,除非他不想再要自己的眼睛。
邱景同道:“我跟老孙讨论了一下,初步认为,有可能是这样一种情况,我们透过透镜所看见的,并非简单的精神力实质化,而是天元门对于精神力能的一次极精妙运用。我这么说,你们可能难以理解,所以在解释之前,我希望你们已经了解两个概念。一个是‘时间’的概念,一个是‘视觉’的概念。”
说着他看向了孙大兴,后者早在邱景同唤他“老孙”的时候就开始激动得不可自抑,这会儿接到邱景同示意他说话的眼神,更是激动得脸都红了,一个称呼上的转变或许在旁人听起来没什么,在孙大兴,实在不枉费他这么辛苦地看了一路“楼梯”。
孙大兴扯了扯他缠了两圈的围巾:“哎呀哈……邱老也说的太严肃了。其实没什么的……”物理学家边说边笑道,“就是在我们看来呢,宇宙之前是没有时间的,时间这个概念是大爆炸之后才有的,只是帮助我们描述空间变化的一种方式。”
看着何雯与彭瑞一脸迷糊,孙大兴大概觉得这么说太笼统了,便赶紧举了个例子:“假设你是一张纸上的一个二维小人,我们在你的这张纸上方一个方盒子里,然后我们出来,跟你打了个招呼,你就很奇怪,我们怎么突然就跑那么远了,其实没有的,我们和你……”他抬手比了个区域,“至始至终,在一个空间内。”
何雯试着去理解:“所以你们说两个星球之间,从来不说相隔多少多少千米、公里,而是多少多少光年?”
孙大兴哭笑不得:“光年怎么就成时间单位了?”
何雯闹了个乌龙,也不气馁:“我就瞎扯扯,您继续。”
彭瑞便问:“那这跟这楼梯又有什么关系?”说着还踩了踩他脚下的“台阶”。
“这就要说到‘视觉’的概念了。”邱景同接过他的话,“首先要明确的是,我们所看到的其实并非物质‘现在’的状态,而是物质折射的、投射的,或者本身发出的光进入我们的眼睛之后,与视网膜上的细胞发生的一系列光化学反应,再经由一系列生物学过程,被视觉中枢处理后的结果。”
邱景同说这些时,压根没看肖少华,而是盯着何雯和彭瑞,生怕错过他俩脸上一点困惑,“我把这过程说得那么长,是希望你们理解,就算视觉中枢处理光带来的信息的速度再快,哪怕你们就觉得只是一瞬间,也是落后于物质‘现在’这个时间节点的。两者并不同步。”
何雯迟疑地:“所以……您的意思是……我们的肉眼,”她吞吞吐吐地,“实际上看到的是物体‘过去’的状态?”
邱景同欣慰地颔首:“这就是为什么你能踩到,并不代表你就能看到。因为在你踩的时候,物质到达‘现在’节点,而你看的时候,你要知道,你看的速度可比踩的更快,你所看到的物质,其实正位于‘现在’之前,也就是‘过去’,还未从精神力能转化为物质的阶段,没有戴上透镜,你们自然什么都看不到。”
彭瑞听得一脑门恍恍惚惚,怀疑自己智商还不到九十。
赵明轩偷偷问肖少华:“还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的‘孟鸟’?天元门里的普通人看不到,但哨向总能骑上去,会不会也是这个原理?”
肖少华挠了挠他手心。
何雯想了又想:“也不对呀,就算‘踩’比‘看’慢,脚抬起来的时候,眼不就看到了之前的‘踩’状态?”紧接着她反应过来,“啊对,难怪我看我们后面的人一直跟不上来,明明看到的台阶还在,也能踩空……是不是过了‘现在’节点,台阶就又变回了纯粹精神力状态?”
说着她往后瞧了一眼,这一眼不要紧,因为后面的路都已被淹没在了云里,再也看不到什么黄沙大漠。
何雯心中说不出什么不妥,叶昕云已往前一步:“那他们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
邱景同答:“这就要问天元门的人了。”
彭瑞知道该他出力了,忙掏出笔记本记下,这上面已经列了好几个问题,都是他们昨晚商量出的,这回得从天元门那儿得到答案的线索。当然不能直白白问出,得用谈判策略包装一下,也是上头派他来的目的。
谈话间,几人又前行了一段,这会儿已能看见这云海天阶尽头的一座凉亭。凉亭内端坐一人,看大致轮廓应该是一名长发男子,身着大红的宽袍广袖,面前摆着棋盘棋子,像是在专心致志地独弈。
总算见到了人,赵明轩便立刻让身后的队友都先停步了。他们用一分钟确认了一番彼此所见完全一致后,方继续前进,只是比先前更加谨慎。
肖少华问:“能看清么?”
赵明轩摇头:“对方的精神力比我高太多,我的界域无法过去。”
肖少华心中一沉:“比许天昭如何?”
赵明轩道:“譬如萤火日月。”
那即是完全不在一个量级的。队伍中其余人闻言,脸色便愈发凝重。
“这样的人,怎么连听都没听说过?”问话的是彭瑞,“这人要一出马,首都之战我们还有的打吗?”
赵明轩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在这云雾缭绕的苍穹之上,无法动用精神力,无法张开界域,就算视力比一般人好许多,也不过杯水车薪。
十米、九米、八米……在距离足够近得看清凉亭内那名红衣男子容颜的一瞬间,队里的所有人几乎都先是一愣,便条件反射似的地看向了肖少华——除了肖少华自己。
就连赵明轩,握住肖少华的手也不由一紧。
无他,这人和肖少华长得实在太像了,说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也不为过。相像到了这种程度,这俩唯一的外貌差别便是一个戴了眼镜,一个没戴,一个短发,一个长发,一个穿着现代装,套着羽绒服,一个穿着古装,一身大红衣裳。
如果不是本尊就站在旁边了,他们中的几个还以为遇上了肖少华的古装cosplay。
惊诧之余,孙大兴半开玩笑地问:“……哎,肖主任,这该不会是什么你失散多年的双胞胎兄弟吧?”
何雯、彭瑞等人虽不接茬,眼神里也透出了类似的意思。
唯独邱景同似乎在看清这名红衣男子的一瞬间,整个人犹若被施了定身咒,仿佛瞬息之间,无数时光从他身遭飞驰而过,直到听到了孙大兴的声音,他像被什么一下惊醒,紧接着便走出了队伍,直直朝那男子走去,一直走到了对方的棋盘前,近一米处停下了:“……我真的想不到,”老人深深地注视着他,声音中深藏着复杂的情绪,“宣组长,我会在这里,再次见到你。”
于是队友们还没从“天元门某神秘高人竟然和肖少华长了同一张脸”的冲击中回过神来,又被邱景同的这一句给砸蒙了。
“邱院长,”叶昕云出声了,老太太眉头皱得简直能夹死一只苍蝇,“你们认识?”
邱景同颔首:“叶同志,你回国得晚,没见过宣组长也正常。宣烨作为龙组的上上任组长,最后一次出现在首都塔,已经是三十多年前的事儿了。”
“宣烨……”赵明轩喃喃出这个名字,总觉得好像在哪儿听过。
而与他紧握双手的肖少华,此时大脑已一片空白。
——“他不过是救了你。”
是那位已故龙组组长公孙弘的声音,响起在了耳边:
“一个……本不应存在于这世上之人。”
苍苍白发之下,注视他的那双眼睛,如古井无波:
“一个……早夭儿,出生后不久便断了呼吸。”
——“涅槃,以命换命,起死回生……”
——“以自身的魂元为燃料……以灵力为引,重燃受术者枯竭的生命之灯……”
老人的身躯在视线中越发佝偻,仿佛这短短一句的每一个字都在一寸寸切割着他的血肉,“又以自身容貌赋予受术者,为其遮掩,好从生死簿脱逃,佑其一生阳寿无忧。”
——“而施术者,从此……命烬道陨,不入轮回……魂消魄散。”
“所以现在这位……”当彭瑞抛出了他当前最关心的问题,“是友非敌?”
不觉间,肖少华已松开了黑哨的手,向那人走近了一步:“你就是……宣烨?”嗓音里掺了一丝不自知的颤抖。
一直在专心下棋的红衣男子,即使收到了邱景同的问候,也没有流露丁点故人重逢该有的反应,神态仍是一片淡漠,该做什么仍做什么,连个眼神都欠奉,却在肖少华问出了那一句时,原本捻起棋子的手有了一秒明显的停顿。
终于,众人见到他抬起了头,朝他们投来了目光。那目光在肖少华脸上定住了三五秒,方答道:
“不是。”
是温润如玉的男中音,仅仅两个字,拂来了霁月清风。
与此同时,他落了一颗白子到棋盘上,“咔哒”,众人耳边响起了清脆的木石之音。
刹那,何雯色变:“捂耳朵——”
迟了。
在那一片浓重黑暗袭来之际,赵明轩只来得及接住了肖少华向后倾倒的身体。而彭瑞则想起了临行的前一晚,孙大兴拿着他们最终拍板的谈判策略调侃道:“你们看,我们对天元门像不像在下棋?非要等人给个反应了,我们才能出下一步。”
阖目之前,叶昕云看到她此行的同伴们已纷纷倒下,不论他们中谁是黑暗哨兵,抑或科学家,抑或谈判专家,此时都不再有任何意义。她的手指堪堪摸到了“宝匣咒”的播放键,便失去了点击的力气。
如果将两军对战比喻为对弈,那么他们这第一局,中方对天元门,无疑是——
全军覆没。第 203 章
还有四天就要再次见到韩萧了。
时间仿佛忽然变得极其缓慢起来。
苏红端坐在书桌前, 双手放在键盘上,目视着电脑屏幕一动不动大概有半小时了。保持着这个姿势又过了十来分钟,她的目光方从面前的记事本空白处挪到了显示器的左上角, 连同那行特别不走心的文档名称“给韩萧的提纲”几个字一起被映入眼帘的是左后方墙面挂衣钩上的一个小黑点——在苏红的猜想中,那也许是一个针孔摄像头。
并非全然无稽的怀疑, 盖因前天上课时同班向导的一句:你的房间有监控。
难以形容苏红那一刻是什么心情,因为一刹那, 她全身寒毛都竖起来了。
回房后随即便把所有能找的角落都找了, 电子眼或那种球型的摄像头自然是没有的,要有的话,来这儿第一天她就发现了,剩下的也就针孔摄像头或窃听器一类, 于是短短两天, 所见可疑的孔洞差不多都被她拿透明胶带加纸巾堵上了……这会儿又见着了一个挂衣钩, 苏红起身朝那儿走去,接着发现,透明胶带用完了。
门外传来打铃的声音, 午休结束,下午的课要继续开始了。
指导员来挨个儿敲门:“起床了、起床了,别再睡了,要迟到了。”
“知道了——”苏红应了一声, 退开两步, 回到书桌旁关电脑——电脑是这边配的,她自己的笔记本压根带不进来, 也没法联网, 网都是这边的内网, 局域网, 听说得通过初级考核才能给开个外联的网卡账户,苏红现在刚开始上课,早着呢。
屏幕暗了下去,她脑海里乱糟糟思忖着三个月后初级考的内容,一不留神便瞄到了显示器自带的摄像头——一个针尖大小的小圆点,好险,差点把这给遗漏了!苏红用拇指堵了下这个摄像头,四周张望一下,拾起床边一件脏衣服把它盖住了。再摊开自己笔记本的一页,写道:备忘,积分兑个胶带。
收拾妥当,苏红站在门口习惯性地跟检查实验室似的环顾了这室内一周,只见入眼处处处胶带,全屋跟破了又补了一遍似的,总觉得哪儿缺了什么。过几秒,苏红去把窗帘拉开了,地下室人工照明晃着山清水秀的虚拟景投了进来,虽然是假的,好歹色彩加光亮到了,驱散一室昏暗,给这地下室的单人宿舍带了几许生机。
出了门,像被一下拽入了人群的潮流,耳畔的嘈杂声登时放大了十倍——不仅仅是声音,还有情绪的波动,有些初觉醒的向导,他们的精神壁垒如同怎么也拧不紧的水龙头,稍微一兴奋就哧哧往外冒泡,那些活泼的、紧张的思绪窃窃私语着:“今天要小考了!”“测试我已经挂了三次了!”“啊啊害怕……”“开心……又能见到XX了!”“嘤嘤想家……”
急促地游荡在苏红的精神力网中。
好些人的精神体受到他们主人的心情影响,跑出图景,不受控制地上蹿下跳,为本就嘈杂的外界噪音更添了几分混乱。
若说来的第一周还有些不习惯,分不清“真声”和“心声”,真以为他们都说话了,这一个月下来,天天被指导员耳提面命着“守好壁垒、守好壁垒”……学了二十来天怎么建立精神壁垒,所谓“精神屏障”的这东西,苏红总算多少摸到了门道。只是与她从前以为的不太一样,她以为屏障是来挡情绪洪流的,可现在看来,屏障更像是防止自己情绪外泄的。
况且……锁好门,被人潮挟裹着上了楼,到了今天上课的临时教室,是一间类似瑜伽房的舞蹈教室,木地板,整墙镜子,苏红再次放眼望去……得,又是一片小萝卜丁。
都是十一到十五岁的少年少女,青春豆蔻,活泼可爱。乍一看还以为自己混入了哪哪的初中生班级,苏红前两天第一次跟班上课,还被当成了前来看自习的代课老师,闹了好一场乌龙。
A、A、A、A-S……闭上眼,暗下的视界中已自然而然浮现一个接一个大小不一的光团,灯泡一般发着朦朦亮光,而不同精神力等级间的“灯泡”大小泾渭分明,使得它们异常容易被分辨。
“妈呀,老女人又来蹭课了!”
“看到就烦。”
“她也好意思……”
强烈的鄙夷情绪,几乎不需要他们开口,已向苏红的精神壁垒冲刷而来。
苏红睁眼看了他们一眼,两个小女生连带一个小男生迅速扭头装视而不见。苏红收回目光,心想:三个中二病的小灯泡。
——还是节日彩灯那种。
意识到自己的不受欢迎,苏红挑了个离小朋友们稍远的角落盘腿坐下,好在她并不是一个人,不多会儿,班里另一个大龄向导也到了,拍了拍她肩膀,笑问:“找什么呢?”
是个一看就比她年轻的妹子,烫着短卷发,苏红怎么也没想起她名字,“……你来了呀,”苏红笑道,“对了,上次那个长头发的,穿黑裙子姑娘今天也来吗?”就是那个跟她说房间有监控的妹子,她也没记住人名字。
“你说卫玲啊?”这女生想了想,“她今天好像生病了,去医务室打针了。”
“哦。”苏红应着,往旁挪了挪,给对方挪出了一个空位,拍了拍地面,示意对方也坐。
女生毫不客气地坐下了:“……你叫什么来着?”
苏红噗笑,“苏红。”朝她伸出手,“你呢?”
“哈哈哈哈,重新认识一下,”女生与她握手,“我叫王丽莹。美丽的丽,晶莹的莹。”
两人松开手,王丽莹掏出盒木糖醇口香糖,倒出两颗,问苏红要不要,苏红谢拒后,王丽莹便自己一把嚼了起来,苏红顺势打听起她的情况:“你来这边多久了?”
王丽莹反问:“你是问这座塔,还是这个班?”不待苏红答,她便自己答了,“我觉醒快半年了,跟着这个班上了也有四个月的课。”
四个月?苏红记得初级的课程安排也就四个月:“……那你的初级考?”
王丽莹用一种“你明知顾问”的眼神睨她:“没过啊,所以要补考啊。”
“……”无言几秒,苏红问,“初级很难吗?”
如果没记错,向导之家将觉醒者的两年再教育分为了三个阶段,初级、中级与高级,每个阶段须通过考试,分数及格才能进入下一阶段,其中,初级的考试应该是最简单的,因为课程设置只给了四个月,而中级是六个月,高级则是八个月。苏红本来忿忿自己要在这个鬼地方待十八个月,这样一算居然有种在上异能者大学的诡异感……也就心平气和了。
王丽莹嚼着口香糖答:“……还好吧。”见苏红不信,王丽莹解释道,“理论部分,笔试题还是比较简单的,多刷刷题库就能过了。”苏红点点头。
王丽莹:“实践……就比较麻烦了。”
苏红追问:“怎么麻烦?”
王丽莹想了想,似乎在找合适的词句,结果抛出一句:“一时半会儿解释不清,反正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大概觉得两颗口香糖不够嚼的,王丽莹说完又掏出盒子倒了两颗,并再次邀请苏红:“真的不吃?”
苏红再次婉拒,咽回了想问的问题,并换了个话题:“你这个多少积分兑的?”
王丽莹晃了晃手上的口香糖盒子:“这个?一个积分。”
“啊?”苏红惊诧,不是为这价格的便宜,而是这他妈的……“这么贵?”
自从进了这破塔里出不去,所有东西都要用积分来换,积分跟人民币的比值是一比一百,也就是这盒搁外头才十块钱的口香糖,这里竟然要一百块?
苏红忍不住道:“他们怎么不去抢银行得了?”
王丽莹故作沧桑地叹了口气:“是啊,要是再过不了初级考,不能跟哨兵组队出任务,我连这口香糖都要买不起了……”说着还扑到苏红怀里“呜呜呜”假哭起来。
苏红跟这妹子不熟,被这一扑,措手不及地接住,全身都要炸毛了,正要推开之际,对方已抬起头来,笑道:“所以买这种东西最好一整箱地买,别买单个儿的,不划算,因为系统设置积分的最小数值得是一,一整箱的五十瓶口香糖也才五个积分,是不是听起来觉得正常多了?”
说话间,王丽莹已坐了回去,苏红尴尬地接话:“……这、这样啊,”尴尬地延伸话题,“那你知道除了跟哨兵组队出任务,还有什么别的途径赚取积分吗?”
“……唔……”王丽莹还真的想了想,接着煞有介事地一捶拳,“有了!”一本正经道,“找个哨兵绑定。”
苏红:“……”
王丽莹哈哈哈哈大嚼着口香糖,指着苏红:“你干嘛用这种表情瞪着我,反正最后总要绑定的嘛!”
苏红:“……”
王丽莹耐心跟她解释:“你想啊,前两年的学费和住宿费是政府帮我们cover了,生活费也给了最基本的,”她揽着她的脖子,“但除非你从来没有额外的需求,比如加个餐,买套护肤品、新衣服什么的,否则一定会超支,然后呢,从第三年起,住宿费是每个月六十五个积分,学费是一百个积分一门课,看你需要重修的有几门了,生活费我就不说了……反正我自己是没把握两年内把所有课都通过的,你看我初级考就挂了,再加四个月呗。后面的中级考、高级考……哎……”
大概见苏红的脸色太难看了,王丽莹安慰她道:“我们还算好的,岂码笔试对我们没什么难度,高考都过来了,还怕这个?你看那群小朋友,”她偷偷指了指,被人发现了,被扔了个卫生眼,“一边要打异能基础,一边要上文化课,那个扎马尾的,笔试都挂了两次了,我估计她今年还要挂。”
小朋友冲了过来,大声问:“王丽莹你在说我什么坏话?”
王丽莹马上抱拳讨饶:“哪有哪有,我就说你今天辫子真好看。”
小朋友显然不信,大大冷哼一声:“再让我知道你背着我说我坏话……”小拳头挥了挥,走了。其身后,一只灰色小猫朝她们威胁地哈了一口。
王丽莹笑喷,险些把口香糖喷出来。
“那那些家里比较穷的……或手上没有那么多钱的向导怎么办?”
苏红没有指自己,王丽莹当成了她指的是自己,便道:“所以要你赶紧找个适配的哨兵绑定啊。绑定后,这些费用就由你的哨兵帮你cover了,哨兵们都老有钱了,尤其那些二三级哨兵,出任务的机会大把大把,没有哪个的积分账户少于五位数的,这样等你毕业了,终身大事也就顺便解决了,多好。”
苏红没有吭声。
王丽莹察言观色,捕捉她外溢情绪,忽然问:“你该不会有男朋友了吧?”
苏红没有回答,反而问:“你多大了?”
“我?”王丽莹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问蒙了,“我六|九的,你呢?”
六|九距今就是二十五岁,苏红算了算,答道:“我六一的。”
王丽莹这下真喷了,还险些把她的口香糖给吞了下去,吓得她忙吐了出来,用手心裹住,“不是……吧?真看不出来……”
苏红笑了笑。
王丽莹眼中神色俱变作了同情:“天啊……那你该不会……已经结婚了吧?”
苏红没答这个,又问:“进来前,你是做什么的?”
“你是问工作?”王丽莹确认下,答道,“我是在一家互联网公司做设计的,‘快拍’听说过吗?”
苏红并不怎么玩这些,摇摇头。
王丽莹习惯性地想拿出手机给她做一番演示,刚摸到口袋就想起她手机忘带了,手里就一陀黏不溜丢的口香糖,便悻悻道:“就是一个拍视频的app,你呢?”
苏红道:“SG研究所生化实验室的研究员,做神经方向的。”
王丽莹一听是SG研究所的立刻双眼放光:“哇靠,科学家,膜拜啊!”
苏红少有接到他人如此鲜明的钦佩,而这种情绪,不管同行还是外行,通常都是冲着她的老板——肖少华去的,面对年轻女子不加遮掩的真诚赞叹,她竟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只是做了一些辅助性的工作。”苏红不大好意思地解释道。
“辅助性工作也很了不起啊!”王丽莹热情洋溢地夸道,“要知道大坝千里,溃于蚁穴呀。”
苏红黑线:“……”总觉得这句话好像哪里不对。
两人正聊着,老师来了。
老师姓杨,是个挺年轻的女向导,不过再年轻也年轻不到哪儿去,三十多岁了,跟苏红一般大,所以上回课一下就拉着苏红去友好交流了一番,奈何那会儿苏红正满心揣着卫玲说的监控那事儿,只想着赶紧回宿舍彻查,也就嗯嗯唔唔敷衍了过去。
这回的杨老师穿了一袭天鹅绒的小黑裙,羊毛披肩,除了挂了个小包,她手上还推了个直径一米多的球型仪器,是以一见到苏红她们,立马就喊:“苏红、王丽莹,过来搭把手。”
她没喊初中生模样的小向导们,于是大部分的学生都没怎么动,也有几个主动上前问老师需不需要帮忙,杨老师便给他们派了任务,让他们都往边上走走,把中间的地儿腾出来。
王丽莹被派去找人了,苏红跟着杨老师把圆球下的支架给撑了起来,两个小男生一人一手抱来了一捆电缆,帮着接上插座。不一会儿王丽莹找的人和她一起来了 ,是设备室的周老师。只见这位周老师打开仪器面板,键入了几行命令,圆球就亮了起来,连着它正上方的天花板,跟个投影仪似的,从上方洒了一排浅蓝光的方格子下来。
“这是做什么的?”苏红悄声问王丽莹。
杨老师听到了她的声音,替王丽莹答了:“帮你们巩固精神壁垒的。”
王丽莹看了她一眼,杨老师身旁站着的一个小向导显然见识过这东西的用途,怯生生问老师:“老师……我们还要做这个练习吗?”
杨老师道:“当然啦,不多练习练习怎么过初级考?蒋芳芳你都重考三次了,待会儿你第一个上,我看看你是不是还那个毛病。”
小向导一听,登时脸白了,往后蹬蹬蹬几步一下缩到了人堆里,企图当做自己还没来,引起了同学们一阵哄笑。
调好了设备,送走了周老师,杨老师把教室的门关了,将他们分成了三组,每组十五个人,分两边站。苏红和王丽莹被分到了A组,那个叫芳芳的小向导则被分到了B组,第一轮练习就是B组的人站在蓝色的方格子里,A组的站在B组对面,两者相距半臂,一字排开,A组的只要撤掉精神壁垒,站在投影光的黄线内,大脑放空,什么都别想,站满十
○???誼???鴊???浬???
五分钟就可以了。而对B组的要求则是,这十五分钟内,B组的人脚下的蓝格子不能变红。
乍听之下很简单,搞得老师讲完,苏红的第一反应:哈?
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结果才排好队,撤了精神壁垒——苏红还有点不习惯,总觉得像脱了衣服,光秃秃的感觉……她对面的人是个娃娃脸的小男生,站入了格子三十秒,或许还不到三十秒,那个大圆球就滴溜溜转了起来,同时他脚下的格子红得一闪一闪,分外刺眼。
发生了什么?
苏红正丈二摸不着头脑,对面的小向导对她张口就是一句:“都叫你什么都别想了,老女人!”
苏红:“我什么都没想啊。”
小向导给了她一个白眼,闭上了眼。
跟中二病的小朋友对话真是分分钟想打人。
苏红将目光转到了对方脚下的格子,这会儿那格子又变蓝了,苏红看了一会儿,不自觉地注意起了小朋友脚上的鞋子,白球鞋的边都灰了,鞋面还印着泛黄的水渍,一看就是很久没洗了。
“关你屁事!”对面的小向导脱口而出同时,那格子就跟警报一样,又变红了。
苏红无辜地耸了耸肩,示意自己什么都没做。
小向导忍了忍,没忍住:“阿姨我求你了,你能就专心地数数吗?就一到一百的那种。很简单的,拜托了。”
苏红:“……”
苏红开始默默数数了:一、二、三、四……
大约数到了五十几还是六十几,苏红的思绪飘忽了,她不自觉地想到了韩萧——对方一定没想到,在他们拼死拼活赶项目、赶报告,抽空还得帮学生看论文,备个课什么的时候,她在这里,百无聊赖地给个初中生数数。
“阿姨!”
小向导愤怒的话语再次打断了她的思绪。
无疑,格子又变红了。
小向导:“能别想你男人了吗?我就求你数个数,数数你都不会?你是白痴吗?”
按住把小屁孩吊起来暴打一顿的冲动,苏红后知后觉:“……你能知道我在想什么?”
“废话!”
老师巡到了他们这边:“不准说话,不准交头接耳。”并提醒小向导,“詹小明同学,你已经红三了,剩下十分钟再红一次,下课直接来我办公室。”
对苏红就换了个柔和的语气:“跟你想什么无关,这就是要锻炼他们的自主屏蔽力,在不戴屏蔽器的情况下,是否能控制住自己,不去聆听你的想法。”
苏红恍悟。
难怪要她大脑放空了……这可放空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就算是人在发呆的时候,脑海中的思绪也像是水流,在不停流动着,人或许能控制它的流向,却无法叫它停止。
倒霉的是,苏红这边还在摸索放空大脑的窍门,对面小向导又红了一次,剩的五分钟格子再度变了红光。
接着在小向导愤怒的瞪视中,两人交换了位置。
苏红站到了蓝格子里,第一个感觉便是安静。
觉醒这些天来,前所未有的安静。
她下意识地看向了旁边的王丽莹,对方从方才起就一言不发,现在更是直接闭上了眼睛,苏红见状便也学着闭上了眼睛。
瞬间,一个足球大的光团跃至眼前——等级A-S!是詹小明,站在她对面的小向导,同时对方的心声变得无比清晰:“妈的,死女人,一直干扰我!看小爷不宰了你、剁了你,把你大卸八块,小爷就不姓詹!”气势汹汹,饱含怨气。苏红条件反射地偏了偏头,随即眼前一红,是她的蓝格子变色了。
发生了什么?
这是这堂课,她心中第二次浮现了这样的问句。
苏红睁开眼,毫无意外地看到对面的小朋友在大笑。
“你们看到了吗?”他不仅自己笑,还指着给还没上场的C组向导们笑,“她还往后躲耶!她还真以为我要剁了她啊?哈哈哈哈——”
然后,这货笑完就被老师叫出去罚站了。
这一轮练习剩余的时间,苏红的对面便换了个C组的小朋友,是个梳麻花辫的小妹妹,看起来文文静静的。
杨老师站在她身后,平静道:“放松……什么都不要想。我知道你能听见她的声音。但我希望你能做到的是……‘听而不见’。”
听而不见?
苏红心中默念这四个字,额上沁出了冷汗,有一些疑惑,更多的激动——这是不是,是不是……就是她所想的……苏红握紧拳,正想问时,感觉到代表着杨老师的光团从身后离开了。
苏红只好压下了翻涌的思绪,暂时专注于面前的练习。
面前这位叫顾念的小向导一开始极其的沉默,沉默得如同一个真正的普通人一样,与那位小明同学截然不同,精神力网中没有荡回甚至一丝的情绪波动。若不是她的光团在苏红的视界内幽幽晃动,苏红差点以为她戴了什么屏蔽器。
但慢慢地,耳畔就飘来了歌声,起先是几个音符,哼哼地唱,轻轻的、悠悠的,是小孩子特有的尖尖细细的嗓音。苏红第一次遇见会在心里唱歌的向导,尽管还记着老师叮嘱的“要听不见”,仍是不自觉地被吸引了,好奇地想听清她在唱什么。
于是听清歌词的一刹那,脚下亮起了再次失败的红灯。
一轮练习下来,苏红满头大汗,不顾形象地瘫在了地上。
王丽莹走到她身旁,掏出口香糖蹲下,递给她,笑问:“来一颗不?”状态看起来比她好多了。
“……”苏红这回接受了她的好意,接过口香糖盒子,起身往自己掌心倒了两颗,送入口中,再盖上盖子还给对方,“谢谢。”
王丽莹还是往她边上坐下,现在是C组跟B组搭着做练习,由于下午的课是两堂连上,共六轮练习,三组交叉着来,所以现在算她们A组的课间了。
“红了几回?”王丽莹问她。
“四回……”苏红嚼着口香糖答,任薄荷的凉和甜泛开齿间。
“很不错了,”王丽莹鼓励她道:“谁刚开始都这样的,慢慢来嘛。”
“嗯……”苏红应着,只觉得累。
她完全没想到,仅仅是要克制自己,不去聆听他人的心音,竟是一件这么困难的事。
王丽莹约莫瞧出了她的想法:“这个练习是这样的,会设定你输出的精神力值不能大于多少多少,说是为了巩固你的精神壁垒,其实还不是怕我们这些A级向导以后出了塔,会去偷听普通人的想法?”
她就这般赤|裸裸地将上面的意图揭露了出来,苏红不由讶异地看向了她。
王丽莹笑道:“干嘛这样看着我?傻子都能看出来吧?你知道‘厌恶疗法’不?就是你本来是喜欢某个东西的,为了让你不再喜欢那个东西,就会在治疗过程中,一直用一些手段让你对着那个东西感觉恶心、烦躁,这样久而久之,你再碰到那个东西,就会条件发射地感到厌恶了。”
苏红瞪大了眼睛。原来……原来塔从一开始,就对向导的这种情况采取了相应的举措,“……那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还会……”
被王丽莹理解成了对初级考的不安:“因为初级考更变态啊!嚯,我跟你说哦,”她捞过苏红的肩膀,“跟初级考比起来,现在的课堂练习都算轻松的了,你知道传说中的‘杨教授电击治网瘾’不?我跟你说,这些都是一样一样的,神经病、变态!没人性!”
她语气中的愤怒即使不通过精神力网,也能清晰地传达,这使得苏红口中的口香糖失却了甜味,变得异常干涩起来。
“不,不是……”她喉间发出了微弱的字音。然而尚未说全,就被老师的集合召唤打断了。
又轮到了她们A组扮演柱子一样的“普通人”了。
——这是一种本能。
心底有个声音,提醒她道。
苏红去吐了口香糖回来。
就像人长了眼睛就要看,长了耳朵就要听。
这是无法阻止,也不能去阻止的事情。若是一个人长了眼睛,却无法尽情地看,长了耳朵,却无法尽情地听,这个人该有多可悲啊。
乱糟糟的思绪塞满了大脑,怎么也无法做到老师说的全然放空,眼见对面的小向导眉头越皱越紧,脚下红光一触即发,苏红只得报以歉意的眼神。谁料格子红了的同时,小向导一下睁开眼,踏出格子,一把握住她的手激动道:“姐姐,你想的真好!你想的就是我想的,但我想了好久了,怎么都形容不出这种感觉!你真是太有才了!”
苏红:“……”
小向导继续忿忿不平:“明明外面那一堆裸|奔在跑的人,还非要我们也戴屏蔽器,当自己是瞎子,看到了也要说自己没看到,要不然就得说他们也穿了衣服,太尼玛贱了!”
小向导滔滔不绝地吐槽着,一直到老师来把她拎出去严厉批评了一番。第二节课的纪律陡然变得严格起来。巨大的考前压力和对红光的恐惧山一样压在孩子们的心头,随着失败次数的增加,有好些小向导扛不住哭了起来,还有些被吓得精神体都跑出来了,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有公鸡打鸣、小象喷水,不知谁的鸽子扑腾了一地羽毛,王丽莹的大白鹅趁机添乱,一时间课堂热闹得堪比动物园。
杨老师一人搞不定,叫来了他们的指导员,之后的教室里一直弥漫着奇妙的羞耻情绪,类似于“啊啊啊被看到了”的想法飘荡在空气中——苏红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羞耻的。觉醒后,她曾多次试着召唤自己的精神体,可惜无一次成功,想来是她尚未掌握技巧的缘故。她现在只学到了如何建立并保持壁垒,还没学到怎么召唤精神体。
倒是因乱得福,再次轮到A组站蓝格子里时,苏红也不知怎么地,同样十五分钟下来,比上一轮练习少红了两次。“苏红同学的进步非常大!说明她真的努力了!”下课前还得到了老师的着重表扬,“你们都要向她多多学习!”
小朋友们投来的目光,如果没看错,那都是赞同的少,不屑的多,大意为:拽什么拽,以后有你好看的。
苏红假装谦虚地垂下了头。
下课铃打响了。
上课前活泼泼的小向导们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蔫耷耷地鱼贯出了门。
一个精神百倍的王丽莹在他们之中显得尤为突出:“吃不吃饭?你打算先洗澡,还是先吃饭?”并热情地邀请她,“我建议还是先吃饭吧,去晚了食堂的很多菜就没了,我早上看了菜牌,晚上会有香煎多春鱼!”
苏红不得不推拒了她:“你先去吧,我到楼上兑个胶带。”万一忘了,这边晚上还有宵禁。
王丽莹好奇地问:“你兑胶带干什么?”
苏红迟疑了一下,还是告诉了她:“……你知道我们房间被安了监控的事儿吗?”
这件事虽然还不能完全确定,因为还没找到所谓的摄像头,但考虑到BC级的向导们大多会混住,A级以上的向导们却会被单独地隔离开来,分散在不同的住宿区域,即是独享单间宿舍的情况,苏红又觉得这是很有可能会发生的,所以她如鲠在喉,怎么也无法忍受。
而她本以为对方听了这茬的反应不是生气,至少也会吃惊,哪想王丽莹就平淡应了一句:“嗯,知道啊。”
“你知道?!”
苏红一下控制不住,拔高了音量。
“知道啊,”王丽莹问,“怎么了?”接着恍悟,“哦,你刚来的,这儿住半年的都知道。”又问,“哎,谁跟你说的?”
苏红不想供出那妹子,被王丽莹猜出来:“是卫玲吧?”
苏红问:“监控是哪个?我找了一圈也没找着。”
王丽莹奇道:“你找那个干嘛?你拆一个,他们还会再装一个,而且这东西挺隐蔽的……你不想被指导员请去做心理辅导吧?”
苏红对这明目张胆的行径感到了不可思议和出离的愤怒:“——怎么能这样?他们为什么要这样?难道都没有人投诉的吗?!”
“投诉什么啊?这不是挺正常吗?”王丽莹理所当然道:“我们是向导啊。”
一句话就将苏红噎住了。
“而且吧,”王丽莹解释道,“这个摄像头主要是为了自杀预防,之前有几个向导,新觉醒的,想不开,这边又做了精神力隔绝……唉……”
“那你们不会觉得恶心吗?”苏红反问,“一想到有陌生人成天躲在不知哪个阴暗的角落里,透过针孔摄像头无时不刻地偷窥我,看我换衣服,看我洗澡,我他妈就要吐了!”
“都是向导有什么关系,”王丽莹不以为然地劝慰她道,“你去过公共澡堂不?去一趟不就都看光了吗?放心吧,这些都是保密的,不会有哨兵或普通人看到我们的。”
“那隐私呢……”
一种窒息似的感觉扼住了苏红的咽喉,迫得她发出的声音几乎微若蚊蚋,“难道觉醒成了向导,隐私就不再重要了吗?”
“隐私?”王丽莹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般,大笑了起来,“你知道我最最反感初级考的一点是什么吗?外头那些——”她指向走廊另一侧的一扇虚拟窗景,“普通人的世界早就没有所谓隐私了,却千方百计地压迫我们,用各种条例规则折磨我们,逼得我们不得不拼尽全力,就为了给他们保留一点可笑的隐私,这算什么?遮羞布吗!”
她又去摸自己的手机,还是没摸出来,就拦住一名路过的男向导,管人借了一部手机,那人估计和她认识,笑道:“王丽莹你干嘛,又要逢人就推你们‘快拍’啊?”
王丽莹接过手机,也笑:“去你的,帮我占个座,打份多春鱼啊。”
那人摆摆手,表示知道了,就走了。
王丽莹输入密码,解锁手机屏幕,调出个app给苏红看:“我知道你没用过快拍,那秒拍、X拍的你总用过吧?”
苏红看向她,不知道她想说什么。
王丽莹将她拉到走廊边上,免得妨碍别人走路,打开该app的拍摄界面:“我就跟你这么说吧,凡是这种视频类、图像类的产品,你就甭管它是社交还是工具的,只要你点击拍摄,”说着点了下下方的小圆圈,边录边道,“拍摄过程中它就能给你截帧、截屏,直接传到人家产品后台,更别提你拍完了,点了保存,不上传、不发布,就以为自己啥事儿没有,全世界就你一个人知道自己拍了这段视频,指不定人产品多少后台员工正一起围着你这视频笑呢。怕不怕?”
不待苏红回应,她直接退出这个app,打开了微信:“就算你不拍视频不拍照吧,这个你用不用?我跟你说嚯,这款产品的埋点可比我刚刚提到的那些视频类多多了,人大概也就在你拍的时候偷偷截个帧,定个位记录下时间什么的,这款嘛,从你打开界面的第一秒就开始记录了,你给谁发了什么消息,你点击了哪些按钮,你刷新了多少次朋友圈,你点进了谁的头像,点开了谁的照片,什么时候点的,点了多少次,使用了哪些功能……你以为自己干的神不知鬼不觉,偷偷自己给自己发了几张图然后又删了历史记录,其实这样最蠢了,你删的其实就只是你自己客户端的,你的源记录还老老实实在人后台里躺着呢,早被人产品经理分析得七七八八了。”
苏红忍不住了:“为什么?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做?偷窥用户隐私很有趣吗?”
王丽莹无语了:“大姐,这不叫偷窥隐私好吗?这叫分析用户行为。你以为一款优秀的互联网产品那么好做的啊?我们不用这种海量的数据分析用户行为,怎么知道用户到底喜欢哪个功能?接下来要改进哪些方面的用户体验?……不过说起来微信都还算好的了,”说着她退出微信,又打开了微博,“这个才是真的贱。”
并给苏红展示:“你看哈,你第一次发微博带图的时候,是不是需要先点击确认授权你的相机和相册给它?”
苏红没有点头,她的后背已在不觉间冒出了冷汗。
王丽莹道:“我跟你说嚯,只要你点了授权,你以为你只是打开了相册,其实就是默认它读取了你相册里所有的照片和视频,要不然它怎么能在你每次登陆的时候,都提醒你最近拍了哪些照片,要不要发啊?”王丽莹用手肘碰了碰苏红,“你注意过吗?难道不会觉得奇怪,我都没用它发布,微博怎么知道我刚刚拍了什么?”
王丽莹兴致勃勃地说完,等了一会儿,没等来苏红该有的反应,正觉得扫兴,一下注意到了手机上的时间:“我靠,都二十分了!”便急冲冲对苏红道,“不跟你说了,再说我的多春鱼都要凉了,走了,拜拜!”
话落,抓着手机风驰电掣地跑了。
苏红被孤伶伶地留在了原地。
或许是大脑被猝不及防地一下塞入了大量的信息,又或许是方才那堂课、那两轮练习的后遗症,当苏红回过神来时,第一时间想起的既不是她的胶带,也不是王丽莹的话,什么“隐私”“监控”这些词已经湮灭了……耳畔只剩下了嗡嗡嗡。
“嗡嗡嗡……”
塔内独有的白噪音,伴着身遭密密麻麻的人影,来回来去……一眼望不到头,数也数不清的房间——
她从未如此清晰地觉得:
这个地方像蜂巢。第 204 章
宛若春回大地, 冬雪初融的一瞬间,赵明轩如同一棵被春意唤醒的小草,睁开了他的眼睛。
顾不得分辨周遭的环境, 他本能的第一反应便是起身去看被他抱在怀里的人——
肢体健全、皮肤温热、心脏跳动、呼吸均匀,无一不说明对方仍好好地活着。
一瞬间, 赵明轩明白了方才所做的一切都是一场梦。
只是心跳怦怦急促,大脑仍发着蒙。
——“快走……”
耳畔似仍有人语轻声催促。
——“快走啊……”
眼前似仍有一抹红飘荡。
——“这是……最后的……”
或许受到了他的动作影响, 靠在他胸前的肖少华动了动, 接着也醒了过来。
两人四目相对的刹那,那抹红与面前的人影重叠了,赵明轩的嘴唇张了张,嗫喏了两个字音, 除了他自己谁也没听清。而肖少华只来得及发出了一声困惑的“嗯?”就被结结实实地吻住了。
狂风骤雨的强吻, 不由分说的唇舌纠缠, 哨兵将他紧紧抱着,双臂以令人几乎窒息的力度,传递了失而复得的欣喜与余悸。“太好了……”亲吻的间隙, 那沙哑得像被锉子磨过的嗓音说,“太好了……”一遍遍地重复着,颤抖地,“你没有死……”
呼吸打在了他的耳畔。无人可见处, 泪水从赵明轩的眼角滑落, 沁入了肖少华外套的衣料。
肖少华被这一下弄得措手不及,半晌才缓过神来, 想到大概是他刚刚的突然晕倒将人吓着了, 心就融化了, 原本推拒的手不禁回抱, 轻轻应了一声:“嗯。”
这时一道温和的男中音从他们身后某处响起:“恭喜三位成为此一行的获选者。”
三位——
两人顺声望去,方看到叶昕云也起身了,并显然和他们一样,是刚醒的,面对其余四名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同伴表现出了极大的着急与不解,忙问他们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
“因为三十年前,有人动了这棋盘上的一颗棋子。”但听那名长相酷似肖少华,被邱景同当做已故龙组组长宣烨的红衣男子答道,他依旧坐在那山亭之中,石桌之后,面前摆着棋盘,手上捻着棋子,仿佛在他们昏迷的这段时间内也一直在闲适地下着棋,连姿势都没怎么变过,“是以余者皆不得不相应而动。”
只除了他面前的石桌上、棋盘边多了一炷香,现在那香已燃到了尽头,尾端变得灰白,“而我仅是将一段你们原本应有的经历,以梦境的形式归还给了你们。”
说话间,香烟袅袅,映得那面容叫人越发看不真切。
梦境?尽管知道眼前的这位极其危险,肖少华却奇异地升不起一丝敌意。他不由站起,朝对方走了两步:“所以刚刚的昏迷,是你让我们做了一场梦?可我什么都不记得了。请问这也是考验的一部分么?”
如果这样,所谓的梦境意义何在?
“是。”红衣男子注视着他,似乎已看透了他所想,坦然道,“一炷香内,能从梦中醒来者,便是你的心已替你做出了抉择。”
肖少华追问:“什么样的抉择?”
男子答道:“即使粉碎一切,亦要追寻自由的勇气。”
听得叶昕云若有所思。
而赵明轩皱起了眉头。
“何况,忘记那个梦对你而言,或许并不是一件坏事。”男子道,“人类大脑具有自我保护的机制,会自发地选择将太过痛苦的记忆遗忘。”
“太过痛苦……”喃喃着这几个字,肖少华怎么想不起梦中的自己究竟做了什么,以至于醒来后竟一丁点的印象都没有了。
感觉到赵明轩握住自己的手一紧,肖少华下意识地拍了拍他的手背安抚:“……你梦到什么了?”他问哨兵。
赵明轩答:“……我梦到……”哨兵顿了几秒,方道,“天元门赢了……而我失去了你。”
明明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轻描淡写,却听得肖少华心尖一颤,脱口而出:“对不起。”
尾音未落,赵明轩一把将他紧紧抱住了,又一次地。
“……你没有,你没有,”哨兵语声发哽,像是对他说,又像是对梦中的谁说,蕴着几要溢出的痛楚,“是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肖少华本来还想继续问的,好奇梦中的自己是不是太过没用,没有异能,什么都没有,一直在拖哨兵的后腿,以至于一被追兵追上就挂了,结果被赵明轩这么一搞,他什么都不敢问了,只好反抱着对方,跟哄小朋友似的,一边拍着那宽厚后背,一边道:“没事了、没事了,不过梦而已。没事了……你看我不还好好的么?”
他还留意着躺在地上的邱景同等人,叶昕云已去检查了一番,确认都只是睡熟了,怎么也叫不醒,尤其那位胖乎乎的空间物理学家,不知道梦到了什么好事,咂巴着嘴直乐。叶昕云试着摇醒他,被不耐烦地跟赶苍蝇似的挥开了手。老太太看向了肖少华,摇了摇头。
肖少华估摸着赵明轩应该缓过来了,就松开双臂,拽着哨兵连忙去看其余同伴的情况。
“没有醒来的人会如何?”肖少华蹲在鼾声震天的导师邱景同跟前,谨慎地问亭中的那名红衣男子。
“不会如何。一场美梦一场醉罢了。”红衣男子起身道,也不知他如何做的,就见他一拂袖,面前的棋盘、棋子、香灰等物俱已不见,石桌上干干净净,“待你们此行结束,自然就醒了。三位请随我来。”
说着,他步出了山亭,朝亭后山路走去,眨眼间,如湖面的波纹荡起一圈涟漪,山亭便从他们面前消失了。
此时已顾不上叫醒睡着的人,赵明轩索性将他们一块儿扛起,一边肩两个,奈何才到那山亭处就如撞上一堵看不见的墙,再无法前进半寸。
肖少华冷静下来,开口:“这样果然不行。”
赵明轩与叶昕云一经提醒,皆想起出发前白湄所说的“唯有获选之人方能进入”,赵明轩问:“怎么办?”
肖少华道:“现在有两个选择,A,留一人与他们一起在外等候我们,B,留他们单独在此处,发紧急定位给国安,我们继续前进……”
他话还没说完,被那两人直接打断:“选B。”
二比一,肖少华闭嘴,赵明轩当即放下肩上四人,将他们胸前的国徽拆下,翻到背面,依次用他们各自的指纹解锁发射器的保险装置。赵明轩动作稍快,肖少华动作稍慢,待赵明轩一气发了三人的位置,肖少华才拆下邱景同的国徽。
“老师,抱歉。”
他轻声道,将导师的拇指按在国徽背面的指纹识别处。
一道红色丝线一样的光从国徽的五星中央笔直射出,穿透云端。
据称这是一种新的技术,具体原理他们尚未被告知,只知道因原有的通信方式极可能会被天元门拦截,才提前配备他们使用,装置亦是一次性的。
而在肖少华发定位的时候,赵明轩顺手将他们的手机前置摄像头也开了,期间密切注意着红衣男子动向的叶昕云道:“得快点了。接应的人多久能到?”
肖少华:“不好说。”
叶昕云看向了他。
肖少华问:“您想留下?”
“不。”叶昕云果断道,继而解释,“之前的直播未获选者们都平安而归了,我认为可以一试。”
肖少华明白她的意思,正好这也合他的意思。他并不避讳说出自己的想法:“因为所谓的‘未获选’,即是他们的大脑,对天元门而言,已失去了攫取价值,也不再有下手的必要。所以从这一方面,他们可以说是暂时的安全了。”
叶昕云不由接口:“那么获选者们……”
肖少华没有回答,而是伸出大腿,向前迈了一步,赵明轩一直牢牢攥着他的手,像是生怕一晃神,人就又不见了——这一回,他们轻易地穿过了先前怎么也过不去的“墙”。
——这是他们接下来即将,亦是此行真正面临的问题之一:天元门究竟想从所谓的“获选者”身上得到什么?
景色倏忽变了。
不过穿了一堵看不见的“墙”,世界就从苍穹云海登时变作了夜空星河,仿佛谁给他们一下戴了一副隐形的VR眼镜,又仿佛从地球一步跨到了外太空,尽管视野内,前方的红衣男子仍在走着、领着路,并与他们有了相当一段距离。
那天梯似的路也再度出现了,奇妙的是,这回肖少华与叶昕云都能看见了,且和他们想象的完全不同,这台阶看上去至少是透明的,冰晶化成的一般,远远地,犹若一条银色飘带在浩淼星河间隙穿行,蔚为壮观。
到了近身处,又有朵朵星云,大的小的、远的近的、形态各异,似清水中晕荡开来的彩墨,辉芒绚烂,纤毫毕现得如同触手可及。
“天啊……”老太太有点激动地发出了小小的惊呼。
肖少华伸手探了一探,没能碰到什么。那些闪烁星光看似近,实则远。略略环视了一周,发现后路皆隐,邱景同等人的身影俱已不见——就如同不久前一路跟随他们盘旋而上的无人机、直升机,他将目光投到了那绵延向上的台阶上。“你们先前看到的那些台阶也是这样的么?”他问赵明轩,“一块块长得跟冰雕一样,这样连上去?”
哨兵认真观察了片刻,回答道:“还是有些不同的,先前走上来的那段路更薄一些,没有这么凝实。”
肖少华闻言眼睛一亮,“这么说,我是真的看见了?”他还蹲下去用手摸了摸这台阶,强调道,“小二,你看,手感是一样的。”
犹嫌不足地,他抓着哨兵的手也去摸,语气里已有些压不住的情绪透了出来:“是不是?是不是一样的物质?难道这就是你们一直说的‘精神力实质化’?这是什么原理?难道精神力能达到了一定程度,真的产生了希格斯机制?”
赵明轩望着他难得雀跃的侧脸,又陷入了一阵恍惚——有那么几秒,他分不清自己尚在梦中,抑或回到了现实,思绪纷纷错落,那几近撕裂灵魂的疼痛感是那般真实,提醒着他:也许这才是梦,而那是现实?
赵明轩不敢再往下想了,生怕控制不住,一下又唤出了那个名字——眼前的这个人,在梦中的名字。他小心翼翼地将那个名字藏入了心底最深处,唯恐一不小心就碰碎了眼前的美梦。
“是……”
“请问这是什么地方?”
叶昕云按捺不住地问,打断了两人的对话,因红衣男子与他们的距离,她不自觉地拔高了音量。
对方便在前方停下了,待他们赶上来后,方答道:“天元门。”
叶昕云试探地:“你们……战后新建的基地?”
男子答:“非也,天元门从古至今一直在此,从未变过。”
“什么?”
叶昕云惊讶道。
“——什么?”
与她一齐失声的还有赵明轩。
不仅哨兵,肖少华也瞪大了眼睛,因为他清楚记得天元门在赵明轩回来时就被毁了,毁于中方里应外合联手造成的空间坍塌。若非如此,他们也不可能一举救出那么多普通人,还上了新闻,更引发后续种种首都大战。
红衣男子了然:“那也是天元门,”并打了个比方,“蚂蚁拆了你家的一角,心满意足地换了一处,殊不知那仍是在你的家中。”
肖少华与赵明轩:“……”
叶昕云:“所以你们这儿的占地面积到底是多大?”
红衣男子:“并非面积。用你们人类的话讲,应该是维度不同。”
肖少华敏锐地捕捉到他话里的用词:“我们是人类,你们是什么?”
“我们是……”红衣男子说了一个词,其发音听起来像“希望”,又像“死亡”。
肖少华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听对了,就跟着念了一遍。却听叶昕云忽然发问:“请问您对着英国的获选者会怎样说出方才那句话?”
红衣男子便用英文将上一句的回答再说了一遍。这回三人都听清了,在英文中,那个词仍旧是那个发音,只是听起来像英文中的“swarm”,中文可译为:群。多用于蜂群,或虫群之类。
叶昕云继续问:“请问这个词本身属于中文还是英文?”
红衣男子摇了摇头。
叶昕云问:“那么它来自于地球上的哪一个语种?”
红衣男子仍是摇头。
肖少华与赵明轩对视了一眼,皆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些唯有彼此能懂的凝重。
叶昕云道:“所以你们属于‘思网’,而‘思网’并不属于地球?”她三下五除二便给这词捋了个临时翻译。
红衣男子既没摇头,也没点头,就是望着她。
叶昕云道:“那么,请问你的名字在‘思网’中是什么?”
“呵……”出乎意料地,红衣男子笑了,这一笑令他脸上的淡漠融化了些许,也令那三人感到了一丝微妙的不适——像蒙在偶人面上的皮被位移了毫厘。他像答过了多次同样的问题,这一次同样不厌其烦,“没有‘我’,只有‘我们’。不过你可以称呼我为一七八|九。”
“一七八|九?”肖少华喃喃出这四个数字。
赵明轩轻声问他:“怎么了?”
肖少华摇头:“……只是个素数。没什么。”
叶昕云道:“一七八|九年,法国大革|命,启蒙运动中颁布《人权宣言》,其第一句便是:人生而自由。高中课本知识,没学过?”老教授怼起她教过的学生,犹然毫不手软。
肖少华:“……”
赵明轩适时插话:“所以你和宣烨是什么关系?或者说,宣烨和你们是什么关系?”
肖少华闻言一凛,这也是他想要问的。
红衣男子答道:“宣烨是我们来到此间后,第一百六十七任守钥者。若问我与他的关系,那么我目前应当算是暂代他的遗嘱执行人,模拟他的思维,以完成他留下的残局。”
“所以你的容貌……”肖少华脱口而出这一句时,耳畔响起了公孙弘那一句“为骗过天道,又将自身容貌予以受术者”,语气便逸出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希冀。
许是从未有人当面问过他这个问题,红衣男子,或者说一七八|九,先是一愣,方道:“我的容貌怎么了?”他不明所以地解释,“容貌之于我们,好比衣服之于你们。”
随而恍悟,失笑:“便宜行事罢了。”
他说着一抹脸,那脸一下就变成了付昱凌的模样。这下不仅是肖少华,三人齐齐退了一步,赵明轩更是一把把肖少华拉到了身后,唰地拔出了腰间手|枪,对准了面前的人:“你,究竟是谁?”
“一七八|九啊。”男子轻笑答道。
当他饶有兴致地注视着他们,不得不说,连与付昱凌实打实共事了好几年的肖少华都挑不出一点不像的端倪。从语气到神态,到眼神,到那眸光后偶尔一闪而过的探究,就像一个活生生的付昱凌从这些天的电视屏幕上大大方方地走了下来,披着一身大红衣裳,毫无预兆地站在了他们面前,简直叫人毛骨悚然。
肖少华忽然就明白了邱景同的心情。
脚下星河如琉璃淌漾,如同在他们不知不觉间,外界那已飞速流逝的时间。
而一七八|九显然不打算继续用这副容貌与他们对话,手一抹又换回了和肖少华,或者说和宣烨一样的脸孔。
叶昕云看得十分牙疼:“你就这两张……‘衣服’了吗?”
一七八|九:“非也。不过此番作为宣烨的遗嘱执行人,自是模拟他的思维比较好。”
这一句包含的信息量太大,三人暂时无暇深思。
“宣烨的遗嘱是什么?”肖少华下意识地想往前一步,被赵明轩拦住了。
“遗嘱为……给予当年所有被移动了命格的‘棋子’们,”一七八|九道,“一次重新抉择命运的机会。”
——这是一句付昱凌在全球直播中说过的话。
这一次经由一七八|九使用宣烨的面孔重新说出,又染上了别样的意味。
而在他说出这句话时,周遭的星云陡散,以他们四人为中心,形成了一片圆形镜面似的平台,中央再起一圆桌,呈透明的金属质地,桌上凭空多了三支香。
与先前不同的是,这三支香尚未点燃,直直立在凹槽里,干干净净,仿佛它们本就在此等候多时。
一七八|九再一拂袖,三人身后又多了三把椅子。
一七八|九道:“坐。”见无人动作,他先兀自坐了他身后那把,任椅子带着他滑到桌前,再望向他们,“现在开始,你们每一个人,将重新拥有一炷香。”
三人皆不吭声。
一七八|九:“以指尖触及香头即可点燃,香燃一炷的时间内,你们各自可以向我提出任何三个问题。我无权拒绝,并会尽我所能,以你们所能理解的形式,将我所知,尽悉告知。”
他在“尽我所能”四个字上用了重音,不知是否赵明轩错觉,这镜面的外缘似有绰绰黑影一晃而过。
肖少华马上捉住了语句的关键:“所以我们一共可以提九个问题?”
一七八|九道:“正是。”
叶昕云随即问:“任何问题?包括人类的未来?”
一七八|九道:“然,‘预见未来’并非尔所以为,人类能决定的,只有自己的未来。此之中,观测将引起‘未来’的坍缩,即言之,原本尚未被确定的‘未来’一旦被你知晓后,就会被确定了。”
叶昕云:“明白了。”
眼见着叶昕云就要上前点燃属于她的那炷香,赵明轩开口:“慢。”
他终于看清了,倒映在镜面上的,并非什么黑影,而是一串串的人!
像那耶稣受难记里的耶稣,他们都被绑在了巨大的十字架上,黑色的浓雾中,那些面孔时隐时现,叫赵明轩一下就辨认出了其中几张——当年宫鸿声那帮人留给他的印象着实太深刻,尤其那个精神体是蜘蛛,名叫“吕峰”的男哨兵,当年他们腾云驾雾、大摇大摆出现在天元门乾坤殿前的模样是何等气派,若说如今与当年有何区别,那就是比赵明轩记忆中的当年瘦了许多,快瘦到了脱出人形,仅剩一层皮包骨的样子。
他看着他们垂着头、紧紧闭着双眼,背缚着十字架的如今,说不清什么感觉,一下子,一层寒栗就蹿上了脊背。
“那些是什么?”迎来叶昕云和肖少华疑惑的眼神,他就知道,他们什么都没看见。忍着恶心,赵明轩指着镜面外缘的倒影问一七八|九。
一七八|九但笑不语,指了指他面前的那支香。
赵明轩便明白了,这是一个对方有权拒绝回答的问题。
没有去点燃他的那炷香,也没有直接告诉肖少华他看到了什么,赵明轩退了一步,示意在场的两名同伴跟来。距离圆桌二十来步远,他拉着肖少华,对叶昕云道:“我认为,我们有必要再确认一次,要问的九个问题都是什么。”
叶昕云道:“我没意见。”她说着便从兜里掏出了一本巴掌大的便携笔记本,翻开到他们昨天开会讨论的那一页记录,用笔打上了三个勾,递给了赵明轩。
赵明轩一目十行,看完递给肖少华,肖少华划出叶昕云打勾的一个问题,在一旁的空白处备注:需要知道所谓“思网”究竟是什么,过去发生了什么,来到地球前的全部历史,与向导的渊源。
叶昕云了然,点了点头。
赵明轩同样拿出他的备忘录,在那上罗列的一堆问题中,只圈住了两个字:目的。
三人心照不宣地互视一眼。
肖少华收起纸笔,还给叶昕云道:“叶老师,在您点燃那炷香前,我也有个问题,想要问您。”
叶昕云大大方方道:“问吧。”
肖少华有点迟疑地,慎重地开口:“请问……您梦到了什么?”
言出,叶昕云色变。第 205 章
课间时分, 教室里乱哄哄的。
这是一间阶梯型的教室,位于首都塔地下三层B区,人造的太阳光照入其间, 辉映着墙角的绿植,将这一室伪装成午后的春意盎然。
因为下一节课也在这个教室上, 除了少部分出去上厕所的,大部分同学也都留在了这个教室里。
此刻的王丽莹正在前排座位上, 跟那一圈不谙世事的小萝卜丁们侃侃而谈:“什么原创已死, 我就问你们,现在外面的互联网公司有哪一家不抄的?从UI抄到界面,从界面抄到交互,就连贴纸、滤镜都扒的别人的包, 就差没把代码也一起复制粘贴过来了!”
她看起来就像一名很有权威的职场大佬, 就连上次用精神体哈她的小朋友也在一旁捧着脸听得津津有味。
“你们说新闻有版权吗?”见有人摇头, 王丽莹马上道,“没版权?那你觉得写新闻的记者都是随便写写的,不需要付出脑力、体力完成的咯?”该小朋友连忙摇头。
“反正XX头条扒了那么多新闻, N多家媒体当时都要联名告它了,题目就叫‘XX头条,法庭见’,你们猜, 结果怎样?”迎着小朋友们期盼的目光, 王丽莹双手一摊,“屁事没有。”
一个小朋友举手:“XX头条我知道, 我妈妈说上面的新闻都是假的!”
王丽莹道:“那是它自己作死, 哎呀, 就不说它了, 说说它旗下的X音,我上学那会儿,这个app老火了,差点干翻了微博,工作后调研了一下才知道,原来X音当年也是像素级抄袭一款国外的app,叫musicly,然后呢?大爆。拿了钱就直接出国把musicly收购了!怎么样,这操作风骚吧?”见小朋友们半懂不懂的,王丽莹又举了个例子,“就最最近的,黄老师让你们摘抄好词好句,你们抄不抄吧?不抄,作业没分哦。”
这一例子当即得到了一片小朋友们的认同。“就是!黄老师还说了,要把抄的好词好句都写到作文里,考试才能多加分的!”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妹子说。
王丽莹顺理成章:“所以抄不抄的从来不是重点,外面投票的那些普通人与其担心这些,还不如想想,如果共享大脑的人是比我穷很多的人,双方直接知道密码,我银行卡里的钱比他多很多啊,我拿他的他不care,他拿走了我的我心疼啊,这尼玛才是真金白银的损失啊!”
有个活泼泼的向导小男生捣乱:“王丽莹,你银行卡密码多少?”
王丽莹超凶吼他:“滚!”秒变娇羞:“……人家要留给自己的哨兵啦。”
全班爆笑。
距离这一片欢声笑语约四五米的地方,苏红在这教室边上,一个靠窗的位置坐着,远远地看着他们笑闹,看着王丽莹毫无负担、无拘无束地跟这群初中生们打成了一片。
说一点不羡慕那是假的,不过她自认已经过了那个年纪了,打死她也想象不出自己跟一群初中生玩到一块儿的样子,比起这些,苏红更在意的是:王丽莹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她所说的这些话,到底是真是假?
想着想着,苏红的思绪不由地飘到了这两天寻找监控的经历上——所谓的摄像头,找自然是找不到的。可自那之后,她也问了好几个别区的向导,都是在食堂遇到的B、C级,平时并不在一起上课训练。众人的反应不一:有的压根没把她问的话放心上,敷衍着聊了几句,吃完饭端起盘子就走了;有的认为她在说天方夜谭,一脸荒谬的表情听完,诚挚地建议她去做个心理辅导;有的大概信了,却不以为意,反过来来安慰她,跟她说这都是正常的,习惯就好;就一个不仅信了,还被吓着了,生拉硬拽着苏红饭后去她宿舍跟她一起找。
那是苏红第一次进入C级向导的宿舍,才知道C级原来内部是六人间的。床是上下铺的,都拉着帘子,桌子上书本杂物摊着放,姑娘们的东西随意搭着,快递盒、衣服、零食都堆在一起,颇有种令苏红穿回了大学第一年的感觉。C级小向导边翻着东西找监控,边跟她聊着天:“我们这儿都算好的了,我听说D级都是十个人睡大通铺的。”
“那E级呢?”苏红问。
“不知道,”小向导答,“都没在一起上过课的,可能不用在塔里训练吧?”
苏红问:“那她们的初级考……?”
小向导回头露出了困惑的眼神:“初级考?”
苏红想起了精神力波动值才四五百的C级可能还无法真正解读他人的意识讯息:“……就是期末考。”针对她们的考试形式必然也就有所不同。
“哦,”果然小向导平平淡淡应了声,“那就考呗。”
话题到此不了了之,很快,对方的室友们陆续回来了,这位十八、九岁的小向导骄傲地向她们介绍:“XX可是个A级向导。”苏红看着她们指甲盖大小的光团,平白的感到了尴尬。
C级的小向导们热情地围住了她,问起了A级们平时的生活与课业内容,苏红拣着一些她知道的答了,到了快门禁的时间,她们也基本忘了要找摄像头的事儿——因为压根连影儿都没见到。
小向导依依不舍地将她送到了她们那一区门口,还安慰她:“你也别太放心上啦,找不着就当没有嘛。说不定你那同学就是看你新来的,随便说说,吓唬吓唬你的。”
前面所有人的言语都及不上小向导这一句对苏红的打击大,她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坚持在现实面前节节败退。
“嗯。”她只得答了这一句。
底气不足的声音暴露出了内里的苍白与虚弱。
“隐私有什么了不起的,”王丽莹那大嗓音又扯回了苏红的注意力,“反正人家做算法的大佬都说了,用户是愿意用隐私换取便捷的。拼创意那都是最初级的,所有的互联网产品拼到最后都是拼服务,创意算个毛线,只有留存好了……”
“王丽莹你真是见缝插针推销你们app啊。”授课的尚老师踏入教室时显然听到了一些发言,哭笑不得地说。
“哪有!”王丽莹喊冤,“我明明是在科普互联网知识。”
“老师好!”“老师来了~”小朋友们纷纷道。“老师我们等的花儿都谢了!”
“好了好了,”尚老师示意众人安静,打开多媒体设备,准备讲课了,“科普的东西你下课再说,现在同学们都翻到课本第四十三页。”
教室里响起一阵“哗啦啦”翻书声。
“我知道你们中的许多人,已经不是第一次上我这个课了,有的人挂一次科还不够,还要挂第二次、第三次,恨不得吊死在我这课上,”尚老师是个看起来颇年轻的女向导,尽管她自称四十有余,一身嘻哈风的随性装扮,一顶运动帽反着戴,边给他们弄课件边唠嗑,才说两句,已经有几个小朋友笑出了声,“我就想问问你们,把考试过了不好吗?好好活着出去找哨兵不好吗?一看到你们中又多了新面孔我就发愁,我这基础课都来来回回重复多少遍了?每回都得备同样的课,老实说你们不烦,我都要烦了。”
话落,全班的小朋友们皆哈哈大笑,包括几个新来的小向导。王丽莹混于其中,笑得尤为开心。
“那老师,我们今天就别上课了,我们去逛街吧!”王丽莹大叫道。
“逛街、逛街!”马上就有几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小向导随声附和。
“逛你们个大头鬼啊!”尚老师指了指闹得最起劲的那几人,“你、你、你,还有王丽莹,有本事你们先把初级考过了啊!过了我亲自打申请,带你们去东边最大的SG集市,新疃里那儿请你们吃饭,怎么样!”
新疃里那个地方苏红知道,肖少华读研那会儿还从那儿淘过一台电动车,天天骑着来实验室。
“好!”“好!”“好——”欢呼声此起彼伏,教室里登时热闹得跟过节一样。
“老师我要吃麻辣小龙虾!”王丽莹趁热打铁。
尚老师真是服了她了:“你先过了再说。”
王丽莹道:“今年我肯定过!”她说着伸出自己的右臂,撩起袖子,做了个秀上臂肌肉的姿势,“老师你不知道,这就叫做‘龙虾之力’!”
再次笑翻一干小朋友,尚老师也被逗得忍俊不禁:“ 龙虾之力?我还洪荒之力呢,多用点精神力你的初级考实践早过了。”
这般笑闹过了一阵,尚老师说起了今天的上课内容,哨向生理学的